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变故来的猝不及防, 连被打得半死的崔同煊都强撑着抬起头,愕然地朝沈韶的方向望去。
徐家四人自然也没好到哪去。
徐疆征战一辈子,什么场面都见过, 敌人杀到眼前仍能面不改色,唯独沈韶上门求娶,脸上的震惊神色再也掩盖不住。
他上下打量沈韶一番, 强自镇定地捋着胡须,只是双手微微颤抖。
白氏早已呆立在原地,她看了沈韶好半晌,想到什么, 复杂的目光不由得移向徐洛音, 蹙起细眉思量。
徐洛音也懵了, 徐家没出事的时候, 沈韶求娶的场面她也没敢去想,脑海中稍微有点念头, 她便毫不犹豫地掐断,告诉自己不可能。
可是现在,可是现在……他竟说要娶她为妻?!
她忍不住去看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一分玩笑的神情, 可是没有。
沈韶任由他们打量, 神情依然坚定,见她看过来, 坦然地与她对视, 目光和煦。
一如一年前,他温声对她说“别怕”, 神情如出一辙。
他依然是灵州的沈韶, 依然是护着她的沈韶。
徐洛音眸中含了泪, 不管他因何而来,不管她能不能嫁给他,他今日登门求亲,她便会感激他一辈子。
见他们都不说话,徐洛川按捺不住跳了出来,低吼道:“爹,娘,你们倒是说句话啊!”
徐疆这才回神,强扯起几丝笑意,道:“沈公子这边请。”
夫妻俩与沈韶一同去了书房,兄妹俩走在后面。
徐洛音出神望着他的背影,连脚下有个锋利的石子都没注意,眼看着就要踩上去,徐洛川连忙提醒她小心。
“多谢二哥,”她小心避开,又忍不住喃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总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像踩在云端,双腿绵软无力,不知脚下的路在哪里,似乎稍不留神便会陷入泥沼,越挣扎陷得越深,直至被吞噬。
等他们三人拐进书房掩上门,徐洛音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抬头望向天空。
日暮将要西沉,月亮提前升起,日月同辉的盛景。
那么徐家与沈家,是否也会冰释前嫌,化干戈为玉帛?
她心中升起微渺的希望,片刻后又沉了沉,过了今日,等待他们一家人的或许是流放或斩首,她居然还在分神想这些。
可不想这些,她又能做些什么呢?徐洛音低叹一声,神色迷茫。
徐洛川看她一眼,带她到不远处的小亭坐下,这里位置不错,一抬头就能看到书房。
“阿音,如果爹娘不同意你嫁给沈韶,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说服他们,”他坚定地承诺,“我不会让你跟着我们受苦。”
“二哥……”徐洛音艰难地开口,“我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他,我只想与咱们一家人在一起。”
她对沈韶的喜欢从来都只是纯粹的喜欢而已,不掺杂半分杂念。
比起拥有虚幻缥缈的爱情,她更渴望触手可及的亲情。
她继续说道:“你和大哥都是粗人,不会照顾人,大嫂又要照顾小侄儿,腾不出手,我陪你们同去,相互有个照应。”
想了想,她眉眼微敛,又道:“况且、况且徐沈两家向来不睦,我嫁给谁也不能嫁给他的。”
沉默几息,徐洛川拍拍她的肩,哑声道:“阿音,你别有负担。就算是死结也会有解开的那天,你好好的,我和爹娘才能放心。”
往常浪荡跳脱的二哥经历此事也变得沉稳了几分。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徐洛音抿了下唇,知道谁也说服不了谁,索性不再提,问起了谢闲韵。
“我将我的积蓄都留给了她,想必她现在已经离开了吧。”顿了顿,他自嘲笑道,“跟我两年,委屈她了。”
可徐洛音却觉得谢闲韵并不是这样的人,但是她也不能笃定什么,只好安慰了二哥几句,转而沉默地眺望着书房的方向。
徐洛川却迟疑开口:“阿音,其实……”
她转首望向他。
“其实我离开清河围场之后,没有去找韵儿,”他轻声道,“我去查了查咱们和沈家的恩怨。”
话音落下,徐洛音攥紧指尖,颤声问:“为什么查这个?”
顿了下,她又想起来,二哥离开的前一晚刚与她喝过酒,难道她真的和二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他笑了笑,正要开口,书房忽然传出的动静,白氏的声音清晰可闻:“我绝对不会让阿音嫁到沈家!”
听着激动又坚定,甚至有些声嘶力竭。
徐洛音微微抿唇,正要站起身,徐洛川拦住她,低声道:“我去,你留在这儿。”
“二哥,你别乱来。”
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无措,徐洛川的心便软了。
他的妹妹表面再如何温婉端庄,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没经历过什么风浪,心里还是个小女孩呢。
作为她的兄长,他自然要帮她争取。
于是他故作轻松道:“没事,我就是去偷听一下。”
徐洛音便目送他前往书房,然后右手抬起,轻轻敲了三下门。
她心中骇然,二哥不是说只是去听一听吗?
