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戚的乐声伴着阵阵哭号声响了整整两日之久。
空旷的灵堂被白绸所紧紧裹住, 高悬着的挽联位于其上,最中央森森摆着一副纯黑的棺椁,上面精致流畅的花纹似乎都挟着死意。
身着一袭白衣的谢姝月在侍女的搀扶之下跪在了不远处的蒲团之上, 乌黑的发丝被一根朴素的白玉簪子简单挽起, 脸上未着脂粉,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几个侯府的妾室在那里假模假样地低声抽泣。
装作侍女的暗卫看着下人们正小心翼翼地更换掉香炉中未燃尽的香,忍不住暗自皱了皱眉, “宣平侯也不过来上柱香。”
谢姝月双眼轻阖, 想到之前所调查到的东西, 轻轻摇了摇头道∶“他想用老夫人的死来谋夺最大的利益,现在还不知道在盘算什么坏心思,自然是没空来的。”
任凭老夫人生前机关算尽, 也不会料到死后自己竟也会落到这步田地, 自己溺爱了大半辈子的亲生儿子最后竟是这等货色,倒是让她生前的一厢情愿都变成了笑话,
急促的脚步声匆匆从灵堂外传来, 几个妾室闻声暗自对视了一眼,哭得更加哀戚, 直到那人恭顺地停在了谢姝月的身后。
“大小姐, 宫里来人了,侯爷让您现在去一趟前厅。”
谢姝月沉默不语,一旁的众人也不敢吱声, 偌大的灵堂中只有后室中僧侣的诵经声飘散在其中, 来通禀的下人摸不准这位大小姐的脾气, 急的冷汗都快要滴下来时, 才听到谢姝月冷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今时不同往日。
这是谢姝月走进前厅时脑中所浮现的第一反应。
被宣平侯奉在上首, 谄媚讨好着的人分外眼熟, 正是丽妃身边的内侍,当初丽妃接二连三请她入宫,最后都无功而返,可如今时移世易,这次算得上是避无可避。
“谢小姐。”内侍的脸上带笑,主动上前行了一礼,“丽妃娘娘有事要与谢小姐商议,邀谢小姐入宫一叙。”
谢姝月看了一眼面色有些慌乱的宣平侯,这才慢条斯理道∶“臣女感念丽妃娘娘挂念,只是祖母刚刚过世,臣女怕是无法入宫拜会娘娘,等到府上之事处理妥当,臣女必定亲自入宫请罪。”
“谢小姐此言差矣,这宣平侯府上下都有下人们打理,只是这么一会儿的时间,想来也是不打紧的。”内侍不轻不重地便把他的话又给顶了回去,转头对宣平侯轻飘飘道∶“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宣平侯自然不会出声拒绝,看向谢姝月沉声道∶“既是丽妃娘娘的好意,月儿,你便进宫一趟吧。”
内侍的眼底划过一丝得逞,笑容也越来越大,伸手谦卑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小姐,请吧。”
谢姝月眸色渐沉,几乎已经彻底摸清了宣平侯心中的打算,一旁扮做侍女的暗卫连忙想要跟上,早就有所准备的内侍却又将人拦了下来。
“丽妃娘娘只请了谢小姐一人。”内侍摇了摇头,故作恭顺道∶“毕竟宫门森严,也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就去的,谢小姐觉得呢?”
谢姝月闻言微不可察地和暗卫对视了一眼,内侍和宣平侯还在不停地催促着,大有一副不同意便要把她强行带入宫的架势。让她最后毫无选择,只得孤身踏上了马车。
————
长春宫
丽妃心情颇好地摆弄着手中的玉如意,染着鲜红蔻丹的指尖像是羊脂玉上所沾染的斑斑血迹,过了好半响才舍得投给跪在地上的宫女一个眼神。
“她已经过来了?”
“回娘娘,现在人正在正殿中等候,娘娘是否要见上一见?”
“自然要见。”丽妃不知想到了什么,捂嘴轻轻地笑了起来,“若是不见,那本宫怎么才能和她分享这等好消息。”
谢姝月自然不知道丽妃心中所想,她被宫人一路引到正殿,并未受到想象中的刁难与压迫,来往的宫女大都沉默寡言,一板一眼地为她奉上了茶后便退了出去,只留下一片诡异的寂静。
直到茶盏中的茶水逐渐冷却,远远才传来内侍一声尖利的通传。
“丽妃娘娘驾到。”
谢姝月搁下手中的茶盏,自觉地起身行礼,视线盯着地面道:“臣女见过丽妃娘娘。”
丽妃上下打量了一眼谢姝月,谢姝月来的匆忙,内侍催的又紧,她便穿着在灵堂守灵的那身朴素的白衣便过来了,于礼确有不合,若是平日里,丽妃定要治她一个大不敬之罪。
偏偏今日丽妃轻笑了一声,竟未曾和她计较,款款落座在了上首,这才道:“起来吧,赐座。”
谢姝月知道现在最好的自保办法就是避其锋芒,因而沉默地坐了回去,静静地等着丽妃开口。
“你可知道本宫今天为何要召你入宫?”
