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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识情爱后,颜如昭总觉得做这事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她没让谢寄凡去外间睡下,两个人在榻上如胶似漆地纠缠了不晓得多久。
趁着谢寄凡出门打水的功夫,颜如昭推开窗,给自己倒了杯茶醒醒神。她这才发现,外面已经是第二天傍晚时分。
第二天的灯会已经要开始了。
微凉的风灌进来,颜如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两天做了多么疯狂的事情。
她睡了自己从前的小徒弟。
谢寄凡明明痛恨别人将他当玩物,如今却甘心做她的炉鼎。
颜如昭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明明,她喊他进门,是想同他说清楚,叫他回宗门,不要再对自己抱有不切实际的心思。
然而如今,他们却稀里糊涂地变成了这种关系。
谢寄凡进门时,看见仙君正倚在窗口,微风将她的头发吹散,她披着一件寝衣,袖袍松散,眉眼清淡,像是随时要飘然于天际,离他而去。
谢寄凡的心头猛地一跳。
他知道仙君并不爱他。
颜如昭愿意与他做这样的事情,不过是她觉得快乐。也许,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只不过,他更加乖巧听话罢了。
“仙君。”他忍不住从身后松松地抱住她,甚至不敢用力搂她的腰。
淡淡的百合焚香气息,带着一丝丝的甜意,从她的发丝间渗出,谢寄凡为此沉迷。
“仙君,我们说好的,今天一起看灯会,对吗?”
谢寄凡再次哀求般地确认,好像这件事占据了他的全部,如果没能实现,他大概会痛苦而死。
颜如昭感觉到身后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靠过来,一点温热覆上她单薄的后背,她缓缓转过身,拉住他的衣襟,“去换衣服。”
谢寄凡眉眼间顿时绽出了惊喜的神色:“仙君,我这就去!”
今日的宁安皇城不比昨日的热闹,也许是因为昨夜的雨,浇灭了一点七夕佳节的喜悦。但由于街上的人群少了许多,谢寄凡得以和颜如昭并排走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
颜如昭昨日在酒楼中待了许久,都没怎么观赏人间的景象。她的记忆被天元泉夺走,所拥有的只剩下须弥幻境中那一点点。
还全都是不好的回忆。
可是如今的人间,倒不像她那时一般晦暗。颜如昭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光辉的色彩。笑容洋溢在人们脸上,孩童们拥成一团,争相挤到一个糖画小摊处要糖吃。
那摆摊的人是一位老人,他头戴斗笠,手中用糖作画,背上背着一把破旧的剑。
——等等,破旧的剑?
颜如昭忽然愣住,下意识地抬脚往那糖画小摊处走去。
然而那老人似乎已经要收摊,他身后跟着一群吵吵闹闹的孩子,簇拥着他往远处去。
街上的人又多了起来,颜如昭有些心神不宁,更无法在此刻施展身法,只能看着那位老人渐行渐远,而欢声笑语也渐渐远去。
她在一处僻静的巷口停住脚步。
颜如昭在多年前还是凡人时,遇见过一个剑客。那位剑客身带一缕仙缘,有去仙界修炼的机会,他知道她是鹤妖的后裔,见过她在道观的院子中屏气凝神地用树枝练剑。
剑客将她带去了修真界,让她拥有了回来复仇的本事。
她身世悲苦,半身如同浮萍般飘摇无依,可她也的确遇到过他人伸出的援手。
只是颜如昭不知道为什么,在离开天元泉后,她会将这些尽数忘记。
她没有再往前追去。
剑客的仙缘不足以支撑他修炼太久,如今已是几千年之后,他自然不可能还存活于世。
颜如昭想,她大概是眼拙了。
身后是谢寄凡追了上来。
他迷茫地看着她,问道:“仙君是想吃糖画儿吗?”
他以为她追逐了大半条街,是为了那一小块糖。
颜如昭看向他,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喜欢谢寄凡这样单纯的问题。
于是颜如昭回答:“嗯,那些小孩子都喜欢,我便好奇了。”
谢寄凡眼中流转着一点光芒,他从自己的乾坤囊中拿出了一件物什——
“仙君,给。”
“我前两天也遇上过那位画糖画儿的老人,他送了我一只。”
“我一直想献给仙君,可惜未曾找到机会。”
颜如昭定定地看着那支仙鹤形的糖画,栩栩如生,被谢寄凡保存在乾坤囊中,一点损害都没有。
她接过,在口中小小地咬了一口。
糖片碎裂,她尝到一点点的甜。
于此同时,天际烟花绽开,就像她昨日在酒楼顶层从窗缝间窥到的一般,如今她站在天际之下,灿烂的烟火照亮了她的脸庞。
颜如昭向上望去,却忽然感到左颊传来一道轻微的触碰。
坚硬的触感,稍纵即逝。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年,才发现他戴上了一只泥塑面具,小心翼翼地靠上来。
他隔着面具偷到了一个吻。
颜如昭没有和谢寄凡计较,只是等到烟火散尽了之后,她才开口:“走吧,该回去了。”
谢寄凡垂下头,摘去了面具。
烟火结束,他短暂的梦也醒了。
……
当晚,颜如昭罕见地陷入沉沉的梦境。
她几乎不做梦。从前,只有她灵力有所损耗之时,才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而入她梦的,自然也不是寻常之物。
颜如昭站在一片纯黑之中,她看不见光,手指触不到风,她冷静地向上望去,开口道:“天道,有何贵干?”
——她对这场景再熟悉不过。在她结束闭关之前,也是这样的一个梦境,让她不得不下山去往弟子院。
谢寄凡也因此成为她的徒弟。
颜如昭无法形容天道的声音。若要做个比喻,大抵像是呼啸的风声。
【你不该放任那孩子爱上你。】
颜如昭:“……他如今已是化境期,你交给我的任务我已经做到。”
【你不该放任他爱上你。】
天道再次重复。
【凡俗之爱肮脏,会沾染你的真仙之躯……】
颜如昭在梦中皱起了眉头。
“你或许管得太宽。”
这件事不是她能控制的。
【杀了他。】
颜如昭:?
【杀了他,这感情便会停止。】
“你真的是天道么?”颜如昭冷笑,“别做梦了,我不可能杀他。”
“还有,”她顺便在梦中一起问了,“你将谢寄凡送到我身边来,是何居心?”
“人是你让我找的,如今你又要让我杀了他……”
天道打断她:【杀了他,否则你将遭受天罚。】
【不要违抗天道的命令。】
颜如昭:“……”
“你真以为我怕你?”她眯起眼摸索到了腰间的凝霜剑,青光乍现,剑身出鞘,试图斩破这一片黑暗。
然而凝霜剑却听得懂主人真正的心声,在最后斩下时慢了半拍。
颜如昭感觉手中的剑遇上了一道阻力。
周身的黑色像是化掉的糖霜一般渐渐消融在空气中,凝成了淡淡的昏暗。颜如昭良久,才反应过来,这是因为此刻大约还是凌晨时分,天光未亮。
而她正紧握着凝霜剑,向前劈去。
剑刃被一双手握住,鲜血滴下,昏暗的光线下伤口深可见骨。
颜如昭站在谢寄凡的床榻前。
少年握住凝霜剑,剑身不安地凝滞着,他脸色苍白,虚弱地唤她:“……仙君?”——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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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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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如昭一惊,她下意识松了手,凝霜剑“哐当”一声跌落在地。
“你——”她连忙发动灵力,乳白色的浅浅光芒包裹住了身前少年的手掌。
凝霜剑是一柄嗜血的剑,即使在最后时刻颜如昭收了力,但谢寄凡手上的伤可不是开玩笑的。如果那伤在胸口上,他现在大约已经命丧黄泉。
“我没事,仙君……”谢寄凡从乾坤囊中拿出止血纱布,迅速为自己缠上。
他显然刚从梦中惊醒,在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接下了这一剑。此刻谢寄凡衣衫散乱,他额头上渗出些许冷汗,正勉力为自己包扎。
颜如昭一刻没有停下输送灵力,为他治愈伤口。
少年凌乱的寝衣下,露出的锁骨处还留着她的痕迹,可如今她提剑斩向了他。
谢寄凡手上鲜血淋漓,白色的衣衫上留下了血迹,他脸色仍不太好,可却忽然开口,问她:“仙君,您是做什么梦了么?”
颜如昭不禁愣住。
“……最近灵力可有异动?有没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少年清弱的身躯还在忍受着疼痛,可他眼神中满是担忧。
他并不在乎她这一剑,也并不认为她是真的要杀他,他在意的是她是否出事了。
“我没事。”颜如昭被刚刚的梦境搞得心烦意乱,她看着他手上可怖的伤口,只想让它快点愈合。
两个人忙乱了半晌,谢寄凡的伤终于在天色微明时稍稍愈合。
在炽翎谷被鬼火炙烤的伤疤还未好全,他手上又多了一道伤。
“仙君,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谢寄凡将伤手藏在了衣袖下,他用另一只手将衣服穿好,仍执着地问道。
“……我做了一个梦。”颜如昭用手指捻去他额头上的汗。
她叹了口气,“你还记得,我从前与你说过的天道吗?”
“记得。”谢寄凡凝望着她。他仍记得她说的那些话,她听从了天道的命令才收他为徒。如今他已学成,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
“在梦里,天道与我对话。”她说,“祂让我杀了你。”
“我想要劈开身边的幻境,却没想到……我来到了你身前,凝霜剑斩下,竟伤了你。”
“抱歉。”颜如昭垂下眼,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想查看他的伤口。
“仙君无需自责。”谢寄凡缩回了手,不愿让她看见血迹,“我知道仙君并非有意,凝霜剑若是真的斩下,我的手或许已经被斩断。我接下剑时,已经感受到了剑气正在往回收。”
“仙君……没事的。”他竟然在安慰她,“何况,若仙君为难,天道要我死,那我……”
“闭嘴。”颜如昭将食指竖在了他唇前。
“我不会让任何事物威胁我,天道也是一样。”
“你并未犯什么死罪,即使是天道,也不能随意夺取人性命。”
谢寄凡怔怔地看着她,半晌,他吻上她的手指。
“仙君,我姑且当成……你不想我死。”
颜如昭一时间有些没法理解少年的思维。她刚刚是要杀他,如果是她突然被剑气惊醒,无论那剑是否有迟疑,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将持剑人杀死。
谢寄凡身上还带着她造成的伤,他却反而如此温柔缱绻地安抚她。
颜如昭想,他如今的确做到了,全心全意的信任。
可他们再不是从前的师徒。
这两日他们做的事情,已经改变了一切。
这样的感情太热烈,即使被谢寄凡深藏在隐忍的面容之下,颜如昭也能窥见其中的浪涛汹涌。
她不理解,更无法回应。
可颜如昭必须承认,谢寄凡给她的爱,让她觉得很舒适。
她也不需要给出任何回应,少年便会很轻易地自洽。
只是心中的确存了点怜惜和愧疚。颜如昭便摸摸他的脑袋,坐在他床榻边,说:“这件事我会解决。我此次出宗门,就是为了收集仙器抵御天道。接下来我们去佛门,等最后一件仙器拿到,我就带你回去。”
她不能再拖下去。天道能进入她的梦境,还指使她杀死谢寄凡,这就说明祂已经找到自己。
芙蓉仙山上的障眼法已经骗不过祂,她必须要加快脚步,找到最后一个仙器,回山上布下结界。
她的手在抽离之前,将谢寄凡一缕散下的发捋至耳后。
颜如昭的手指微凉,谢寄凡时隔这样久,再次得到她的温柔。
仙君这样说,就是答应与他同行。而且,她说带他回去。
回哪里去?他还能回到芙蓉仙山吗?
无论如何,他想,他已经足够幸运。
即使是一辈子作为炉鼎跟在她身边,无名无分,无人知晓,也没有关系。
谢寄凡眼中含着一片水光,他轻声应答:“好,我听仙君的。”
颜如昭顿了一下,她侧过头,仔细观察他的神情,两个人离得很近,她几乎被他额间的红痣晃了眼。
她问:“你怕不怕?”