须臾,书房的门竟真的开了,他闪身进去。
徐洛音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上前,方才与二哥说话,看他的神情,似乎知道些什么,她怕二哥一时冲动,说了不该说的话。
轻手轻脚地来到书房外,她小心翼翼地站定,贴着门听里面的动静。
二哥冷静地问:“娘,为何不让阿音嫁过去?”
“自然是因为他是沈家人。”娘亲声音冷淡。
二哥一字一顿道:“如果沈家人救过阿音的命,您还会这样说吗?”
徐洛音的心猛地揪紧,原来,二哥真的什么都知道了……
“洛川,不要冲动。”是沈韶的声音。
似是没想到徐洛川知晓此事,他的声音中有些意外,却被掩藏地很好,只余劝阻。
书房里陡然静了片刻。
徐疆与白氏对视一眼,齐声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沈韶拦住徐洛川,轻描淡写道,“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才不是不值一提!”徐洛川按捺不住,吼道,“沈韶真的救过阿音的命!”
他甩开沈韶的手,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在爹娘震惊的目光中,将在灵州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门外的徐洛音静静地听着二哥说话,垂眸望向地上被拉得极长的影子。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瞒的了,她苦笑一声,等二哥说完,她敲了下门,轻声道:“是我。”
过了一会儿,书房中的亮光倾泻出来,绵延到她身后,将两人的影子合在一起。
她微微抬眸,怔了下,开门的人竟是沈韶。
他敛眉望着她,低低道:“进来吧。”
小心落座后,她环视一圈,爹爹和娘亲还处在震惊之中,二哥喝着茶,神色放松。
沈韶坐在她的对面,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轻声开口:“爹爹,娘亲,二哥说的话都是真的。”
她打破了寂静,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她。
徐洛音看向白氏,歉然道:“娘亲,沈大人回京那日我骗了您,我确实在灵州见过沈韶。”
白氏没多说什么,轻轻颔首,面色却松缓了许久。
徐疆轻咳一声,缓缓开口:“行了,阿川和阿音出去吧,这里没你们的事。”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出去了。
不论结果如何,只要争取过,便不会遗憾。
再次回到小亭,徐洛音沉默片刻,低声问:“二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他也没隐瞒,和盘托出:“在围场答谢沈韶那晚,我发现你看他的神情有些羞涩,所以灌醉了你,你就什么都和我说了。”
得知这个答案,徐洛音并不意外,她轻嗯一声,心头却浮起几丝疑惑,二哥为什么要帮她?
徐洛川苦笑道:“阿音,这是我欠你的。”
他说:“你被人掳走一事是我的责任,我发誓要对你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可是你什么都藏在心里,我便一直等着这个机会。”
顿了下,他坚定道:“你喜欢沈韶,我自然义不容辞,拼了命也要让你嫁给他。”
徐洛音垂眸,掩住眸中水光,喃喃道:“可是这是错的,我不该喜欢他……”
“爱情两字,没有什么对与错,”他打断她的话,难得郑重道,“阿音,你一定要嫁给他,这不仅是你的机会,同样也是靖南侯府的机会。”
翻盘与否,全系于她一身。
徐洛音也在他一声又一声的安慰中找到前行的方向——嫁给沈韶,为靖南侯府翻案。
或许不能翻案,或许不会得到他的爱,或许会很难,可她心里有着信念。
万一呢?
万一靖南侯府可以翻案、万一沈韶也喜欢她、万一两家重修于好……
做到这一切的前提是——嫁给沈韶。
抛去对他的爱慕,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沈韶也是一个极为优秀的人。
十七岁一举夺魁、二十二岁官居四品、深受皇帝器重,假日时日必定封侯拜相、位极人臣。
见她的神色渐渐坚定起来,徐洛川长舒一口气,像幼时那样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道:“阿音,你别怕,沈韶会对你很好。”
接着他便讲起了沈韶一家,不管是真的还是杜撰的,只要是有关沈家的,他全都一股脑地讲给她听。
等他讲完,夜色如水,弯月高悬。
书房中早已点起了蜡烛,两人便静静地看着唯一的光源,等着他们出来。
终于,书房的门慢慢开了。
两人站起身,看向同样神色疲惫的三人,不知他们在书房中经历了何种博弈,结果又是如何。
徐洛音稳了稳心神,跟随二哥一同上前。
白氏抬眼,朝她莞尔一笑,轻声道:“阿音,我陪你回慕音院。”
徐洛音愣了下,正要说话,一侧的温润声线率先开口:“不知可否让我与徐姑娘说几句话。”
白氏蹙眉,徐疆抬手拦住她,点了点头。
徐洛音便一头雾水地跟着沈韶去了小亭中,微微回头,爹娘和二哥还站在原地,口中说着什么,隐约有几个字飘来,听不清。
她只好望向咫尺之遥的沈韶。
长谈许久,他眸中红血丝密布,脸上疲态尽显,可望向她的目光,依然是清朗温润的。
“我们的婚事宜早不宜迟,我与令尊商量了几个黄道吉日,你选一个。”接着他便报出了三个挨得极近的日期。
徐洛音愣愣地望着他,我们的婚事?
爹爹和娘亲真的同意让她嫁给沈韶了?
见她不语,沈韶也没多解释,又重复了一遍。
徐洛音脑海中有些乱,艰难地问:“你和我爹娘都商量了些什么?”
