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大风呼号,飞沙走石,张祥和李粟带着护卫队上了附近的山拉练,还未归来,外院十分的清净。
付文源结束了上午的课,便快步进了外院书房,脱下披风,抖了抖一身的灰土,放在一旁。
书房中的一面墙壁上挂着一张没有裁切的宣纸,宣纸的边上放着几根从厨房灶下捡来的炭棒,付文源自然知道那是用来做什么的,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内院的侍女,外院的护卫甚至村中的孩童上课的时候都喜欢用这个东西写字。
陈虞当初聘他做西席的时候,对于书法没做要求,所以付文源也便不管,随他们去了。
陈无有和林破奴本来讨论什么,见他进来,便停下了话头。
小公子站起身:“付先生,小子与林先生正在讨论粮食之事。”
“虽然这次宋家送了许多粮食给咱们,但是小子觉得还是应该再囤上一些,只是西北三郡并不是产粮大郡,粮价偏高,林先生的意思是不如咱们自己组了商队直接从江南富庶的郡买粮回来,不知付先生有什么想法?”
粮食这事儿,小公子在前些日子便提了一嘴,他这几日也认真考虑了一番:“林先生所说确实有道理,咱们自己组商队直接去江南买,若是只买些陈粮确实更划算一下……”
陈无有盯着他:“林先生话中似乎有未尽之意?反正此处只有咱们三个,尽管说无妨!”
付文源沉吟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小公子也知,付某曾经在县中做过小吏。”
陈无有点点头,当初付文源将自己大概的经历都曾与她说过。
“县中一般都有设置有粮仓,粮仓中的粮若是无灾无难,最多屯放三年,过了这时限便会被仓中小吏低价卖出……”
陈无有不由得皱眉:“这做派可符合晋律?”
付文源接道:“晋律中并无明确规定不可为,账中三年陈粮做发霉烧毁处理也合乎常理……”
这也算是看管粮仓的小吏们的一份灰色收入,县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无有想了想,神情严肃了许多:“若真卖的是陈粮,价格合适,又合规自然最好不过。”
付文源挑眉:“只是不是人人都有资格买的,能伸手进去的多是有西北权贵做靠山的粮商,小公子若是以安平侯府名义采买,应该可以。”
林破奴闻言,不由看了付文源一眼,皱起了眉,付文源神态自若,不以为意。
陈无有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这事儿咱们不掺和。府中的存粮还够吃些时日,去江南买粮也来得及,且小子手中还有几分江南的庄子的地契,应该也有些产出,可以一并运过来。”
付文源叹息:“路途遥远,花费巨大,耗费人力,并非长久之计。”
“若是自己种呢?”
“此处土地贫瘠,气候不宜,小公子便是从江南买了良种,恐怕也难以适应,事倍功半!”
陈无有看向林破奴:“林先生觉得呢?”
林破奴略一沉吟:“可先遣人去江南买粮,以做储备。小公子若是想要自己种,便想法子解决土地贫瘠的问题,或者我们再寻一处比江南更近,且更便宜的地方买粮。”
“不过目前重要的问题有二,一则是去江南买粮,路途遥远,且不太平,咱们府中的这些护卫还不足以担当此任;二则买粮需要大笔的银钱,庄子只有支出,没有稳定的收入,恐怕不妥!”
陈无有听着林破奴的话,默默的思考了很久,才开口:“目前府里存粮不少,足以支撑一段时间,小子觉得当务之急还是人!”
“咱们需要可靠的、能力强悍的人!便是因此多花费些钱财和粮食也是值当的!”
陈府的底子实在是太薄了,护卫人加狗勉强才凑足了三十,出了事儿勉强能挡一挡也只有张祥和李粟……若是再遇上梁二公子那般不讲理的,实在气虚。
付文源问:“小公子想要什么样的人?”
陈无有回:“有武力且忠心,能做事。”
“其他的便没有要求吗?”
“没有。”
“付某有个法子……可以给小公子找到这样的人,但是需要冒些风险,就是不知道小公子敢不敢?”
“付先生请说!”
“小公子可听说过羊奴?”
陈无有一头雾水:“洋奴?那个洋?”
付文源简单解释:“牛羊的羊,奴隶的奴。”
陈无有脸色一下便沉了下来。
“付某曾经在戈狄奴族中做过十余年羊奴。”付文源毫不避讳自己的经历:“在戈狄奴族中,羊奴是比畜生还要低贱的存在,可以随意打杀,任意羞辱,灾荒之年便作为储备粮。”
“其中不分男女老幼,只要是异族人,在他们眼中都是羊奴。”
陈无有脸色泛白,刚还有点饿意,现在却只想吐,强压着恶心忍了忍:“先生是想?”
