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了吗?”
汝阳郡主也目睹了李令姿咬碎银牙的模样,持扇摇头:“不过一个好看点的少年罢了,真不明白你们有什么好争风吃醋的。”
宝颐打量着扇子上的绣纹,笑容淡去,好像突然间对这场游戏失了兴致。
“你说的对,确实没什么有趣的,”她懒懒道:“但日子那么无聊,我们又都无别的事可做,周旋于好看的少年之间,起码能打发打发时间。”
金玉珠宝,绫罗绸缎都是死物,哪儿有鲜活的人来得有趣呢?
贵女的人生其实甚是无聊,她们这样的人,自幼锦衣玉食,随心所欲,所以也就格外喜新厌旧。
她把目光重新投向校场。
场上的少年又胜了一局。
收棍背于身后,他抬起微微下垂的眼睛,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依然一眼在观战席上看见了她。
他没有笑,但眼神中淡淡的希冀格外耀眼,星辰一样慑人。
人群沸腾欢呼,半个帝都都在为他喝彩,但他眼里只有她一个人。
四目相对,宝颐的心突然重重地跳了一下,被什么击中了似的。
没有女孩会不喜欢这样的少年,他出身寒微,隐忍,但一旦展露锋芒,就如名刀出鞘,让一座城池为之侧目。
更要紧的是,他得胜后,还会顶着所有人的目光,静静回到你身旁。
他的忠诚永远属于你。
可是,她要这真心做什么呢?
她不知道,所以她略略侧开脸,避过他炙热的目光,假装与汝阳攀谈。
汝阳在嘈杂的人声中大喊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宝颐其实一个字都没有说。
她拨着团扇精致的滚边,感受到裴振衣的目光渐渐转为失望。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从前,她一直把他当作借住在家里的漂亮少年,一个漂亮有趣的玩具,和她随手捡来的小猫小狗没有区别——她会照顾它们,陪它们玩耍,但归根结底,只是用来解闷的玩具而已。
但今天,她把他送上会举的校场,亲眼目睹他轻松击败那么多对手,她才发觉,原来裴振衣不止是一个宠物。
相反,他身手极好,人亦聪颖沉着,远胜于寻常帝都子弟,他只是差在了出身上罢了,假以时日,他会遇见琢玉之手,会有很好的前程。
或许应该结束这场游戏?别再耽误他了?
反正她的目的都已经很好地达到了,她气了李令姿,报复了姜湛,挡了殷勤的三皇子,最后,还给了他一个展露才能的机会。
她花了许多钱,才把他一个毫无背景的年轻人塞进会举的校场,也算是补偿了最近对他的骚扰。
“汝阳,”
人群欢呼声渐熄,宝颐拉着汝阳的袖子道:“我有点想放走他了,你告诉我,怎样才能让他去追寻自己的前程,与昔日主君一别两宽?”
汝阳又是一愣:“你莫不是想打发了场上那位?”
宝颐小声道:“又不是立刻赶他走……我只是问问罢了。”
“你前脚还同他卿卿我我,后脚便像扔破布一样把他扔了?”
宝颐道:“怎么能算扔了呢?明明他也不喜欢被我圈养在身边呀,我每次想拉他做什么,他都像是上刑场一样。”
“而且,”她略一犹豫:“你瞧他那么厉害,前途无量,待在我身边属实浪费,还不如干脆把他放走算了,再给他谋个差事,置个宅子,也不算亏待了他。”
汝阳道:“你真是为他前程着想?”
宝颐先是道:“那当然了!”
在汝阳的审视下,她委屈地改口:“……好吧,也不全是为他着想,汝阳,再好看的玩具,到手了也是会腻的啊。”
*
此时,场上的裴振衣尚不知道,一个时辰前还在小意亲吻他的女孩,已经开始盘算如何送走他了。
手握长棍,审慎度量场上的局势,他的全副心思被新的对手占据。
对手戴着护面的器具,身穿做工精良的皮甲,看不清脸,但和他差不多身量,此人拿棍的方式颇为古怪,双手持棍,交锋间惯以身体的力量劈砍,姿态刻意而优雅,行动间颇有禅意。
以前在道观中居住时,师傅曾向他介绍过这种刀法,此法名为倭刀术,重进攻,不擅防,捉住破绽即可破之。
他浑身血液燥热,手心微微出汗。
这是他今日遇到的第一个像样的对手。
高手之间,总是惺惺相惜,互相尊重的。
你来我往数个回合,对方的进攻越来越具有压迫力,裴振衣耐心等待时机,终于捉住了一个间隙,利落地一棍点去,长棍横于此人咽喉处。
*
与此同时,校场角落里,一个穿锦袍的青年人疾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三两侍卫,一行人匆忙登上另一处观战席。
这处席位视野极佳,座位宽敞,却只有四五人落座,让出大把空间来。
“抱歉,小弟来晚了。”那青年人懊恼道:“可是最后一场了?”