他笑笑,理所当然道:“自然是我们的婚事。”
可是他们在书房待了那么久,徐洛音咬了咬唇,但也知道在沈韶这里问不出什么了,只好胡乱挑了个日子。
他用心记下,温声道:“婚宴准备得仓促,你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告诉我。”
徐洛音攥紧了指尖,忍了忍,还是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本可以置身事外的,不必蹚这趟浑水。
徐家倒了,对沈家来说,不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吗?
她不信沈韶作为沈家嫡长子不了解曾经徐沈两家发生过什么事,他知道,可他依然决定卷入这场风暴之中。
难道是因为喜欢她吗?
想到这个可能,她眼睫微颤,抬眸,望进他眼底。
沈韶笑着回望她,声音很轻:“你我都知道,靖南侯府并没有贪墨。”
徐洛音轻嗯一声,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翳,掩住眸中的情绪,她福身道:“多谢你,沈大人。”
他是正直的人,不管徐沈两家有何恩怨,让整个靖南侯府为莫须有的罪名丧命,他不会坐视不管。
她早该想到的,心里又在隐秘地期待些什么呢?
“还有,”他顿了下,再次开口,“我知道这两日,你爹娘在为你寻夫婿,只是结果不尽如人意,我……”
徐洛音的心颤了下,然后呢,他怎么不继续说了?
只余风声。
过了很久,他终于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我只知道,我一定要来。”
她猛地抬头,发丝扬起又落下,拂过她娇嫩的脸颊,一阵痒意,也带来几分馨香,落到他的鼻腔。
他轻咳一声,不自在地抬手蹭了下鼻尖,月色撒在他的周身,五官轮廓清朗,漾着粼粼波光。
余光瞥见有人上前,徐洛音艰难地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望向来人,是娘亲。
“阿音,回去吧。”白氏扯起几丝笑意。
她点点头,又看了眼沈韶,却没再说什么,径直离开。
母女两人一路沉默着来到慕音院。
到了闺房,徐洛音斟了两盏茶,安静地听母亲说话。
“我与你父亲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让你与沈韶成亲,”白氏叹道,“阿音,你可愿意?”
她点点头。
见她毫不犹豫,白氏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道:“阿音,你是不是喜欢他?”
徐洛音攥着茶盏的手紧了紧,轻轻颔首,她将在灵州发生的一切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包括她与沈韶同住屋檐下、她为何会喜欢上他。
白氏接受良好,毕竟她心中有数,更何况自己的女儿马上就要嫁给他了,抛去那些恩怨,能有两分情意其实并不是什么坏事。
比两看相厌好得多。
顿了顿,她问:“那沈韶对你……”
“他的心思,我猜不透。”徐洛音垂眸,“娘亲,嫁给他之后,我不会掺杂任何感情,我会一心一意地寻找证据,争取早日翻案,让我们一家团聚。”
最后那句话,她说的有些哽咽,眼眶微红。
白氏握住她的手,轻声道:“阿音,你不必如此,爹爹娘亲只想让你快乐,给自己这么多压力做什么?”
今日对她说的那番嫁人的话,有九成都是为了安慰她说出来的,毕竟夫妻俩并没有将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只是希望她能像以前那样生活。
如今她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虽是徐家的仇人,但已是最好的归宿了。
白氏满是怜惜地抚了抚她的脸,又正色道:“阿音,没有确定沈韶对你的心意前,不要告诉他你喜欢他。”
徐洛音眨了下眼,不太明白。
“娘亲不愿你吃感情上的苦。”白氏没有多解释,“若是有朝一日靖南侯府平反,他依然没有主动说喜欢你,你便与他和离,今日徐家欠他的,日后也是徐家来还。”
徐洛音点点头,忍不住扑到母亲怀里,泪水涟涟,她喃喃道:“娘亲,我好害怕,我好怕……”
一想到明日便会与爹爹娘亲和兄长们分开,她的心便刀割似的疼,可她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
白氏轻拍她的脊背,深深地叹了口气。
将哭的难以自抑的女儿哄睡,白氏亲自点上安神香,又吩咐在一旁侍候的绿袖和红裳几句,这才坐在床榻边目光柔和地看了徐洛音很久。
忽然听到门外有些响动,白氏回神,起身离开。
徐疆站在月色下,手中拿着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宣纸。
她的目光在宣纸上顿了下,柔声问:“侯爷怎么过来了?阿音刚睡,若是有话,明日再说吧。”
徐疆摇摇头,望着她道:“我在等你。”
两人便一同往宜湘院走去,月色下,两道身影挨在一起,步调一致,不疾不徐,从容面对明日。
徐疆率先打破平静:“方才我已遣散了府中的下人,有一部分人执意跟随,极为忠心,我便将他们分为两队,一队去查咱们家的事,一队暗中护着阿音。”
“侯爷做得对,”白氏点点头,“人人都有各自的难处,不必强求忠心。”
“盈儿,你的难处呢?”
