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云镜和许今舟陪同岑惊澜去了丰森的工厂。


    岑惊澜跟许今舟都是熟面孔,直接从正门进去,云镜换了身朴素的黑色便装,在后门外徘徊。


    等到一个老师傅单独出来抽烟,云镜上前打招呼:“师傅您好,打扰您了,想跟您打听一个事,咱们厂里收木材吗?”


    师傅叼着烟,眯着眼睛,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没吭声。


    “实不相瞒,我家出了点事,急需用钱。”云镜眼眶一红,努力发挥演技,“但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一座山,山上有很多树,可以便宜点卖。”


    老师傅终于问了:“什么树啊?”


    “柏树。”云镜急忙道,“都是长了好多年的,特别好,要不是继续用钱,我们都舍不得卖。”


    老师傅摇摇头:“我们厂里不收柏木,再好也没用。”


    “一点也不收吗?”云镜垫着脚尖朝厂子里望。


    “你看也没用,一点不收,从来不收。”老师傅想了想,朝旁边点点下巴,“你去那边看看吧,那边有家具厂,可能会收。”


    “好的,谢谢师傅。”云镜没有多打扰,回到车上,换了身精致的衣服。


    等这位师傅进去工作后,她又出来蹲到第二位老师傅,这次云镜给了老师傅一包烟:“师傅,我们厂里收柚木吗?”


    “收倒是收……”这位老师傅也是上下一番打量,欲言又止,“但这事可不归我管。”


    “没关系,您跟我说说这事找谁有用就行。”云镜急忙道。


    “那当然是找当官的啊,这些东西,我们底层员工哪里清楚。”老师傅话语里带着点怨气,但还是给了有用信息,“你可以去找我们采购经理,他这人吧,就……好点色。姑娘你倒是够漂亮,就看你……”


    老师傅看着云镜,眼神略有些复杂。


    他话虽然没说完,意思已经很明显,云镜够漂亮,采购经理肯定能瞧上她,就看她愿不愿意牺牲色相了。


    “这……”云镜一惊,为难地挠挠头,“只能找采购经理吗?找你们厂长行不行?”


    “找厂长也没用。”老师傅在鞋底磕了磕烟头,说,“我们采购经理虽然作风有点问题,但能力强门路广,厂长也拿他没办法。而且,采购经理跟厂长有矛盾,两人是出了名的不和。你找了厂长,再去找采购经理,就真的不好使了。”


    “明白了,谢谢,幸好来问了您。”云镜点点头,又说,“看来您谦虚了,咱们厂子的事,都瞒不过您这双眼睛吧?您能不能给我透露一个大概的价格?放心,我只是了解一下行情,绝对不会说是谁告诉我的。转过这个弯,咱俩就从来没见过。”


    “那我是真不知道。”老师傅摇摇头,“我们厂里的价格,保密措施做得极好,我甚至知道隔壁厂的价格,真不知道我们厂的。”


    话说到这份上,云镜也不再追问,直接告辞离开。


    一下午时间,她跟好几位工人聊过。得到的信息都差不多,他们对原材料的事情,了解极少。


    因为采购经理跟厂长不和,采购经理不愿意让厂长插手采购的事情,所以保密措施做得好。


    而且,这两人不是简单不和,矛盾大到有人甚至看到经理下班还追去厂长家里骂他。


    云镜若有所思,去找岑惊澜和许今舟汇合。


    结合他俩在工厂内找管理层做的调查,半天下来,事情已经查了个七七八八。


    丰森总部的财务经理和工厂厂长互相勾结,巧立名目,贪污公款。


    那些柏木和部分其他原材料,都送往另一家家具厂了。


    财务经理是家具厂老板的情人,工厂厂长纯粹是为钱。


    但这个计划要瞒住上面的人容易,要瞒住下面的人却不容易。之所以一直没有暴露,是因为厂长和采购经理演技好,两人表现得水火不容,谁也想不到他俩其实暗中勾结,一个锅里吃饭。工人们看到经理去厂长家里闹,其实是两人在商量要怎么捞钱,被工人发现,便演了一出大戏。


    丰森总部的会议室里,岑惊澜沉着脸,将一沓文件砸在财务总监面前:“解释一下?”