“怕什么?”谢寄凡疑惑道。
“我今日做了这样的梦,差点杀了你。若再有下次,我真的杀了你,你怕不怕?”颜如昭认真地问。
可眼前的少年却笑了,向她伸出一只手。
颜如昭感觉到,他在以一种奇异的姿态拥抱她。像是知晓她不会给出半点回应一般,他不敢靠得太近。
颜如昭听见他的声音响起:“我不怕。仙君不会杀我。”
“我想要留在您身边。”
……
离开人间之前,颜如昭最后再去见了两个人。
一个是人皇。
人皇邀请过颜如昭很多次,希望她能做客宁安皇宫,但颜如昭直至今日才第一次去。
人皇原本准备昭告天下颜如昭的到来,为她准备一场盛大的宴会,让权臣宰相们都能得以瞻仰她的天人之姿。但颜如昭只是想来叙叙旧,她拒绝了一切繁文缛节,只乘着一顶小轿子进入皇宫。
人皇却还是以最高的礼节迎接她,甚至在皇宫中心的大殿内设下了一场祭祀仪式。颜如昭只好按照他说的,亲自往玉瓶中倒入自己饮过的水,再放置在她的塑像前。
颜如昭虽对她在人间的地位有所耳闻,但她还是会觉得有些奇怪——她仍是活生生的人,而人间已经有了供奉她的仪式。
她想,几千年前,她是被人间驱逐的孽种,而几千年后,她却成了他们眼中的神佛。
仪式完成后,人皇恭敬地将她请到了观星楼。
观星楼是皇宫中的最高处,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宁安皇城,密密麻麻的建筑星罗棋布,颜如昭的发丝被微风吹起,人皇在她身旁开口:
“阿昭,你看,这就是人间盛世。”
颜如昭眺望远方,她清晰地找到了自己如今下榻的客栈。
“你是个了不起的君王,人间会记住你的。”她称赞道。
与几千年前的人间乱象不同,如今的人间在人皇的统治下,已经完全变换了模样。
人皇转过头,看向她,“阿昭,其实你也知道。我所求的,是你能记住我。”
“我们已经是朋友。”颜如昭这样回答。
人皇脸上现出自嘲般的神色,“可我们也只能止步于朋友。”
“阿昭,你终于应了我的邀请,我也终于能将你带上观星楼。我在朝政之余,时常会在这里眺望人间万象。我已拥有了一切,可我还差一样——”
“一个能与我并肩的女人,一个能与我一起见证这一切繁华盛世的女人。”
颜如昭神色未变,她看着人皇,没有任何反应。
“阿昭,与你相识后,我便觉得你是世界上最为尊贵的女人。你代表着仙界的力量,而我代表着人间的力量。我从前一直以为,我们注定应该有一段缘分。可后来,我发现我想多了……”
人皇看着她的神情,无奈地叹息道:“若不是千年来,你身边都无人相伴……我几乎要以为,你心中早已有了别人。对燕苍,对我,你都是如此绝情冷漠。”
“阿昭,你难道没有考虑过吗?与我结合,我将会把你的真身供奉在这皇宫,人间与仙界的一切都是你的,天下子民将瞻仰你的真容……”
颜如昭却忽然打断了他。
她没有说话,只是从袖中乾坤中拿出了一个盒子,放在桌上,将它推至人皇面前。
那是几天前人皇赠予她的龙涎香。
她只是做了这个动作,人皇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阿昭,你不喜欢这龙涎香,对吗?”人皇苦笑道。
那日他答应陪她做戏,但礼物却是认认真真挑选过的,可却还是被颜如昭退了回来。
“这香太贵重。”颜如昭说道,“抱歉,但我承受不起。”
她也的确不想再听人皇诉说对她的感情了。
颜如昭想,虽然她从未考虑过感情之事,但她知道,人皇描述的一切绝不是自己想要的。
他将她看作一个符号。
尊贵、供奉、瞻仰……颜如昭不懂什么是爱,可她至少明白,这些绝不是用来形容爱的词。
那该用什么来形容呢?
颜如昭想了很久。
她脑海中持续性地浮现出一个场景。
红烛泣泪,曙光熹微,少年脸色苍白孱弱,衣衫染血,他一只手臂松松地环绕着她的肩,轻声说:
“我想要留在您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碎碎念:
目前火葬场还没有结束,女主目前的状态是“感知”并且有些“享受”男主的爱,但她还没有真正爱上男主
然后~是这样的,我想努力写好自己想表达的故事,但也许会和一些读者的想法不同,比如我觉得我有在认真写虐男情节,但可能有些小伙伴觉得不够满意
我觉得想法不同很正常,但我还是想说一下,本文是一本言情文,男女主是要he的。我的男女主不是渣男贱女,本文也不是女主虐渣文,我相信看到这里的小伙伴也知道男主并不是那种要被毒打的渣滓,而女主也不是被欺负的小白花。所以如果有读者期待那种非常狠烈的虐渣情节的话,抱歉,我不会写到这种程度。
我是个很普通的写手,没有办法满足所有读者的要求,也并没有一个金.主让我写完全符合对方口味的定制文,所以我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写下去,宝贝们如果觉得口味契合,可以继续康康,如果觉得不喜欢,我们好聚好散,么么哒~
总而言之,感谢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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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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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如昭很快收回思绪。
她不禁有些可惜,少年的爱纯粹赤诚,可他们之间横亘着太多东西,而颜如昭无法给他任何回应。
她就像是一池深潭,眼看着岸上的人扔下石子,却只能获得表层的涟漪,石子被池水吞没,静静沉底。
她只能表示遗憾。
此时,眼前的人皇已经忍着失落拿回了礼盒。
他看出颜如昭并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于是不动声色地转换了聊天的内容,而气氛也变得融洽了许多。
毕竟,除了他的那些心思以外,他们之间还算得上是朋友。
颜如昭三千年未出关,以前认识的的朋友们大多都渐渐不联系,如今剩下的朋友也不多了。
她其实不知道,等她再次回到仙界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来人间。
自上次的梦境后,天道没有再来骚扰她。但颜如昭日日严阵以待,她不再入眠,而是每夜打坐,调整运转灵力。
她其实不明白,天道为何盯上了她。
而谢寄凡,又是为什么被牵扯进来?
颜如昭想,天道先是以培养人才的借口让她收谢寄凡为徒,但谢寄凡却被鸿蒙和道士蛊惑,一度将她视作仇人。
而如今,误会解开,天道却要让她杀了谢寄凡。
祂说:【你不该放任他爱上你。】
【凡俗之爱肮脏,会沾染你的真仙之躯……】
颜如昭能确定的是,天道在刻意引导他们二人相杀,同时要求她斩去谢寄凡对她的爱。
这太荒谬了。
如果不是天道的命令,她和谢寄凡根本不会有半点联系。
她仍是在芙蓉仙山上闭关的玉罗仙君,而谢寄凡不会被鸿蒙和道士盯上,他会是个普通的凡人,亦或是玉罗门一个普通的弟子。
谢寄凡太过年轻,他出生之时,她还尚在闭关,他们之间不可能有任何的关联。
但是,他是被天道选中的人。
他背后,一定有什么秘密。
颜如昭忽然想到——谢寄凡是个弃婴。
在佛门,有一种追宗问源的禁术,施展后能够追溯一个人的来处。
也许此次去佛门,她能顺带探察到谢寄凡真正的身世。
在离开皇宫后,颜如昭去见了另外一个人。
小荷。
她仍住在醉风馆,颜如昭去找她时,她刚刚结束工作,正抱着琴要上楼。
见到颜如昭,小荷惊喜道:“仙君!你来啦!”
颜如昭微微笑着摘下帷帽,被小荷拉着手带进了房内。
“你要走啦?”小荷给她倒茶,听闻颜如昭要离开的消息,不禁黯淡了神色。
“嗯。”颜如昭从袖中乾坤中拿出了一个小巧的盒子,递给她,“以后别再去乱葬岗吞噬魂魄了,那些恶魂罪大恶极,大多都入不了轮回,杂质也颇多,长久以往,对你修行无益。”
“你把这个丹药吃了,足以抵得上你吞噬数万只魂魄。”
小荷欢天喜地地打开,发现里面是一颗乳白色的小珠子,她知道这东西多贵重难得,而颜如昭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赠给了她。
小荷感动得要哭了,她和颜如昭坦白道:“其实……我从宗门偷跑出来,来到人间,是为了我的道侣。”
“他走火入魔了。”小荷小声地说。
“他是个炼器师,被宗门逼着没日没夜地炼制,走火入魔后,却被宗门弃之敝履。”
“我没有办法,只好将他带来人间,靠吞噬魂魄获得力量,再通过双修为他调整灵力。”
颜如昭侧目望向屏风后床榻上的身影,男人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是被小荷用灵力束缚住。
走火入魔的修士,失去了神智与正常的思维能力,如果没有人日日为其梳理经脉,不久便会爆体而亡。
“你知道……私自离开宗门,前往人间的罪责吧?”颜如昭这样说。
若她还想回修真界,大约会被逐出宗门。
“我明白。”小荷叹气道,“可我没有办法了。”
“就算我日后只能做一个躲躲藏藏的散修,我也不能放弃他。”
“在我父母陨落后,是他在我身边照看我,陪伴我修行……我们结为道侣时,便和对方承诺,生死不弃。”
她眼神坚定,“无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不会放弃他。”
“还要多谢仙君。”小荷转过来,面对颜如昭,笑着说:“有了仙君的丹药,想来他也许能有机会恢复过来。”
颜如昭却一时沉默下来。
她问道:“可是如今,你道侣走火入魔,他已不认得你,更无法体谅你的无怨无悔……”
小荷忽然说:“我爱他,不会在乎他是否给予我回应。”
“况且我知道,现在的他不是真正的他。”
“我会一直等,等到他醒过来的那一天。”
……
颜如昭告别人皇和小荷,再次上路。只是身边如今多了一个谢寄凡。
他们回到仙界,一路向东去往佛门。
佛门位于东海之滨,建在云雾缭绕的崇山深处,佛门弟子终年闭关,甚少离开宗门。连之前在玉罗门举办的仙门大会,佛门都没有派人参加。
正因如此,佛门在众门派中也是最神秘的一个。而且,为防外界打扰,佛门在入口处设下结界,用铺天盖地的云雾遮挡来者的路。颜如昭多年前受邀去过一次,连她这般的修士都无法独自走出佛门迷宫般的云雾结界,而是被佛门弟子亲自带进去的。
至于现在,她当然没有这样的闲心去挑战结界,她直接用传音石联系岑溪,让他给佛门送去口信。玉罗仙君要拜访,想必佛门不会拒绝。
除了这件事以外,岑溪一与她联系上,便说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她。
“巫颐的金丹,似乎要被炼化了。”
此言一出,颜如昭急忙追问道:“真的吗?你的命格盘上有没有显示,他会复生在何处?!”
让巫颐复活,是她和岑溪多年来一直在做的事情。如今好友能有机会再世为人,她实在难掩激动的心情。
岑溪那边却有些遗憾地说:“我那日去探望鸿蒙与金丹,发现金丹熠熠生辉,似乎在寻找自己的主人,而鸿蒙完成任务后,他自尽在了金丹旁。我的命格盘上现在还是一片模糊,现在还无法推测巫颐复生之处到底在何地。”
颜如昭默了默。
想来鸿蒙是对之前自己引狼入室之事仍有愧于心,于是在金丹炼化后,便以死谢罪。
“不过,命格盘虽然看不清楚,但金丹却跃跃欲试地想要去寻找主人。我用灵力给金丹裹上了一层保护罩,如今它已经飘然离开宗门,想来不久我们就能得知它的去处。”
颜如昭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另外……”岑溪的语气显得有些犹豫,似乎不知该不该将这件事和颜如昭说。
而还没等到他开口,他身边的停云就凑了上来,大声地说:“阿昭姐姐!是天道!天……唔岑溪你别捂我的嘴!”
“停云?”颜如昭忙唤她,“怎么回事?岑溪你——”
她此时和谢寄凡穿行在一片森林之中,这是去东海之滨的必经之处。这处森林中怪草丛生,谢寄凡在前面为她开路,而她则在和岑溪传音。
二人在森林中灵力联结,以便随时知晓对方的动静,而谢寄凡听见“天道”二字,一时心神不宁,差点儿被前方的巨藤绊倒。
“小心些。”颜如昭的凝霜剑出鞘,飞速地斩断巨藤,又回到她的腰间。
“岑溪,你无需顾虑,把话都给我说清楚!”颜如昭拿着传音石,焦急地发问。
“我本来不想用这样的事情让你忧心,况且,也只是我们的猜测,不一定是正确的……”岑溪沉稳的声音在传音石那头响起,“是这样的,芙蓉仙山上最近乌云密布,而玉罗门外一处空旷的山丘上,前两天竟莫名遭了一次雷劫。”
“而且,听说魔界最近又在蠢蠢欲动。各门派倒是严防死守,没有漏洞,但就怕魔界中人潜伏在仙界的无人之处,等待时机……阿昭,我并不确定这是否是你先前所说的天道所为,但不管怎样,你先无需太过担忧,尽快拿到你要的东西回宗门即可。”
颜如昭紧紧握着手中的传音石,她冷静地对岑溪说:“我会尽快回去。如果再有异动,我在芙蓉山上留了一个阵法,大约能维持二十时辰左右的结界……”
她边交代着,边和谢寄凡往森林深处走去,天空淅淅沥沥地下了小雨,从遮天蔽日的树冠间落下,她感觉前方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动响,大约是些野生妖兽。颜如昭传音给前方的少年:“谢寄凡,前面有东西——”
然而她话音未落,手中拿着的传音石忽然碎裂,铺着厚厚一层落叶的地面霎时间陷落,像是无法挣脱的流沙一般,将谢寄凡和她向里裹挟——
颜如昭本能地召唤出袖中的捆仙锁,这东西既能对付敌人,也能在关键时刻缚在树干上,将她和谢寄凡拽出这片漩涡。
这并不难,以颜如昭的身法和修为,即使是遇上了真正的流沙,她也能有办法脱身。
然而就氵包氵末在颜如昭将捆仙锁甩上树干的那一刹那,她的五感忽然丧失,一片汹涌的黑暗将她包裹。
颜如昭不知为何,浓烈的心悸之感涌上胸口,她仿佛在这一刻被传送到了什么未知的时空,甚至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
“谢寄凡!”她喊道,然而此时却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
“天道……”颜如昭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会是谁的手笔,她简直恨得牙痒痒,“放我出去——”
天道很给面子地出现,一道狂风一般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出现:
【作为不听话的后果,这是小小的惩罚】
什么惩罚?