盈儿是白氏的闺名。
她愣了愣才和婉道:“我没有难处,我只盼着与你白头。”
徐疆苦笑一声:“可是如今……”
“如今也很好,”白氏握住他的手,缓缓道,“只要有夫君在,盈儿便欢喜。”
他们成亲二十余载,激情早已褪去,鲜少会说这样的话,习惯于将爱意留在心底。
听到她含情脉脉的话语,徐疆的眼眶热了热,握着宣纸的手下意识往身后藏了藏,有些难堪。
可下一瞬,他却强迫自己拿出来,将宣纸摊在她面前。
借着月光,白氏的目光平静地掠过三个字——和离书。
“盈儿,”他再次唤道,“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你养尊处优一辈子,我不忍心让你与我受苦。”
她思索了片刻,终于接下和离书。
徐疆松了口气。
下一瞬,“刺啦”声响在耳边,那张和离书分成两半,“和”字完好无损,“离”字被撕得粉碎,凑不成一个字。
白氏平静道:“养尊处优一辈子是你给我的,如今舍去,我也不留恋。”
她嫁的是征战沙场的将军,耳濡目染之下,言语中自然有几分铿锵,掷地有声。
她笑道:“夫君,我也是可以与你同甘共苦的人。”
徐疆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话语坚定:“不管身在何方,我定会护你周全。”
两人含泪相视一笑,像年少时那般踏着月色牵着手,从容地走向宜湘院。
与此同时,沈韶披星戴月而归。
进了丞相府的大门,喧嚣的风声被阻隔在外,他整了整衣裳,朝着书房走去。
没想到还没走出几步,他便见到了父亲沈端敬,顿了下,他恭敬行礼。
沈端敬淡淡道:“今日去了哪里。”
明明是疑问句,他却说得平静,分明是已经知晓。
是以沈韶并没有隐瞒,温声答:“靖南侯府。”
停了停,他又补充:“我去提亲,徐家人答应了。”
“你也知道他们是徐家人!”沈端敬暴喝一声,“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徐家与沈家的纷争你不是不清楚!”
藏在树上的鸟雀惊起,四散而飞,下人也躲得远远的,又按捺不住探头望过来。
“父亲,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沈韶依然平静,“咱们去书房吧。”
被突如其来的冷风一吹,沈端敬冷静了一会儿,径直往书房走去,步伐急促有力,似乎将对沈韶的怒火全都发泄在脚下。
沈韶步伐平缓,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垂眸进了昏暗的书房,他环视一圈,没唤下人,亲自去点蜡烛。
走了许久,沈端敬的气消了一些,忍耐着怒气道:“若是不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往后半月你就跪在此处思过吧!”
沈韶没说话,依然忙着手中的事,直到书房中变得一片亮堂,这才轻舒一口气,坐在父亲对面。
书房亮了,两人的神情便一览无余。
沈端敬脸上通红一片,目光也发狠,望向他的目光带着不解与谴责,手紧握成拳,微微颤着,不知是在强忍怒气还是在强忍着不将巴掌扇在沈韶脸上。
反观沈韶,面色平静地与父亲对视,甚至还劝解道:“气大伤身,父亲消消气。”
说着他斟了一杯茶推到沈端敬面前。
沈端敬看也不看,拂袖将茶盏掷到地上,茶盏骨碌碌滚了好几圈才停下,茶水撒了一地,茶香浅浅地飘上来,满室的香。
“今日,你必须要给我一个解释!”沈端敬深吸一口气。
沈韶望着怒意滔天的父亲,心中平静。
父亲暴躁易怒,有时甚至不听他解释,巴掌便挥了上来,等他长大,父亲似乎也沉淀下来,许久没动过手了。
从小到大,这种场合他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
是以他不疾不徐道:“父亲,我知道您也相信靖南侯府不会做出贪墨一事。”
“那又如何?”沈端敬绷着脸道,“若是皇上信了,我自然也是信的,沈家从不会与皇上对着干!”
“这是愚忠,”他缓声开口,“父亲,您能做到,可我做不到。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靖南侯府,我必须要救。”
沈端敬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声音拔高:“你说什么?!”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靖南侯府,我必须要救。”
“第一句!”
沈韶顿了下,还是说了出来:“愚忠。”
话音刚落,掌风袭来。
咫尺之遥,沈韶握住他的手腕,苍老粗糙的指腹擦过脸颊,没有丝毫痛意。
“我已经长大了,”他微微皱眉,“父亲,我会反抗。”
“好啊,好啊!”沈端敬收回手,冷笑道,“今日反抗我,明日便会反抗皇上,沈家满门都会为你的反抗陪葬!”
沈韶无奈地捏了捏眉心,父亲在朝堂上可以舌战群儒,将朝臣骂的狗血喷头还有理有据,怎么与他说话,总会扯到不相干的地方。
他尽量心平气和道:“父亲,您仔细想想,皇上今日可以相信旁人的一面之词让靖南侯府死无葬身之地,明日依然可以用同样的缘由扳倒沈家。”
他沉声道:“这不仅仅是在救徐家,也是在救沈家。”
沈端敬不说话了。
片刻后,他终于道:“救徐家的办法有千万种,你为何非要选择娶徐家女这条路?”
沈韶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心慕徐姑娘。”
声音虽轻,却极为铿锵。
沈端敬一时被震住了,难以置信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
从他会说话开始,这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说出“心慕”二字,着实有些稀罕。
沈端敬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随即便问:“前段时日,麟儿说你有喜欢的姑娘,你为何要反驳?”