“羊奴中总有些女子生下戈狄奴族的血脉,有些生下来就夭折了,有些却能侥幸长大。”付文源目光悠长,看着某个虚无之处:“这些人在戈狄奴族受尽屈辱,有些本事的便逃了出来,但是大晋也不容他们的存在……不知小公子可容得?”
陈无有不答反问:“若是有朝一日,两国战事又起,他们可能手刃亲族?”
“那算什么亲族?不过是仇敌罢了!”付文源解释道:“某能重返家中,多亏他们帮助……某可以以自己的性命为其担保。”
“小公子能容得,他们自然以小公子马首是瞻。”
陈无有果断回答:“与我有共同的敌人,便是我的朋友,只是要如何将人带回来呢?”
付文源:“大晋一直有人在暗中做贩卖羊奴的生意,付某知道其中的一条线,可以利用。”
陈无有瞪大了眼睛:“他们怎么敢?”
“有何不敢?”付文源冷哼一声:“除了街上盯着小儿的拐子,还有些权贵专门在自己的庄园里圈养奴仆,数量多了便挑些去卖,换些戈狄奴族的特产。”
“大晋与戈狄奴的边市已经封了一百多年了,但是双方私底下的交易却从来没有停过,毕竟西北的边境线那么长,虽然驻守着各路兵马,但是总有漏洞可钻。”
陈无有深深的叹了口气,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他站起来,严肃的问:“先生想要怎么做?”
“某有一计……”付文源顺水推舟,将自己的计谋缓缓道来。
三人匆匆吃了午饭,便收到消息爬山的护卫们回来了,付文源准备留在书房准备下午的课,陈无有便跟着林破奴走了出来。
外面风沙不停,两人便去了附近林破奴处理杂事的小书房。
“先生认为这件事可以做吗?”
“小公子想要做?”
陈无有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林破奴在书房中背着手,溜达了一圈:“这事儿就凭小公子手头那些人做起来恐怕有些风险,小公子不如找些靠谱的帮手。”
陈无有笑:“先生与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他顿了顿,盯着林破奴的眼睛问道:“先生觉得宋小将军如何?!”
林破奴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几分赞赏:“小将军有自己的私兵,而且这么正义的事情,想必他非常乐意暗中出手帮忙。”
“只要手尾收拾的干净,没人会知道是谁做的,在这方面宋家小将军的私兵肯定都是行家。”
陈无有放低了声音问道:“先生,我唯一一点比较担心,宋家会不会……”
林破奴摇摇头:“宋家与戈狄奴的仇怨难以化解,宋家人不会做这种事,但是宋家的亲戚便不一定了,据某所知这种事大晋大部分的权贵都有涉及……”
他顿了顿,又不禁叹了口气:“小公子遇事能想到借力打力,值得夸赞,这事有宋家参与,不仅降低了风险,而且也能加深小公子与宋家的关系,实在是个好机会!只是小公子对自己的判断,也该自信些才是。”
“先生说的是,小子受教了。”
他对着林破奴行了一礼。
林破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小公子聪慧乃是大幸,只是在识人用人处还需多做留意,付文源虽然机智多谋,但是性情偏激,剑走偏锋易伤及己身。”
“小子谢先生教诲。”
陈无有也多少能感受到付文源对西北外族的恨意,再如何克制,也会流露出来,但是他并不反感这种仇恨……而且说到偏激,他倒是觉得林先生和付先生相差无几。
陈无有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先生,林一念曾经跟我说过,他想要做一个将军。”
林破奴一脸嫌弃:“小儿莽撞,大言不惭!”
“先生过谦了,小子观察了他数日,不论从各个方面,都觉得他十分出色,可见先生也十分擅长调/教人才。”
林一念的基础功底胜过他人太多,总不至于是如他一般是生而知之,那便是教导的人厉害。
林破奴并不开口,只是等着陈无有继续说下去。
“若是咱们能顺利的寻到付先生说的那些人,小子想将他们单独编成一队,让先生来做这个教头,不知道先生意下如何?”
林破奴看了他一眼:“小公子是想瞒过那两人?”
“小子想在山中再建一座牧场,养些鸡鸭、牛羊。”陈无有继续说:“张祥和李粟乃是宋家军出身,有些事情让他们去做十分不便。”
林破奴略一沉吟:“此事现在说来太早,待小公子顺利完成眼前的计划,再谈也不迟。”
这事儿有戏。
陈无有心中大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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