颜如昭还未反应过来,她便又恢复了五感,昏暗的树林景象再次出现在她眼前,谢寄凡刚刚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不对劲,拼命赶来了她身边。
可是已经太晚了,他们错过了最佳的逃离时间。
裹挟着他们的树叶发出剧烈的“沙沙”声,颜如昭最后看见的,是谢寄凡使了全力,一掌将她推出了这疯狂的漩涡——
而与此同时,反作用的力量却让他彻底地坠入深渊。
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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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如昭被谢寄凡一掌推出深渊。
她眼睁睁地看着汹涌的树叶陷落,而谢寄凡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漩涡席卷着吞没。
几秒过后,地面恢复了原先的平整,而颜如昭的背脊重重地撞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树叶抖擞着掉落,她再一次陷入黑暗。
不知等了多久,颜如昭终于能从浓重的黑暗中窥见一丝光亮,她飞快地奔向那缕光芒的方向,撕开黑雾的口子,一头猛扎进了光明。
她摔落在地。
“阿颜!你在做什么呢!”一道训斥的女声传来,“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爬树!”
那道女声越来越近,一个身材瘦弱,穿着道袍的中年女子出现在她面前,她一把将颜如昭拉起,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拽着她就要进门,“喊了你这么多遍,连饭都不吃了?”
颜如昭愣愣地被女子拽着,她眼眶一热,唤道:“月宁姐姐?”
姜月宁是这道观中的一位女道,十几年前,便是她与这道观中的另外几位女道将她捡了回来,抚养长大。
这是颜如昭在须弥幻境中找回的凡人时期的记忆。这时,她还没有现在的名字,她被唤做“阿颜”。
只不过,她当时选择的是“恨”,因此在幻境中,她更多地沉浸在自己对弑母之仇的执念之中。
而这样被月宁姐姐牵着手,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以及她训斥背后的关心疼爱,还是头一遭。
颜如昭的身体变成小小的少女模样,她仰着头,才能看清月宁姐姐温和的面容。
阳光很温暖,她被带着进门用膳,遇见的所有姐姐都对她笑,摸摸她的头说要多吃些才能长高。
她在被人宠爱。
颜如昭仿佛觉得自己的心智也回到了十几岁的年纪,她一时甚至有些忘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觉得,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温暖。
她成了玉罗仙君后,永远都在为别人考虑,为弟子们着想,为天下谋生计。
再没有人宠她,照顾她,将她当成一个需要疼爱的小少女。
用过膳后,坐在主位的慈祥女子开口了,她问颜如昭:“阿颜,你真的要和那位剑客走?为了……复仇?”
颜如昭迟疑了一下,她想,所以她现在处在的这个时间点,自己已经知道了弑母之仇的仇人是谁,而那位领她进入修仙界的剑客也已经出现了?
“唔……”大约是,那仇恨已离她太久远了,她此刻竟有些无法抉择。
她才刚刚与姐姐们相处一会儿,就要离开了?
姜月宁看她不说话,清了清嗓子道:“我就说,阿颜才多小,肯定害怕不想去的。要我说……这复仇之事还是放一放,那剑客也不知道是何来头,万一对带阿颜去了不好的地方,那可怎么办?”
她在这群女道中很有威望,她这么一说,众人纷纷赞同。
“就是,阿颜还这么小,我压根都不舍得她走。”
“阿颜,听话,留在这儿,我们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阿颜你难道舍得门口卖枣糕的爷爷吗?他天天盼着见你呢。”
最后,是坐在主位的年长女道敲定:“那么,就这么定了,阿颜还是留在观里。等那剑客来了,我会让人回绝了他。”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所有人看起来都很满意高兴,而颜如昭却不禁怔住了。
这……和她在须弥幻境中找到的回忆不一样啊。
在之前的回忆中,月宁姐姐坚定地支持她跟道士去仙界,她说:“阿颜根骨不凡,不该耽误在这俗世中。”
而主位的年长女道,更是在和剑客聊了整整一夜后,亲自为她收拾行囊,告诫她:“记住你母亲的死,更不要忘记了自己的来处。”
可在这里……她们为何都换了一副说辞?
颜如昭用完膳后,呆呆地走到院子里。她拾起自己放在树旁的树枝,这树枝被她打磨过多次,她在集市上用两枚铜板买了一本剑谱,闲时就在这儿练剑。
她正准备进行自己的日常练习,却被月宁姐姐招呼了过去。
“阿颜倒真有耐心,每天都要练剑。”姜月宁夸赞她,“只是也该偶尔歇歇吧?过来,姐姐给你买了糖吃。”
旁边的一位女道捂嘴笑道:“小孩子有个爱好磨炼下心性也是好的,只是别每天都弄得灰头土脸的,我们阿颜以后要嫁人的呢。”
“……嫁人?”颜如昭惊讶地问道。
“自然是要嫁人,阿颜和我们又不同,以后你嫁了位如意郎君,我们便为你置办嫁妆。阿颜可别忘了常回来看看姐姐们呀。”姜月宁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
又有几位女道加入了话题,她们畅想着阿颜的未来,夫妻和睦,子女绕膝,平淡而幸福。
“阿颜怎么不说话?”姜月宁低头,温声问她。
颜如昭摇了摇头。
她从未想过,自己如果落入了这样的一种可能性中,会如何呢?
可她还是困惑。
因为她清楚地记得,月宁姐姐从未与她说过这样的话。
月宁姐姐一直同她说:“阿颜这样聪明,学什么都很快,连剑术都练得有模有样,未来一定会成为顶顶厉害的人物。”
颜如昭也记得,在自己初次知道身世,也知道自己是鹤妖的后代后,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流了一天的眼泪。月宁姐姐来寻她,她带着斑驳的泪痕问道:“姐姐,你会不会怕我?我是妖怪。”
姜月宁温柔地为她拭去泪痕,她说:“鹤妖有什么不好,仙鹤高洁,还长寿,我们阿颜会活很久很久,会扇着翅膀飞向天际,而不是被困在人间这一小小方寸之地。”
会扇着翅膀飞向天际,而不是被困在人间这一小小方寸之地。
颜如昭忽然警醒。
这不是她真实的回忆,姐姐们不会同她说这样的话。
这里很温暖,让她就像是浸润在柔和的泉水中一般。虽然她在这里得到了从未拥有过的宠爱,可是,可是……
现实不是这样的。
仇恨很冰冷。颜如昭清晰地记得,她知晓真相后,偷偷去看过她的父亲与那道士。
名义上是她父亲的男人靠着杀妻弃女,将鹤妖的尸体献上官府,就此得了一大笔赏金,他换了大宅子,每天出入于风月之地,挥金如土。
而道士,则因此事一举成名,成了远近闻名的“半仙”,百姓蜂拥而至,一张符咒便能卖出大价钱。
她母亲的尸首不知去了何处,她则有幸被道观收养,活了下来。
只是以她那时的年岁,对付两个男人,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必须要获得更大的力量。
“恨”是驱使她走下去的目标,正因如此,颜如昭长久以来,潜意识中的念头便是——“恨”的力量是强大的。
果然,在她意识到不对劲后,眼前的景象一寸一寸地碎裂。
温暖的阳光被遮天蔽日的鬼气淹没,月宁姐姐的面孔扭曲变形,最后,化为一缕飘落下的尘埃。
……
谢寄凡被树叶堆裹挟着往下掉落。
他感觉到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挣脱不开的漩涡,一寸一寸地飞快向深处陷进去。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更不知道自己和仙君为何会遇上这样的事情。
但谢寄凡庆幸的是,自己在最后一刻将仙君推出了树叶漩涡。
颜如昭应该是安全的,他想。
厚重的树叶堆包裹着他,他根本无法挣脱。谢寄凡觉得自己仿佛在向地底深处陷落,可是他却迟迟未能等到一个结束。
他原以为自己会窒息而死,可是深厚的灵力仍淡淡地包裹着保护他。
时间过得很漫长,谢寄凡几乎觉得自己已经在无尽的下落中陷入了睡眠。
但下一刻,他摔到了一块冰冷的石台上。
很冷。这是他的第一感觉。
而随后,谢寄凡感受到,好像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一般,有些毛骨悚然。
他想爬起来,但下一刻,突如其来的疼痛将他的脊背瞬间压弯。
一道粗重的锁链从天而降,贯穿了他的左肩。
捆仙锁,还是用来杀高阶修者的那种。
谢寄凡无力反抗,他伏在石面上,吐出来一口血。
一阵风袭来,他听见一道声音:
【看看前方。】
谢寄凡挣扎着抬起头,却发现,颜如昭竟躺在自己的不远处。
怎么会这样?
他惊了一瞬。他不是已经将仙君送出去了么?
左肩的锁链动了动,钉在他的身体内,牵扯着钻心刺骨的疼痛。
谢寄凡闷哼一声,他额上沁出冷汗,问道:“你……就是天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每一刻钟,你身上的捆仙锁就会多加一条。】
【只要你一句话,锁链便会去往你的仙君身上。】
【你是否要活,全在于你。】
谢寄凡笑了,他陷在一滩血泊中,像只被猎人击中,奄奄一息的病鸟。
他声音孱弱,语气却挑衅至极:
“你还有多少捆仙锁?大可以一起朝着我来。”
……
从幻境中离开后,颜如昭很快恢复清醒,她立刻拔剑,冲着身边的一片虚无喊道:“天道,你将谢寄凡送去了哪里?!”
【颜如昭,你看看,这是哪里?】
周身的鬼气慢慢散开,颜如昭看见了一个黑黝黝的地窖,正中间是一块石台,石台上躺着的,便是谢寄凡。他安详地闭着眼睛,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般。
颜如昭正要走上前,却被无数的鬼魅缠住,不让她靠近一步。
她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曾经长久地困住她的地方——天元泉底部。
【颜如昭,你并不爱这个小子,对吗?】
【他这样缠着你,你难道不会感到负担?况且,他曾经还拿剑指着你,他是个叛徒。你该将他杀了。】
颜如昭冷笑,并不回答祂,而是开口道:“天道,玉罗门附近那道毫无杀伤力的雷劫,是你的手笔吧?”