另一个衣饰华丽的男子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不阴不阳道:“五弟来得太晚了些,再晚上一盏茶功夫,怕是就要比完了。”
青年人充耳不闻,仍笑道:“请二哥安。”
那被唤作二哥的男人简单嗯了一声,态度轻慢。
“三哥?”
青年人又去叫另一个男子。
这男子神态憨厚,并未关注场上战局,而是木呆呆地望着左侧观战席的方位。
青年人又叫了一声,那憨厚的男子才回过神来,讷讷对他问好。
“三哥又在瞧靖川侯府那位姑娘了?”青年人笑道:“我们兄弟里,就属三哥最是多情了。”
“五弟莫要胡说!”那憨厚的三哥连连摆手否认:“母后早已禁止愚兄与她来往了,你可不要胡诌,没得坏了人家的名节!”
青年人心道,人家姑娘自己都不拘泥于名节妇道,你倒是替她请了贞节牌坊了。
他在下位坐定,扭头望向场上,正好看见裴振衣一剑封喉的一幕。
长棍凌空,惊鸿贯月,甚至不给对手反应的时间。
他露出惊艳的神色,不由问道:“那人是谁?哪家的子侄?”
身旁护卫小声答道:“回五殿下的话,那位是靖川侯府保荐来的门客,户籍在蜀中,姓裴。”
“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未及他开口,那一直轻慢无比的男子突然嗤笑了一声,慢悠悠道:“此人身手确实好极,可又有什么用处?出身寒微,血脉下贱,终究是上不了大雅之堂。”
他转过眼,直视青年人微沉的脸色,笑吟吟道:“五弟,你说是不是?”
青年人在袖中捏紧了拳头。
*
是他胜了。
人群的欢呼声再一次响起,裴振衣下意识摘下护面之具,转头望向观战席二层,目光在一张张女孩的脸上扫过。
可是并未瞧见他想看到的那个身影。
他看见了汝阳郡主,可她身旁的座位空空如也,连带着宝颐那几个贴身丫鬟也不在。
她提前离了席。
裴振衣低垂下眼,解开皮甲,把失望懊恼的情绪咽回腹中,不流露出分毫。
得胜令人喜悦,但如果她不在,这喜悦上面就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阴霾。
随后是颁发赏银的仪式,冗长得令人烦闷,仪式过后,一名护卫打扮的兵士唤他从旁一叙,裴振衣借口换衣,婉拒了去。
那护卫连连摇头,目露遗憾之色:这小子一定不知道,他方才错过了何等机缘。
打发了一拨人,又来了另一拨。
他的肩头被拍了一记。
裴振衣回头一看,身后跟了一群少年,正兴奋地与他攀谈:“这位壮士,你师从哪一位名刀?这路攻法我从未见识过。”
“壮士的步法也甚妙,有空切磋。”
“壮士……”
裴振衣觉得自己和壮士一词实在搭不上边。
又一人开口问道:“我看你这出刀架势邪门得很,跟你过招时就觉得奇怪,你快跟我说说,你这刀是哪儿学来的?”
此人嗓门大,大得震耳欲聋,好似一千只鸭子一起嚎叫。
裴振衣不胜其烦,随口道:“抱歉,无可奉告。”
那人不开心了:“你这就很不仗义了啊,对了,你叫什么?哪家的?”
另一个在侯府族学上课的少年恰巧路过,回道:“裴兄是靖川侯府的门客,你放尊重些。”
“靖川侯府?那我可惹不起。”
有人笑道:“还有你惹不起的人家?”
大嗓门声音小了下去:“他们家那个五姑娘会妖法,我几个哥哥快为她打起来了,不过听说她最近看上个妖妖调调的寒门,倒是出门出得少了。”
众人哄笑。
他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惊叫一声,瞪眼瞧着裴振衣道:“啊!原来你就是那个男妖精?”
*
男妖精没有理睬他,面无表情地走了。
他一人走入更衣的厢房,除去身上的皮甲,不经意间抬头,忽地眉头一皱。
早已有人在那里等着他。
来人背手而立,身量和他一样修长笔挺,正是之前与他缠斗许久的对手。
出于高手间的惺惺相惜,裴振衣礼貌地对他点头,客气道:“你的武艺很好。”
对方隐在护具后的声音带上一点笑意:“谬赞了,这场输得心服口服。”
他接着道:“若是你今日衣裳合身,不至于束手束脚,那我可能连一炷□□夫都撑不过。”
裴振衣解甲的手一顿。
被人看出来了。
今日衣裳不合适,太紧绷,但宝颐喜欢能勒出漂亮身形的打扮,所以即使不适,他还是约束着动作的幅度,不让衣裳受到撕扯。
他叹道:“险胜而已。”
对方笑意更浓。
“这衣裳,应是猗猗做给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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