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父紧跟在冉啾啾身后，拐进一条巷弄里，暑气顿时被驱散大半。
小白鞋悄无声息地踩在石子路上，冉啾啾漫不经心问到：“不后悔？”
为了个死人倾家荡产，真觉得值吗？
“最后悔的就是没能保护好她，”姚父隔空揉揉姚诗发顶，微笑着说，“幸好遇见大师，能够有个补偿的机会。”
冉啾啾神色平静，似乎一点都没被这父爱触动。
“那如果，代价不只是钱呢？”
“也不会。”姚父连犹豫都没有，下一刻又提起心，“不是小诗要付出什么代价吧？”
“是你。”
姚诗急促插话：“天师姐姐！如果对爸爸身体有伤害的话，那我立即去投胎！”
冉啾啾停下脚步，回头时，一缕逃过屋檐的阳光从眼前晃过，映得黑眸璀璨。
【以魂养魂。】冉啾啾指尖在屏幕跳跃，【之前跟在钟原身边的厉鬼，就是用这种方式养着的。】
一提起钟原，姚父连忙看向姚诗，见她根本没在意这个名字才松口气。
【寻常人死后会以魂魄状态停留人世，十九天后进入转生，也就是俗话说的投胎。但时间一到却不愿转生的，就会成为鬼。】冉啾啾显出的耐心十分少见，【只要不是厉鬼，迟早有天会消散，但如果寄生在玉里由佩戴者用魂魄滋养，就可以避免耗损。】
【阴阳平衡，代价自然是生者魂体受损，影响身体和寿命。】
晏家借给钟原寄生了厉鬼的玉，也不知道有没有如实告知，他的病情会恶化得那么快和“以魂养魂”不无关系。不过想到他那么贪生怕死，估计就算知道实情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姚父截住姚诗焦心的话语，冷静问：“大师既然选择在这时候如实告知……请问是不是有解决的办法？”
见冉啾啾微微颔首，姚父轻松一笑：“倒不是贪生怕死，我只怕小诗反悔而已，这丫头生怕连累我，之前说服她留下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钱不是问题，只是要厚脸皮求您再给我些时间。”
冉啾啾打量姚父好一会，忽地对姚诗道：“狗屎运。”
上辈子祖坟冒青烟，才能碰上这样的父亲。
冉啾啾见过太多世间冷暖，知道人心不仅深不可测。
被养在玉里的鬼必须和佩戴者结契，就如同晏家与厉鬼的关系，可厉鬼还能反噬或毁约，像姚诗这种只能任人宰割。
刚才若姚父有丁点犹豫，冉啾啾立马掉头走人。
她不可能时刻盯着，必须要保证没有隐患，免得以后姚父将一腔怨愤刺向姚诗。
古董街本就冷清，巷弄里更加清冷，店面关了大半，家家都贴了门面转让。
冉啾啾带着父女走进尽头，停在家连招牌都没有的门店前。
里面中式装潢，可是东西凌乱，四处堆放着不知真假的古玩，也就门口勉强清出一条路供客人下脚。
风扇呼啦啦吹，老板正挺着肚腩，躺在贵妃摇椅上追仙侠剧，听到有人进来，头都懒得扭一下：“随便看看，小心别碰到了，这里东西五百万起步。”
冉啾啾轻扣指尖，在红木桌敲出沉闷的声响。
老板不耐烦抬头，一看到来人，胡子差点飞起来，正巧剧里男主喊出一句台词——
“妖怪！你莫要靠近我！”
许是他神情与台词格外匹配，冉啾啾眯起眼，看他犹如待宰的野猪。
老板关机起立倒水一气呵成，露出十分浮夸的谄媚笑容：“哎呦，祖宗，怎么突然到我这来了？迷路了？”
冉啾啾：“……”
姚诗在姚父耳边悄声道：“总觉得潜台词是‘迷路的话我这就送您走’。”
老板忽然转过头，用教导主任的口吻对姚诗道：“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大实话。
姚诗被吓得躲到父亲身后，姚父立即道歉，让他别跟女儿计较，老板很是大气地挥挥手。
等再次对上冉啾啾，老板唉声叹气：“小本生意不容易，您就放过我吧，上次砸了我两亿的货还不够吗？我就是请晏家人出手也不用掏这么多。”
姚诗听到这天文数字，茫然不已，倒是姚父听明白了，心里感激不已。
冉啾啾哼声：“找晏家人，你现在都上幼儿园了。”
老板也知道，但一想到当初满地的碎玉就心梗。