“让我猜猜,”她握着剑,不慌不忙地继续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猜你其实现在根本没有对我下手的能力。”
“你也就这点本事了,设一个幻境,再让我和谢寄凡自相残杀。”
天道沉默许久,才终于开口:【聪明的孩子,不愧是我选中的人。】
【只是,刚刚的回忆,你明明很喜欢吧?你无父无母,只有那些道姑抚养你长大,你不想她们重新活过来,像幻境中那样对待你?玉罗仙君,你再强大冷漠,恐怕内心也不是坚硬的……】
【我只要你杀了谢寄凡,这些我都能办到。对你而言,杀了他就像碾碎一只蚂蚁那样简单,不是吗?】
【这里是天元泉,吞噬一切罪恶的地方,在这里,你不必有任何顾虑。你的所有作为,走出这里后,都会尽数被抹去。】
【你甚至,不会记得他的存在。这样的一只蝼蚁,有什么被你记住的必要?】
凝霜剑不安地颤动着。
【举剑吧。】天道引诱着她,【你不必付出任何代价,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颜如昭安静地站在原地。
一片死寂,鬼魅们蛰伏在她身边,等待她一剑结束石台上少年的性命。
然后它们就会将谢寄凡的身躯蚕食,一丁点儿都不会被剩下。
这是颜如昭在天元泉中见怪不怪的事情。
她举起了剑。
鬼魅们发出了兴奋的“嘶嘶”声,等待着食物的到来。
然而,那剑寒光毕露,斩碎的却是它们的身躯。
众鬼魅们惨叫着逃离,而颜如昭的剑却比它们更快——
她声线冰冷,道:“我颜如昭,还没有可怜到这种地步,要靠几千年前的回忆来取暖。”
更何况,那还都是假的。
月宁姐姐说过,她是鹤,会飞往天际。
她要带着那一份期望向前走,而不是陷落在一片虚假的温柔乡中——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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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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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如昭四千年前在天元泉中时,与如今有很大的差别。
她在人间杀了那二人后,自知会迎来天罚,于是并未在人间久居,很快便回到了修真界。
天罚还没有正式袭来,但她已经感到了走火入魔之势。
她不停吐血,白皙的皮肤上出现大片大片的咒法,将她整个人束缚在一个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状态下。
这就是杀害凡人,弑父背祖的下场。
颜如昭不怕死,她再次回到人间,取那二人首级之时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下场。
她只是想,都要死了,不如死得再轰轰烈烈一些。
与其日日惶恐地等待天罚什么时候降临……她想要自行决定她的生死。
颜如昭以前听说过天元泉的传说。
这里是一处洗去罪恶与劫数的地方,无数身负天罚之人曾来到这里,他们抱着活下去的希望,虔诚地进入天元泉。
然而,没有一个人能从中离开。
他们尸骨不明,甚至连转世的机会也没有。
天元泉位于冥荒的最南边。
冥荒终年没有阳光,阴暗潮湿的地界是鬼魅们最喜爱的聚集之处。天元泉在冥荒之南的一处洞穴中,唯有这里,有一束阳光从洞穴上方的窟窿中照射近来。
泉水是幽幽的蓝色,在阳光之下,闪着熠熠光芒。
没人知道这看起来圣洁无比的泉水下是什么。
颜如昭也并不在意。她不觉得自己杀了那二人,因此身怀罪孽。她来到天元泉,为的不是洗去劫数,得到活下去的可能,而是痛快地死去。
既然那么多修士都葬身于此,想来她也不会例外。
那段回忆已经变得模糊不清。颜如昭只记得,天元泉泉底没什么特别的。
它圣洁的外表只不过是引修士们进入的诱饵,实际上,在泉水下方,无尽的鬼魅正在等待吞噬人们的魂魄与血肉。
冥荒中集聚的鬼魅们都是些弱小的游魂,而泉底下的,才是真正强大到不受鬼王控制的恶鬼。
但颜如昭没能如愿赴死。
鬼魅不知为何,纷纷避开了她的身躯,她沉沉地落入天元泉底部的地窖,在这里打坐修炼,甚至窥见了天界一角。
思绪收回,颜如昭此时手握凝霜剑,再不是当初那个走火入魔的无助少女。她一剑劈开眼前缠着她的鬼魅,剑尖所到之处凝起飞霜。
颜如昭很快意识到,这里并不是真正的天元泉,恐怕只是天道制造出来的幻境罢了。
天元泉中的恶鬼,可比这里的可怖多了。
她将鬼气斩碎,很快,天道的声音远去,面前的空间缓缓变幻,露出了真实的一面。
谢寄凡并非平静地躺在石台上,他伏在一片鲜血中,背脊被两条捆仙锁洞穿。
颜如昭光是看着,便已经能感知到这该是怎样的疼痛。
这就是天道所说的“惩罚”?
她一瞬间心头涌起无限的愤怒。
颜如昭迅速斩断那两条锁链,谢寄凡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凭一口气撑着,见她来了,这才松懈下来,握着她的一只手指,喃喃道:“仙君……仙君还活着。”
不必他说,颜如昭也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天道对她的说辞,想必也对谢寄凡说了一遭。
只不过,对她,天道是利诱,而对谢寄凡,却直接上手威逼。
少年用自己的身体,为她赢来了走出幻境,斩碎鬼魅的那一点点时间。
对她而言,那是一场和自己博弈的过程,而对他而言,却是毫无保留地交付生命。
颜如昭如今还不知天道的阴谋到底是什么,但祂想让他们自相残杀,这却是事实。
她刚刚斩断了那两条捆仙锁,但仍有残余的一小段陷在他身体内。
谢寄凡微微阖着眼睛,气息微弱,连护着他的灵力都在急速黯淡下去。
颜如昭跪坐在他身侧,捧起他的脸,温热的血淌进她的手心,她不禁颤抖了一下。
“谢寄凡,别怕……”她先源源不断地传输灵力,给他护住心脉,“我将断链取出,然后带你出去。”
她手下动作不停,心中却实在忍不住想到——他是否后悔?
后悔跟着她,才会遭这般的罪。
颜如昭仍在为谢寄凡处理伤口,而此时,他们所在的这处地窖忽然摇动起来。碎石滚落,大片灰尘簌簌落下。
——这个地窖在崩塌。
恐怕这里只是一个小小的鬼魅聚集处,但在天道施下幻境后,脆弱的地窖无法承受这样的威压,开始崩塌。
颜如昭用灵力感应了一下,才发现他们此时在地下深处。即使是修士,被埋在这样的地方,也难逃一死。
她于是暂时停止取出锁链,而是使了个咒法,暂时将谢寄凡的伤口保护起来。颜如昭轻声唤他:“谢寄凡,靠着我,我先带你出去。”
凝霜剑感受到主人强烈的求生欲望,正在自顾自地砸墙,试图找到一个快速的出口。
谢寄凡勉力抬起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他嘴角血迹渗出,断断续续地说:“仙君……走……”
“……你先走。”
颜如昭震惊地回头看他。
“我这样,只会……只会拖累仙君……”少年放开了她的手,用微弱的力气推着她,“……仙君快走!”
他没有后悔跟着她,也并未因为天道的折磨而有半分怨怼,他甚至不要命了。
“闭嘴!”颜如昭训斥道,她抬起谢寄凡的一只手臂,环住自己的肩颈。她伏着他走下石台,手中掐了个灵诀,探测这四周最薄弱的一处石壁。
凝霜剑还在寻找出口,感应到主人的灵诀后,便开始跟着灵诀走。
颜如昭同时施法,将自己袖中有用的符咒都掏了出来,在灵诀检测到的地方疯狂炸石块。
但是……这地方实在是太深了。
对于地上的人来说,要想凿穿到此处,还算容易。但对地底下的人来说,想要上去,就只能不断试错。
终于,她炸出了一条细小的通道。这里也许能通向外界。
然而,却也只能容纳一人通行。
刚刚与天道的一斗,现在又为了维持谢寄凡的生命,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灵力炸出更大的空间。
颜如昭侧头看向谢寄凡,少年微微睁开眼睛,他也看见了那条通道。
“你先出去。”二人异口同声地这样说。
“谢寄凡,你别傻了!”颜如昭第一次这样气急败坏。虽然她也知道,两个人一同安全离开的几率微乎其微,但她是绝对不可能将他丢在这儿的。
“我在后面托着你,你先进去……”
石块汹涌落下,被颜如昭的灵力挡下,也打断了她的话语。
“仙君。”谢寄凡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握着她的手,往通道处挪动,“仙君,您听我说……”
“能遇见您,做您的弟子,是我此生之幸……”
他很认真地看着她,眼神清澈,仿若最后的回光返照,“我爱您,若有可能,我想要一直爱您。”
“如果……我能转世,希望下辈子能护佑您。我发誓,若有来生,我、我不会再做错事了……”
颜如昭眼角涌出温热的液体。她摇着头,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手中再次释放灵诀,一遍又一遍地施加在通道处。
芙蓉仙山隔着遥远的听见了她胸中微弱的呼唤,古老的山脉感受到她身边少年的虔诚,接受了她使用禁咒的请求。
在这一刻,地底的动荡缓缓归于平静,碎石不再下坠,他们面前的通道不断张裂,直到能容纳两人通过的地步。
传说中,数十万年前,世间还没有修士,一位上神下凡,普度世间,留下祂的神迹。
祂挥手,地面下沉,灵海就此涌现;祂捡起小石块,那石块不断膨大,最终成了仙山。
拥有上神血脉的仙山,如今只剩下芙蓉山一座。
而在今日,芙蓉仙山将这传说中的能力暂时地赋予了颜如昭。
……
颜如昭带着谢寄凡回到地面后,他们已经来到了森林深处的一片湖泊旁。
湖泊旁有柔软的草地,金灿灿的日光洒落,树影斑驳,偶有灵鸟啼叫,打破这一片寂静。
可她身边的少年,已经失去了呼吸。
谢寄凡的伤势太重,捆仙锁刺穿了他的经脉,血液是一片深红色,凝在了他的衣袍上。
他平静地闭着眼,手指还握着她的衣摆,是很依恋的姿态。
水珠打湿了他沾满血迹的衣袍,颜如昭无声地落下泪。
即使能移山造海又如何?
她没能留下她的小徒弟。
日光温暖,她的灵力仍在源源不断地输送,只是已经没了作用。
草地外围传来脚步声,颜如昭此时已无暇顾及。
“护住他的金丹,他还未死。”
一道熟悉的男声传来。
颜如昭脸上还带着一点泪痕,她诧异地抬头,一位身穿袈裟,手握佛珠的男子背着光,向她缓缓走来。
男子身形高瘦,神情慈悲,他没了千年前的那些许戾气,看起来当真是一位超脱尘世的佛门中人。
巫颐在她身前稍稍蹲下,温和地同她说:“阿昭,随我去佛门,我有法子救他。”——
作者有话要说:
祝宝贝们儿童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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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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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门位于云海深处的山巅之上,此处晨钟暮鼓,安宁清净,颜如昭住在一处被树木环绕的禅房中,巫颐清晨来寻她,还为她带了一壶好茶。
“阿昭可以宽心,你那位弟子金丹未碎,大约很快就会醒来。”巫颐微笑着在她身前坐下。
“你陷落之处是一块陷阱,被一群鬼魅占据,成了它们的聚集地。”他叹了口气,“前不久,地鬼之门的鬼王陨落,新的鬼王尚未出现,鬼魅们四处逃窜,各门派都收到了清剿恶鬼的消息。”
巫颐如今复生在佛门,恰巧奉命去清除佛门周边作乱的恶鬼,正是在那时,他遇见了颜如昭。
颜如昭捧起一杯茶,神色有些茫然。
她也听闻了鬼王之死。
之前在人间,鬼王派使者将鬼玉环交给了她,而玉怜则选择自行转世,而没有同那使者去地鬼之门。她临走前,抽了一缕魂丝交给鬼使。
鬼王上任时取了玉怜的肉身作为力量的基石,却没能强行留下她的魂魄。为此他寻寻觅觅千年,如今终于寻到,得了她的一缕魂丝,他竟陨落,追随她而去。
颜如昭想,他这千年的鬼王当得可真是糊涂。直到失去的那一刻,才知晓自己最珍贵的是什么。
鬼王离世,地鬼之门一片混乱,散落在其他地域的鬼魅也蠢蠢欲动。
颜如昭在那地窖中想的没错,那只是天道为了迷惑她而造出的一处幻境。天元泉的鬼魅可不是那般弱小,那处地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鬼魅寄居地罢了。
这是颜如昭随巫颐来到佛门的第三日。
她当时从地底密道出来时,差点以为谢寄凡已经死在她面前。
颜如昭只能凭本能用灵力护住他的金丹,然而在这时,巫颐却出现了。
本已在三千年前被鸿蒙斩首的巫颐。
岑溪之前就在传音石中和颜如昭说过,巫颐的金丹已经被鸿蒙炼化,但他却没能找到他复生的地点,只能任由金丹离去,在茫茫尘世寻找它的主人。
颜如昭怎么也没想到,巫颐复生之处竟会是在佛门。
而在颜如昭来到这里后,也很快接到了岑溪的传音,他激动地同她说:“阿昭!我找到巫颐复生的地点了!”
颜如昭冷静地说:“我知道,是在佛门。”
而那时巫颐就在她身边,三位老友通过传音石再次交流,中间竟然已经隔了三千多年了。
复生后的巫颐似乎性情也有些变化,比之从前稳重了不少,他耐心地和传音石那头的岑溪解释:“佛门中有一座转生塔,能为金丹被炼化后的修者重塑肉身,我几日前在那里复生,把佛门中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岑溪在那边抗议道:“这三千年来,我和阿昭一刻都没有放弃过你,你怎么一朝复活,没回宗门,反而去了佛门?”
