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侍们走过凌乱的通货街,像是一支黑色铁钎一插到底,所到之处,躲起来的虫子们连呼吸都隐匿了。
唰唰,唰唰。
虫侍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行至跟前,隔着那个啼哭的蛾种幼虫,“啪”的一声,全部单膝跪拜在地。
雷安的声音不可遏制地透露着亢奋,他低着头颅,高声喊道:“恭喜陛下!”
“恭喜陛下!”
虫侍们威武的声音响彻街道。
“……”
“嗯。”季闲淡漠地应了一声,尾音里都渗透着“高高在上”,与刚才跟季北辰对话的迷惘判若两人。
“把这只幼虫还给祂的父母。”
“是,陛下。”
雷安应了一声,一只虫侍自他身后上前,抱起了地上的襁褓。
虫侍转身要去寻找幼虫的父母,刚直起身,不远处的一个店面里就探出了一颗脑袋,羽毛状的触角抖如风中柳絮。
脑袋颤颤巍巍地叫了一声:“大、大人,那是我的孩子!”
脑袋实在害怕极了,说完后就又缩回了一半,只露出了复眼后方的一颗单眼观察着铸铁一般的虫侍们。
季闲看过去,视线落在脑袋手里捏着的东西上,便说道:“过来。”
话音刚落,躲着的虫子像是被无形的绳索“呼”的一把扯出,踉跄了几步才站稳,然后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腿带着自己走到了季闲跟前。
他的姿势实在怪异,像是被大风吹着前进,配着脸上的惊恐表情,处处透露着诡异。
但在雷安的眼里,这却是多么美妙的姿态啊!
看呐,每一个扭曲的脚步,都在歌颂王的至高无上!
季闲按了下眉心——这力量太敏感了,他微弱的“意愿”也会被捕捉、执行,而他需要有意识才能遏制——他撤下对这只蛾种的“命令”。
走到他跟前的虫子当即双腿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季闲垂目看着他,没有安慰,更没有表露出随意控制了他人的歉意。
他问:“你手里的是什么?”
那虫子虽然惊恐万分,但还算是个聪明的。听到季闲的问话,他立刻双手把手里的东西奉上。
“是,电、电话。”
那是个方方正正的黑色方块,巴掌大,一半是屏幕,一半是按钮。屏幕还亮着,上面显示着一串号码。
很像矿星上专用的信号加强联络器。
季闲看向雷安,“特雷比西亚没有这些产品吗?”
雷安从无名的狂热中回神,扫了眼那虫子奉上的东西——他的视线在瞥到那串亮起的号码时凝滞了一瞬,脸上的表情剧变,又快速被他收敛。
“回陛下,特雷比西亚城里有依赖虫索的通讯系统。这些低等的东西在西大陆比较盛行。”
虫索也是一种生物科技,可以理解为不用电、不需要维护、不产生话费、且没有任何延迟的通讯工具。
这样一套通讯系统耗资巨大,除了王城,其他地方最多以公司或者聚落为单位拥有这种系统。
单从通讯角度来说,电话被称作“低级”也不算冤枉。
“嗯。”
季闲收回视线,说,“把这里收拾一下。”
“是,陛下。”
雷安挥了下手,虫侍把襁褓还给了地上腿软的虫子,并抬起他挪去了街边。接着虫侍们开始清理这片坟场——并不是“打扫”,而是收集刺客们的武器和其他证据。
雷安请示季闲:“陛下,车架在出口等着,您需要现在就回宫吗?”
“嗯。”
季闲应了一声,侧头垂眸看着依旧跪在他脚边的男人,说,“季北辰。到我身边来。”
雷安:“……”
他朝季北辰的方向看去。
“是,陛下。”
季北辰应了一声,抬头的一刹那,视线却是远低于季闲的脸,斜着向上直击雷安看过来的视线。
就像是一支早已蓄势待发的箭,今天终于磨利了它的刃,在猎物傲慢的注视下,猝不及防地离弦射来。
咔!
雷安的鞘翅因为忽然收紧而发出了一声撞击的轻响。
季北辰得逞地咧嘴一笑,然后收回视线站到了季闲的身旁。
“……”
雷安心如擂鼓,视线忍不住随着季北辰的身体晃动——时隔二十年,他再次体会到了惶惶不安。
从一只废虫身上。
怎么可能?
雷安在心里否定自己,重新挺起了胸膛,抬起一条手臂:“陛下回程。”
啪。
护卫的两队虫侍应声分列两边,让开一条干净宽敞的通路。
季闲信步而去,季北辰伴其左右。
雷安落了他们一步,也因此终于看到了季北辰脊背上崭新的蜕裂线。
原来如此。
雷安心里松了一口气。只是得益于王的宠爱,重新开始了“成长”而已,就敢狂妄至此。
呵。
雷安收回视线,转头看了眼街边的角落——被抬到街边的蛾种抱着襁褓,低头把电话附在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
雷安收回视线,对旁边的一只虫侍做了个手势,那虫侍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队伍,留在街道上。
…
西大陆。
班达亚齐一个人坐在窗边。他的跟前是一盘棋子驳杂的乱棋,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罐子,罐子里泡着巴哈罗的头,罐子旁边是一部开着免提的电话。
电话里细密地说着什么,但班达亚齐始终沉默。
“多了一个。”
他三等分的脸皮裂缝里渗出一些汗液,那双压在眼眶中的单眼像是游离的粒子疯狂乱窜。
在那个他只能从咬破的创口偷窥的世界里,多了一个“王”。
不,是醒来了另一个“王”。
——怪不得王会是幼虫,原来不止是因为他咬过的那一口。
“哈哈。”
班达亚齐挤出了两声尖笑,手指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太有趣了!原来这才是王的真理,居然这么简单?”
“……班达亚齐!”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提高的音调。
班达亚齐回神,伸手拿起了电话。
“我再跟你确认一遍,王喂血的,是那只废虫?”
电话里传来压得很低的声音。
“对,我不可能看错。那只废虫咬了王的手腕,喝了一口血。之后他的蜕裂线立刻就脱了痂壳,变成了雪白色!——原来传说是真的,王的馈赠竟然真的那么神奇!”
“那不是馈赠。是‘抢夺’。”
班达亚齐愉悦地说道,“就像幼虫会无意识地抢夺食物,饥饿的时候甚至会吃掉同胞的兄弟姐妹——对啊,这理应是虫王的规则啊!”
“哈?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电话那头没明白,但也不关心,“总之该看的我都给你看到了,尾款记得给我打——啊!你们做什么……”
电话里忽然一片吵闹声,接着是幼虫尖锐刺耳的啼哭,然后在几声让人头皮发麻的刀刺声里,一切又归于平静。
啪!
最后一声脆响,电话也随之断掉。
班达亚齐看着断线的屏幕,顿了两秒,遗憾道:“尾款我会烧给你的。”
然后他把电话随手丢到了一边,哼着歌站起身,抓起棋盘“哗啦”一下倒掉了上面所有的棋子,并把棋盘翻了个面重新放好。
接着他又从一边摞起的棋盒里,挑挑拣拣拿出了几个棋子。
啪。啪。啪。
两个一模一样的“王”被放在了对面相邻的两个棋格里,它们的身后站着一个“相”。
“还有,还有……”
班达亚齐站起来,抱起茶几上的玻璃罐,“哐”的放在棋盘这头,然后在玻璃罐盖子上放了一个“车”。
吱——,玻璃罐被班达亚齐推到了两个“王”的跟前,他把下巴搁在玻璃罐的“车”上,自上而下俯视着玻璃罐脚下的三颗棋子,笑得很是开心。
“我来了,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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