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 姜思鹭都在整理那天晚上对狐姐的采访录音。
大约是做久了DM的原因,她的表达能力比大部分人要好,每一个提及的点都给了姜思鹭查新资料的灵感。
聊到最后, 她特别惆怅地说:“我现在就觉得,这座城市里的人大部分都比想象中寂寞。你说人要孤独到什么地步,才会花钱和一群陌生人被关在一个小屋子里,为了一个编造的故事流眼泪啊?”
聊剧本杀聊出孤独,这着实出乎了姜思鹭意料。
把这段话作为结尾放进自己的行业采访报告里时,姜思鹭正边打字边开着耳机听曹锵唧唧歪歪。
这是她这几天除了写采访报告外,第二个重点工作——
主要是谁能想到这位演了快十部古装剧阴郁皇帝的男演员是个会为了言情小说流眼泪的小公举啊!
“曹锵,”她合上电脑深吸一口气, 摁着耳机说, “你不要再纠结李元晟为什么会看着宋冽受酷刑不说话了, 这就是他的人设,他就是这么一个狗男人,懂了吗?”
“可是他明明昨天还偷跑出宫去见她啊, ”话筒那边传来“咄咄”声, 她都能想像到曹锵用手指戳书的样子, “这情感太复杂了, 我拿捏不住了!”
“不是……”姜思鹭哭笑不得,“大哥, 你到底是怎么演成青年皇帝专业户的?那些刷屏B站的变态皇上不都是你演的吗, 现在是要和我抬杠人性的复杂还是什么?”
“那之前的角色都变态得很统一啊, ”曹锵语气超委屈,“你这个, 看起来变态, 仔细想想还挺有人性, 过两集又没人性了……”
姜思鹭:“……”
曹锵继续念叨:“而且那些角色也不是我想接啊,我也想演现代戏谈恋爱呢,他们不让我演,就让我演皇上!还不是造反就是夺嫡!搞得同龄人都不跟我玩,老觉得我要搞阴谋诡计陷害他们!”
“你……”姜思鹭累得不想多说,“你去找编剧老师唠吧,别烦我了。反正这戏下周就开机,你进了组说不定就懂了。”
曹锵又委屈巴巴地念了几句,总算挂掉了电话。
姜思鹭长舒一口气。
把这几天的工作成果压缩打包,她发到了和凤姐的工作群里,对方很快回了她一句:[赞赞哒,明天看。]
或许是她俩的对话引起了其他同事的注意,同组一个妹子突然冒泡,问道:[听说明天孟大仙人来公司,是真的吗?]
孟大仙人?
另一位同事也加入群聊:[可靠消息,是真的。]
姜思鹭迟缓提问:[孟大仙人是谁啊?]
[啊啊啊你不知道孟大仙人!]最开始说话的姑娘开始刷屏,[业界标杆!国剧之光!德艺双馨!我是他的女儿粉!]
“德艺双馨”四个字,唤起了姜思鹭一些遥远的记忆。
脑海里出现了一条狂甩的小辫子,和一个举起的大拇指——“孟老师可是有名的正派人……正儿八经的德艺双馨。”
[孟老师是做演员出身的!年纪轻轻就拿了影帝,长得老帅了!拿奖以后激流勇退,转型做制片人,再攀事业高峰!]
[我上次颁奖典礼见过他一次,好儒雅,好有气质,完全看不出已经50多了!]
[你们说的是……]姜思鹭继续慢三拍地打字,[孟琮?]
整个工作群唯一冷静的凤姐:[答对了,恭喜你成为最后反应过来的人。]
[不过他来朝暮影业干什么啊?]有人插嘴道,[咱们公司还跟人家的项目搭不上线吧?感觉他手里的资源都是天界的]。
[应该就是来走动下],凤姐回复,[《骑马客京华》的制片房鸿不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吗?看看徒弟呗。]
[孟老师看徒弟,我看孟老师],某同事痴痴回复,[明月装饰了孟老师的窗子,孟老师装饰了我的梦]。
凤姐:[……求你闭嘴。]
[怎么了!孟老师一把岁数还单身,能不容我肖想下……]
[人家前女友都是影后级的谢谢],凤姐冷血无情地回复,[一个策划案拖了我三天的人不容肖想。]
好毒舌,我喜欢。
姜思鹭对着屏幕上的聊天记录笑出声。
正笑着,段一柯回家了。
她没开客厅灯,站在门口的段一柯也是黑乎乎的一团。姜思鹭远远和他打了个招呼,男生却只是简单应了声。
“嗯。”
“段一柯?”姜思鹭觉得奇怪,起身去看他,“你怎么了?”
他外套里面是件卫衣,帽子拉到头上,遮住大半张脸。姜思鹭伸手想拽,被他下意识挡开。
“段一柯。”姜思鹭变了声音,“怎么回事?”
他说了声“没事”就往卧室的方向走,袖子却被姜思鹭扯住。段一柯顿住脚步,反握住姜思鹭的手腕。
她那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儿又上来了,他又怕太用力弄疼了姜思鹭。拉扯前,段一柯的衣服被拽了一把,帽子掉到肩头。
脸上的淤青清晰可见。
“段一柯!”姜思鹭本来就有点冒火,叫他名字的语气一次比一次凶,“你去干什么了?”
“我没干什么,”段一柯脸色很疲惫,本想避开她,三番五次被拽住,语气也冷下来了,“我自己撞的。”
“谁能撞成这样啊?”她又急又气,“你多大人了还和人打架?”
