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寿辰那日, 徐洛音起得比沈韶还要早。
临出门,沈韶打量她一会儿,见她穿的稍显单薄, 又为她披了件披风。
已是十一月了,天愈发地冷,不能冻着。
徐洛音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蹙眉道:“是不是穿的太多了?”
“不多,”沈韶牵起她的手,“走吧。”
徐洛音的心思便放在了与他交握的手上,欢喜地出门。
坐在马车上, 沈韶沉声叮嘱:“跟着五公主便好, 不要离四公主太近, 我怕她对你不利。”
“我明白的, ”她笑着颔首,“夫君不必担心我, 我有分寸。”
沈韶扬起手,想摸摸她的头发,又怕弄乱她精心梳好的发髻,只好改为拍拍她的肩。
他知道她性子沉静, 但是总是放心不下, 思索片刻,他又道:“若是察觉到危险, 便派个人来找我, 嗯?”
徐洛音乖乖点头,极力忽视肩上掌心的滚烫热度。
她觉得沈韶对她有些不一样了, 刚成亲的时候, 两人格外疏离, 只在必要的时候牵手,梦魇之后哄她,沈韶的神色也有些尴尬。
可是现在,就算是四下无人的时候他也会习惯性地牵她的手,偶尔神色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发,关心的话语也变多。
这是不是证明沈韶开始习惯她的存在了呢?
沈韶见她一直在出神,忍不住问:“在想什么?”
徐洛音闻言便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还有一个变化就是,沈韶驻足在她身上的目光也变得久了,迟早有一日,他会喜欢上她吧?
想到这个可能性,她的笑容愈发欢喜。
沈韶见她一直不理他,笑容却在加深,不由得眉眼微沉,想起那个让她一直念念不忘的人——王朗。
难道她在期待遇见王朗吗?
想到这个可能,他加重了语气唤道:“阿音。”
徐洛音回神,笑盈盈地问:“夫君,怎么了?”
面前容色清丽的姑娘杏眸漾着水,红唇扬起灿烂的弧度,沈韶一想到这是她想起王朗后才露出的笑容,便觉得分外刺眼。
顿了顿,他温声道:“到了宫中之后不要乱跑,特别是御前,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徐洛音无奈道:“夫君,我不傻的。”
她怎么可能会在皇上面前晃悠,躲还来不及呢。
沈韶垂眸,轻叹一声,是他关心则乱了。
很快,马车停在宫门外,另一辆马车上,沈凝搀扶着文氏下了马车。
沈凝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徐洛音特意向文氏提议带上她,文氏欣然应允,张氏也想过来,被文氏委婉拒了,她嘴上没个把门的,都怕她说错话。
四人一同进了皇宫,来到春熙殿,女眷们前往暖阁说话,男人们在正殿闲谈。
沈韶帮徐洛音整了整衣裳,又细细叮嘱了几句,这才放她离开。
沈凝挽着徐洛音的手往前走,走到半路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一眼,笑道:“嫂嫂,大哥还站在原地看着你呢。”
徐洛音怔了下,转首望去,抿唇朝他一笑,这才随着文氏踏入暖阁。
暖阁内,姑娘家身上的香气袭来,满室珠光宝气、笑语晏晏,等她们进来,暖阁中寂静了一瞬,又重新欢声笑语起来。
文氏带徐洛音和沈凝见了几个与沈家交好的贵夫人,便让她们四处逛逛,结交些朋友。
李清月见状迫不及待地将徐洛音扯到一旁,瞧见她身边还有个姑娘,好奇地问:“这是谁?”
“她是我的堂妹,闺名沈凝。”徐洛音介绍道,“凝儿,这是五公主。”
沈凝行礼道:“公主万安。”
见她的言行礼仪都挑不出错,甚是大方妥帖,李清月好奇地问:“难道沈韶还有个嫡亲妹妹?”
沈凝怔了下,正要解释,徐洛音握住她的手,笑道:“夫君确实很疼爱这个妹妹。”
没有明说她是庶出,沈凝眼眶一热,连忙低头。
她在沈府虽是嫡女的待遇,但是她的父亲到底是庶出,所以她自觉矮人一截,在沈府处处谨小慎微、投其所好,以期能得伯父伯母和堂兄些许垂怜,日后嫁个好人家。
甚至接近徐洛音、帮助徐洛音,也是她刻意的举动,希望她能在堂兄面前为她说几句好话。
如今徐洛音在公主面前抬高她的身份,真心待她,她自然以真心换真心。
三人相谈甚欢,不多时,皇后姗姗来迟。
皇后年过四十,但保养得宜,瞧着也就是三十岁出头的模样,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将她的周身气度浸染地愈发雍容华贵。
众人齐齐行礼,高呼皇后千岁。
按次序坐好之后,徐洛音总觉得身后有道视线盯着她,她回头,对上文若晴的目光。
文家姐妹离开沈府后,翌日陈公子便去文家提亲了,文家答允地极快,不日文若涓便要出嫁。
文若晴似乎也死了心,婚事基本定了下来,是位清廉臣子家的嫡长子,容貌俊朗,性情和顺,是个不错的归宿,只等皇后寿宴之后结亲了。
就算她没有死心,这种场合,谅她也不敢有什么小动作,徐洛音客气地朝她一笑便转过身,不再看她。
上首的皇后说了几句话后便开始与贵夫人们闲聊,底下的人自然松泛了许多,李清月忍不住左顾右盼,四处张望。
徐洛音好奇道:“在找什么?”
