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虞抓着陈夫人的手——那只手,瘦的几乎没有肉。


    陈虞试着将自己沉浸在小姑娘的记忆中,回忆往昔和陈夫人的那些平淡幸福的生活。


    “娘,我是阿虞,我来看你了,你睁开眼看看我呀……”


    陈虞一边用下巴摩擦着陈夫人的手背,一边轻声的呼唤道。


    记忆中的陈夫人是个温柔和蔼的母亲,对于独女也是极尽宠爱,母女感情自然是十分的好。


    “娘,侯府不要我了,爹也不要我了,你要是也不要我,阿虞就变成没人要的孤儿了……娘,你心疼心疼我……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陈虞说着,眼泪也不禁落了下来——她现在也分辨不出自己的眼泪到底有几分是真,但是这一刻,她完全将自己的情绪与小姑娘的同频共振。


    小姑娘真是不幸,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人害死了。


    床上这个年轻的女子,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家族的庇护,又失去了两个孩子……


    不论怎么将来如何,一定要活下来才行!


    陈虞扑在床头,一边喊娘,一边哭。


    刘嬷嬷便不说了,早已哭成个泪人,房间中的仆妇也跟着潸然泪下,都是做娘的,陈虞这处境,谁不可怜上三分呢?


    也不知是多了多久,陈虞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的回握了一下,她擦了一把眼泪,目光盯着陈夫人握着她的那只手。


    手指确实在微微的动……


    “刘嬷嬷,我娘她回应我了!”


    “夫人!”


    “娘!”


    两人的目光紧紧的盯着床上的那个人。


    陈夫人的眼皮微微的在动,慢慢的半掀着眼皮,目光没有焦点,带着几分茫然。


    任凭旁人怎么唤她,都没有多余的回应。


    陈虞站了起来。


    “刘嬷嬷,快,有热好的药吗?!”


    “有有有,炉子上一直温着呢!”


    “郎中人还在吗?快请郎中来!”


    “你,快通知外院儿,将方郎中请过来!”


    随着陈夫人的醒来,房间中的人在刘嬷嬷的有序指挥下,全部都忙了起来,众人一阵手忙脚乱,总算是喂进去了一碗药,虽然中间稍微吐出来一些,大部分都喝了下去。


    喝完药,陈夫人便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方郎中匆匆自前院赶了过来,他给陈夫人把了脉,情况并不乐观,只是有了一线生机。


    “小姐可以多陪伴夫人,和她说说话,但是每日的时间不宜太长,夫人的病还是需要静养。不过既然夫人肯醒过来、又能进汤水,便已经渡过了最凶险的阶段,只要夫人求生意志够强,一定能安然渡过此次劫难。”


    方郎中撸着花白的胡子,面色沉稳安然,语气带着几分欣慰。


    “最凶险的阶段已经过去了,老夫也不需要留在此处,明日便要告辞了。”


    因着陈夫人这事儿,方郎中已经在庄中住了四五日,如今病人好转,他也该回医馆了。


    “谢谢方郎中。”


    陈虞行了一礼。


    “是小姐孝心可嘉。”


    刘嬷嬷也跟着恭敬的行上一礼:“此次多谢方郎中了,老奴明日就让李管事派人送方郎中回家。”


    “都是老夫分内之事。”


    方郎中对着两人拱了拱手,告辞离开。


    屋内的氛围总算是缓和了许多,刘嬷嬷令三个仆妇轮流看顾陈夫人,服侍着陈虞简单的吃了些晚饭。


    陈虞两碗粥已经消化的干干净净,饥肠辘辘,不过守着刘嬷嬷,也不敢吃太多。


    “嬷嬷,自从病好了之后,我的饭量好像也跟着变大了。”


    陈虞可不想一直委屈自己的胃,刘嬷嬷掌管后院,什么事儿也瞒不过她,先提前透透风,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刘嬷嬷不以为意,姑娘以前吃的太少了,一个七岁的小姑娘便是多吃点,又能多多少?


    “能吃是福,姑娘是有大福气的人。”


    陈虞轻轻叹气:“我娘能好起来才是我的福气。”


    刘嬷嬷也跟着叹气:“会好起来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刘嬷嬷便催陈虞回去:“姑娘毕竟还病着,熬不得夜,夫人这边有老奴守着,姑娘不用担心,只要夫人肯喝药,便能好起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的叹出一口气:“夫人还是非常疼爱姑娘的,不会舍得扔下姑娘不管……不说这些了,老奴送姑娘回去吧。”


    陈虞看着刘嬷嬷眼底的乌青,充满疲惫的面容,不由面上浮出几分担忧,开口带着几分不安:“嬷嬷还是留下来休息吧,母亲病着,我年纪还小,里里外外全靠嬷嬷一人撑着,若是嬷嬷的身体再熬坏了……我可怎么办?”


    “两个院子离得近,我有小春儿陪着,一会儿便回去了,嬷嬷赶紧去睡一觉,我便能安心了。”


    刘嬷嬷看着陈虞,明明记忆中还是天真可爱的小姑娘,现在却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一般,让她内心复杂万分,脸上不由得带上几分欣慰:“姑娘长大了……老奴省得,会注意的。咱们来这儿的时日太短,等夫人好些,老奴抽出空来给内院再添些人手,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紧巴巴的……”让恶人钻了空子。


    “嬷嬷早些休息,我明日再来看母亲。”


    陈虞带着小春儿辞别了刘嬷嬷往回走。


    她的眼睛哭的红肿,冷风一吹,如同针扎的一般疼痛,她将帽子向下扯了扯,挡住眼睛。


    “小春儿,咱们去厨房看看。”


    “小姐,您是不是饿了?”小春儿有些疑惑,小姐不是刚吃完晚饭?


