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商矜错愕。
他实在不知道萧照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来,也不理解为何萧照会这般判定他与“清河公主”的关系。
更紧要的,他何时有三千面首?——他对“清河公主”放浪形骸的名声并非一无所知,暗中更有放纵,但他并不知晓自己竟然莫名其妙豢养了这么多面首。
一时之间,商矜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然而他的惊讶落在萧照眼中成了某种默认。
“不是。”商矜冷声开口。
咬字果断,生怕迟疑一瞬就在萧照这里洗脱不清楚嫌疑。
萧照眸光沉沉,在商矜话音落下后转为一种更晦涩的暗沉,仿佛在判断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半晌,萧照笑起来:“你既然这么说,孤自然是信的。听闻清河公主倾城绝色,薛郎年少慕艾,一时迷花眼丢了一颗真心,便不妙了。”
“见色起意,我不及世子!”商矜冷笑。
他初见萧照,以为这人城府深不可测,危险至极,但眼下再看,倒颠覆了他对萧照最开始的认知,简直是巧言令色、鲜廉寡耻之徒!
李枕书在婚事上恶心人,确实成功了。
商矜脾气算不上好。
身为元后嫡出,纵然薛皇后在诞育他后避世,宫中也无人敢轻慢他。先帝与薛皇后算不上夫妻恩爱,但他子嗣不丰,对宫中活下来的孩子都颇为慈爱。
至于先帝驾崩后,商矜揽权,上下更无敢明着忤逆他的人。
这般顺风顺水,高高在上,可想而知清河长公主不是温柔忍让的好性子。
若非还顾忌着自己的筹划,凭萧照三番两次的冒犯,他不一刀捅死这位南梁王世子,已是他大度。
萧照此人,实在让人厌烦不堪。
萧照却对他的态度毫无觉察般,反而爽快承认:“孤确实是见色起意。谁见薛郎殊色,不为之心动?孤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自然不能免俗。”
他口吻噙着几分戏谑,不似真心,但字字句句又十分恳切,叫人为之动容。
商矜想,便是他见过的那些流连红袖管弦、声色犬马的世家子哄骗起女子来也不及萧照一半手段。又兼之萧照有一副便是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的好皮囊,寻常男女只怕被他哄上一两句便五迷三道,为他死去活来了。
不知是萧照故意装出轻浮来,还是他本性如此?
商矜暗自轻蹙了蹙眉梢,眼神仍旧冷淡。
无论是哪种,都叫人不喜。
萧照见他听了自己的言辞,眉梢眼角都要生出凝冰般的冷意,只是强忍着没有发作叫他滚出去,不由觉得他这副情状实在可爱。叫萧照一时想到那日撞翻两人早食的狸奴。
果真是像极了不爱亲近人又高傲的小狸奴。
他放缓了声调:“这几日有些拘着你。明日奚宁县县令设宴……听说是什么桃花宴,名字倒是很风雅,应该是什么文人骚客的聚会,孤带你去瞧瞧?”
商矜想了想才记起来桃花宴是个什么东西。“桃花宴”算是京师一带的风俗,每年二三月中,便会有人家借着赏花的风俗邀请青年才俊与云英未嫁的姑娘赴宴,说是风雅清谈,实际上就是未婚男女的相看宴。
他古怪地看了萧照一眼。
萧照不明所以:“怎么?这宴会有什么问题?”
