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神情实在是不太正常, 异如往常她见到的李贞观这个人的样子。
像是一把锋利的水晶尖刀,透明的质感下流下了冰冷的鲜血,刀尖指向她的同时也会挥向自己。
在王昭的目光下,李贞观却抿着嘴笑了一下, 漆黑的眼镜里慢慢流露些一些苦涩的笑意, 整个人的神情发生了变化, 从冷漠变得弱势下来。
从一个仿佛随时都可能会碎掉的玻璃瓶变成了杜甫笔下城中即将败落的春花。
凝固的时间仿佛又回到了起点的位置。
对上王昭的视线, 李贞观的眼睛微微发红,他捻着两根黑色短发的手蜷缩了好几下,然后被攥紧在了手心。
忍着心中涌现的一股股恶意, 李贞观勉强微笑轻声说了一句:“我最近脱发好像有点严重。”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垂下了眼帘, 似乎不敢对上王昭的目光一样,怕看见她眼底他并不太想看见也不敢看见的某种真相。
说完又立刻抬起头看向王昭, 竭力掩盖下自己的情绪, 一如往昔笑了笑:“你转过身去, 我帮你按一下,要不然等下晚上还要参加一下活动,你明天肯定缓不过来。”
如果不是王昭刚才一转身就对上了李贞观的神情, 如果不是男人微微发红的眼眶,她可能真的就相信了李贞观的这句话。
毕竟如果是她第一眼看见自己衣领上的两根黑色短发, 都不一定能想起这是陈方礼的头发。不过, 李贞观的头发有点偏向于浅淡的栗色, 让人有一种混血的感觉,所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两根头发并不是他的头发。
她盯着李贞观看了好一会儿。其实这个时候让她自己来说一下现在是什么心情, 王昭她自己都不一定说的出。
李贞观这副在她面前卑弱的态度她好像经常见到, 似乎到了她的面前, 这个出身富贵自幼骄矜的男人就不自觉地矮了一头。
王昭觉得这不是正常的男女朋友相处日常,虽然她们也没有按照正常的情侣流程走就是了。
她盯着面前的男人盯了许久,李贞观面上的笑容已然维持不住,一种那个近似于羞愧的神情出现在面容上,然后精心打扮过的脸上血色几乎看不见了,脸色已然苍白。
在这种隐秘的寂静下,王昭叹了一口气,她选择率先妥协了。
“哭什么?”她说。
李贞观摇头,有些倔强:“我没哭。”
这副模样让外人看见估计得觉得做错事的不是她而是对面的这个男人了,一双眼睛红红的,像是生怕王昭丢弃了他一样。
王昭有时候想不通李贞观这种极度的不安感来自于什么地方,这个人家境富贵,母父爱护,虽然小时候到姥爷那边住过一段时间,但也不至于如此缺爱且性情敏感,很难得到安全感。
她笑:“还说没哭,眼睛都红了,别的男人可没你这么眼睛这么容易红。”
她这话也是打趣,因为太过疲倦,她半靠在沙发背上,这句话没过脑子就被她说了出来,果然,她这句话一出来面前的人眼睛又红了一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
让王昭也慌了一秒,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想笑,她伸出手擦拭了一下李贞观的眼尾,温柔地打开对方攥成拳头的头,从李贞观的手心里捻出了那两根黑头发,俯身就扔在了一旁的垃圾桶中。
“我只是之前换了礼服后觉得气闷,到阳台那边去透一口气,抽了一根烟,刚好就碰见了他也在那边,我们两个人就说了几句话,其他的什么也没干。”王昭温声解释道,“贞微姐后来也去了,你可以问一下她。”
既然李贞微现在没有多说,估计后面也不会再说些什么,而且实际上她和陈方礼也一点亲密的举止也没有,或者说是双方面的亲密举止是肯定没有的。
她还不至于蠢到如此地步,给自己留下把柄。对于她未来的一个事业发展来讲,名声名誉上的微微瑕疵可能都会影响到她的发展。
“我和他碰见纯属巧合,事实上那边人真的很少,我都没有想到会碰见他。”王昭看了一眼李贞观,见对方神情缓和了一些,情绪似乎平静了下来,她这才接着讲,“而且我上次和你保证过之后不会再见他,这句话绝对不是我信口开河,嘴上讲不做。”
“贞观,你是知道我的性格的。”王昭说,“过去就是过去,做出了承诺一定也会兑现。”
李贞观这才点了点头,似乎是信了王昭的话,脸色没有之前那么苍白无力。
不过却还是没有之前那开心了。
王昭按压了一下他的眼尾处,忍不住轻声说了一句:“你这么容易委屈,这孩子生出来估计是像你,喜欢哭,在胎里便经常感受到父亲的多愁善感,一受委屈就红眼睛。”
李贞观总算是被王昭的这一句话说的不好意思了,却还是忍不住反驳一句:“我生个女孩肯定像你,一定不会经常哭,不都是女孩像妈,男孩儿像爸?”