“他们说,在转生塔中的大多都是重新投胎转世的佛门弟子,而我不仅是外门中人,还是第一位肉身重塑复活于世的。”巫颐无奈地说,“他们称我与佛门有缘,所以便被他们留在了此处。”
“你被魔物寄生,却从佛门转生,这大概是命运弄人。”颜如昭感叹道。
三人聊了几个来回,岑溪便又说起了正事,他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阿昭,芙蓉仙山上的乌云越来越密集了。”
颜如昭冷笑一声,“我很快会回去。”
她之前猜得没错,天道将它的力量都聚集在玉罗门上方,祂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回去,却还是忍不住给她制造点阻碍。
甚至差点杀了谢寄凡。
他被送到佛门之时,身上的血迹几乎干透了。
颜如昭回想到当时的场景,仍觉得触目惊心。
她对谢寄凡的态度一直很复杂。
最开始,她不过是将他当做天道的任务对象,随手施加一些善意。颜如昭从前没有师门,也没有过师尊,于是在他身上找到了些补偿。
可后来,他宁愿举剑赴死,也不愿将那沉重心事告诉她。
颜如昭以为他们的师徒之情到此为止了。
可他又来寻她,一次次为她受伤。
到最后,他说他爱她。
颜如昭没有被人这样爱过。
捧出一颗心来,任由她随意摆弄,即使伤痕累累,也不愿退缩。
她之前已经同谢寄凡说过许多重话,少年却仍执拗地要跟着她,仿佛这是他人生的唯一意义。
这样的爱并不令人厌烦,颜如昭想,少年生得很美,他额间的红痣很吸引她,每次他用盛满爱意的剔透眼眸望着她时,颜如昭会心生一些愉悦之情。
可也止步于此。
大约是她铁石心肠吧,谢寄凡几乎为她而死,而她也为他落下了泪,可颜如昭迟迟无法找到那份名为“爱”的情绪。
她凝了凝心神,决定先解决眼前的困局。
既然巫颐在这里,那么这件事将更加好办。
“巫颐,我记得佛门有一种禁术,能够追溯一个人的来历,甚至于一个人的前世……”她斟酌着开口,毕竟巫颐如今是佛门中人,而她不知道他是否有这样的权限。
“你说的,可是灵犀石?”巫颐平静地问道。
“诶……灵犀石?”颜如昭想,还能这么巧么?
她这次来佛门,要取的宝物就是灵犀石。她只知道,灵犀石镇守着佛门的转生塔,只有化境期之上的修士才能持有,否则将会被强大的力量反噬。
但她不知道,原来灵犀石就是佛门传说中那个蕴含了天地间万物生灵血缘轨迹的圣器。
颜如昭自认修为深厚,可以将灵犀石“暂借”到身边,甚至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要和佛门长老辩论一番才能拿到的准备。
然而,巫颐却轻飘飘地同她说:“灵犀石就在我身上。”
他从衣袖中拿出一块石头,大约只有掌心的一半大,通体漆黑,中心却有着一点隐隐的光芒。
巫颐将这石头递给颜如昭,“你若需要的话,就先拿着吧。”
就先……拿着吧?
颜如昭想起自己之前去妖界取雪水,去地鬼之门要鬼玉环,都费了一番功夫,而如今,巫颐就这么轻巧地将灵犀石给她了?
巫颐见她这样惊讶,神情有些无辜地补充道:“……是要还回来的。”
“……”颜如昭,“我当然知道。”
她只是不敢相信这过程这样顺利罢了。
巫颐摊了摊手,“我从转生塔中复活后,他们便说我是灵犀石的‘有缘人’,将它暂时交给我保管。”
“那你现在不就是佛门的人了?”颜如昭好奇道,“你这样随便将这东西给我,不担心他们找你麻烦?”
巫颐摇摇头,“他们交给我保管,便能让我随意处置。况且,我现在虽身在佛门,可你才是我最亲近的朋友。”
“阿昭,若你还靠不住的话,我在这世上恐怕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颜如昭捧着灵犀石,想要尝试注入灵力。她要探察谢寄凡的来历,说不定便能知道为什么天道如此针对他。
但巫颐打断了她的灵力注入,他说:“要想唤醒灵犀石,需要设下阵法,禅房中有所不便,等晚上我带你去诵经堂吧。”
颜如昭只好暂且放下。
巫颐身在佛门,仍有他的事情要做,等送走他后,颜如昭便去了隔壁的禅房探望谢寄凡。
少年静静地躺在床榻上,被一层淡淡的乳白色灵力包裹了起来。他自身的青色灵力缓慢地泛了出来,作为他仍活着的证明。
房间内有位佛门弟子守着谢寄凡,那弟子见玉罗仙君来了,连忙诚惶诚恐地行礼,还同她说:“小仙君很快就会醒了,我们佛门的护心罩还是很厉害的!只要金丹未碎,魂魄还未离体,就能救回来……”
“多谢你,这两日辛苦了。劳烦你在外稍候片刻,我亲自照看他。”颜如昭又带上了她标志性的微笑,和那小弟子道谢。
“是!”对方见她如此,屏住一口气,红着脸跑出去了。
谢寄凡身上的衣物被换过,宽松的佛门弟子服穿在他身上,稍稍显得有些不合身。他眼睛闭着,眉眼间透露出隐隐的疲惫,像是睡着了。
颜如昭静静地看着他。
她想,他瘦了许多。
颜如昭记得初见谢寄凡的时候,他刚刚通过青云阶的试炼,看上去有些狼狈,跟在弟子队伍的最末端,见到她时,眼神警惕又好奇。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见了她都战战兢兢,恨不得当场跪下来给她磕个头,只有他,衣着打扮最狼狈的那个,反而镇定自若地看着她,像一株被污泥沾染的青青翠竹,坚韧地立着,有那么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意气。
回想起那时,颜如昭承认,对他还是有些欣赏之情的。天道强怕她去做这样的任务,若让她培养的对象是个没意思的阿谀之辈,颜如昭大约只会将对方关在山上猛灌灵药。
可是,即使在初见时那样卑微的境地中,少年眼神中都闪着不屈的光芒,而如今……
他为她折去一身傲骨,甘愿伏在她身前供她驱使。
那日晚上,颜如昭几乎将他当做取乐的对象肆意戏弄,而谢寄凡却仍随她所愿。就算是隐忍到了极点,他也只是任由她摆弄,只有眼角现出的一抹红痕昭显着他的难耐痛苦。
好似让她快活是天底下第一等大事,以至于少年用如此虔诚的姿态在对待。
颜如昭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少年眉间的那一点红痣。
也是有些奇怪,那颗红痣似乎会随着他的灵力起伏而鲜艳黯淡。
如今,他额上只是淡淡的一点红,在护心罩的保护下,慢慢地现出更浓烈的颜色。
她没能触碰到他。
手指只触及护心罩的那层灵力,随着她的动作泛出一圈涟漪。
而谢寄凡却好似感觉到了她的存在,稍稍皱起了眉头。
值得吗?颜如昭在想。
那捆仙锁粗壮得连她看了都有些心惊,而就是那样冰冷的东西,狠厉地穿透了谢寄凡的背脊,将他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忍受着常人难以理解的痛苦,直到让她能有充足的时间走出幻境。
等你醒了,我就带你回宗门。颜如昭在心中无声地说。
她给不了他最想要的,但至少可以满足他的心愿,让他留在自己身边。
颜如昭在禅房中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外面的佛门弟子打起了盹,而巫颐给她传音,让她随他去诵经堂。
夜晚寂静,能容纳千人的诵经堂内此刻空无一人,巫颐正跪坐在蒲团上等她,颜如昭将灵犀石拿出来,开始为它注入灵力。
她眼看着通体漆黑的石头中心冒出一点火焰似的光芒,那光芒越来越盛,直到整个大堂内斗充盈了炽烈的光芒。颜如昭知道,很快她就能成功了。
她存了几滴谢寄凡的血液,此时滴在灵犀石石面上,一道往生之门缓缓在她面前显现。
走进去,她就能看见谢寄凡全部的人生,今生,以及前世。
颜如昭就要进去了,她半个身子已经踏入了往生之门,然而还未窥见一丝情景,她便卡在门边上,再也迈不出步子。
颜如昭:“?”
她又尝试了几次,但仍然徒劳无功,她无法进入往生之门。她启动了灵犀石,可它却在抗拒她。
巫颐看着这一幕,也十分困惑,他也帮助颜如昭在灵犀石中注入了灵力,于是便起身接替她尝试。
与颜如昭不同,他能进入往生之门,但眼前却是一片白茫茫,无论他往哪里走,都有一片浓重的白雾遮挡着他的视线。
巫颐也悻悻地出来了。
诵经堂内金光大盛,灵犀石明明已经被启动,甚至召唤出了往生之门。这是只有高阶修士才能做到的事情。而即使尽了他们二人之力,竟然还是束手无策。
颜如昭有些怀疑地看着眼前大放金光的石头,“巫颐,它为何不让我们进去?”
巫颐从袖管中抽出一本老旧的书,他认真而迅速地翻了几页,最后确认地说:“它不是不让我们进去,应该是不让你进去。”
颜如昭瞪大了眼睛。
“是我的注入的灵力还不够多么?”
“与灵力无关。”巫颐摇摇头,“书上记载,进不去往生之门的修者,是因为没有资格进入。”
颜如昭笑了,“这书上说得还真是句废话。”
巫颐无奈地和她解释,“阿昭,我看书中说,大约是你签订了什么契约,而谢寄凡的过去又与你那契约互斥,灵犀石能溯源追宗,也能感应到你身上的契约,这才没让你进去。”
“而我,与你一同注入了灵力,灵犀石自然而然将我与你看作一体,我能进入往生之门,却无法看见任何东西。”
颜如昭此刻愣住了。谢寄凡能与她有什么渊源?她在玉罗门的弟子大会上才第一次见他。
难不成,他们还真有什么前世?
可这也说不通,颜如昭修为已至大乘,她无数次自己给自己测过根骨,也验过魂魄,她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前世,这是她的第一世。
她还是不死心,对天道的记恨耿耿于怀,誓要将这件事探查清楚。她问道:“那如果我离开此处,由你一个人注入灵力,再由你进入往生之门,是否可行?”
巫颐叹了口气,“可行是可行,但是由于灵犀石的限制,我无法将看见的东西告知于你,无论是言语还是笔录,即使我将他的生生世世撰写成一本书,你看见的也只会是无字天书。况且,我如今已经被灵犀石看作与你一体,没有第二次机会。”
颜如昭很是头疼。
她本以为看见谢寄凡的过去,就能知道天道为何要针对他们二人,让她能有更大的能力对付天道。
可连灵犀石都拿到了,她却没能成功。
巫颐沉默了一会,建议道:“若谢寄凡的过去对你真的这样重要,不如再找一位信得过的人,来开启灵犀石中的往生之门。”
“或者……你大可以让他本人来。”
颜如昭想到躺在禅房中,病弱清瘦的少年,不禁叹息:“罢了,我先回去看看他。”
谢寄凡此刻身体不好,而灵犀石的启动要大量的灵力,她还是决定暂时放弃。
此时,西苑禅房内。
守着谢寄凡的佛门小弟子检查了护心罩后,便准备去外间睡下,然而他刚刚站直身体,手腕忽然便被攥住。
小弟子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才发现床榻上那奄奄一息的小仙君竟然睁开了眼睛!
“小仙君,你醒啦!”他惊喜地开口,连忙再次在护心罩中聚集灵力。
他眼前的少年脸色苍白,攥着他的手稍稍松开,他哑着声音,问道:“玉罗仙君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俺有点卡文,想着一口气写多一点一起发上来,最近更新时间可能会不太定时qwq
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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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君……仙君似乎出去了。如今应该和净尘大师在诵经堂吧……”小弟子说道。
谢寄凡听见一个陌生的名字,愣了愣。
大约,又是仙君的一位故人。
他敛下眉眼,想到自己昏迷时漫长的梦境,心中空落落的,又不安至极。
没能见到她,他始终内心惶惶。
“小师父,可否带我去见仙君?”谢寄凡恳求地问道。
“这……您才刚刚苏醒,还是在此休息片刻吧?”佛门小弟子为难地说道。
而就在此时,禅房大门处传来一声响动,清淡的百合焚香气息隐隐约约地透进。
谢寄凡松开了身前小师父的手,他终于安心。
是仙君来了。
佛门小弟子见玉罗仙君回来,连忙退了出去。颜如昭走进禅房内室,隔着一扇半透明的屏风与谢寄凡遥遥相望。
颜如昭绕过那扇屏风,便看见少年浅淡的眉眼,专注地凝视着她。眉间的那颗红痣恢复了颜色,灼灼地吸引着她。
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额头。
“还疼吗?”她轻声问道。
“不疼了,仙君。伤已经好得差不多。”谢寄凡开口。他声音还有些哑,轻咳了几声才将说出完整的句子。
“你跟在我身边,我却没保护好你。”颜如昭垂眸,她认真地承诺,“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谢寄凡眼中却莫名露出一点神伤之色,他摇头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是我执意要跟着仙君。”
“是我该保护仙君。”
他小心翼翼地牵住她的一片衣角,同她说:“仙君不要有任何歉疚之情,我心甘情愿,况且,我这不是还好好的么?”
