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笼罩着卧房, 唯有月光透过窗格斜斜地撒下来,能让徐洛音清楚地看见沈韶脸上的怔然。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面色如常地回去了。
徐洛音往里侧缩了缩, 抿唇不语。
“阿音,告诉我原因,”他抚摸着她娇嫩的脸颊, 猜测道,“是不想吗?”
心里却想着是不是最近表现的不太好,他回想了一下,似乎没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她也甚是受用, 不管是神情、声音还是动作都告诉他她很满意, 配合也足够默契。
可今日这是怎么了?
徐洛音轻声解释:“夫君, 你这几日太累了, 好好歇一歇吧。”
他忍不住笑:“怎么可能会累,这明明是身心愉悦的事情。”
说着他的手慢慢下滑, 勾着她的下颌摩挲,徐洛音心里激起一阵酥麻,怕自己控制不住,连忙抓住他的手。
“夫君, 我的手受伤了, 我真的没心情,”她的语气多了几分哀求, “下次好不好?”
在没有得知真相之前, 她不想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下去,她不想沉溺在他的爱抚与情话中无法自拔。
见她这样说, 沈韶便没有强求, 温声道:“好, 我听你的。”
他轻轻吻了下她的唇,抱紧她,下颌抵着她的额头,慢慢闭上眼睛。
头顶的呼吸开始变得均匀,徐洛音却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地想文氏说的那些话,如果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她该怎么办?与沈韶和离吗?
一想到这两个字,她的心便开始抽痛。
不对,她不能这样想,这样想就着了文氏的道了。
徐洛音深呼吸几次,将那些不好的画面赶出脑海,心里畅想着徐沈两家解除误会之后的场景。
爹爹瞧着脾气暴躁,但是实则心细如发,应当会与脾气不好的沈丞相相处的极好,说不定两人还能成为老友;大哥和沈韶文武双全,不管是比武还是对弈都不在话下,定会惺惺相惜;二哥和沈谦的性子差不多,两人肯定会一边斗嘴一边成为朋友;大哥的孩子阿曜和麟儿年纪相仿,可以玩到一起,说不定还能一同去致礼书院读书……
到那时,两家人的来往肯定极为频繁,和和美美地一起生活。
她不停地去想这些美好的画面,终于带着笑意进入梦乡。
翌日清晨,两人坐上马车,前往致礼书院。
一路上都能听见有人议论文家之事,短短一日便成为了整个长安茶余饭后的谈资。
徐洛音有些担忧道:“麟儿在书院会不会遭人非议?咱们应该早些接他回家的。”
文家出了事,首当其冲受到伤害的便是孩子,毕竟现在谁沾上文家都会惹得一身腥,长辈们自然也会示意自家的孩子与沈麟保持距离。
孩子能知道些什么,只会有样学样,教唆别的孩子不跟他玩,大人尚且会顾忌着颜面,孩子说话虽天真,却也最伤人。
一想到这里,她便觉得难过。
沈韶揉揉她的肩,神色也有些愧疚:“是我没有思虑周全。”
这段时日他一心想要在文氏发现药粉被掉包前将证据呈给皇上,却忘了沈麟还在书院读书,会遭人非议。
两人快马加鞭赶往致礼书院,却被一位先生告知沈麟已经被人接走了。
沈韶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问那人长什么样。
先生思索了片刻,道:“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女子,生的白净,慈眉善目,自称是沈麟的奶娘,见沈麟乖乖跟她走了,我便没有多问。”
他们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眸中的惊慌。
是文氏!
沈韶压下思绪,沉着出声:“先生可看见他们朝着哪个方向走了?”
先生也有些惊慌失措,沈麟被奶娘接走了,又来了两人来接他,这这这……孩子丢了可是大事!
他仔细回忆,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急的在原地转圈。
沈韶当机立断,让先生将书院里的人全都召集起来,挨个盘问,终于得知了大致的方向。
两人马不停蹄地赶往大理寺,沈韶将能支使的人全都派出去搜查,又回了趟沈府召集侍卫,本想静悄悄地不惊动沈丞相,没想到天不遂人愿,沈丞相还是得知了此事,执意与他们一同去寻。
坐在马车上,沈韶闭上眼睛思考文氏会带沈麟去哪里,若是出城换个身份生活还好,总有可以找到的一天,怕就怕她会寻死,会带着沈麟一起死。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他的拳便捏得紧紧的,若是他能早一日将麟儿接回府中……
徐洛音垂眸,将手覆在他的拳头上,慢慢掰开,轻声道:“夫君,不要去想不好的事情,麟儿一定还在某个地方等你。”
沈丞相早已急的满脸通红,重重地咳了几声,声音沙哑道:“麟儿千万不能有事!”
沈韶瞥他一眼,忍不住刺道:“昨日不是还在与我说文氏是无辜的吗?现在怎么不关心你的继室了?”
“沈韶!”沈丞相怒目圆睁,“你……咳咳咳!”
徐洛音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再说了,转而轻轻拍着沈丞相的背,让他顺气。
她明白的,忽然得知十余年的枕边人一朝变成仇人,时时刻刻都在算计你,谁能立刻接受?就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沈丞相,一时间也无法割舍。
在长安城中寻了许久,天色昏暗之时,依然一无所获。
就在沈韶决定出城去寻的时候,终于有人前来禀报:“有人听见文家传来孩子的哭喊,似乎是小公子的声音,属下没敢擅自闯进去,已经将文府包围了。”
三人皆是一怔,文家人早已被带走,文氏带沈麟去那里做什么?