“自然是为她好。”顿了顿,他补充道,“可是现在不同,只有她待在我身边,我才能放心。”
沈韶直视着父亲,目光坚定:“父亲,我心意已决。”
沈端敬皱眉,又劝了一句:“你该娶得是高门贵女,可她是罪臣之女,对你的仕途毫无助益。”
沈韶毫不相让:“我记得曾祖父那一辈时,沈家与徐家曾商量着要联姻,如今将姻缘续上,很好。”
那时候徐沈两家交好,虽没到世代相交的地步,但也快了,两家来往频繁,便商量着结亲,只是后来出了一桩大事,再无可能。
沈端敬摆摆手:“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何必再提。”
沈韶步步紧逼:“徐沈两家的恩怨又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父亲为何每日都提?”
“这不一样!”
沈韶也加重了语气,声音清寒:“父亲,当年的事情,到底谁的错处更大,你我心里都有数,这是我们欠徐家的。”
沈端敬陡然安静下来。
书房落针可闻,连烛火也不敢再动,静静地燃烧。
许久之后,沈端敬沙哑着嗓子开口:“行了,我同意你娶她。”
沈韶缓缓松了口气,立刻说道:“我知道您不喜徐家的人,所以成亲之后我会与她住在仙客巷……”
“既然做了我沈家的媳妇,哪有住在外面的道理,”沈端敬打断他,命令道,“你也搬到府上住。”
沈韶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两人又沉默下来。
见没什么可说的了,沈韶站起身准备离开,刚走到门边,身后传来一句“等等”。
他困惑地回头,问:“父亲还有事?”
沈端敬沉默片刻,终于问道:“哪日成亲?”
沈韶怔了下,连忙回答:“下月初三。”
他走出书房,径直回到自己的院子,站在廊下望着天边明月出神,脑海中空茫一片。
一天中他最喜欢的时刻就是此刻,什么都不必去想,只要沐浴月光便好,只要享受片刻的宁静便好。
看了一会儿,他终于回房,和衣而卧。
待天色熹微,他便准时睁开眼睛,去了靖南侯府。
徐疆和白氏早已等着了,见到他来,轻轻松了口气。
“阿音还没醒,”白氏扯起一丝笑意,轻声道,“劳烦你了。”
她不愿让女儿看见抄家的情形,是以昨晚特意点了安神香,不到傍晚大概是醒不了的。
事不宜迟,三人一同前往慕音院。
进了院子,沈韶步伐稍缓,这毕竟是姑娘家的闺房,但是眼见着时间没剩多少了,他顿了下,深深地吸了口气,还是踏了进来。
他没多看,垂着眼站在外间,却总是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幽香,不知是什么香气。
蓦地,他想起那日落雨,麟儿说点心上有姑娘家的气息,他原本没放在心上,如今看来……
珠帘晃动,他回神望过去,徐疆怀中抱着安睡的徐洛音,朝他走来。
他下意识接过来,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穿过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起,幽香更甚,手中柔软的触感清晰。
“我便将阿音交予你了。”徐疆眸中泪光闪动,“日后你若是有了喜欢的姑娘,便与她和离,阿音绝不会纠缠你。”
沈韶郑重颔首,正要出门,白氏忽然上前,哽咽着为徐洛音披上披风,仔细掖好。
目光柔柔地瞧了她半晌,白氏后退一步,福身一礼:“若我们徐家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尽管来找我,不要为难阿音,她才十六岁……”
她泣不成声,借着徐疆的手臂勉强站稳,她一直怀疑这是沈家对徐家的报复,可她别无选择,只能信沈韶。
信沈韶是个正人君子。
沈韶的嘴唇翕动了下,还未开口,徐疆的声音插了进来,眼含热泪道:“快走!”