本以为三千万能成交的事没想到最后折腾地那么惨烈，怪不得这家伙当初开出的价格是——【随便一块玉】。
只要没全须全尾到她手上，那就是他没支付！
这次老板学聪明了，眯着小眼睛，半真半假道：“好东西难找，而且最近生意不景气，资金周转困难，手上没什么好货，你这次要什么？我尽量想办法。”
冉啾啾怎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只不过胸襟宽广罢了。
她扬起下颚朝姚父点了点：“卡。”
隐约猜到她要做什么，姚父怔愣。
这……这些钱不是给大师的酬劳吗？
直到冉啾啾又重复一遍，姚父才忙不迭掏出银行卡，摆在红木桌上。
“两千三百万。”都没提要买什么东西，冉啾啾就直接报价。
听到金额，老板顿时支棱起来，两眼发光地对姚父笑道：“原来是这位兄弟要买东西，早说嘛，想要什么？辟邪驱鬼封印寻尸探魂符都有。”
“那些玩意，好意思卖？”冉啾啾砸场子。
老板也不生气，冲着桌上两张卡还拍了个马屁：“谁叫您不愿意跟我合作？只能以次充好了。”
也不是无脑吹捧，在见识过冉啾啾本事前，老板手里的好东西各个够到天花板。
结果这怪物犹如卷王在世，把天花板粗暴捅破直冲云霄。
老板走南闯北多年啥稀罕物没见过？认识冉啾啾才醒悟，他到头来还在井底呱呱。
冉啾啾不合作的理由很简单，卖出去的东西再价值连城，到她手上能剩几个钱？为他人做嫁衣的事她才不干。
老板正准备再劝劝，冉啾啾一句话就让他敛了神色。
“他要玉。”
老板眼珠子一转，视线落在姚诗身上。
小女孩被他看得不自在，往姚父身后缩了缩。
冉啾啾扬起的唇角带着些似笑非笑的意味：“别糊弄。”
即便心里有答案，老板还是多了句嘴：“以魂养魂？”
老板没有依附家族，但也是玄门中人，哪能不知道这术法。
等冉啾啾轻轻一嗯，老板微微皱眉：“你跟他说清楚了？普通人想要以魂养魂，代价可要翻上几倍，身体再健壮也抗不了几年。”
哪怕玄门中人也没办法将损耗完全抹除，只能尽量降低。
据他所知，这方面做的最好的是晏家秘法，他们养的都是厉鬼，直接将损耗转嫁到厉鬼身上，再让厉鬼进补煞气，如此循环。
可姚诗不过是普通鬼魂，什么都不能补，到时候姚父一死，又执着不肯转生，到时候有什么结局真不好说。
只要一涉及姚父，姚诗就下意识心慌，可看到冉啾啾平静无波的面容，不由自主安下心。
她忍不住道：“天师姐姐很厉害的，才不会让爸爸受伤。”
老板没等到冉啾啾反驳，心中咯噔了一下。
冉啾啾对他是有救命之恩，但两人银货两讫，甲方乙方能有什么交情？
可再怎样，老板也是知道她性格的。
——言出必行。
老板极力掩饰也无法控制震惊。
冉啾啾对他复杂的神态格外熟悉，上辈子她把玄门百家卷起来时，那些家伙和他一样。
“废话多，快点。”
老板深吸口气，收敛好神色，将银行卡收进怀里，跑上阁楼翻腾了会，捧着个檀木盒回来了。
“要不是冉小姐亲自光临，你们是绝对买不到这样的货的，我就赚了个跑腿费。”老板笑呵呵道，“生意有来有往，就当交个朋友。”
交朋友的目标当然是冉啾啾了，毕竟树大好乘凉。
可等大树伸出手想接，老板又条件反射避开那晦气手，装作没看见冉啾啾冷冷的目光，干笑两声把东西递给姚父。
“验验货。”老板不放心，又补充了句，“掌眼可以，但千万别让她碰到。”
盒子里装了枚观音玉佩，水头还行，但只要细看就能发现里面掺了两条裂。
姚父再不懂行，也知道它市场价绝不是两千三百万，连零头都嫌多。
冉啾啾却只用眼角瞄了下：“成交，走。”
干净利落，倒不是笃定老板不敢以次充好，而是早已火眼金睛。
窈窕娇小的背影走出去时，阴凉巷弄里正巧迎来沁人的轻风，仿佛在帮她拂去脚下尘埃。
老板摇头晃脑感叹：“玄门要变天了。”
也不知道这么厉害的人物，怎么到现在才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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