    “啪”一声响,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寒战。


    连云镜也觉得心脏狠狠一跳,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岑惊澜发火。


    没有没有大吼大叫,但那凌厉如刀的眼神还是叫人胆寒,他周身气压极低,会议室温度好像凭空降了好几度。


    她再一次感受到,岑惊澜平时对她到底有多好。


    “我,我真的不知情……”财务总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整个人都还是懵的,被岑惊澜吓得瑟瑟发抖,“我没有跟他们勾结,真的,我一分钱没收,我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当上财务总监的?”岑惊澜问。


    财务总监一下傻了:“我,我……”


    岑惊澜看向另一侧的阮骏奕:“如果我没记错,这位总监,是小阮总亲自推荐的?”


    阮骏奕:“……对不起,我错了。”


    “小阮总能看出哪里不对吗?”岑惊澜将资料扔到他面前。


    阮骏奕:“……”


    他真看不出来。


    云镜也总算想通了上辈子的所有关节。


    岑惊澜的舅舅和叔叔互相不服气,都想做地产这边的一把手,两人一直在明争暗斗。


    想做一把手,除了能力之外,最重要的便是要有自己人。


    这位财务总监,就是岑惊澜舅舅这一派的人。


    他是阮骏奕的好朋友,确实业务能力不过关,但好在够衷心。


    所以阮骏奕格外信任他。


    上辈子挪用公款的,是财务经理,因为她情人的家具厂出了问题,需要资金周转。


    财务总监不懂生产,因为财务经理跟他配合了好几年,完全没怀疑,直接签了字;阮骏奕那时候在生岑惊澜的气,没心情管公司事务,加上信任财务总监,也签了字。


    后来事发,财务总监被抓,阮骏奕心慌意乱,知道自己犯了错,怕解释不清楚,第一反应就是跑,导致了后面的悲剧。


    这辈子岑惊澜行动及时,挪用公款的事情还没发生,财务经理和工厂厂长、采购互相勾结,侵吞公款,已经违法。


    财务总监的问题还需要做进一步调查,阮骏奕倒是牵连没那么大。


    岑惊澜不喜欢废话,依然选择了报警,当然这辈子阮骏奕虽然也失魂落魄,但不用再跑了。


    阮骏奕的人生轨迹发生改变,云镜也松了口气。


    阮骏奕确实有很大问题,但他毕竟是岑惊澜唯一的表哥,真出事就会让两家关系降到冰点,公司也因此埋下隐患……这是她不想看到的。


    现在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情况。


    不过,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阮骏奕这个丰森的负责人,自然是不可能再做下去了。


    岑惊澜临时从总部调了个人过来,连夜撤了阮骏奕的职。


    从丰森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一行人刚到门口,就碰到岑惊澜的舅舅阮禾渊急匆匆从外面进来。


    “岑总!”阮禾渊看到岑惊澜,急忙跑过来。


    岑惊澜却完全不搭理他,直接错身离开。


    今天岑惊澜的行为,事先没有透露丝毫迹象,处理得非常迅速。


    等到有了结果后,阮禾渊那边才得到一点信息,刚听说岑惊澜在查丰森,阮骏奕就被撤了职。


    他和岑惊澜叔叔现在正争得你死我活,自然不愿意看到阮骏奕被撤职,这样他直接就输了,还争什么?


    所以,还没完全了解情况的阮禾渊,第一想法便是要先留住岑惊澜,保住阮骏奕再说。


    看岑惊澜不理他,阮禾渊下意识还想追。


    云镜落后一步,拦住了他:“阮总请留步。”


    “你是谁?”阮禾渊第一次见云镜,他现在很着急,隐约猜到云镜是岑惊澜的人,也顾不上那么多,“让开,我有事要和岑总说。我即便不是岑氏地产的负责人,也还是他舅舅,你……”


    “阮总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岑总今天把这件事查出来,小阮总可能会惹出多大的祸事?”云镜低声道,“人的胆子是会越来越大的,现在他们用丰森的钱养一个小家具厂,如果哪天家具厂资金紧缺或者老板想要扩大规模,会不会直接从丰森挪走一笔钱?当然,我只是说一种可能。阮总觉得,真到了那时候,小阮总一定能处理妥当、不被牵连吗?到时候进去的,是不是只有现在这几个?”


