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漫天乌云,不见星月。


    陈府内宅的走廊上,一个粗壮妇人提着两个大酒壶快步走过,很快便到了内宅仓库附近的一间小屋。


    掀开门帘,酒气、汗气、热气扑面而来,便见屋内灯火辉煌,五六个身穿护卫服饰的大汉正围着一个木桌,凑在一起喝着酒,气氛热火朝天。


    其中一个大汉浓眉大眼,半面胡须,裸着上身,正端起碗咕噜咕噜的大口喝酒,喝罢随手将一旁的骰子扫进空碗了,一边摇一边大声吆喝:“快下注,快下注,都是自家兄弟,莫要磨磨蹭蹭的!”


    随着他摇晃身体,腰间的那大串钥匙也晃得叮当响,细细的听竟然还很有节奏。


    “押大押大!”


    “押小押小!”


    围在桌前的其他人也是喝的满脸通红,兴奋莫名,各自摸着桌前的银钱押注!


    紧紧盯着桌上那摇的几乎重影的碗,完全没有注意有外人进来。


    “大爷们,酒送过来了!”


    妇人唤了一声,见没人理会她,便仿佛习惯了一般将两壶酒放在墙边,提着倒在地上的两个空空的酒壶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她出了门,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


    一会儿屋里便传来哗然之声,然后是咕咚咕咚的倒酒声……然后是银钱哗啦的响动、骰子在瓷器中转动的声音、壮汉大嗓门的吆喝声、钥匙碰撞声周而复始。


    那妇人站了一会儿,便快步离开了。


    到了内院的门,便将酒壶递给守在那里的年轻人——这是李管事从庄子上找来的年轻人,在外院帮忙跑腿,干些杂活。


    “这么冷的天,都这么晚了,怎么还这么能喝!”


    年轻人跺着脚,带着几分不满咕哝着。


    “方婶儿,乃也辛苦了!俺一会儿再来!”


    方婶儿笑笑:“不用过来了,俺看他们都喝的差不多的,刚送的拿两壶估么着还喝不完呢!乃也早点去睡吧,明儿个还得早起。”


    “好嘞!”年轻人一听这个,笑逐颜开,转身便匆匆的跑了,谁乐意在冻死人的大半夜走上大半天给人送酒呢?


    方婶儿看着年轻人离开,抬头看了看天色,便转身回屋。


    屋顶上,有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一群黑衣人蒙着面,跳进了内院,在暗影中悄然前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的黑夜中,内院某处突然有火光闪现……火色越来越烈,越来越猛!也不知烧了多久,终于有人声逐渐响起,越来越多的人端着水往内院跑去!


    李管事胡乱的披着衣服,腿已经软的站不住了,被人连拉带扯的扶进内院,站在着火的屋舍不远处,指挥着慌张乱跑的众人,扯着嗓子喊:“快接水!快接水!!!”


    喊到最后已经发不出声音来,眼前的大火就像是要将他烧死一样,怎么都扑不灭……


    炎热的空气,喷火的屋舍,冲天的火光,李管事脑子里已经空了,只能强撑着精神,让自己别晕倒。


    出事了,出大事了!他的老命啊,不知道还不能不保住!


    轰隆隆,阴霾的天空有雷声从远处响起,大雨将至!


    李管事再也坚持不住,‘啪’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此时宅子的后街上,有数辆马车已悄然离去,只留下深深的车辙。


    ‘哒哒哒……’数匹马在大雨中奔行,穿过黑暗无人的街道,在一座府邸外停了下来。


    “快开门,将军回来了!”


    守门人打开大门,点燃了门前的灯笼。


    骑士们牵着马,快步的走了出去。


    老将军走进前厅,扯下雨披递给下人,接过老管家递过来的热水,并未喝,开口就问:“那封信怎么回事?”


    “禀告老爷……”老管家便将当时的事娓娓道来。


    十多日前,有一人上门,说是安平侯派来的,有封信要当面交给将军,但是当时将军人在军营,不便打扰,来人便只得将信留给老管事便匆忙离开。


    老管事本来想要派人去军营送信,但是将军有令,没有大事不得骚扰他办公,老管事吃不准便去拿着信去问老夫人。


    老夫人一听说是安平侯的信,又听说要老将军亲启,便将信扣下了。


    后来的事,老管家便不知道了。


    宋老将军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沉吟了片刻,方才开口:“夫人醒了便来通知我。”


    “是,老爷。”


    雨下了大半夜,天快亮时才淅淅沥沥的停下,老夫人一夜没有睡好觉,时辰刚到,便在嬷嬷的服侍下起了身。


    正梳着头,门帘掀起,宋老将军走了进来。


    “老爷今日回来的怎么这么早?”


