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子央一直知道自己是爷爷奶奶捡回去的孩子。
他没什么小时候的记忆,只知道自从到了那条破街,他就成了爷爷奶奶的孩子,同样成为了众人口中的野种。
老两口没有孩子,对于岑子央的到来很欢迎,像是迎接上天的馈赠般,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一切全部给这个乖巧漂亮的小孩,将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孙子对待。
虽然清贫,生活也算是过得去,岑子央六岁时,爷爷过世,临走前将自己攒了一辈子的钱拿出来交给奶奶,供岑子央上了小学。
那个时候从没接受过学前教育的小孩上学其实是件挺困难的事,但岑子央聪明又争气,拿到了贫困生入学名额,在小学读了六年,成了个有文化的小朋友,还在升学考试中取得了全市第一名的好成绩,可以保送到重点初中去。
但到该上初中的时候,奶奶病了,是癌症。
老两口这辈子都没攒下什么钱,现在又得了这种耗钱的病,岑子央不顾奶奶的阻拦,果断放弃了重点初中的录取资格,待在家里,靠着那家小杂货铺的微薄利润来维系整个家的生活。
岑子央努力了三年,还是没能留下奶奶。
从奶奶走了后,他就觉得自己只要能活着就很好了,从来没有奢望过能像个普通孩子一样继续上学,继续无忧无虑的生活。
但现在……
岑子央眸子微颤着,不敢再直视那双写满温柔的浅褐色瞳孔,他几乎是逃避般垂下了头。
“我……”岑子央局促的搅着十指,“我不行,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上过学了,我、我可以干活,可以打杂工,可以搬东西……”
他几乎是慌张的将自己所有能做到的事全部说了出来,显得局促不安,在竭尽所能的证明自己的价值。
游宣索性坐在地上,修长的腿就那么随意的交叉在一起,没了往日那股高高在上的矜贵,倒显得平易近人了不少。
“不是你行不行。”游宣纠正,“而是你想不想。”
他声音很轻,缓慢且柔和,平白的多了几分亲和力。
“你要是想去上学,我就让你去,唯一的要求就是成绩必须达到我所满意的程度,除此之外一切事情都不用你操心。”游宣道,“我会解决一切,你只需要专心学习。”
岑子央十指不由自主的攥紧,在苍白的掌心留下道道红痕。
他那双精致的桃花眼此时盛满了慌张和戒备,小心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片刻后还是很轻的垂下了头。
“我需要钱。”岑子央道,“我要赚钱,没时间上学。”
“你是觉得我在开玩笑?”游宣这么问。
岑子央没有回答。
屋内再度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安静到只能听到二人那轻微的呼吸声。
游宣思索片刻,站起身朝着书房走去,原主很喜欢在家里办公,就算是家里的书房也常备了打印机,正好可以满足他的需求。
键盘敲击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房间传来,岑子央小心抬眼看去,只能通过门半掩着的缝隙隐约看到游宣的半边身子。
他把杯子放在地上,拿出那张照片,看着里面温和的两位老人发呆。
岑子央不知道该怎么办,自从一个人找到他,说他拿着的那块玉是游家传家宝时,他就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可能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他其实对自己是将要继承亿万家产的真少爷没什么感觉,毕竟穷惯了,就算把那种他一辈子都赚不到的天文数字摆在眼前,告诉他那些以后都是他的,他也提不起来兴趣。
但岑子央没想到,自己居然在短短三天时间内,就被人跟条野狗一样随意的丢了出来。
在豪门中所发生的一切就像是极其奢华的梦境,梦醒了,所带来的反噬就是遍体鳞伤,险些死在那场暴雨中。
岑子央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相信别人了,但这时候又突然出现了个人,站在他面前,对他说……
去上学吧。
岑子央直直的通过缝隙盯着那道身影,漆黑的眸子如古潭般深不可测,透着股让人发颤的寒意,没了伪装出来的慌张,所剩下的只是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思。
五分钟后,游宣拿着合同走了出来。
他将新鲜出炉的纸张放在岑子央面前,旁边准备了支黑色签字笔,朝着他那边推了过去。
“你可以自己看看上面的条款。”男人嗓音矜贵散漫,透着股让人很想靠近的亲和力,“跟我刚刚说的一样,每个月给你五千,包吃住,你只需要学习。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跟我提出来。”
岑子央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白纸黑字,视线却不由自主的顿在了放在合同上的那只手上。
骨节分明,五指修长,跟本人一样清隽干净,单单是这只手就漂亮到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很轻伸出舌尖抿了下唇瓣,压下了喉间的干涩。
游宣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指尖在某项条款上轻点了下,“上面我也签了字,要是我违背了上面所说的话,你可以拿着它去法院……”
话音未落,岑子央就开了口。
“好。”
游宣看向他。
清瘦的少年此时脸上写满了坚定:“我同意。”
岑子央拿起笔,毫不犹豫的在空白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反正已经坠入深渊了,还不如最后再赌一把。
他看向眼前气质矜贵的男人,胸口小幅度的起伏了下,按捺住了眸底的悸动。
……
宋年拿完东西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了眼前这极为诡异的一幕。
他家身价上亿的老板正盘腿坐在地上,跟眼前那个浑身脏兮兮的少年聊着什么,表情温柔到他差点以为自己进错了门。
坐在地上,表情温柔,这两件事不管哪一件都不可能出现在自己那个严于律己的老板身上吧?