谢寄凡露出一个笑容,他歪了歪头,像是在证明自己如今已经好起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曾失去呼吸,差一点儿魂魄就要离体。若她没护住他的金丹,此刻世间已经没有谢寄凡这个人了。
颜如昭此刻想,从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他明明力量微薄,却愿意付出所有挡在他身前。
“保护”这个词,已经许多年没有人同她说过了。
在鸿蒙与道士的阴谋败露之前,岑溪曾说她天真,闭关了三千年后,反而看不懂人心。
可如今颜如昭觉得,自己也许的确是看不懂人心,但她感觉得到。
“就算……我没有办法回应你的感情,你也愿意跟着我吗?”颜如昭感觉,自己似乎问过好几次这样的问题了,然而少年的回答永远是相同的。
“我当然愿意!”谢寄凡刚刚苏醒,头脑还有些不清晰,他听颜如昭这样说,还以为她是又要抛弃他。他的手指微微收紧,攥着颜如昭的袍角,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痕。
“请仙君别赶我走……”他语气滞涩,“仙君将我,将我当什么都行,当做下属杂役也无妨,当做炉鼎,当做男.宠也……”
颜如昭扶额,他当真越说越离谱。
“可以了。”她抬手,轻轻地点在他唇尖,无奈地说:“我当你是我的弟子。”
谢寄凡怔怔地望着她,颜如昭手指的冰凉温度停留在他的唇瓣上,他一时大脑混乱,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还当他是她的弟子。
在锁仙牢中被抛弃那一刻的痛苦太过深重,谢寄凡甚至无数次午夜梦回,听见颜如昭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出那句最残忍的话:
“我们的师徒情分,到此为止吧。”
他无数次冷汗浸透,眼眶通红地醒来,意识到这是梦,却又不仅只是梦。胸膛像是被开了一个大洞,呼啸的寒风穿透他,他找不到自己的归属了。
颜如昭就是他的归处。
可此刻,仙君仍是那副慈悲面貌,她静静同他说:“我当你是我的弟子。”
谢寄凡恍然觉得,仙君的这句话便像是什么灵丹妙药,将他那颗空洞的心脏缓缓填补。
刚刚离开禅房的佛门小师父曾在他醒来时喃喃过一句:“还好你伤在我们佛门附近,有了护心罩,让你复生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谢寄凡却想,此刻的他,才是真正复生了。
他的生或死,乐与悲,早已全数缠绕在颜如昭一人身上。
谢寄凡捏着她的衣角,舍不得松开,他轻轻扯了扯,唤她道:“师尊,我们回宗门去,好不好?”
他声音低哑,又重新唤了她师尊,像是一只温顺的大狗狗。
之前说不再与他做师徒,谢寄凡便真的不敢再喊她师尊,而如今再次听见这样的称呼,颜如昭莫名地觉得有些新奇,以至于一时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答:“佛门清净,你还是在此处多休养几日。”
谢寄凡平时没有忤逆过她,此刻却显得有些急切:“我不要紧的,师尊,我们回去好吗?”
颜如昭没有说话,她只是用那种问询的眼神望着他,谢寄凡便忍不住开口:“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并不好的梦。
他梦见他和颜如昭再次被鬼魅幻境包围,而他们对彼此举起了剑。
谢寄凡光是回想,便觉得毛骨悚然。
他当然知道一个梦算不了什么。
可是……他和仙君之间的种种,都是起源于梦境。
谢寄凡此时只想让颜如昭尽快回玉罗门,他不想让她遭受任何可能的危险。
但他又想,仙君会不会觉得他只是在说些梦话?况且,她或许在佛门还有事需要做……
但颜如昭听了他的话,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做下决定:“你再修养一日,然后我们就回宗门。”
“好!”谢寄凡终于绽出一个喜悦的笑容。
他体力不支,和说完这些话后,便已耗费了许多精力。护心罩仍在起着作用,乳白色的光芒浓烈了些。谢寄凡仍留恋她在身边的时光,不愿颜如昭离开,便一直想方设法地找话题,试图将她留下。
只是最后说着说着,自己却慢慢闭上了眼睛。
禅房内由灵力控制的火烛仍在燃烧,将二人的身影映在屏风上。颜如昭无奈地看着昏睡过去的少年,他的手指仍握着她的袍角,好似那就是他安全感的来源。
颜如昭轻轻地将他的手放回床榻上,少年的手指软和,让她不禁想起那一夜。
他握住她的脚踝,很温柔的力量,手下的温度却滚烫。
颜如昭捻了捻他的指尖,起身将烛火熄灭,这才退了出去。
一日后,颜如昭顺利带着谢寄凡离开佛门,巫颐的存在让他们行事方便了许多,他甚至对灵犀石施了法咒,让他们能远离幻境的侵袭。
颜如昭吸取上次的教训,御剑飞行,远离人烟和奇怪的地形。保险起见,她还在凝霜剑上结了一层结界。
谢寄凡伤势未愈,他盘腿在剑身上打坐,阖目养神。
却在这时,他感到自己手腕上传来了一阵浅浅的冰凉。
“啪嗒”一声。
他睁开眼睛,目光所见之处,是一串手链,带着一只小小的莲花挂饰,上面有一点锈迹。
“它能让你抵御魔气和鬼气。”颜如昭解释道。
谢寄凡不知所措地望着她,喃喃道:“我还配吗?”
他还配拥有莲归玉吗?
“凝神,别让刚汇聚好的灵力又跑了。”颜如昭用手指轻弹他的额头。
“戴着吧。”她说,“别再让我有收回它的机会。”
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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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如昭带着谢寄凡回到芙蓉仙山时,已是深夜时分,玉罗门内除了守门的弟子,一片寂静。
可芙蓉仙山上却亮了一点微弱的光,仿佛在等待它的主人回来。
待颜如昭御剑停在山头上,才发现,那是凝霜阁中的一盏烛火。
芙蓉仙山知道她要回来,以此迎接她。
跟在她身后的谢寄凡时隔这样久,再次回到故地,他这次不会再被结界挡在山脚下,束手无策,而是被仙君堂堂正正地带了上来。
他戴着她的莲归玉,身上有她的气息,芙蓉仙山便不再拒绝他。
颜如昭解了仙山上的封山结界禁制,带着谢寄凡去朱雀阁。
然而此刻守山小仙东叶不在山上,她没有朱雀阁的钥匙。
颜如昭摸了摸鼻尖,望着眼前紧闭的大门,同谢寄凡说:“当时我让东叶关了朱雀阁,却忘记从他那儿拿回钥匙了……”
芙蓉仙山上的建筑,每扇门都配有一只灵钥,没有那钥匙,即使是用灵力也无法打开。
这么晚了,现在再去找东叶也不方便,颜如昭便只好将谢寄凡带回她的凝霜阁。
还好凝霜阁外间还有可以落宿的地方。
芙蓉仙山上处处是灵气,即使他们离开了这么久,室内也仍一尘不染。
“你就先睡在这里,明日找东叶拿了钥匙,你再回朱雀阁。”颜如昭指着外间一处宽敞的坐塌,这样吩咐他。
谢寄凡望去,才注意到,那坐塌之上,放着颜如昭曾赠他的古琴。
琴弦断了一根。
他记得,那是在仙门大会结束时的宴会上,妖皇燕苍为了羞辱他,让当着众人的面弹奏一曲。他暗地里送去的灵力威压被燕苍尽数送回,而颜如昭暗地替他挡下了。
她的手指按在古琴边缘,注入了一丝灵力。
而谢寄凡不久前在妖界时,燕苍同他提过这只古琴。
之所以弦断,是因为他在那时已经爱上了仙君,而仙君却対他无意。
断弦无法重接。
谢寄凡伸手,轻轻抚上琴身。
他想,没关系。弦断不能接,人却能重新赎回自己犯下的罪。
即使颜如昭永远也无法爱上他,这也没关系,他本来奢求的就不是这个。
能够留在她身边就已经很好了,年年岁岁,他会陪伴她,照顾她。
谢寄凡会是玉罗仙君最忠诚的影子。
……
颜如昭在安顿好谢寄凡后,就离开了凝霜阁。她暂且还不想休息,而是带着外出找回的三个仙器,在山顶上布置结界。
芙蓉仙山上看着安全无虞,一切都很宁静。芙蓉花为她的到来而盛开,沁出淡淡的香气。然而颜如昭却能感觉到,山顶上方,云雾缭绕之处,一直隐隐有一只眼睛在试探地窥视着。
那是天道。
知道她回来了,天道便收回了那些用来警示威胁她的乌云,而颜如昭这几日没有入睡过,即使在夜间也只是打坐调息,天道没能找到再入她梦的机会。
可这并不代表,祂离开了。
事不宜迟,颜如昭将雪水拿出,在后院浇灌一株芙蓉花,随后又将鬼玉环和灵犀石注入灵力。有了这三样物什,她终于可以开始编织一个巨大的结界。
结界由凝霜阁为中心向外慢慢展开,而与此同时,层层云雾之上,仿佛有什么力量在涌动。
颜如昭不管不顾,兀自继续着。
她不会再畏惧天道,也不会再受祂制约。
即使到最后极有可能会是鱼死网破的结局,颜如昭也并不畏惧。
天道一定是想利用她和谢寄凡做些什么,祂存了私心,不再是从前那般公允慈悲。
颜如昭曾经在天元泉中窥见过上界的一角,她知晓天道并不是生来便是天道,祂在成为天道之前,曾是一位修无情道飞升的上神。
祂没有情绪,没有喜怒,不生爱恨,因此继承了上一任天道的意志,掌管人间的因果奖罚。
可即便如此,天道也并不是真的那般公正不阿。
祂同样也是上界权力斗争的一部分。
颜如昭在离开天元泉后,天道就一直在暗中观察她,将她视作下一位飞升的候选人。天界已经太久没有新鲜血液,他们需要一个强大的修者加入,而颜如昭无异于是最好的人选。
这也是为什么她迟迟不愿意飞升。
听着威风十足,但也不过是去天界作为上神们的一颗棋子。
然而,她可以一直压制自己的修为,天道却等不及了。
颜如昭不再理会云雾之上的那道目光,她用看不见的结界将那视线抵挡在外。
等做完了一切后,时间已经来到了第二日凌晨。
天光初现,微弱的光线洒下,颜如昭回到了凝霜阁。
谢寄凡已经陷入了睡眠,他伤势未好全,沉沉地伏在坐塌上,一只手还揽着那只断了弦的古琴。
是她从前赠给他的。
颜如昭走近了些,少年在梦里似乎嗅到了她的气息,不自觉地靠过来。他的额头蹭上她的衣袖,颜如昭忍不住摸了摸谢寄凡的头发。
少年陷入梦境,看起来很乖顺。
他手上戴着莲归玉手链,而她的结界也正在延展。一切似乎都在变得平静。
颜如昭想,挺好的,她还能最后享受一下这样平静的岁月。
……
谢寄凡睡醒之后,天光大亮。
重伤的修者有时会靠睡眠来恢复灵力,他醒来后,觉得一身轻松,拉开衣襟一看,结痂的伤口比之前两天已经好了不少。
大约是得益于芙蓉仙山的灵力充沛。
谢寄凡看见隔断处的纱帘被放下,仙君似乎在内室歇下了。他不愿打扰颜如昭,便轻手轻脚地下山去找东叶拿钥匙。
他总不能一直宿在仙君的凝霜殿。
此时正值清晨时分,玄明宗上,用功的弟子已经开始了训练。谢寄凡乘着祥云降落时,便看见眼前的空地处剑光凌冽,一群弟子们正在两两比试。
不出他所料,人群中有余林的身影。在他离开宗门的这段时间,余林似乎又进阶了不少。
余林也很快看见谢寄凡,他和対战的同门说了句什么,二人结束战斗,他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谢天谢地,你回来了。”余林深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谢寄凡的肩膀,“你去了这么久,我几乎要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
他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眼,叹道:“受了这么重的伤?”
谢寄凡苦笑道:“这么明显么?”
余林摇了摇头,“新伤加旧伤,你这条命还要不要了?”
“要的。”谢寄凡这样回答他,神情认真,“我还要留着这条命供仙君驱使。”
余林顿了顿,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在此时,东叶也出来了,他见到谢寄凡便眼睛一亮,飞奔过来拉住他的手臂,“谢师弟!你回来啦!”
“仙君呢?仙君也回山上了吗?”