王昭被李贞观这么一闹,倦意都散了不少,她捏了一下李贞观的脸蛋:“如果是生的男孩呢,那经常哭也不好啊。”
“哭就哭呗,反正家里不会缺疼他的人。”李贞观理直气壮地说,说完又仿佛想到什么似的,看向王昭,皱着眉头不太有底气地嘟囔了一句,“难不成你还嫌弃我不成?”
王昭笑。
李贞观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扑进了她的怀中,像是要掐住她的脖子一样搂住她整个人,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王昭身上,黑色的西装搭在冷色的长裙上面,两个人的礼服都皱了许多。
王昭笑个不停,却还记得李贞观现在还怀孕着,不能大幅度动作,她怕对方一个后仰稳不住直接倒了下去,于是一只手空出来扶着李贞观的腰身。
只不过李贞观搂着王昭时,背对着对方在闻见对方后颈部分浓烈的陌生香气时,他心中还是有涌现出难以克制的暴劣情绪,唇线抿直,额头埋在王昭的颈窝,企图把那种惹人厌烦的味道覆盖住。
两个人这么说闹了一通,气氛总算缓和了不少,王昭的心却像是沉甸甸了一些,她并不是傻子,像是并没有感觉到掩盖在李贞观神情变化下的波涛汹涌,只是这一点点的不对劲也不足以她撑起她对李贞观这整个人的怀疑。
缓过来之后,王昭推了推身上的人,让李贞观从自己的身上下去,让对方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沙发,这腻歪起来王昭也有点受不了。
他现在整个人每天吃着双份的食物,虽然她力气变大了,可长时间抱着这个男人她手臂胳膊也会有些发酸。而且她发现,随着相处,李贞观的胆子越来越大,她怀疑有一天这人会爬到她头上造作起来。
比如现在,李贞观就趴在她的身上不肯动弹,用手推一下还跟你哼唧一下,王昭实在是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痒痒肉。
“不是说给我按摩放松一下,你现在这是耍赖不干了?”王昭又捏了一下李贞观的后颈,自己支起上半身,把李贞观也撑着坐了起来,让对方老老实实地坐回原来的位置,“你现在的身体还是少这么打闹,出了事不止爸,你姐姐都得扒了我的皮。”
她开玩笑地说了一句话。
李贞观哦了一声,这才老实端庄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摸了一下肚子,眼睫毛颤抖了数下,这时一个想法不期而然地掠过心头,不过他还是没有再想下去。
因为他想了一下,不太划算,陈方礼那个人不值得他牺牲这么大,而且他看着眼前的王昭,满心欢喜顿时跃上心头。
至于为什么一个月前的那场车祸过后,王昭就改变了之前对他的态度,李贞观也没有多想,他以为王昭只是因为那场车祸想通了一些事情,毕竟在最开始,对方对他的态度也算不上亲和,依旧是疏离冷淡,只不过是少了一些厌烦和躲闪不及而已。
这样已经很好了。她们步入婚姻殿堂,将来生女育儿,一起白头偕老。
至于陈方礼,李贞观看着眼前的女人笑了一下:“你转过身去,我帮你按一会儿。”
王昭挑了一下眉梢,她看了一眼李贞观,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真好哄。
不知道别的男人是不是也像李贞观这么好说话,像是这种她在婚礼上私下和前男友见面,李贞观在她说了一番话后也没有再计较,她开始忍不住怀疑,李贞观这么软和的性子是单单对她还是对所有的事情都是如此。
在各种错综复杂的思绪下,王昭感受着李贞观揉着她后颈肩头轻柔的动作靠在沙发上慢慢睡了过去,于是她也就没有注意到在她睡过去后,李贞观看着她时那双看不见底的漆黑眼眸。
他出了门,就打了一个电话,让酒店的人把今天十点到下午一两点公众场所的监控打包都发过来,特别是酒店阳台上的监控需要另外发过来。
酒店刚好是他们集团旗下,李贞观相当于太子,他跟经理打过去电话,对方倒没有拒绝,不过私底下还是请示了一下李贞微,得到对方的同意后才把阳台那部分的监控发给了对方。
至于其他地方的一个都没有发过去,这是李贞微的话,就算是在自家酒店,李贞观也不能胡作非为。
因为监控视频有些多,酒店这边需要筛选一遍,于是也没有立刻发给李贞观。
李贞观挂了电话回到房间,王昭还靠在沙发上,脸侧着贴在沙发上,于是只露出被碎发遮住的半边脸。
他极少看见王昭的睡颜,这下看了就忍不住坐在毛毯地板上,蜷缩着腿靠在沙发上,撑着头注视着对方。
也许是累极了,王昭一下子就睡了两个小时,途中有好几波人都找了过来,李贞观都在敲门声响了一两下后把人给打发走了。
这些事也不是要紧的事,不过在四点左右有一个长辈要离开,王昭和李贞观两个人是必须要去送一送的,这种事情也不能不让王昭出面,否则对名声不太好,于是他在门口耽误了一会儿时间和李贞微说话,里面躺在沙发上的王昭就醒了。