宋年整个人僵在原地,动作极其诡异的后退了一步,看了眼门牌号,这才确定自己没有走错。
“干什么?”游宣看向他,“药拿回来了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宋年这才回过神来,应了声,赶紧把手里的药递了过去。
除了药之外他还按照吩咐买了几套新衣服,自家老板一米八多,岑子央站在他身边差了大半个头,又瘦的厉害,宋年索性直接买了170的,目测应该能穿得上,只是撑不起来。
游宣接过药,朝着岑子央伸出手:“手给我。”
岑子央下意识的将自己满是伤痕的十指藏在身后,迟疑的摇了摇头。
“怕疼?”游宣问,垂眸看了眼手里的药膏,仔细扫过上面的成分表。
他特地叮嘱夏一鸣,拿了效果最好且不会太疼的药,成分表里也挺干净的,几乎没什么刺激性的药物,按理来说不会太疼的。
宋年注意到了自家老板的犹豫,开口劝道:“这是医院里能拿到的最好的药了,好的肯定快,你忍一忍。”
岑子央小声道:“我可以自己来。”
游宣了然,站起身,整理了下有些褶皱的衣角,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几分矜贵,淡淡的檀木香气顺着他的动作闯入岑子央的鼻息。
岑子央猛地一愣,轻轻吸了口气,近乎贪婪的汲取着这股草木香。
宋年将手里的东西交给游宣,他按照吩咐将该买的全都买来了,甚至还买到了个小小的相框。
在听到相框这两个字的时候宋年还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毕竟老板很不喜欢拍照,和家人的合影都没几张,什么时候需要相框这种东西了。
直到他看见眼前的游宣拿过相框,弯下腰,将它递给了岑子央。
而岑子央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拿出那张已经褶皱了的相片,将它放进相册里,十分珍惜的护在了自己的怀中。
宋年:……
终究是我见识短浅。
游宣贴心的给了岑子央独处的时间来消化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带着宋年进了书房。
宋年目光有些呆滞的反手关上了房门,他觉得自家老板就算是现在对自己说一句他看上岑子央了,自己都不会太过于惊讶。
书房干净整洁,黑白的配色莫名多了几分禁欲感,桌子上的文件摆放的十分整齐,单是扫过去就能察觉到书房的主人是个十分严谨且不可接近的人。
游宣拉开椅子坐下,指尖无意识的在桌面上点了两下。
“明天你不用去公司,有件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处理。”
宋年不由得挺直了腰板,等着自家老板的吩咐,心中不免有些好奇重要的事到底是什么。
游宣思索片刻,打开电脑,输入了学校名字。
在他接收的记忆中,世界没有崩坏前岑子央就是被送进了这所学校就读,并且在里面遇到了主角攻,和对方成为同桌,开始了段十分青涩的校园爱情,直至故事结尾,二人在高考前互相表明心意,岑子央也成功回到了游家,生活步入正轨。
而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送岑子央和主角攻相遇。
游宣轻轻转动了下指根的银戒,看向宋年:“明天你去一中,找校长要来个入学名额,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宋年很快应了,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他有些迟疑的啊了声,“入学名额?给谁?”
游宣就那么看着他,眼神里的回答不言而喻。
答案显而易见,除了岑子央还能有别人?
宋年尴尬的笑了下,点头答应下来,夜色已晚,他也不好继续在这里久留,打印好明天带岑子央入学的准备手续后就先走了。
宋年出来的时候岑子央还蜷缩在门口衣柜旁的角落,像是只瘦骨嶙峋的困兽,安静的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听到动静,岑子央下意识的抬起头,在意识到来者是宋年后,很轻的皱了下眉。
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岑子央那双漆黑空洞的眸子没有半分的情绪,倒是夹杂着股危险的气息,宋年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先行错开了视线。
直到关上房门,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岑子央的眼神……过于吓人了。
明明跟老板一起上车的时候对方还小心翼翼的蜷缩在角落里,给人种人畜无害的感觉,但刚刚那个眼神,让宋年有种被天敌盯上的错觉,从骨子里蔓延出来了些许寒意。
宋年嘶了声,伸手揉了下后颈。
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不过就是个小孩而已,怎么会心思那么深沉。
他按下电梯,朝楼下走去。
——
游宣忙完所有事情出来,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他活动着酸痛的手腕来到客厅,就看见依然醒着的岑子央,用那双乌黑发亮的眸子看着自己,可怜兮兮的,像极了只被人抛弃的幼犬,正期待着有人能将他捡走。
“最快明天下午,宋年就会来接你去学校。”游宣解开了衬衫的前两颗扣子,“先给你安排到了初三,熟悉一下课程安排后,再看看能不能继续学习。”
岑子央没有接话,只是直勾勾的看着游宣。
男人骨节分明的十指落在白色的衬衫上,却并没有半分逊色,反而被衬的如同白玉般夺目,露出的锁骨线条流畅清晰,隐约可以看见那蕴含爆发力的肌肉,一下又一下,跟随心脏的跳动颤抖着。
岑子央喉结颤动了下,舌尖在干涩的唇瓣上扫过,压下了心底的那股燥热。
“游宣。”岑子央看向他,“谢谢。”
短短四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来却意外的好听,似乎是刻意放慢了速度,尾音绵长且眷恋。
游宣扯开衣领,睨着他,嘴角若有若无的带了些笑意。
“没礼貌,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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