心中虽有疑问,但听见沈麟还活着,三人都松了口气,赶往文府。
文家祠堂内。
沈麟惊恐地抱着柱子,望着娘亲神色专注地擦拭牌位,她脸上带着笑容,可他却害怕得厉害,方才他还哭了一场,可娘亲却不闻不问,依然擦拭牌位。
他好不容易止住眼泪,却不敢离开。
好半晌,他大着胆子开口:“娘、娘亲,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啊,我想爹爹和大哥了,也想嫂……”
“乖麟儿,咱们不回去了,”文氏打断他的话,朝他一笑,“咱们今晚睡在这里。”
沈麟悚然一惊,只觉得娘亲的笑容格外古怪,他将头缩了回去,不敢再问,默默地蹲在地上揪野草,累了便盯着不远处的水井发呆。
在这里待了一整日了,他很饿,也很渴,水井里的水能喝吗?里面会不会有水鬼?
他踌躇了一会儿,正要去问娘亲,忽然察觉到有许多人走动的声音,他好奇地站起身,心里终于觉得没那么害怕了,高兴道:“娘亲,是不是爹爹来接咱们了?”
等了一会儿,他却没听到回答,文氏依然专注地擦拭着牌位,只是动作稍显急促。
不过他也顾不得娘亲了,因为他看见了疾步朝他走来的爹爹、大哥和嫂嫂,他欢呼道:“我在这儿!”
见他没事,三人都松了口气,沈韶沉声道:“麟儿,快过来。”
沈麟下意识去看娘亲。
文氏轻飘飘地瞥他一眼,道:“麟儿,我和他们,你选一个。”
沈麟顿时犹豫起来,若是他走了,娘亲岂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于是他站着没动,抓着娘亲的衣襟讨好地笑,等会儿他要和娘亲一起过去。
沈韶的神情凝重了几分,正欲开口,文氏的声音幽幽传来:“你们应当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带麟儿来这儿吧?”
她又道:“死后能入文家祠堂,是每个文氏女的愿望,可我为什么进不了祠堂呢?”
她环顾着牌位上的名字,眸中隐现泪光,喃喃道:“父亲骗我,你看这些名字,全是男人的,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得到的东西,为何我这么难?”
她说话颠三倒四,沈韶微微皱眉,也没有耐心去听,正要去抢沈麟,沈丞相拦住他,轻轻摇头:“让她说下去。”
“我自幼聪慧,是文家那一辈中最得长辈欢心的孩子,连男儿都输给我,父亲说若我是男孩,必定会施展一番抱负,可我却只能嫁人!”
文氏的神情变得绝望,继而又憧憬道:“幸好父亲告诉我,只要我听话,只要我按照他的吩咐做事,我死后就会进祠堂,可是我听了三十多年的话,为何最后还是一场空?”
她的眼泪滴在手上抱着的牌位上,她慢慢抹匀,片刻后神色又变得狠厉,死命地搓着牌位。
她喃喃道:“太脏了,这些牌位太脏了,我得擦干净,父亲看见之后就会答应我让我进祠堂,我死后也会伺候他们的。我会是文家第一个进祠堂的女子,我会是文家第一个进祠堂的女子!”
地上放满了牌位,在烛火的映照下光亮如新,文氏鬓发散乱地瘫坐在中间擦洗,手腕上常戴着的佛珠时而磕碰到牌位,发出沉闷又规律的响声。
三人沉默不语地望着她。
许久,沈丞相缓缓开口:“兰娘,你这是何必,牌位而已,人都死了,还惦记身后事做什么?”
文氏停下了擦拭的动作,目光狠厉地望向他,声嘶力竭道:“你不明白,你当然不明白!这是父亲对我的肯定,我一定要得到!”
死后进祠堂,是她的执念。
片刻后她又冷静下来,温婉道:“老爷,你曾说以后为我养老送终的人是韶儿和麟儿,而不是文家。我一直记得,可是太晚了,已经太晚了……”
她哭的难以自抑:“我早就没有回头路了啊!”
文氏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衣袖扫过烛台,燃起星星点点的火,顷刻之间便起了燎原之势。
她身后火光冲天,浓烟呛鼻,可她似无所觉,踉跄地扶着柱子站稳,神色嘲弄地听着焦急的呼唤声。
她望着烟熏雾缭的祠堂,轻声开口:“十六岁之前,我是名满长安的文家三姑娘,十六岁时,我是将军夫人文氏,十七岁时,为了文家的名声我做了十年寡妇,二十七岁,父亲让我做丞相的续弦,我是丞相夫人文氏……
“我这一生,都是为了文家的名声而活,我将自己活成了一个牌坊!是否还有人记得我叫文兰泱,我叫文兰泱!”
她笑着低头,对依然紧紧拽着她衣袖的沈麟伸出手,慈爱道:“麟儿,我带你去找爹爹。”
沈麟的眼睛被烟雾熏得通红,迷茫地将手放上去。
祠堂外,三人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神色俱是一松。
下一瞬,沈麟被人推了一把,趔趄地扑在地上,他慌忙回头,只听见了水井中传来的巨大声响。
娘亲不见踪影。
文氏笑着闭上眼睛,她这一生都身不由己,幸好,最后可以选择自己的死法。
若是想起我,请在我坟前放上一株沾水的兰花。
那是我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写这种人物,不知道在正文里有没有交代清楚,配合作话食用更佳。
写这个呢,不是为了给文氏洗白,她也洗不白,我只是觉得应该交代一下前因后果。
简而言之就是文氏被文家推着走,每一步都是文家制定好的,她只是一个执行者,她不能有自己的思想,但是偏偏她有思想。
所以为了麻痹她,文家人从小就开始PUA她,跟她说牌位有多重要,文氏成功被洗脑,帮了文家很多年,最后发现这是一场空。
所以最后她直接烧了祠堂,也是为了让自己不受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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