顾知县头一次发现自己的枕边人竟对纪氏如此推崇,这怎么能行?!
“我不否认纪氏门风,只是他们毕竟曾是犯官,谁知道日后会不会有祸患?你这些话在府里说说就算了,万不能让人知晓!”
潘氏性子耿直,当即反驳:“只是出言看顾一番,有什么要紧?旁人要说便让他们说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妇人之见!”顾知县怒了:“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我顾家着想!更要为重元着想!若是日后重元因此被打压,你便是后悔也无用!”
一提到儿子,潘氏的勇气瞬间灭了大半。
“真就如此严重了?”
顾知县肃容凝目:“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潘氏尤不死心:“那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那刘墉折腾纪温?”
顾知县有些无奈:“政教向来互不干涉,我又怎能直接插手县学之事?”
紧接着他又劝解道:“你放心,即便我什么都不做,那刘墉也不敢有过分举动,纪温这位后生且聪明着!今日这一趟,他可不是白来的!”
“此话怎讲?”潘氏急忙问道:“他不是只向你请教了一些学问吗?”
“这便是他的聪明所在!”顾知县想到那位从容镇定的少年,不免感叹:“他心知我不愿与纪家牵扯过深,所以不曾与我多言其他。
然而,他只需往县衙走上一遭,并且与我有过一番交流,看在有心人眼里,便是此子入了本官的眼,有那不轨之心的,总要衡量一二。
这位有心人,便是刘墉!纪温此番借势,无论本官是否心甘情愿,他都能如愿以偿!他这是在赌,赌本官不会因此责罚于他!”
潘氏松了口气:“老爷若是要罚,早该罚了,又何必在此生气!”
“这又是他的高明之处了!”顾知县再次感叹:“本县出了位十岁的秀才,有此政绩,本官考评无忧!寻常之事不会轻易对他加以责难。他倒是十分清楚自己的价值,看来家中长辈没少为他出谋划策!”
他不认为这些都是纪温自己想出来的,一个十岁的小少年,再如何聪慧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定然有人在背后支招!
潘氏嗔了他一眼:“人家明明有更简单的方法,重元与他大哥纪勇关系莫逆,但凡纪家向重元开了口,以重元的性子,绝不会坐视不理。可直到重元前往府城,他们也不曾向重元提起过此事,可见纪家人心性。”
说起此事,顾知县再次皱起眉头:“重元与纪家过于亲近,从前年纪小倒是无碍,日后还需得远着点!”
潘氏敷衍的摆摆手:“不过是孩子间的玩乐,有什么关系?我大哥家的子睿据说也与那纪温关系极好,我大哥不仅对此乐见其成!甚至还希望日后能通过子睿与纪家结交呢!”
顾知县一脸的不赞同,心中只觉大舅兄实在过于鲁莽,有心想要再劝自己的夫人几句,好让她回娘家也劝劝大舅兄,但见潘氏这幅满不在乎的模样,只怕自己说了也无用!
***
纪温携礼拜访顾知县一事很快传进了刘教谕的耳朵。
倒不是刘教谕耳目众多,而是纪温此行一路都不曾避着人,甚至回到县学后也十分坦然的向大家分享了自己与顾知县的讨教经过,许多问题的解决令不少学子茅塞顿开。
当亲近的下人向他禀报此事时,刘教谕重重冷哼一声:“以为有顾知县撑腰便可高枕无忧了?我县学之事,哪怕是本县知县也无权干预!”