“我没和人打架。”
“你没和——”
“你觉得我是混混吗?”
姜思鹭一哑,对方就转身进了卧室。
“咣当”一声,门被撞上。
他还摔门??
姜思鹭怒气冲冲地坐回沙发,也没心情看群里的聊天了,“啪”的合上了电脑。
气了一会,手机屏幕亮了。
姜思鹭扫了一眼,发现是狐姐的语音。
之前她采访狐姐加了她微信,不过两个人还没说过话。姜思鹭解锁屏幕,深吸一口气,点了接通。
“喂狐姐?”
“喂思鹭?”狐姐的语气带了丝焦急,“老段回家了吗?”
“段一柯?”姜思鹭看向他卧室的门,目光收回,语气冷漠,“回了,刚到。”
“哦,那就行那就行。”
姜思鹭听出异常,迟疑片刻,问道:“是发生什么了么?”
“对,店里出事了,”狐姐叹了口气,“今天老段带的车队里有三个男的,刚喝了酒来的。有个女生特别漂亮,他们仨一直对那个姑娘说特别下流的话,老段就叫停了一下。”
“后半段倒是稍微好点了,结果结束以后,那个女生走了一会就跑回来,说那仨人尾随她。我刚想报警,他们就跟回来了。”
姜思鹭语气一滞。
“打起来了?”
“要不是老段拦着,前台东西都砸没了!下午派出所把人带走,我给他打电话也不接,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哎……回家了就行,他没和你说?”
姜思鹭望着他卧室的门,语气慢慢变软:“没说啊……一回家就进屋了,问什么都不说。”
“男人嘛,好面子,”狐姐叹气,“他和那群人在派出所待了一下午,估计烦着呢,你也别往心里去。”
姜思鹭点了点头,想到狐姐看不见,又“嗯”了一声,随即挂断电话。
她抬头望向段一柯的卧室——里面静悄悄的。
姜思鹭叹了口气,起身去敲。
没人开。
“段一柯,”姜思鹭的语气还是有点硬,但明显是在服软,“你不开门我直接进了啊。”
还是没人回答。
姜思鹭摇摇头,手腕稍一用力,就把门把手旋开了。甫一进门,眼睛差点被亮瞎——
段一柯裸着上半身。
他也没开顶灯,就亮了盏台灯。昏暗的灯光下,身材还挺……
就还挺还挺。
对方大约也没想到她真直接进,身子一僵,随即转过头去。姜思鹭把门自身后掩上,没好气的说:“你干嘛不穿上衣啊?”
“我在自己屋,”段一柯语气冷漠,“我穿什么不行?”
姜思鹭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又窜上来了,手臂一抱:“不就见义勇为吗?我还当什么事呢,跟我藏着掖着。”
段一柯本来打算找件T恤出来,被她话一激,衣服也不穿了,几步逼到姜思鹭跟前,头微微低下。
姜思鹭抬头,视线正好卡上他陷在阴影里的眼神。
压迫感。
再低头时,他锁骨上的一圈牙印忽然映入姜思鹭眼帘。
脑海里电光火石地出现些少儿不宜的画面,姜思鹭的气焰陡然消失大半。
下一秒,她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段一柯没有忘了那晚的事。
疤这么深,他却没有问他。
是他装作……忘了。
他们两个心照不宣地假装那晚无事发生。
姜思鹭望着那道牙印陷入了沉默,再开口时,声音平和了很多:“上药了么?”
这回倒是段一柯愣住了。
她右手从背后摸索到门把手,拧开,低头退了出去。再进门的时候,手里拿了瓶活血化瘀的药。
段一柯还站在门口等她,个子高,裸着脊背,神色像一只被主人拴在超市门口的大型犬。
姜思鹭:“你坐。”
段一柯坐回床上。
姜思鹭估计他没吃多大亏,身上挺干净,只有肩膀上青了一块。这几个男的也是——姜思鹭合理怀疑他们是觉得那姑娘对段一柯有意,所以故意往他脸上招呼。
她往指尖滴了点药油,然后慢慢蹭上段一柯的眼角和嘴角。
药味刺鼻,段一柯被刺激得闭了下眼,再睁开的时候,眼圈甚至有点红了。姜思鹭觉得他好可怜,整个人湿漉漉的,让她不由自主地反省起刚才的态度。
“人家三个人,”她轻声说,“不要硬上啊。”
“又没输。”
姜思鹭失笑,拿干净的手推了下他脑袋。
段一柯被推得晃走,又晃回来,头一低,埋进她怀里,裸露的脊背滚烫。
“姜思鹭,你不能骂我。”
沉默片刻后,段一柯继续说:“因为我除了你这里,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我知道,”她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发,“段一柯,我知道。”
***
次日,朝暮影业。
姜思鹭甫一进门大门,便觉气压低沉。等到了自己工位时,才发现平日里气氛松散的办公室全员正襟危坐,空气中涌动着一股不安。
姜思鹭放下包,隔着挡板伸出脑袋,悄声喊:“路嘉?路嘉!”
“嘘——”路嘉和她比手势,动作敏捷地平移过来,“你怎么才来?”
“我也没迟到啊?”姜思鹭压低声音,“今天怎么了?公司怎么不太对劲?”
“刚才,也就十分钟以前,”路嘉看了眼手机,“咱们房鸿老师,站在楼道里跟人打电话吵架,大家全听见了。”
“吵什么啊?”
路嘉挑起眉:“《骑马客京华》下周就开机。许之印,被别的剧组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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