芙蓉仙山封山的这段时间,东叶一直待在玄明宗,他不知道仙君去了哪里,而谢寄凡也走了。他从前是玄明宗的弟子,在这里倒不觉得寂寞,只是,还是很想念芙蓉仙山上的风景,更想念仙君和谢寄凡。
谢寄凡笑着应道:“嗯!仙君也回来了。”
他拿来了钥匙,东叶还是依依不舍,说什么也想跟着他去芙蓉仙山上见仙君。谢寄凡拗不过他,他想着,说不定仙君也想见东叶了,于是便告别余林,乘着祥云将他也带了回去。
回到凝霜阁时,颜如昭已经起身了,她正坐在外间,手中摆弄着谢寄凡的古琴。
谢寄凡走进时,难得看见她露出一点纳闷的神情,高高在上的仙君困惑地看着手中的琴,喃喃道:“怎么修不好呢?”
颜如昭昨日才回到宗门,岑溪已经传音过来过,他知道她在支撑结界,于是便没有给她安排任何门派事务。
而颜如昭在外面东奔西走了这么久,忽然回到宗门闲下来还有些不习惯,于是便在芙蓉仙山上闲逛,摘了几朵花后,她忽然想起来,谢寄凡的那只古琴,似乎坏了。
颜如昭便好似找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一般,开始修琴。
可这琴却好生奇怪,明明说是用什么万年檀木制成的,却让颜如昭觉得是个毫无灵力的死物,她怎么摆弄,都无法重新接上断弦。
“仙君,算了。”谢寄凡忍下心中的一抹隐痛,伸手阻止道:“我的乾坤囊里还存了别的古琴,这个坏了也没事,我还能为仙君奏乐。”
“好吧。”颜如昭本来也只是拿来解闷的,听他这么说,便只觉得这妖界的物什太怪异,并没有多想。
东叶及时地从谢寄凡身后窜出来,大声喊道:“仙君仙君!您回来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您还需要我守山么?”
颜如昭见了他,有些惊喜:“东叶?你让谢寄凡将你带上来的?”
东叶兴致勃勃地和仙君叙旧,谢寄凡走到一旁,抱起了被仙君撇在一边的古琴,神色略显黯淡。
它是修不好的,谢寄凡知道。
破旧的古琴就如同他卑微的爱意,主人兴之所至时捡起摆弄,等不再在意后,便只能留在角落,与寂寞为伍。
但即使是这样,谢寄凡也留恋于她那一时的兴致。即使只有片刻也好,片刻也好。
那都是上天的恩赐。
颜如昭愿意対他断了弦的古琴花心思,这已经足够让他心中充盈起来。
东叶和仙君聊完,便自告奋勇地要去收拾谢寄凡的朱雀阁。他拿着灵钥跑远了,谢寄凡本来想跟上,却被颜如昭叫了回来。
“寄凡。”她收起了刚刚的笑容,神情平静了些许,同他说,“东叶收拾完之后,你便带他下山吧。”
谢寄凡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感觉到,仙君的决定应该和她昨晚在芙蓉仙山上做的事情有关。
他虽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却感觉得到,颜如昭似乎在用她从外面寻来的东西做些什么。
就像是上次颜如昭为了打开须弥幻境而将他放在玄明宗一样,这次,她也不想让东叶久留。
“那……那我呢?”谢寄凡敏锐地捕捉到颜如昭话语中的模糊。
她说的是让他带东叶下山,那他……也要离开吗?
“……你什么?”颜如昭的神色茫然了一瞬,很快,她明白谢寄凡在担忧什么。
“想什么呢?你带他回玄明宗后,便回来呀。”她无奈地说,“我都让东叶去收拾朱雀阁了。”
“你若走了,谁来为我抚琴呢?”仙君笑了,她伸出手,谢寄凡顺从地低下头,让她冰凉的手指戳上自己的额头。
谢寄凡觉得自己胸膛中空洞的地方像是开满了一簇鲜花,他想,他其实已经满足。他之前所求的,不就是做一个対仙君有用的人么?
能被颜如昭需要,是他之幸——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誓!我明天一定会更个大的!
感谢在2022-06-05 21:04:52~2022-06-07 23:01: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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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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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咋呼呼的东叶为芙蓉仙山带来了一点热闹,又很快离开。
颜如昭在结界成型后,每日都要耗费大量灵力维持,因此总有些神色恹恹。
天道仍然在蛰伏,颜如昭每日打坐时,与芙蓉仙山结合的片刻,能感受到山顶上方越来越浓烈的压制,那是天道在聚集力量。而层层乌云又再次席卷而来,门内弟子或许还没有察觉,但颜如昭前几日已经接到不止一个长老的传音询问了。
颜如昭只能稍加安抚。
她能做的已经全部做到,如今,就只有等待了。
她日日都待在芙蓉仙山上,宅在凝霜阁中,倒有些像她那三千年间的闭关时光。
只不过唯一不同的,是现在身边有了谢寄凡。
谢寄凡很显然也感受到了她最近的精神不济,她只和他交代过天道的存在,却没有告诉过他自己为什么要收集那些仙器,也没有同他说过自己如今在做些什么。
她没有说,他便也不问,只是默默地陪在她身侧。
谢寄凡虽然看起来情绪稳定,但颜如昭知道他每天都在想尽办法地哄她开心。
先是为她弹琴,等她将自己喜欢的曲子都点了个遍之后,又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乐器,仿佛他一个人便能开一个乐坊似的。
颜如昭无奈,便拉了谢寄凡教他下棋,两个人落子都慢,一盘棋能下一天,就这样消磨时光。
然而没想到,谢寄凡学棋也学得快,刚开始颜如昭为了不让自己赢得太轻松,还会让他几个子。到了后来,他竟已能和自己勉强打个平手。
颜如昭想,自己第一次收徒,便收到个这样聪明的,倒让她有了些成就感。
这样闲散的时光不知过了几日,某日清晨颜如昭结束打坐,起身时,却发现谢寄凡守在凝霜阁门前,不知站了多久。
此时秋风乍起,凝霜阁门前种了棵梧桐树,落下几片枯叶,被风卷着勾住了他的发丝。
有那么些萧瑟疏落之感。
“仙君,生辰喜乐。”少年站在她身前,眼神纯净而赤诚。
颜如昭愣了半晌。
她都忘记了。今日是她的生辰。
过去的几千年中,她几乎不过生辰,偶尔记起来,大概率也错过了时间,她也并不会去在意。
倒也不是没有人记得,只是大部分都是各个宗门里负责交际往来的弟子们记着,即使她没有办生辰宴,也会定时给她献上贺礼。
至于岑溪……他不忙的时候大概会送上句“生辰喜乐”,宗门事务繁忙时,他也无暇分心给她这个在芙蓉仙山上躲懒闭关的家伙。
颜如昭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听见过这样一句正式的生辰祝福了。
谢寄凡显然是一直记在心里,在门口守着,一定要做第一个亲自同她说这句话的人。
少年人执拗的小心思和仪式感。
但颜如昭莫名觉得有些可爱。
她笑了,伸手理直气壮地说道:“那,有没有生辰贺礼?”
谢寄凡上次给仙君送礼时,遭到了人皇的一记重击。人皇地位尊贵,能大手笔地拿出那样大一块龙涎香,他那些廉价的点心和糖画顿时黯然失色。
后来再想起那日,谢寄凡其实仍会羞愧。
他不怨怼人皇抢了先,也并不怨天尤人。
谢寄凡只是觉得,的确是自己思虑不周。仙君的确不常去人间,也许未曾尝过那些点心,可是,那终究只是寻常之物。
他的仙君,岂是能用这些寻常之物敷衍的?
谢寄凡每每想起那次的赠礼,便觉得自己实在思虑不周。
他一直在找一个机会,能够向仙君呈上更加用心的礼物。
谢寄凡知晓颜如昭的生辰。他第一次被送上芙蓉仙山时,送他来的仙长以为他是玉罗仙君看上的炉鼎,同他传授了许多仙君的信息。
其中便包括她的生辰时日。
谢寄凡当初对此事厌恶至极,那仙长说的他也不屑一顾,只是不知为何,却仍旧印在了心里,一直记到现在。
他此时倒有些庆幸自己出众的记忆力,否则,他也没有机会在这日当面为仙君送上一句“生辰喜乐”。
谢寄凡望着颜如昭朝他伸出的手,第一次胆大妄为地轻轻握住。是小心翼翼的力道,若仙君稍有回避之态,他便会立即放开。
可颜如昭任他握住了自己的手。
触及她手指冰凉的温度,谢寄凡一时鼻尖有些酸。
“当然有,当然有的。”他忍下所有的心绪,开口道:“仙君可愿意随我来?”
颜如昭便有些好奇。
她的这小徒弟,为她准备了什么惊喜呢?
谢寄凡先是带她乘上了一朵祥云,颜如昭上去时,便感觉那祥云似乎与普通的祥云不太一样,而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云朵便轻飘飘地将她的身躯捧起,幻化成了一匹马的模样,让她与谢寄凡前后共乘着。
“诶?”颜如昭愣了一下,随后,祥云化成的马便在清晨的芙蓉仙山上迈开了大步,一直迈上了天空。
谢寄凡坐在她身后,轻轻地扶着她的手臂,少年温热的身躯环着她,祥云马越走越高,来到了结界之下的天际。
从这里,他们可以俯瞰整个玉罗门的景象。
颜如昭还没有在这么高的地方看过自己的宗门,她一时连话都忘记说,只是沉浸在这样新奇的体验中。
祥云马再次迈开步子,奔走了起来。
天际的风是舒适的凉意,颜如昭浸润清晨的空气中,她发髻本来就松散着,这时已经全数散在背后,随着祥云马的速度刮蹭着谢寄凡的脸颊。
仙君的发丝,也仍是那道百合焚香的气息,浅浅淡淡,沁人心脾。
她的发尾触及谢寄凡的力道很轻,带着一丝的痒意,渗进了他的心间。
“仙君,您坐稳。”谢寄凡手下施了个法术,身下的祥云顷刻间又幻化成了一只猛虎,只是猛虎看着虽凶,却乖顺地趴在二人身下,载着他们在虚空中爬行。
颜如昭实在是没想到,简单的一个幻形小法术,竟然能被谢寄凡这样用出花来。
接下来,颜如昭像是点菜一般把想要的坐骑都点了一遍,最后,他们是乘着一只祥云化成的秋千,荡着荡着来到了一处弟子山的上方。
这是一处剑修的山头,此时用功的弟子们已经出来训练,颜如昭在这儿稍稍停留了片刻,眯着眼睛看着山上弟子们尚显青涩笨拙的动作。
她看着看着便不禁笑了,指着一个离他们最近的小弟子说道:“哎呀,这小孩怎么连最基础的剑法都不会?怪不得要这么早出来练功。定是他师父偷懒了,下回我要骂骂他师父去。”
谢寄凡好奇道:“仙君怎么就知道是他师父偷懒了?”
“教不出好徒弟,当然是师父的过错。”颜如昭足尖在空气中轻点,带着他们的秋千晃晃悠悠的,“你看,像我这样优秀的师父,才能教出你这样优秀的弟子。”
她仰起头,很骄傲的模样。
谢寄凡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一瞬间有些想要落泪的冲动。
谢寄凡想,从前仙君便是这样对他的,全然的信任,偶尔露出骄纵的一面,也并不在乎会失了尊严。
可后来,师尊不要他了。他不再拥有能看见她这一面的特权。
是他大错特错。
如今,颜如昭再次对他展颜,再次用这样轻快的语气同他说话。
谢寄凡只觉得这一瞬间弥足珍贵,足够让他珍而重之地捧在心口藏起来,日日回味。
颜如昭没有在意他片刻间的神色变化,又被其他的弟子吸引了视线。谢寄凡陪着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仙君,这一切,都归功于您。”
颜如昭回望过来,忽然有些明白谢寄凡为何要费尽心思,为她呈上这样的礼物。
她心中装着事情,整日待在凝霜阁中,谢寄凡不问,却一直在想办法让她开心些。
他想带她来广阔的天际,让她看看玉罗门的这一切。
芙蓉仙山上的晨露,天际的微风,古老的山脉,还有山上练功的弟子。
这是她创造的一切。
颜如昭慢慢敛下眉眼,她轻声说:“你有心了。”
“还没完呢,仙君。”谢寄凡笑涡浅浅,他拉了拉祥云秋千,祥云便听了他的话掉头回芙蓉仙山。
芙蓉仙山很大,但真正能居住的地方只有几处楼阁宫殿,但由于颜如昭长久地独自居住,大部分的地方都荒废了。即使是后来谢寄凡来了,也不过是多开辟了一处朱雀阁。
而现在,谢寄凡将她带去了后山。
这里原先不过是一片荒芜,生长的草木虽然有灵,但却杂乱无章,野蛮地占据了一大片山头。
可如今,颜如昭入眼处,是一片青绿的草地。她从寝殿出来,此刻还赤着足,她踏上柔软的草地,清新的空气将她包裹,前方,一只跛着足的小狗兴高采烈地朝她奔来。
它跑得跌跌撞撞,却异常坚定,眼中只有她一个身影。
颜如昭认出来了,这是几千年前被她丢弃,又在前不久从妖界的山头上找回的那只小狗。
她蹲下,给它顺了顺毛,小狗便柔顺地趴下,蹭蹭她光滑的脚踝。
她将小狗抱起,再往前看,映入眼帘的是一棵巨大的榕树。这棵榕树她记得,在芙蓉仙山上生长了多年,但其实其中的灵核早已死去,剩下的,只有巨大的外壳,和空心的内里。
榕树垂下须条,遮天蔽日,树洞中本是杂草和小型灵兽的居住之处,但现在,被谢寄凡改成了一个小小的树屋。
里面堆放着几本她常看的书,一张小几,上面放着热腾腾的仙茶,茶盖下正泛出白雾,香气沁人。
是她最爱的白雾香片。
颜如昭回头,看向谢寄凡。
她此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是下意识地想去寻找为她做了这些的少年。
谢寄凡就站在她身后。
好像很多次,她回头看他,他都站在她的身后,静静地守望着她。
他像一只听话的影子,一柄趁手的剑。
颜如昭站得这样高,这样强大,一挥手便有万人敬仰。可却从未有一个人,陪在她身边,事事以她为先,用尽心血,为的不过是让她开心。
他甚至不需要她的任何回应。
可是,在这样的时刻,应该还是要给出一点回应的吧?