李清月环顾四周好几圈之后才得意道:“李绯月果然没来。”
她左右望望,果然没瞧见,便好奇地问:“她去哪儿了?”
“父皇怕她见到你夫君之后又发疯,索性禁足了呗,”李清月幸灾乐祸道,“不过父皇还是对她太好,找了一个让她安心待嫁的名头。”
越想越高兴,李清月端来一盘点心,三人分着吃,也不算太无趣。
不知怎的,上首的皇后忽然将目光投向李清月,笑道:“清月的胃口倒是很好,本宫却为了你的婚事愁的吃不下饭了。”
忽然被皇后点名,李清月差点噎住,徐洛音忙端来一杯茶让她喝。
皇后淡淡扫了徐洛音一眼,却什么都没说,看好戏的贵夫人们见状自然也不会出头——皇上皇后都对徐洛音置之不理,她们若是前去刁难,是嫌命太长了吗?
李清月顺了气,站起身乖乖巧巧道:“母后多虑了,清月一直相信缘分天注定,许是清月的缘分还没到,让母后忧心是清月的过失,晌午让清月服侍母后用膳如何?”
“你这张抹了蜜的嘴啊。”皇后摇头失笑,闲话两句便问起旁人了。
这就完事了?李清月有些茫然,悄声问:“皇后怎么莫名其妙的突然点我的名?”
徐洛音笑道:“自然是提醒暖阁内的贵夫人们,还有一位公主未曾出嫁呢,一会儿年轻公子们就要大展身手了。”
李清月撇撇嘴:“我才看不上那些软手软脚的公子呢,我喜欢的是顶天立地的将军。”
徐洛音笑而不语,抬眸看了眼皇后,恰好皇后的视线也扫了过来,朝她点点头便移开了。
她明白的,方才皇后不止是为了李清月的婚事,也在为她解围,让这些夫人们不要为难她。
皇后娘娘果真是母仪天下。
“对了阿音,说到将军,这段时日我写了一个公主和将军的话本子,”李清月压低声音,“一会儿我交给你,你去书肆帮我刊印下来。”
徐洛音困惑地望着她。
“哎呀,你以前不是说过我可以文坛留名嘛,”李清月扭捏道,“我就是想试试。”
……一句戏言而已,她居然真的当真的。
徐洛音笑道:“好好好,我去最大的书肆帮你卖话本子。”
“这是自然,本公主很有钱的,”李清月笑盈盈道,“一会儿我连带着银票一起给你。”
两人商量着刊印书籍的事,不知不觉便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暖阁太小,皇后千秋,合宫宴饮,自然不会让女眷们蜷缩在这样一个小小的角落。
果然,很快便有人上前与皇后耳语了几句,皇后露出笑容,带着女眷们浩浩荡荡地走了出去。
正殿中,男人们见皇后出来,齐齐躬身行礼。
皇后还未来得及说话,殿外便有人扬声道:“皇上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听见这话,一向举止端庄的皇后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些许惊喜的神色,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迎了迎。
帝后感情甚笃,每年生辰,皇帝都会来为皇后庆祝,这没什么稀奇的,让皇后失了分寸的是养病归来的太子李长毓。
当年皇后有孕时被嫔妃所害,艰难生下太子后便难以再有身孕,幸好太子争气,虽有娘胎里带来的弱症,但身子还算强健,平安长到二十四岁,聪敏□□。
只是去年太子生了场大病,太医建议太子挪去山庄休养一年,不问世事,修身养性。
母子已经一年未见,皇后自然想他想的厉害,如今见到比一年前还要强壮康健的李长毓,眸中顿时蓄满了泪。
李长毓稳步上前,紧紧握住皇后的手,意气风发道:“母后,儿子回来了!”
皇帝笑着拍拍太子宽厚的肩,转头朝皇后道:“昨日你还在埋怨朕没有给你送贺礼,朕可记着呢,今日朕便将贺礼捧上了,皇后可欢喜?”
