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小饭堂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方永茫然地看了戚凡一眼,戚凡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颇为吓人,方永不自觉松了手。


    卓七夺过了包子,得意洋洋:“臭小子,你这包子能献给戚公公,那是你的福气!”


    方永动了动嘴,却没敢说话。


    他知道戚凡不是什么好人,自己人微言轻,也得罪不起。


    戚凡瞅了一眼卓七手中的包子,哂笑了声:“不是真心孝敬咱家的东西,咱家还不稀罕呢。”


    说罢,他递了个眼色给卓七。


    卓七会意,连忙一脚踢向方永的膝弯,方永猝不及防地跪了下来。


    卓七道:“还不快给戚公公认错!”


    说罢,便一手按住方永的后颈,将他的脑袋往地上砸。


    方永力气小,挣脱不开,只得身不由己地“咚”了一声,给戚凡磕了个大大的响头!


    方永本就饥肠辘辘,包子又被抢了,现在还被卓七摁在地上,旁边的太监们都幸灾乐祸的看着他,他顿时眼眶猩红,怒道:“你们也欺人太甚了!”


    卓七还想拉着他再磕,方永却发狠站起身来,掩面跑了。


    “窝囊废!哈哈哈哈哈!”


    “没意思,居然逃了!”


    “散了散了!没想到热闹这么快就看完了……”


    戚凡轻笑了声,回到桌前,继续慢条斯理地吃起了包子。


    卓七笑得谄媚,恭恭敬敬地为他添茶。


    宋云凝眉头紧皱,沉声道:“他们这么做,也太过分了。”


    宗良小声道:“谁说不是呢?不过这戚凡仗着宫里有些关系,经常横行霸道,欺凌弱小,你若管了,下一个被欺负的就是你!”


    宋云凝默默叹了口气……其实宗良说得没错,她如今自身难保,旁人不找茬刁难她就不错了,哪里有能力管旁人的事?


    宋云凝低声道:“你去看看那方永,他刚才情绪激动,可别真的出了什么事!”


    宗良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宋云凝抬眸,远远看了戚凡和卓七一眼……这样的人,就算给再多银子,宋云凝也不愿卖吃食给他们。


    可惜这是东厂小饭堂,她别无选择。


    小笼包一吃完,众人便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宋云凝开始收拾蒸笼,宗良也奔了回来。


    宗良擦了擦额角的汗,道:“师父,我找遍了周围和前院,都没有见到那方永……”


    宋云凝顿时有些担忧,喃喃:“那他能去哪儿呢?东厂内部分为十二颗,你可知道他是哪一颗的?”


    宗良摇摇头。


    “嗨!你们就不必管他了!”


    宋云凝回过头,这声音是一个胖太监发出来的。


    胖太监说罢,便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桌上摆着三个空空的蒸笼——都是他一个人吃的。


    宋云凝问:“公公此言何意?”


    胖太监道:“那方永啊,也是倒霉!在颗里被欺负得半死,擦了一日的地,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又触了戚公公的霉头!这会儿,指不定躲在哪里哭呢!”


    宗良有些不解,问道:“为何颗里的人也要欺负他?”


    胖太监打了个响嗝,道:“还不是因为他好欺负!软柿子一个,谁都想上来捏一捏!这家伙之前还寻过短见呢,跳了池塘,结果没死成,反倒成了众人的笑柄。”


    宋云凝唇角微抿,她想起方永那双通红的眼睛,总是有种不祥的预感。


    宋云凝取下了身上的围裙,对宗良道:“你在这儿收拾,我去后舍那边看看。”


    后舍那边地方大,虽然住了不少人,但是也有不少僻静的地方,还有一汪池塘。


    宋云凝提着一盏灯,走向了东厂后舍的池塘。


    如今正值春日,池塘里没有荷花,唯有正在复苏的荷叶。


    宋云凝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荷塘,远远地便看见池塘旁边,立着一个人影。


    “方公公?”


    宋云凝小心翼翼地出声。


    方永身形微顿,转过脸来:“你别过来!”


    宋云凝停住了步子,将灯稍微举高了些,温言道:“方公公,是我,后厨的宋云凝。”


    方永苦笑一声:“宋小姐也看到了我的笑话,难道也是来奚落我的?”


    宋云凝连忙解释道:“当然不是,我怕公公受了委屈心里难受,就过来看看,你没事吧?”


    方永面色苍白,怅然道:“不关你的事,你还是走罢!”


    他垂眸,盯着这一汪幽深的池水,有些恍惚。


    宋云凝见他这般,更不敢走了,她轻声道:“方公公若有什么难处,不如同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得上忙呢?就算帮不上,你说出来,也能好受些。”


    方永摇了摇头,哀戚出声:“没人能帮我!”


    “我自从家道中落,便一直寄人篱下!万万没想到,竟被亲人所害,送进了东厂,成了一个废人!可怜我一身医术,却无处施展……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方永说着,竟掩面而泣。


    这方永不过十七八岁,一身清雅的少年气,虽然有些软弱,却也当真无助极了。


    宋云凝听到他的遭遇,顿时联想到自己这一世的身世,不免有些唏嘘,便开口安慰:“方公公,无论如何,事已至此,你还是向前看得好。”


    方永哭诉道:“我哪里还有前路?我如今是个不男不女的太监,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方永自小家境优渥,实在忍受不了如今的日子。


    宋云凝看着他,道:“谁说太监一定翻不了身?方公公难道没有见过掌印大人么?”


    方永微微一愣:“掌印大人?”


    宋云凝见他目光投射过来,忙道:“是啊!掌印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批红大全,又掌管厂卫两部,若论谋略与才干,云朝有几位男子能比得过掌印?他虽然是太监,却胜过寻常男子许多。”


    方永呆呆地看着宋云凝,宋云凝见他神色松动,又道:“方公公,你如今虽然不顺,但也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只要活下去,一定会有希望。”


    宋云凝来到东厂前,也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只要活下去,就会有希望,她一定能等到回家的那一天。


    方永见宋云凝神情坚定,语气诚恳,也逐渐冷静下来。


    方永心思微转,若是他真的死了,这些苦才真是白受了!总有一天,他要翻身而上,让那些欺负过他、嘲笑过他的人,付出代价!


    方永敛了敛神,从池塘边下来,沉声道:“多谢宋小姐开解……是我一时狭隘了。”


    宋云凝总算松了口气,道:“无妨……方公公还没吃东西罢?我们也还没用晚膳,不介意的话,和我们一起吃?”


    方永正需要朋友,听了宋云凝的话,也破涕为笑,点了点头。


    宋云凝便同他一起往回走,可还没走几步,却步子一滞。


    月光下,有一袭银灰色的身影立在不远处,清辉淡然。


    那人立在廊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长袍之上的行蟒图腾,冷锐中带着高傲。


    宋云凝微微一惊:“掌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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