“臣女不知。”
“说起来倒也是可惜。”丽妃挑了挑眉,笑道:“谢小姐自负是未来太子妃,从前本宫三催四请都不能见上一面,今日倒是不得不见了。”
谢姝月身体一僵,望着丽妃面上绽开的笑容,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忽而涌上心头。
“这本是皇家要事,是暂时不得为外人所知的,不过本宫想着你和太子两情相悦,总该跟你透露一下。”
“昨日太子和宣平侯世子谢轻寒遭到流寇追杀,不慎坠入山崖,现在生死不明。”
宛如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谢姝月一瞬间甚至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嘴唇颤抖地张了张,却没有说出任何的话,唯有顺着脸颊流下的咸涩眼泪难以自抑。
“怎么会这样……”
谢姝月眼神空洞,喃喃自语间甚至难以连成句子,只能生涩地重复着那几句话。
“世事无常,当真是可惜。”丽妃故作哀婉地叹了口气,眼底却满是畅快的神色,“那山崖有百丈之高,想来现在……”
阵阵言语如同刀一般割着她的耳膜,谢姝月的指尖深深陷入手心的皮肉,不知不觉间竟已血肉模糊,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滴下,落在她的衣衫之上,如同雪地中鲜红的血梅。
丽妃仔细欣赏了她狼狈的惨状,甚至格外温和地走了过来,接过宫人递上来的帕子,挑起谢姝月的下巴帮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珠,柔声道∶“皇后偶感风寒,需要静养,这几日你就先待在本宫这里,等到事情查清楚了再回宣平侯府吧。”
不知是丽妃如同美人蛇一般蛊惑而带着恶意的笑容,还是她精致的金丝护甲触碰到脸颊带来的冰冷触感,谢姝月抬起了哭得通红的眼,勉强找回了一丝理性,声音沙哑道∶“臣女感念丽妃娘娘厚爱,只是现在皇后娘娘还未发话,臣女恕难从命。”
金丝护甲一瞬间划出了一道血痕,丽妃的脸色陡然一变,手下的力气却越来越大,一字一句道∶“本宫说过了,皇后需要静养。”
“丽妃娘娘恕罪。”谢姝月垂下了眸子,不让分毫。
“敬酒不吃吃罚酒。”
丽妃冷笑一声,甩手便将谢姝月甩到了一边,谢姝月的手臂磕到了坚硬的桌角,顿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没眼色的东西,没看见谢小姐累了,还不快把人扶下去好好歇着。”
熟悉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谢姝月勉强抬起了头,只见殷景安正抱胸站在不远处,见状甚至十分好心地想要上前扶她一把。
谢姝月咬了咬牙,忍者手臂传来的剧痛,伸手便打落了殷景安递过来的手,冷声道∶“睿王殿下自重。”
被拒绝的殷景安也不恼,没了殷玄铮这个最大的威胁,他看谢姝月都像是在看势在必得的囊中之物,只是在丽妃的面前他不敢造次,而有的话也不能让谢姝月听见。因而随意摆了摆手便示意身后的宫人将她拖下去。
谢姝月下意识地便想要挣扎,可无奈双拳难敌四手,更不论长春宫中的宫人个个都不是吃素的,不过用了点巧劲便将她彻底制住,拖着她向一早就准备好的偏殿走去。
“一个活着的凤命之女留着始终是个祸害。”
丽妃皱了皱眉,冷声道∶“要是能用她挟住镇国公那最好不过,若是不行,便一定要干脆利落地将她了结,免得夜长梦多。”
“母妃请放心,儿臣自有分寸。”殷景安低声道∶“只是殷玄铮的尸身始终没能找到,儿臣只怕……”
“那就加快计划速度,不要再拖了。”丽妃的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的光,决然道∶“七日之内,必然要将此事给解决。”
而被押入偏殿的谢姝月此时正静静地躺在床上,手臂上的伤口泛着火辣辣的疼痛感,但她却丝毫不觉,只是沉默地流着眼泪,一点一点浸湿了软枕精致的刺绣。
眼下谢姝月对他们还有几分用处,丽妃自然不能让她有半点闪失,因而还是派了太医过来给她诊治。太医皆是丽妃的心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更何况这长春宫多得是宫人非死即残,眼下在他们看来,谢姝月的这幅惨状不过只是九牛一毛罢了。
手臂上的伤口泛着乌青,一道长长的血痕横贯其上,是她在挣扎之时不小心划伤的,看着分外可怖,却并不严重,太医随意从药箱里拿出了一瓶药便交给了一旁的宫女。
沉默寡言的宫女小心翼翼地帮谢姝月敷上了药,又仔细地用纱布缠了一圈,谢姝月的手指顿了顿,像是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老老实实地任由其摆布。
丽妃身边的女官也跟了过来,只是在一旁盯着她看了好半响,见谢姝月并没有过多的挣扎,只是靠在床榻之上无声的流着眼泪,这才冷哼了一声,对身边的人叮嘱了几句,干脆利落地转身回去复命。
眼泪在留在脸上的感觉并不好受,谢姝月的脸颊早已干涩得泛起阵阵的痛意,可她却不敢伸手擦拭。
因为就在刚刚,她的手心被塞入了一张字条,薄薄的几乎要被她的冷汗所浸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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