然话虽如此说,可他若是想神不知鬼不觉令纪温消失,却是不行了。触及到律法,等同于将把柄送到了顾知县手里,为了一个纪温,将自己折了进去,刘教谕可不会做这样的买卖。
不过没关系,只要在县学之内,对付区区一个学子,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经过上次与纪温的争辩,刘教谕发现纪温此人伶牙俐齿,难以在言语上对其造成羞辱,一着不慎还极有可能落入他的圈套。是以,学子们发现刘教谕又恢复了十天半个月才能授课一次的频率,且再也没了任何幺蛾子。
时间一晃而过,纪温的县学生活除了如影随形的各类目光,总体而言还算平静。
而自从听闻纪温与知县大人疑似有故,即便是有那小心思的,也无人敢对纪温做出任何举动。
可是,越是平静的生活,纪温越是谨慎。
终于,近一个月过去,新一轮的月考即将来临。
众人惊讶的发现,此次教谕大人竟然准备亲自出考题。
月考常有,教谕大人甚少如此关心。但正因如此,若是能在此次月考中名列前茅,博得教谕青睐,日后定能受益良多。
于是,自觉还有希望的学子们奋发图强,加倍用功,已然不仅仅是将之当作一次简单的月考了。
纪温作为上一轮月考的第六名,距离优等十分接近,自然希望此次月考能更进一步,故而同样进入了紧张的备考时期。
很快,月考之日到来。
这一次监考的除了县学的朱夫子和李夫子,刘教谕也赫然在列。
他独自端坐于前方,一双眼睛不时扫向全场,众人既惊讶又激动,教谕如此反常,足可见其对本次月考的重视。
纪温又一次提高了警惕,他总觉得,教谕此举与他有关。
等到考卷下发后,纪温先是扫了眼所有的考题,待所有问题的答案都了然于胸,他才开始在稿纸上作答。
约莫花了约大半日时间写完答案,检查一番,纪温开始往考卷上誊抄。
无论是正式的科举考试,或是县学中平常的月考、季考及岁考,对考生的考卷要求都极为严格,不得有任何涂改或脏污之处,否则第一轮便会被刷掉。
正当纪温奋笔疾书之时,有一下人从旁经过,似是不经意间碰撞到他的书案,好在纪温迅速收起了笔,否则这一撞之下,笔尖污了考卷,即便答得再好,也要被划入下等了。
夫子们听到此处的动静,朱夫子当即训斥一声:“月考之时怎可如此莽撞!误了学子的考试你如何担待得起!”
那下人立刻跪伏在地,颤声告饶:“大人,小人是无心的!求大人恕罪啊!”
李夫子也厉声道:“县学可不能容忍如此疏忽大意之人!”
下人面色仓皇,不停磕头:“求大人饶过小的吧!”
两位夫子丝毫不为所动,身为过来人,他们十分清楚每一次考试对于学子们的重要性,若是仅因一位笨手笨脚的下人白费了多年苦学,那是何等的痛惜!
眼见那下人就要被处置了,一直坐于上首闭目养神的刘教谕却开口道:“行了,既是无心之过,便将之遣至南苑,眼下学子们还在考试,不宜过多喧哗。”
教谕都发了话,虽朱夫子与李夫子有心认为惩罚过轻,却也再无二话。
纪温眼神暗了暗,毫无疑问,那下人必定是刘教谕安排的。避过了明枪,却躲不过这些暗箭,他顿时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终于顺利誊写完考卷,刘教谕早已离开,只余两位夫子监考收卷。
直至将考卷交到朱夫子手中,纪温方才轻轻松了口气。
无论结果如何,这次月考他都尽力了,也发挥出了自己的正常水平,剩下的,刘教谕若要有所动作,他等着便是。
待学子们考完,县学两位训导及诸位夫子一同批改考卷之时,刘教谕又来了。
月考没有科考那般严谨,并未糊上考生姓名,是以刘教谕很快便找出了纪温的考卷。但为了不引人注目,他很快将考卷放回原处,又抽出其他考卷同样浏览一番。
等到几位夫子批改完所有考卷,因着刘教谕仍在此处,为以示尊敬,一位训导便将几人一同定下的上等考卷呈递至刘教谕面前,道:“大人,这便是本次月考中被评为上等的考卷,还请大人过目。”
一共五份考卷,刘教谕一张张仔仔细细的看过去,看到最后一份,顿时眼神一凝。
他不动声色,如前四份一般细致的从头看到尾,直至看完后,才道:“前四位言之有物、文采斐然,堪为上等,可这一份——”
他拿在手中的正是纪温的考卷:“策论部分不切实际,文章寡然无味,诗文更是平平无奇,如何能评为上等?依我之见,评为下等都不为过!”
几位夫子面面相觑,训导接过考卷,与几位夫子再次一一批阅,可无论怎么看,都不至于如教谕所说的那般不堪,怕是那纪温得罪刘教谕了吧?
只是若是这样的考卷被评为下等,被旁人知晓,如何服众?
训导小心着措辞,与刘教谕道:“大人,方才是我等疏忽,如今重新看过后,果然不及上等,不若将之划入中等如何?”
刘教谕勉为其难的点点头:“便就如此吧!”
朱夫子对纪温颇为赏识,见此情景,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身旁的李夫子一把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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