隐约中,已有骚乱的动静传来。
他不再迟疑,抱着徐洛音步伐矫健地绕到侧门,身后传来白氏声嘶力竭的呼喊,他也没有一分迟疑。
徐洛音很轻,没什么分量,但他抱得极为小心,侧身躲过一旁老树伸来的枝桠,在侍卫即将包围靖南侯府的时候闪身出来。
将她抱到马车上放下,他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被围成铁桶的靖南侯府,目光微沉,许久才道:“走吧。”
马车声辘辘,隔绝一切喧嚣,天地间只余这方寸之地。
他微微垂眼,望向依然熟睡着的徐洛音。
不知是不是马车太快,她的眉轻轻蹙起,头随着马车的前行时不时摇晃,睡了一晚的发髻早已松散,青丝逶迤垂散下来,像是不太舒服。
他便吩咐车夫慢一些。
可她的眉却蹙的更厉害,眉眼间似是笼着雾霭轻愁,红唇一开一合,呢喃着什么,像是梦呓。
沈韶犹豫片刻,还是俯身凑近她。
只是还没等他听清,湿热的呼吸便撒在他的耳畔,一阵酥麻灼热,他怔了下,立刻起身,正襟危坐。
“娘、亲……爹爹……”
“别丢下阿音……”
一行清泪划过她的眼角,落入云鬓。
就算睡着,思绪也会在梦境里挣扎,痛苦万倍,沈韶叹了一声,目光不自觉地变得柔和,他温声道:“没有人丢下你。”
似是得到安抚,她没再梦呓,继续沉沉地昏睡过去。
安静了一会儿,马车一阵颠簸。
沈韶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身子,见她好好的,这才松了口气,淡声道:“再慢一些。”
车夫忍不住叫苦:“大人,这段路本就崎岖不平,再慢也颠簸。”
沈韶默了默,没应声。
他看了眼徐洛音身上的披风,小心地拿起,铺在他腿上,然后让她靠在他的臂弯里,终于安稳了一些。
整理披风的时候,他的目光不由得移向怀中的少女。
她的眉平和下来,未上妆的脸庞清雅温婉,和以往的模样没什么不同,可是细看,她睫毛微颤,挂着细碎的泪珠,眼尾微红,又有些惹人怜爱。
从未这么近距离地打量过她,沈韶微微失神。
马车停下,他回神,望着自己快要碰到她睫毛的手沉默了一会儿,用披风盖住她脸,抱她下了马车。
馥郁的桂花香气瞬间袭来,他看了眼一旁矗立着的“仙客巷”碑碣,径直往自己的宅院走去。
一路平稳地将她抱到床榻上,见她睡得极为安恬,沈韶叮嘱了红裳与绿袖几句便出门了,大理寺与丞相府都有许多事要做,他不能久留。
和煦日光逐渐转为日暮西沉,徐洛音终于幽幽转醒。
侍候在一旁的红裳与绿袖连忙上前,笑道:“姑娘,您终于醒了!”
看见她们,徐洛音懵懵地嗯了一声,想起睡前的事,又见屋中昏暗,她抓住绿袖的手,惊喜道:“靖南侯府保住了?”
迎着她期待的目光,绿袖沉默着抽回手,嗫嚅道:“姑娘饿了吧,我去让人准备膳食。”
说着她便快步走开,侧身时眸中隐约有泪光闪动。
徐洛音怔了下,意识到什么,她打量四周,发觉这里并不是她的闺房,心猛地一沉,她看向红裳。
红裳握住她的手,轻声细语道:“姑娘,咱们现在在仙客巷,沈大人的府邸。”
白氏昨晚便让她和绿袖过来了,熟悉府中事务,照顾姑娘才能更加方便。
“现在是什么时辰?”徐洛音喃喃道,“我爹娘呢?难道我连爹爹娘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越说越激动,她直接掀开被子,还没下地,便被红裳死死地按住。
“姑娘,夫人让您好好地活着,”一向沉稳的红裳流泪满面,“您不能冲动,好好地待在这里……”
接连的热泪灌进她的衣裳中,滚烫灼热,很快又与她的肌肤热度融合在一起,可她却不能感受到丝毫温暖。
整颗心像是被人硬生生扯下一块,破碎着、疼痛着,寻不到方向。
徐洛音埋在红裳怀中失声痛哭。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
不知哭了多久,一只手落在她的肩上,带着温热的温度,微微用力,迫使她抬头。
视线朦胧了一会儿,终于变得清晰,她看见一袭青色常服的沈韶站在她面前。
他的薄唇一张一合,徐洛音耳边嗡嗡,一个字也没听清。
沈韶的目光在她红肿黯淡的眼睛上停了停,又重复了一遍:“你一整日没用膳,先吃些东西吧,就在外间,我带你过去。”
他看了眼红裳,让她出去。
这次徐洛音终于听清了,喃喃道:“一整日?我怎么可能睡一整日?”
沈韶却没告诉她,让她先去用膳。
徐洛音抿了下唇,没动。
“吃一口饭回答你一个问题,”他叹了口气,“这样可以吗?”