“………没有。”
南梁大约是没有类似的风俗,萧照才对桃花宴一无所知。奚宁县县令给萧照发帖也在情理之中,萧照位高权重,能有这么一个拉近关系又名正言顺的机会,奚宁县县令当然不敢怠慢。
况且萧照虽然和他有婚约,但按照本朝的律法,萧照这个南梁王世子除了有一位世子妃之外,还有能两位载入族谱的侧妃。一些想要攀龙附凤的人家,做不了正妃,但对侧妃之位未必没有心思。
只有这位人人哄抢的南梁王世子本人还不知道,他在越京中这些人家里头是个多么受欢迎的香饽饽。
商矜对此无所谓,甚至萧照如果当真想娶侧妃,他还能拿来做文章,闹上一番取消婚约。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到底没有告诉萧照,“桃花宴”究竟代表什么。
萧照见他神情舒缓,暗自觉得这一步棋倒是走对了。京中的文士公子确实爱参加这些雅集。萧照从前觉得喜爱参加这些雅集的文士不过是沽名钓誉,但今时今日换了商矜,他又改了想法,参加这些雅集,倘若能找到一两个志同道合的友人,或是领略其他人的才学,也不枉一趟。
商矜当然不知萧照想法的转变,他收到了京中传来的信件。他不在公主府,府上的各项事宜都由女官桑星摇打理。
桑星摇的密信中写道,晋阳公主昨日晚上和小皇帝登门拜访,桑星摇以他已经歇下为由,没有让小皇帝和晋阳公主进府。桑星摇机敏,借清河公主之名对小皇帝连敲带打,说他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实在不该私自溜出宫。桑星摇将人糊弄住,把人打发回去,紧急写了这封密信给他。
商矜眉梢轻蹙。
有人在故意试探他的行踪。晋阳必然是被无辜牵涉其中,小皇帝却未必。
——难保不是李枕书猜到了什么。
信中还提及另外一件事,正是薛听舟同他说过的,御史中丞的幺子宋典近日来与晋阳公主走得颇近。晋阳公主少女心性,被宋典送的一些少见的西洋玩意和奇珍异宝打动,经常与宋典会面。
商矜看罢,将信纸触上烛台火舌,顷刻后那些字迹就被吞噬殆尽。
烛影摇曳下,他眉眼有种森然的冷意。
………
桃花宴设在奚宁县县令夫人名下的一座庄子上,碧桃花枝影扶疏,间或夹杂着几颗白梨花树,温柔清雅,春光好景下年轻女郎们言笑晏晏,三五成群,花下斗百草。
萧照立在不远处的一座假山亭上,俯瞰整座庄子的全貌,神色冷淡,莫名不快:“你早知道这桃花宴是做什么的?”
商矜单手支颐,唇边噙了点不甚明显的笑。眼下但凡能让萧照吃亏的事情都足够让他乐上一乐。他原本只当萧照不清楚有人打算攀附他这颗大树,却没有想到萧照真把这当成了普通的文士聚会。
萧照接连被三家夫人缠上问安,察觉到不对劲,沉着脸终于打听清楚怎么回事,拉着商矜避上这没有人的假山亭,刚要为自己没有打听清楚就拉着商矜过来道歉,结果一转头发现商矜正笑吟吟看戏。
萧照哪里还明白不过来,商矜分明一早知道,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他颇为恼怒,但拿商矜又没什么办法,只能不软不硬地诘问一句。
“是。”商矜颔首承认,眼波随笑意流转,“方才见过的几位姑娘里,县令家的幼女温婉端庄,谈吐非凡,静安侯的侄女琴艺过人,又十分清丽,盛远伯的嫡长女妙语连珠,容貌更是绝色。如花美眷,难不成世子就没有一个心动的?”
他说一个,萧照脸色就沉一分。
——商矜提到的这些,都是方才各家夫人引荐给他的姑娘。萧照耐着性子同人攀谈几句,才好不容易将人打发走了。
他不悦道:“这一时半刻钟的,你倒是把人认了个全。连哪家姑娘琴艺好都清清楚楚。再说你又没有听过那姑娘弹琴,怎么知道人家琴艺好不好?”
他一口气不带停顿,便是再迟钝的人也听得出来他不虞。商矜听着听着觉得他口吻委实好笑,也就笑了出来。
“………”
他居然还敢笑!
萧照恶狠狠地磨了磨牙,正要说话,商矜已恰到好处敛了神情,温声道:“桃花宴习俗如此,你去设宴的县令夫人那里取一枚韘形玉佩配在腰间,赴宴的姑娘夫人就知晓你无意在今日的宴席上寻觅良缘。”
这算是桃花宴上各家的约定俗成,只是单纯被家中长辈带来交际而无婚配意愿或是已经订亲的男子就在腰间配韘形玉佩,女子则配双流苏结的香囊。设宴的主人家也会备下这两类物件,以防万一。
商矜从前去过几回这类的相看小宴,对这些规则还算熟识。
他笑话瞧够了,也没有必要当真惹恼萧照。这也算是一番好意,但萧照听完却只定定地看着他。
片刻萧照开口说:“你对这些倒是熟悉。莫不是经常参加这种‘桃花宴’?”
口吻一顿。
——
“难怪知道哪家的姑娘弹琴弹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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