皇后破涕为笑,福了福身,恭谨道:“臣妾多谢皇上。”
帝后和睦、太子安好,是大周之幸,殿中的人纷纷跪了下来,满脸喜色地道喜。
徐洛音口中说着恭贺的词,心底却叹了一声。
她想起了爹爹娘亲和兄长们,若是都好好的,他们一家人便也会像帝后和太子这样和美安乐。
可她不能流露出丝毫不快、哀伤的情绪。
皇帝说了句“平身”,众人纷纷站起身,由宫侍带领着前往别处,自然不会有不长眼的打扰皇后与太子说话。
李清月欢快道:“太子哥哥的病居然真的好了,这么久没动静,我还以为他还要再养养呢,没想到居然是为了给母后一个惊喜才没有外泄。”
徐洛音扯起一丝笑意:“皇上和太子殿下都很有心。”
“我也觉得,”李清月拼命点头,想起什么,又悄声道,“我得把这个记上,以后写话本子或许能用到。”
说完这句话,李清月便构思话本子去了,徐洛音松了口气,垂首慢慢往前走。
还没走几步,右手被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掌握住。
她愣了下,转首去看,是沈韶。
这么多人呢!
她不由得有些羞愤,想挣开他的手,沈韶却纹丝不动,甚至离她更近了些,低声道:“别怕,没人瞧见。”
徐洛音这才往下看去,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交握的手藏在底下,在旁人看来他们只是并肩而行罢了,最多亲密一些。
她抿了抿唇,没有再动,任由他牵着,乖乖跟他走。
“刚出来一会儿手就这么凉?”
他蹭了蹭她掌心的软肉,痒痒的,徐洛音头皮发麻,下意识握紧他作怪的长指,轻声道:“夫君,你别这样。”
平常他最是守礼,今日这是什么了?
不等她想明白,沈韶松开了她的手。
徐洛音有些失落,同时又松了口气,这才是她认识的沈韶。
下一瞬她又提起了心,僵在原地。
无人看见的地方,沈韶的手正慢慢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怎么不走了?”他温声问。
徐洛音大脑一片空白,半晌才回了句“没事”。
他们虽然有十指相扣的时候,但是那次是她主动,可是这次,可是这次……
她茫然地想,沈韶到底知不知道十指相扣的含义呢?
“阿音,我带你去个地方。”沈韶沉声道。
徐洛音回神,疑惑道:“这是皇宫,咱们能轻易走动吗?”
“没关系。”他攥紧她的手,径直带她离开。
徐洛音晕晕乎乎地跟着他走,早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沈韶今天真的太奇怪了,他所有的行为都让她匪夷所思。
还没走出几步,他们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徐洛音抬头,竟是王朗,他身披银甲,手持长戟,站在阳光下极为正气凛然。
她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儿,心想若是沈韶穿上,肯定更好看,颇有儒将之风。
沈韶轻瞥她一眼,见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王朗,心里翻涌着一股不知名的情绪,不满地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徐洛音回神,连忙垂眸。
王朗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便移开了,他肃容道:“沈少卿要去哪儿?”
“内子身子不适,下官带她去小憩片刻。”沈韶指了指一旁的小亭。
徐洛音眨了眨眼,她没有身子不适啊,不过沈韶这样说自然有他的道理,她便低着头没开口。
王朗看了眼不远处的小亭,沉声道:“皇上有令,臣子与女眷不能随意走动,若令正实在身体不适,末将需在此处看守,还望沈少卿见谅。”
沈韶温声道:“劳烦王校尉。”
说完他便面色平静地带徐洛音往亭中走去,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徐洛音轻声道:“夫君,我也与王校尉相识,该寒暄几句的。”
不然显得她多不知礼。
沈韶没说话,加快步伐带她来到亭中坐下。
见他面色似有不虞,徐洛音咬了咬唇,没敢再开口,转首去看风景。
沈韶吹了一会儿风,终于有些冷静了,他望着身侧佳人的姣好侧颜,直截了当地问:“阿音,你喜欢王朗吗?”
面色无波无澜,言语甚是平静,似乎只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闲谈,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等待她的回答的时候,另一只空闲着的手握得有多紧。
徐洛音张了张口,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是沈韶第三次问这句话了。
她无奈道:“不喜欢。”
为什么沈韶总觉得她喜欢王朗呢,她和王朗的接触也不多呀,真是奇怪。
沈韶薄唇微抿,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大半,片刻后,他道:“可是你方才看他的时候出了神。”
徐洛音解释:“他的衣裳很好看,我便看得久了一些。”
没敢说是在想沈韶穿上是个什么模样。
沈韶心里沉甸甸的大石头又落下一些,他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在清河围场,你为何送他香囊?”
徐洛音茫然地望着他,这件事他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见他执着地、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徐洛音紧张地舔了下唇,重新解释了一遍。
话音落,沈韶神色一松,心里的大石头踏踏实实地落了地。
原来他竟误会了这么久。
见他不说话了,徐洛音心里七上八下的,忐忑地问:“夫君,怎么了?”
沈韶眉眼微敛,正色道:“阿音,既然你不喜欢他,那么,你能不能试着喜欢我?”
作者有话说:
误会解开马上就主动出击,沈大人真牛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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