哭了许久,她的思考能力变得迟钝,想了许久才游魂似的飘过去。
沈韶给她盛了一碗红枣粥,盯着她慢慢喝完。
徐洛音食不知味,满口的甜也发苦,她忍了忍,没吐出来,喝的一干二净。
不等她问,沈韶便讲了今日发生的事情,又道:“你的家人现在被关押在大理寺,待皇上审讯之后,再过不久便会被流放到壑州。”
怕她不知道壑州是什么地方,他又解释了几句。
壑州恰如其名,山势陡峭,满是沟壑,又地处偏远,轻易出不来,稍有不慎便会失足,摔得粉身碎骨。
不过这已经算是一个不错的地方了,起码冬天不会太冷。
徐洛音抿了下唇,默默点头。
见她的情绪平复了一些,不像方才那样声嘶力竭,沈韶继续道:“你放心,他们在大理寺不会受苦,流放途中我也会暗中派侍卫跟着,保护他们的安危。”
他的话像一颗定心丸,徐洛音相信他能做到,于是站起身,朝沈韶行了大礼。
灯火葳蕤,少女脸庞柔婉沉静,遭此劫难,举止依然是妥帖的。
沈韶在心底叹息,将她扶起来,又道:“这几日你就住在这里,有我在,总会护你周全的。等……成亲那日,再搬到丞相府。”
成亲。
恍然听到这个词,徐洛音的心不由得动了下,眼睫颤颤,轻轻嗯了一声,没敢抬头看他。
沈韶也稍稍有些不自在,将落在她衣袖上的手收回。
他轻咳一声,正色道:“成亲之后,我会找机会让你见见你的家人。我知道只有亲眼看见他们,你才会安心。”
徐洛音瞬间湿了眼眶。
与靖南侯府交好的世家众多,如今树倒猢狲散,旁人生怕惹祸上身,避之不及,唯有世代仇敌的沈家帮了他们一把,多么讽刺。
她不想再想下去,垂眸道:“多谢你,沈大人。”
浓密的睫毛上又挂上了细碎的泪珠,像熠熠发光的星辰。
沈韶沉默地望着,不知该怎么安慰,只好从袖中掏出巾帕递给她。
鸢尾花安静地躺在那里,她的目光微顿,瞧见他的手紧了下,似乎是想收回去,眨眼之间又往前递了递。
快的像是她的幻觉。
徐洛音抿唇接过来,轻轻擦拭了下眼角,帕子上沾染着浅淡的香气,与沈韶身上的茶香如出一辙。
她觉得安心。
“你继续用膳吧,”他温声道,“我得回去了。”
徐洛音顿了下,轻轻颔首。
想起什么,她连忙说道:“其实,我可以住在我二哥家。”
这是属于沈韶的宅子,他们还没成亲,同住屋檐下并不合适。
沈韶没在意,缓声道:“大理寺很忙,我还要兼顾成亲事宜,很少回来,你安心住着吧。”
停了停,他又道:“这几日最好别出去。”
是怕她听到一些关于靖南侯府的传闻吧,徐洛音眸光微黯,轻轻颔首。
颀长身影逐渐远去,她回眸望向饭菜,却没什么胃口。
突遭横祸,虽然早有准备,但她毕竟只有十六岁,自幼被娇养着长大,没经过什么风浪,就算沈韶的安慰带来片刻的安心,可他走后,只剩害怕与茫然。
环顾四周,这里也是她不熟悉的地方,心中更为无措。
思索片刻,她让红裳提了灯笼,两人一同出了门,往徐洛川的宅院走去。
正门并未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
她顿了下,却还抱着微渺的希望,试探地喊了一声闲韵姐姐。
红裳茫然地望着她,问:“姑娘,您在叫谁?这里又是谁的家?”
徐洛音没回答,又喊了一声,依然没有回应。
她轻轻叹息,熟门熟路地去了厢房,环视一圈,这里依然整洁,花香淡淡,像是主人只是出了趟远门,很快便会回来了。
可是桌上的花已经枯萎——谢闲韵真的离开了。
徐洛音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低声道:“走吧,回去好好睡一觉。”
睡一觉,便什么都不想了。
接连几日,沈韶果然没再出现。
徐洛音便安安静静地过着日子,闲来无事便做女红,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只是时而还会想起靖南侯府,笑容又淡了下去。
每到这个时候,红裳和绿袖便会变着法子哄她开怀。
为了让她们放心,徐洛音便将此事压在心底,不再提及。
沈韶有时会过来坐坐,边喝茶边与她说一些成亲的事,喝完了茶,事情也说完了,他便也离开了。
靖南侯府出事像是没有发生过,人人都讳莫如深,照顾着她的情绪。
白天她可以佯装开怀,偶尔还能和绿袖她们俩说几句玩笑话,可到了晚上,她总会默默流泪。
娘亲是女子,大理寺如此阴暗潮湿,真的不会落下病根吗?
爹爹虽然身子强健,可他一身傲骨,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还有二哥,富贵闲人的愿望怕是实现不了了。
还有她的小侄儿,才丁点大,如何受得了千里流徙之苦?
长夜漫漫,她总是翻来覆去地想象着他们会遭受的磨难。
好不容易睡着,梦里也全是家人戴着镣铐的模样,唤着她的名字,求她救救他们。
可她在梦中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人拖下去。
她喊他们的名字,声声泣血,回应她的却只有沉默。
每次在晨光熹微中醒来,软枕湿的透彻,她便挪到干净的地方,等软枕变得干爽才会起床。
这种情况持续了许多天,直到开始布置此处的宅院,红灯高挂,红绸飞扬,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婚期近了,冲散许多忧愁。
恍然之间,徐洛音觉得自己真的在闺中待嫁,马上便要嫁给自己喜欢的男子,心中到底多了几分欢喜,梦魇终于少了许多。
转眼便到了成亲当日。
婚事虽然仓促了些,但是该准备的一应俱全,全福人早早便来了,众人一番忙活,为徐洛音梳妆。
嫁衣是早就绣好的,提前三日便挂在一旁熏香,熨的极为平整,待梳妆之后,红裳和绿袖为她穿上。
少女云鬓高髻,妆容温婉,嫁衣华美,屋里的人都发出浅浅的惊呼,很快便又被外面的鞭炮声响盖住。
徐洛音坐在床榻上任人打量,这些夫人她大多都认得,但是依然有些不自在,拢在袖中的手绞在一起,好在全福人很快便为她盖上了盖头。
满目的红,身旁的人影影绰绰,看不清,她猛然想起被人掳走时的那辆马车,压抑地几乎要透不过气,更加紧张,攥着绿袖的手不敢放开。
绿袖只当她是害羞,附耳笑道:“沈大人一会儿便过来了。”
沈大人,沈韶。
她激烈的心跳这才平稳了一些,对她来说,沈韶便是她的倚仗,纵然前方千难万难,他也会扭转乾坤。
“新郎官来咯!”