    陈虞确实没吃饱,但是也不饿,她有别的想法:“我们去看看如意。”


    虽然都说如意疯了,但是陈虞还是想去看看她,记忆之中如意一直待小姑娘很好,但是却也亲手害了小姑娘的性命,她想去问问为什么,疯子说不准也能透露出些什么。


    当时如意带着包袱准备跑,但是这庄子附近都是荒山野岭,她一个弱女子,两条腿,能跑到哪儿去?所以很有可能她有同谋,就在这庄子里等着接应……如意被抓了,她那个同谋会怎么反应?


    陈虞现在有个小地图,只要将地图的面积扩到到如意所在的位置,她就能随时监控……


    小春儿带着陈虞一路往厨房走去,虽然她心里对于陈虞大晚上的去看如意觉得有些不妥当,但是她现在是小姐的丫鬟,凡事听小姐的没错。


    “小姐,外院的厨房的师傅是我家领居家的冯叔,他家以前是平民,他年轻的时候在镇子上的酒馆当学徒咧,后来他爹出了事,他就把自己卖了,上庄子上来做了大厨,他做饭可香了!俺爹都替他可惜!据说他还会杀猪来!”


    “内院的厨房师傅是冯家娘子,是冯叔的媳妇儿,尽得了冯叔的真传!”


    “咱们这个时辰过去,厨房肯定没人了!不过守夜的李大娘,俺熟!小姐乃想去厨房干嘛都行!”


    小春儿拍着胸口保证,她是庄子里土生土长的,她爹是佃户的头,专门负责帮着主家收租,这个庄子里的佃户她都熟,说起来头头是道,便是方才陈夫人院子里服侍的三个仆妇,都是相熟的人。


    “那田租高不高?地里的收成好不好?”


    小春儿长的实在是瘦,一看就是吃不饱饭的模样,陈虞对于自己从无产阶级变地主,心里多少有点罪恶感。


    “田租不高。”小春儿摇摇头,“俺爹说,祖辈传下来的规矩,不论怎么样,都不会涨租。不过收成不好,咱们这儿地也不肥,天也不好,勉强饿不死就很好了……”


    陈虞好奇的问:“咱们这儿主要是吃什么,地里一般都种什么……”


    天色已黑,夜风呼呼的吹,吹的小春儿手里的灯笼摇来摆去,小火苗仿佛随时会被熄灭一样。


    两人腿短,边走边聊速度不快,但是从陈夫人院子到内院厨房路更短,很快屋檐下留了一盏灯笼的厨房就近在眼前。


    小春儿看了一眼陈虞。


    “看样子确实没什么人了,咱们先去和李大娘打个招呼。”


    “嗯,小姐,李大娘人可好了!”


    小春儿在前面带路,两人悄悄的绕过厨房的正门,转了个圈,走到厨房后院。


    “小姐,那就是柴房,隔壁那个屋子就是李大娘住的地方,咦,好奇怪,李大娘今日怎么这么早就熄灯了?”


    陈虞瞥了一眼,柴房的木门就是两个东缺一块,西缺一角的破木板子凑到一起,可能是因为里面关了人,所以被人不知从哪里临时找了个木棍在外面撑了一下。


    风一吹,门咯吱咯吱的响。


    柴房的隔壁,搭建了一个简陋的小房子,木门老旧却也关的严实,窗纸泛黄却捂的不见缝隙。


    小春儿蹦蹦跳跳的上前,本来准备如往常那般敲门,刚伸手又想起了陈虞的吩咐,落到门上的力气少了九分。


    “李大娘,睡了吗,俺是小春儿啊!”


    叫了几声,完全没反应,小春儿不由的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咯吱’门被她推开了,她非常熟练的走了进去。


    “李大娘!”


    陈虞跟着走上前,一进门,借着微弱的月光,能看到有人趴在桌子上,她微微一愣,第一反应就是随手将门掩上。


    “一身酒气,李大娘又喝醉了。”


    小春儿摇了半晌,有些无奈,随手取了打火石,便要将蜡烛点亮。


    “不用点灯。”陈虞止住小春儿的动作:“咱们小声点。”


    小春儿放下打火石,支支吾吾的小声解释:“李大娘什么都好,就是爱喝酒,不过她都是白天喝了睡,守夜从来不喝酒的,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小春儿忍不住为李大娘解释,万一小姐觉得李大娘守夜不尽心,要换人可怎么办?


    “小姐,李大娘很可怜的,她丈夫死的早,无儿无女的,就剩下喝酒这么一点乐子……”


    陈虞在黑暗的房间里站了片刻,眼睛便适应了,她冲着小春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走上前伸手探了探李大娘的鼻息,人活着,入鼻的酒味儿很浅,并不浓烈。


    她伸手端起桌上的酒壶,酒壶还有点沉,里面的酒似乎并没有被喝掉多少——桌子上的小酒杯空空如也。


    一杯倒?酒量这么差?


    “李大娘酒量很差吗?”陈虞一边小声问,一边将小春儿拉到房间的窗户边上,她用手将窗户轻轻拉开,窗外正好对着院子,视野完全没有遮挡。


    “怎么可能,李大娘的酒量好的很,咱们庄子上的汉子都没几个喝得过她!那可是练了半辈子的酒量!”


    小春儿非常肯定的回答。


    “这样啊,那可真是奇怪——小春儿,等一会儿咱们走的时候,你取了那壶酒带回去尝尝,看看到底是多多烈的酒,能让酒量这么好的人一杯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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