    老夫人神色有些惊讶,按照以往的惯例,多是快中午的时候到家,今日却是太早了一些。


    老将军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夫人昨夜睡的可好?”


    老夫人伸手按了按额头:“昨夜下雨,声音太吵了些。”


    “让厨房给你炖些安神的汤药,好好休息几日。”


    “老爷还没吃早饭吧,正好今日灶下炖了东面送来的补品,嬷嬷,你去看看炖好了没有。”


    梳头的嬷嬷行礼退下,屋内便只剩下夫妻二人。


    “老爷是想问那封信的事儿?”


    毕竟夫妻多年,老将军行事一反常,老夫人便能知道怎么回事,她从一边问一边从梳妆盒中取出信件,转身递给了老侯爷。


    老将军打开信封,取出了信,一目十行,几页纸一会儿功夫便看完了,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抬头问道:“夫人如何看这事?”


    老夫人想了想,回道:“妾身知道安平侯和老爷年轻时交情匪浅,后来因着各种缘故断了来往,安平侯那人什么性子,妾身也听闻过,没有大事不会主动给老爷送信……”


    “妾身看来,安平侯这般安排委实不妥,也实在小看了老爷。”


    老夫人轻轻的叹了口气。


    “老爷乃是义气中人,安平侯便是无利相许,难道老爷还能看着故交旧友的小辈被人欺负不成?”


    “安平侯却偏要许以重利相诱,若是被外人知晓,老爷岂不是成了唯利是图、卖子求荣之辈?”


    “简直欺人太甚!”


    老将军默然,这么多年,安平侯这人的性子从来没变过,就是爱算计!当年两人不再往来也是因为性情不相投,他是光明磊落之辈,安平侯的某些手段,他实在难以苟同。


    “老爷,孤儿寡母咱们自然要照顾,那些财物却是不能收的。”安平侯为人的心机实在是让老夫人不喜,连带着自然不想与之结为姻亲。


    这钱若是收了,真出了事,便是说不清道不明了,他们宋家家风坦荡、为国为民,和安平侯道不同不相为谋。


    老将军点头:“孤儿寡母毕竟无辜,况且还身怀巨财,为夫也不忍心置之不理。”


    老夫人坦然又直接:“两家曾是世交,既然托了咱们,咱们自然尽心照顾就是。”


    “妾身这些日子也在想该如何周全。老爷,咱们不如将她们安置在城中,方便照顾往来,也可避嫌,待那姑娘年纪到了,便在城中为她寻一门般配的亲事,有咱们撑腰,想必没有哪户人家敢欺负她。”


    “还是夫人考虑的周全。”


    老将军抚着长须,露出了几分笑意。


    老夫人也笑了笑:“信一直在妾身手中,老爷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


    “为夫偶然听闻素君去了古佛寺,此事太过反常,一问长泽,他便说了。”


    “妾身倒是和素君提过一嘴这事儿,因着老爷没回,便并未细说。做母亲的终归想的多些,耐不住性子便想着去看看,妾身也没有拦她。”


    老夫人笑言道:“妾身是想着,素君向来最会看人,先去看看那母女性情如何,再好不过了。”


    便是要照顾,也要知道照顾的是什么样的人,安平侯那人老谋深算,心机颇深,莫名其妙的将人塞到这西北来,说不得安的什么心。


    去探探对方的路子,也是正好。


    老将军点点头,又叮嘱道:“长泽的亲事该相看起来了。”


    被人这般盯着算计,委实不舒服。


    “早就在相看了,只是一直没有十分满意的。”老夫人忍不住皱眉:“妾身想要在朝中选,老爷可有什么人选?”


    老将军垂下眸子,略做沉思:“陛下正值壮年,尚未有子,凡会与宫中有些牵扯的,咱们都避而远之。”


    这位陛下当年是如何在先帝一众皇子之后夺了头筹的?当年的夺嫡之争又是如何的血雨腥风,许多小辈不知道,他却是亲眼见过的,这事儿掺和不得。


    “这事儿让为夫琢磨琢磨……对了,安平侯府的人如今在何处安置?夫人可曾遣人看过?”


    老夫人笑了笑,安然坐下,回过身对着铜镜:“据说是在陈府的一处乡野的宅子里安身。”


    对方只是送来一封信,还是要将军亲启的,也压根不曾见人上门递帖子,她能寻个什么由头遣人上门?


    “乡野的宅子?”老将军瞬间觉得不妥当:“既然有书信,怎么不暂时先住到府中来?”


    老夫人摇摇头:“妾身这便不知了,等见着人,咱们再问也无妨。”


    “不成。”老将军皱着眉:“我这便派人去古佛寺一趟。”


    “老爷,反正素君也在古佛寺中,不如遣人去寻了素君,让素君将人带回来,咱们再做其他安排。”


    老将军沉吟片刻:“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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