刚放下的心再次提起,徐洛音透过红盖头,望向屋门的方向,浅浅的光亮投射进来,一个人影朝她走来。
瞬间便安心了。
接下来的事她都有些晕晕乎乎,直到坐到喜轿中,更为热闹的吹吹打打让她迫不得已回神。
不知过了多久,喜轿停下,她被人搀了下来,低语了一句“别紧张”。
是沈韶的声音,她抿了下唇,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分别抓着红绸的两端来到正堂。
一拜天地,谢天赐良缘。
二拜高堂,祝父母平安。
夫妻对拜,愿白头偕老。
徐洛音在心中默默地念着,很快又被众人簇拥着来到一处院落。
热闹声响散去,新房中便只剩下她了,徐洛音缓了好一会儿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真的嫁给了沈韶,嫁给了她喜欢一年的男子。
“姑娘,要不要吃些东西?”红裳小声问。
徐洛音轻轻摇头,盖头也跟着荡漾,她抿了下唇,想,这盖头总得让沈韶来揭。
只是不知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今日忙了一整日,此刻才有工夫真正喘口气,她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头歪倒一旁昏昏欲睡。
闭着眼睛昏睡,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些许响动,连忙正襟危坐。
“你们先出去吧。”
“是。”
听到沈韶的声音,徐洛音的心立刻便揪紧了,她抿了下唇,忐忑地透过盖头望向缓步而来的身影。
较之以往,他的步伐似乎有些不稳,每走几步便会偏移几寸,想必是喝了酒的缘故。
走到她近前,果然有酒味。
往常若是高兴了,徐洛音也会喝一些果酒,甜丝丝的,并不醉人,但是自从被二哥灌醉之后,她知晓喝酒误事,发誓滴酒不沾。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不知道沈韶喝了多少,她有些担忧。
正想着要不要主动开口,他便轻声问:“怎么没揭盖头?”
淡淡的酒香袭来,徐洛音有些脸热,故作镇定地小声说:“我不能揭。”
只是双手绞在一起,怎么看怎么紧张。
不知是不是他看见了她的小动作,徐洛音似乎听到一声轻笑,还没她仔细去分辨是不是她听错了,面前的红便褪去了。
她懵懂地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面前的人确实是笑着的,朗目疏眉,唇角微扬,不知是醉酒的缘故还是喜袍的缘故,他的双颊染上淡淡的红晕,当得上一句丰神如玉。
徐洛音只能呆呆地望着他,说不出话。
沈韶也望着她。
他一直知道她是美的,就算是当初在灵州逃命的时候,她也美的像一幅流动的山水画,恰如江南烟雨的清润连绵,但是没想到她穿上凤冠霞帔会美的如此……
十余年的书白念了,他竟一时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形容此时的徐洛音。
平日里,她多穿白、浅蓝、鹅黄等淡雅温婉的颜色,与她的气质相符,浑然天成。
可此刻她头戴凤冠,身着大红嫁衣,唯有“绝艳”二字可以比拟。
少女眉目如画,此刻含羞带怯,与以往见过的徐洛音都不一样。
他原本准备好的话卡了壳,只能沉默地望着她。
徐洛音自然知道他在打量他,可她却手足无措,大脑似乎有些迟钝,只能用沉默回应他的沉默。
烛火葳蕤,暗香浮动,两人良久无言。
最后徐洛音有些忍不住了,她紧张地攥着袖中的指尖,尽量克制着声音中的颤意,道:“沈大……”
他回神,脸上闪过几丝笑意,有些揶揄地望着她。
徐洛音顿时意识到他们是夫妻。
夫妻,自然是不能用这么疏离客套的称呼的,于是她微微抬眸,试探地喊道:“夫君?”
不等沈韶有什么反应,她的脸先红了,有些慌乱无措地站起身,嗫嚅道:“你、你要不要去沐浴?”
他笑着说好。
喝醉之后,他似乎格外爱笑,或许也有笑她太紧张的缘故。
徐洛音无从分辨,只知道自己现在确实六神无主,听到他应了声,她便抬起手,颤颤指尖落到他腰间的玉带上。
一双柔荑瞬间被一只温热的大掌完完全全地包裹住,头顶传来一句意味不明的声音:“你做什么?”
“服侍你呀。”她微微抬眸,迷茫地朝他眨了两下眼,现在她是他的妻子,这不是她的分内之事吗?
他又笑:“你会吗?”
醉酒之后的沈韶明明话更少,可是字字句句都让她无力招架。
根本没人教过她这些,她只能诚实地摇头,小声说了句“不会”。
话音刚落,他握住她的手腕往前一带,她的脸便抵上他的胸膛。
他俯下身,耳边尽是他湿热的呼吸,混着酒香,吹拂着她散落在耳边的青丝,痒极了。
“我教你。”
作者有话说:
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相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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