颜如昭想,她还是不会,可是,她见过别人是怎么做的。
在人间的七夕佳节那日,深情的男子为身边的女孩捧出一盏他在灯谜铺子中赢来的花灯,女孩踮起脚尖,在身前郎君的额间印上一个轻轻的吻。
一个吻落在了谢寄凡额间的红痣上。
颜如昭离他这样近,谢寄凡觉得自己仿佛身在梦境中,而非现实。
她周身的淡淡香气萦绕在他鼻尖,仙君的唇瓣柔软,那吻不过如蜻蜓点水一般,却仿佛像是一个烙印,在他额间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滚烫的。
谢寄凡知道,自己和仙君之间从未有过一个吻。
即使是在人间的那两日,他所求的也不过是让她快活。
亲吻这件事情,好像太过亲密,而他们并不是那般亲密的关系。
谢寄凡那时几乎被心中的爱意缠绕得走火入魔,他只是在想,人皇可以,他为什么不行呢?
他可以有比人皇更低的姿态,做更卑微的事情。
只要仙君喜欢,怎么样都可以。
而此刻,他却得到了颜如昭的一个吻。很轻,却代表着她的心意。
谢寄凡原本以为,他永远也求不到仙君的一个回眸,仙君的一点点回应了。
毕竟,高高在上的玉罗仙君从不为人回首。
在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仙君的爱慕之情时,他便也很清晰地看见了自己悲苦的未来。
——爱而不得。
谢寄凡清醒地沉沦在这样的爱中,他看着自己这样沦陷,可他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还在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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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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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爱一字,好像是没有道理的。
只因为那个人是仙君啊。
是赠他纸鹤的颜如昭,是对他笑的颜如昭,是牵着他的手,带他走出树林幻境的颜如昭。
他留恋于她的每一次弯起的唇角,每一个清澈的眼神,每一次温柔的触碰。
颜如昭落下了那一枚吻后,缓缓地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谢寄凡却抓住了她的衣袖。
“师尊等等。”他说。
谢寄凡从乾坤囊中拿出了一只簪子。
簪子上嵌了一只玉雕成的芙蓉花,玉质温润,却流转着如碎银般细碎的光芒,精致极了。
他将簪子虔诚地递给仙君。
颜如昭一眼就认了出来,簪上的玉来自于炽翎谷。在终年不灭的鬼火灵力耗尽后,会化作一滩黑色的灰烬,从那灰烬中,可以提炼出一种名为“银玉”的物质。
虽然鬼火总被人视为不祥之兆,阴森又可怖,可源于它的银玉却拥有璀璨的外观,是修者们眼中象征平安祥和的圣物。
然而,鬼火难遇,灵力耗尽的鬼火更是凤毛麟角。更何况鬼火熄灭后的灰烬只有浅浅一捧,最多也只能提炼出那么一点银玉。这簪子上的芙蓉花虽不大,却不知要耗费多少精力才能汇聚出来。
颜如昭想起前段时间谢寄凡白日在凝霜阁陪伴她下棋读书,夜里朱雀阁也还常常亮起烛火。
原来是为了这只簪子。
“……你在炽翎谷,这是收了多少鬼火的灰烬回来?”她将簪子握住,轻轻捻动,玉质的芙蓉花中仿若装满了星辰,流动着轻柔的银光。
“玄明长老让我带去的灵植能压抑鬼火的灵力。”谢寄凡见她像是喜欢的样子,松了一口气,“鬼火灭了后,我便将灰烬收集起来,后来才知道,这其中还能提炼出银玉。”
谢寄凡想,只有这样的物什,才能配得起他尊贵的师尊。
他为它花费时间,却并不觉得艰难,他怀着满心的喜悦。
“师尊……”他见颜如昭又不说话了,心里再次升起些忐忑来,“您若觉得不好看,收起来便是……”
就算不喜欢,也请您别退还,即使是束之高阁也好。
可颜如昭却抬起头,笑容柔软得像三月的春光。
她说:“我喜欢的。”
“喏,你替我戴上。”
颜如昭在木屋中席地坐下,谢寄凡半跪在她身后,捧起她柔软的青丝,他手有些抖,还有些笨拙,但最终还是挽好了发髻。芙蓉花簪插在仙君的发髻上,映衬着她白皙的侧脸。
谢寄凡在心中默默地想,银玉戴在了仙君发上,愿颜如昭从今以后,平安喜乐。
颜如昭端起白雾香片抿了一口,他们二人身下的祥云化为不规则的云雾,在颜如昭的脚踝间亲昵地缠绕,很快,便漂浮到木屋旁边,再次化形成一架秋千。
颜如昭看着乖巧的祥云,扑哧一笑:“若是被岑溪看见,他这个老古板又要训人了。”
如今在修真界,能用来通行的祥云极为稀少。祥云只会出现在古老山脉附近,而如今,只有几处大宗门能坐拥这样的好地势。
玉罗门便是其中之一。因此岑溪为了表示对祥云的尊重,从来只允许高阶仙长使用。
然而此刻,“尊贵”的祥云却在谢寄凡的小术法下变幻着形态讨她欢心,看上去还很喜欢自己的新模样。
颜如昭却没想到,自己刚刚提起一句岑溪,便立即收到了停云的传音。
【阿昭姐姐生辰快乐!】
停云甜甜的声音传来,还伴随着一句告状似的抱怨:【岑溪这个大笨蛋!他连你的生辰都忘记啦!还是我提醒的他!不然他连礼物都会忘记……】
颜如昭心想,岑溪每年送来送去,也不过是些笔墨纸砚,亦或是些术咒剑法的残本孤本,无趣极了。
不送的话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
停云那边的话语停顿了一会,似乎是岑溪来到了她身旁说话,片刻后,她便又回到了传音石旁边,声线欢快:【掌门大人说他没忘呢,今晚在登仙殿为阿昭姐姐设宴,要记得来呀!】
随后她的声音又渐渐飘远:【哎呀岑溪!你别抢我的传音石!我还要和阿昭姐姐聊天呢!】
又和停云闲聊了两句后,颜如昭结束了对话,很快便收到了岑溪的传音。
今晚的生辰宴会规模很小,只有门内的部分高阶仙长会参加,包括几位长老。
颜如昭神色稍稍沉了下来。
她知道,这不仅是一场生辰宴会。
天道来势汹汹,在芙蓉仙山上方聚集力量。而她的结界虽然难以察觉,但却躲不过门中几位长老的眼睛。
她必须要给出一个交代了。
谢寄凡敏锐地感觉到颜如昭情绪有些变化,他问道:“师尊,您要我随您一同去么?”
颜如昭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说:“你伤势还没好全,别去宴席上喝酒了,暂且留在芙蓉仙山吧。”
天道的事情,她其实一直想找机会和谢寄凡说清楚,但她却并不想在这样的宴会上说明。
谢寄凡垂眸,他没有多问一句,只是说:“好,那我在这儿等师尊回来。”
夜晚时分,颜如昭换了件衣服,独自去登仙殿赴宴。
不出她所料,除了热情地扑到她怀里来的停云以外,其余的仙长们都是脸上带笑,笑容却不及眼底。
颜如昭不像岑溪,看着沉稳儒雅,实际长袖善舞。这么多年来,宗门各大长老与掌教的权力平衡皆掌握在他手中。
她却没什么兴趣和他们假惺惺。
颜如昭只是说:“诸位不必担忧。就算天塌了,也有我能顶着。”
她是认真的。
颜如昭与宗门中大部分弟子仙长并不熟识,可她有守护他们的责任。
她创立了玉罗门,便不会轻易地让它倒下。
就算到了不得已之时,她也会让自己的精魄留在这片土地上,庇佑后世弟子们。
长老们实际只是想要一颗定心丸,如今听了玉罗仙君的话,便稍稍放下心来。断月长老向来站在讨好她的这一边,此时便想要舒缓一下宴席间的气氛。他拍了拍手,一群舞者乐者鱼贯而入,丝竹声响彻登仙殿内。
停云悄无声息地蹭到了颜如昭身边,想偷偷喝一口她杯子里的仙酒。
颜如昭敲了敲她的脑袋,“小孩子喝什么酒?”
停云抱着头委屈地说:“阿昭姐姐,你怎么和岑溪说的一模一样。”
“他总是这个不让我干,那个不让我干的。”
“可我不是小孩子啦,我已经化为人形很久了,让我尝尝嘛。”
颜如昭看了眼岑溪,掌门大人显然注意到了停云偷偷摸摸的行为,他瞪了她一眼,随后给颜如昭传音:“停云酒量很差,别让她喝。”
而身旁的小姑娘却睁着一双可怜兮兮的大眼睛,拉着她的袖摆晃悠道:“阿昭姐姐,就一口,就尝一口。”
“……”颜如昭左耳听着岑溪的传音,右耳是停云的祈求,一时有些无奈。
终究,她还是拗不过身旁甜甜软软的停云,心想停云的确化作人形很久了,尝尝仙酒又不是大事。
况且……小姑娘扯着她衣摆的模样,让她不禁想起了芙蓉仙山上的少年。
即使是昏迷时,也蹙着眉,攥紧了她衣袖的少年。
颜如昭便有些心软。
“喝吧。”她给停云倒了一杯,推过去,“别理岑溪,那家伙就是个老古板。”
停云笑嘻嘻地捧起杯子,像小猫一般抿了一口。
岑溪无法在宴会上发作,只好疯狂地用传音轰炸颜如昭,好像她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般。气急败坏的传音入耳,颜如昭干脆用灵力屏蔽了。
她和停云的小姐妹时光,这老男人还是别横插一脚。
颜如昭的视线从岑溪那边转开,看向了大殿中央的舞者们。大约是断月有心,殿中派来跳舞的弟子们都是年纪轻轻的少年,腰肢纤细,模样白净乖巧。
她一时看得有些晃了眼,心想断月这是又要搞什么鬼?下一秒,殿内奏乐的琴声忽然高昂起来,打碎了颜如昭的思索。
她又望向琴师的方向,奏乐的弟子们与众人之间隔了一道纱帘,透过纱帘,颜如昭看见了那琴师的轮廓。
她当即瞪大了眼睛。
琴声高昂之后,随即陷入尾调,很快结束。断月再次开口道:“这琴弹得倒是不错,不如上去给仙君敬一杯酒?”
纱帘后的少年动了动,举着杯子走了出来。
他脸上佩戴了面纱,身穿着洁白的弟子服,一步一步地走向她。
少年来到她身边时,颜如昭不禁捏了捏他的手腕,“怎么?不是说待在山上么?”
谢寄凡偷偷下山,她倒不觉得生气,刚刚和仙长们绵里藏针地谈话,让她觉得有些无趣。直到她在纱帘后看见谢寄凡的身影,这才感到心中快活了些。
在这偌大的宗门中,除了停云,也只有她的小弟子同她亲近了。
谢寄凡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眼睛含着动人的水光,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温和无害。
很好看。颜如昭想。
少年似乎想要开口和她说些什么,然而就在此刻,断月的声音再次传来:“仙君,宗门内有传言,说您似乎对之前收的弟子有些不满?这次我精挑细选了不少年纪小的弟子们……”
“仙君若是有意再收徒,大可以从他们中再挑一个,都是一等一的好苗子。”
断月话音刚落,便听得“啪嗒”一声,身旁少年倒酒的酒壶撞上了杯口。颜如昭转头看向他,谢寄凡眼中的一片平静此时消失不见,变成了委屈的神色。
少年像小狗一样赖在她身边不走了,他死死地抓住她的袖摆,誓要等一个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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