    阮禾渊能管理岑氏地产,当然还是比阮骏奕要强很多,听到这番话,整个人一僵。


    那边岑惊澜注意到云镜还没跟上来,又掉头准备回来。


    云镜不再多说,急忙跟上去,替岑惊澜拉开后座车门,她自己则上了副驾。


    车子驶离丰森后,云镜让许今舟停车,从副驾换到后排。


    许今舟:“……”


    但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岑惊澜心情明显不好,他也不敢吐槽,只默默开车。


    岑惊澜没想到云镜会换到后座,疑惑地看她一眼,却还是在第一时间下意识抬手护了她一把。


    云镜抓住他的手,坐下来后也没松开,就这么牵着。


    两人也不是没牵过手,但在这样绝对安静的环境下,牵手的感觉跟平常很不一样。


    一丝一毫的触感,都被无限放大。


    云镜骨架小,但手指长,平时觉得自己的手在女孩子里还算大的,跟岑惊澜一对比,却感觉自己跟个小孩似的。


    他的手很大,掌心温热,因为经常锻炼、拿笔也多,指腹间有薄薄的茧子。


    云镜感觉自己的手几乎被他完全包裹住,说不好是他的掌心太热,还是她的心乱了,渐渐整个人都有点燥热起来。


    掌心也微微濡湿,她刚想动一动,岑惊澜的手先动了。


    他摸索着她的手指,一根根分开,然后插入自己的手指,一点点扣紧。


    不知道是岑惊澜动作慢,还是她自己心理作用,云镜感觉这个过程无比漫长,岑惊澜手指那些薄茧每一次擦过她的皮肤,她都会感觉到酥酥麻麻的痒意,像被微量的电流电了一下。


    好在岑惊澜握住她的手后,便再没有下一步动作。


    掌心相贴,已经分不出是谁的手更热,云镜微微偏头,靠在他肩上,闭上眼没说话。


    世人都道岑惊澜冷漠无情,哪怕面对家人也六亲不认。


    可云镜觉得,他也是人,而且是一个心思极其细腻的人,怎么会不难过呢?


    如果不是信任舅舅和表哥,岑惊澜可能早就发现了丰森的不对。


    如果不是有感情,他不会避开舅舅,一句话不跟他说。


    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吧,就像从前对她那样。


    他不想被人同情,所以装得很冷酷。


    云镜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默默陪伴。


    丰森的厂房在郊区,回岑惊澜家还有点远。


    云镜一开始真的只是想告诉岑惊澜,有她在身边,但今天她也很累,靠着靠着,思绪飘远,竟然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她被岑惊澜公主抱抱在怀里,已经到了家门口。


    云镜一睁眼就看到岑惊澜凸起的喉结,她愣了下才回过神来,有点尴尬:“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没关系。”岑惊澜柔声道,“你继续睡。”


    “不用,已经醒了。”云镜挣了一下,“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岑惊澜没松手,反而抱得更紧,走得更快。


    他经常锻炼,臂力是真的很好。


    云镜再怎么轻,也是一个成年人,他抱着她走楼梯,几步就跨上了二楼,还脸不红气不喘。


    不对,耳朵还是有一点点红,但那明显不是因为累。


    岑惊澜直接将云镜抱进主卧,将她放在床上,然后才道:“今天辛苦了,你早点休息。”


    他说完就要离开,云镜开口叫住他:“等一下。”


    岑惊澜停住脚步,微微一顿后,转回来,俯身抱了抱她,又在她额头亲了下,说:“晚安。”


    云镜:“……”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有点哭笑不得,瞌睡倒是彻底没了。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岑惊澜不解地看着她。


    云镜从床上坐起来,忽然抬手,按在岑惊澜心口处,仰头问他:“你今天很难过吧?”


    他的心跳明显在加速,耳朵后的红色也深了几分。


    岑惊澜这才明白云镜今晚的意思,他自然是有点难过的,但不到她担心的地步。不过,他微一思索,便选择了默认,他只是说:“没关系。”


    云镜轻轻叹了口气,说:“我跟许今舟说,我能逗你开心……”


    岑惊澜目光一动。


    “可其实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逗你开心。”云镜又说。


    岑惊澜刚想说只要她在,他就很开心,但没等他开口,云镜的手忽然朝旁边抓住他的领带,往下一带。


    岑惊澜情不自禁弯腰,云镜凑上来,在他唇上亲了下。似乎觉得不够,又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下,红着脸道:“但我觉得,或许我可以转移一下你的注意力。”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