她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揉了一下太阳穴和眉心,感觉自己应该睡了好久,外面的日光都没有之前那么亮了。
她几乎是一坐起来,站在门口的李贞观就感觉到了,回头一看,果然就发现沙发上的人已经醒了,他脸色不太好,李贞微有些无奈。
“贞观,这是姥爷的亲哥哥,是我们大姥爷,王昭不去送一送是说不过去的。人家老人家年纪大了,好不容易过来一次,又是坐车又是坐飞机的,这一路上可不轻松,不就是为了看你们小两口一眼。”
李贞微也听到了王昭起来的声音,她睃了一眼李贞观,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声。她之前还觉得她这位弟弟不会吃亏,现在看来也说不定了。
在李贞观往回看的时候,李贞微把门推开了一些,对上王昭的目光,视线在对方微微散乱的头发和已经有些皱起来的礼服上掠过,轻蹙了一下眉头。
“这边需要你去送几个客人,你收拾一下和贞观一起下来。”今天她忙的根本不能落脚,这两个结婚的人看着比她还轻松,李贞微对李贞观没有办法,有些话就只能直接跟王昭说,“几个老人家念家,不肯在这边过夜,你等下把老人们送上车就行,我安排了人送他们回去。”
王昭整理了一下衣裙,点了一下头。
一旁的李贞观没有说话。
在王昭整理好后,两个人一起下了楼,酒店门口站了一些人,大多都是中年人,或者年纪大一些的人,还有一些不太往来的亲戚和宾客都已经离开,只留下了一些堂辈和表字辈的亲人,还有就是王昭和李贞观的朋友同学。
把人送走之后,王昭才松了一口气,原本晚上还有活动的,不过她整个人也实在是动不起来,李贞观的身体也受不住,于是两个人也就出现了一下,就放了音乐,让场上的年轻人自己去玩了。
王昭带着李贞观找了一个角落里坐着,等结束了把这些人送回家,有些喝醉了找不到北的就先塞到酒店里去,反正这几天这边的酒店因为他们这场婚礼处于停止营业状态。
于是等到结束已经是深夜十一二点了,徐迎春和几个伴娘今天喝了不少酒,李贞观安排人让她们直接住在了酒店这边,李贞观的那几个伴郎却都是夜猫子,这时候也喝了不少酒,还有一点神志,不过看起来也醉了,其中一个人差点扑在了王昭身上闹出笑话,还好身旁的人眼疾手快地把人给拦住了。
李贞观当时脸色就不太好,他站在人群后,看到这一幕神色就变得有些阴沉,不过等有人看过去时,他已经变了神色,站在王昭身后,让人去扶着那个喝醉了的伴郎。
伴郎有四五个,只有三个是他平日里玩的好友,还有两个是李家这边亲戚家的孩子,这一个扑向王昭的就是李家一个远方堂亲的孩子,因为和李贞观年纪差不多,就被李贞微拉过来当了伴郎,想不到差点闹了笑话。
把人都安顿好了,两个人也没有住在酒店这边,虽然李贞微在这边为他们准备了房间,到王昭让李家的司机把人送回了王家这边。
王雪春和章珂两个人还没有睡,喝了她们两个人的茶后一人给了一份红包,才让两个人赶紧去休息,现在夜深了,她们都很担心李贞观身体撑不撑得住。
也因此,李家还特意让医生跑过来看了一下,测了一下心跳和血压,幸运的是都在正常范围值之内,只是心跳略微有些快,估计就是熬了夜的原因。
王昭的房间已经经过重新的布置,被褥还有一些用具全都换成了新的,为了喜庆,整个房间的主要色彩就是大红色,正红色,被子就是一床红被子。
在医生离开后,李贞观和王昭一起进了房间,他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周围,这个房间其实并不是很大,可到处都是王昭留下的痕迹。
他之前来过一次,也没有太过明目张胆地打量,现在李贞观想着自己要在这边住上大半年,忍不住就感觉有些难以言说的情绪涌上心头。
书架上摆满的法学书籍,书桌上堆积的练习册,床头的小夜灯,床头上雕刻的图案已经有些磨损了,无一不诉说了王昭在这间屋子住了很多年。度过了她的童年时期。
而在床的最上头则挂着两个人的结婚照,比较中规中矩的婚照,两个人都看着镜头笑着,看起来就是一对再甜蜜不过的正常妻夫了。
王昭和门口的章珂说完话,把欲言又止的两个中年人赶回自己的房间,这才把门关上,一回头对着正在看照片的李贞观说:“你先去洗吧,你的一些行李也拿过来了就放在柜子旁边,这些行李明天再收拾,现在也很晚了,我们先休息,盥洗室里有干净的睡衣你先用着。”
李贞观回神,他听到王昭的话点了一下头,目光下移看着面前的这张床,心头不知怎的就突然猛烈地跳动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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