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这回动了真怒,脸色阴沉得可怕,尤其在面对清懿笑吟吟的神情时,名为理智的那根弦,终于绷不住断裂!
“张嬷嬷!叫几个得力的婆子来!”陈氏额头青筋跳了跳,喝道,“大姑娘目中无人,忤逆尊长,我要亲自教训她!”
张嬷嬷尚且清醒,犹豫着不敢照办,“这……太太,万一被老爷知道……”
“啰嗦甚么!我是一家主母,天塌下来我担着!”陈氏怒斥,见张嬷嬷还作势要拦,随手便抄起茶盏往清懿身上摔。
“当啷”一声,碎瓷片砸得四分五裂,却被清懿巧妙地避开。
“太太从前当妾室时,惯会做小伏低,现下可真是有派头,不过……”清懿笑意未至眼底,语气淡淡,“您还没到一手遮天的境界呢。”
“你还真是你娘生出来的小贱蹄子!你以为耍点小聪明就占便宜了?!也不看看如今谁是正室!”陈氏双眼通红,连头上的金钗步摇都随着她激动的话语而颤动。
看着那张与阮氏如出一辙的脸,尘封在心底十数年的怨怼一齐翻涌而来,直教她怒火中烧。
阮妗秋也是这样,明明做了那么多让老爷恼恨的事,却偏偏在死后反而成了他心口的朱砂痣!旁人提也提不得!
好不容易熬死了她,现下却要被她女儿挑衅到脸上来!
“我是正室……我才是正室!”陈氏疯魔了似扑上前,劈手就要扇过去,却被一只手牢牢擒住!
“住手。”
熟悉的低沉嗓音传入耳畔,一瞬间,陈氏顾不得被桎梏住的手腕,整个人愣在原地,如同被凉水从从头浇下,嚣张的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老爷,你不是去赴邱大人的宴了么?”
她神色仓皇,眼前面对的正是曲元德那张淡然中透着冷肃的脸,还有眼底锐利的锋芒。
─
清殊被姐姐再三告诫不许出屋子,闷闷缩在被窝里待了好半晌,一颗心却七上八下,难以安宁。
没多久,屋外便传来搬搬扛扛的动静,翠烟好像同来人争执了几句,几个丫鬟都上前帮腔,那头不知说了甚么,到底是闯了进来,足足折腾好一会儿才将东西运走。
清殊竖着耳朵听了片刻,直到外头喧闹渐止,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玫玫!”
清殊一骨碌爬起来,蹑手蹑脚地拎着鞋子,赤脚溜到檀木屏风外。
“欸!”外间一个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脆生生应了一句。
小姑娘正是先头被选进屋伺候的招娣,因清殊嫌这名字难听,寓意不好,便做主改了。原话是──招弟弟有甚么劲儿,倒不如要个妹妹,你就叫玫玫好了。
这会子几个大丫鬟都在外头忙活,只留着玫玫一人守在外间。
倒不是指望她一个小不点儿去照顾人,全因着外头乱糟糟,实在分不出人手。只能留她看着里头的小祖宗,倘或有甚么动静,也好麻利儿报信。
清殊急忙捂她的嘴,“嘘,小点声!别被翠烟她们听见了,不然我可溜不出去了。”
玫玫一贯是个没心眼的,愣愣道:“翠烟姐姐交代我看着你,不许你出门,得等大姑娘回来才准许你走动。”
“那我姐姐还不知要生受多少委屈呢!”清殊不理她,自顾自扒拉了小姑娘的衣裳,“来,好玫玫,咱俩把衣裳换一换,你替我藏在被窝里。”
玫玫这回不呆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成,不成,彩袖姐姐要知道了,非扒我皮不可。”
“你还磨叽,我姐姐正遭欺负呢!”清殊急了,一边拉扯玫玫的外衣,一边说,“我今儿就是生生跑到衙门击鼓鸣冤,也不教他们动我姐姐一根指头!”
“啊?”玫玫不懂甚么衙门报官,她只听到平日里温柔善良的大姑娘遭欺负,脑子里的一根筋就突然会转弯了,“好了,姑娘你别扒了,我自个儿来,我换!”
两人调换了衣裳,清殊端了一个硕大的托盘,借此遮脸想蒙混出去。玫玫老实地躲进被窝里,不免担忧道:“今日那送菜的老人家不知道还来不来,若是蹭不上车,姑娘你可要早些回来,要是把你弄丢了,十个我都赔不起。”
“我看你不是怕我丢,你是怕再也吃不到桂花藕粉糖糕了!”见她小脸犯愁,清殊故意打趣,好让她宽心。
“不……不是。”玫玫吞了吞口水,反驳得十分软弱。
外头实在吵嚷,没人有功夫注意这个小院,清殊得已顺利溜上运菜的小车,藏在菜筐里,一路颠簸。
听得推车的婆子正与门房交涉,清殊心知这是出了府门了。
她一向机灵,凭着之前寥寥几次出门的机会,就记下了正阳街附近的道路。
方才那句报官,也不是头脑发热乱嚷的。
清殊细细想过,高门世家大抵藏污纳垢,却要维持表面光鲜。
曲元德到底算个有体面的官儿,也需得在乎官声。如若他敢伤她姐姐,那她也不会客气,大不了鱼死网破,冲到衙门告他一状。即便事后他颠倒了黑白,但人们心底总会烙下印记,试问一个能把小女儿逼得逃出府报官的爹,得是甚么狼心狗肺的畜生?
如若曲元德没做伤害姐姐的事,那她也留一线,就当顽皮淘气跑出府玩,且又能敲打敲打他。
清殊计划的十分完美,只是出师未捷,千算万算忘了自己这辈子是个娇小姐,生下来就没走过多少路,出个远门不是坐车就是坐轿,脚后跟嫩生生。
溜下菜车没走多远,只觉脚底板生疼,像磨出血泡子。
没等她脱鞋细看,背道而驰的那辆菜车突然被一群人拦住翻找菜筐子,依稀听到卖菜婆子说“……并不曾看到有个姐儿啊……”
清殊心下一凛,转瞬便明白这是府里的人找来了。
顾不得脚疼,她拿出上辈子跑八百米的速度往反方向跑,后头有机灵的人发现了,大呼小叫地跟了上来,清殊一刻也不敢停,鞋都跑飞了一只,直往正阳街外冲去!
她人小腿短,仗着身子瘦弱轻易钻过人群,这才拉开一小段距离,可是没过多久就听见后面急促的脚步跟了上来!
“四姐儿!回来!不许跑!”
“回来!”
……
路人看热闹似的让出一条道,更便于他们的追捕!
清殊心下一慌,脚底板也突然升起钻心的痛,一时不察,“啪”的一声摔倒在地!
“呜!”清殊痛得发出一声哼哼,可是身上的疼痛却抵不过心底的拔凉,后头脚步纷至沓来,眼看就是要被逮回去了……
又急又痛又气恼,想着姐姐还在受罪,又怨怪自己不得力帮不到她,霎时间,种种委屈齐齐涌上心头,她趴在地上不想起来了,鼻子酸的厉害,眼前也被一片朦胧泪水笼罩。
可是预想中的场景并未出现,反而一道熟悉的声音落入耳畔。
“哭甚么哭?”
有人语气粗暴,动作却轻柔地把她拎起来!
清殊懵懵懂懂一回头,眼眸里倒映了一张俊美的少年脸。
“怎么是你啊……”她还带着哭腔。
晏徽云冷哼一声,“怎么?还不乐意是我?”
后头的家仆适时赶了上来,却不敢造次,派了个管事结结巴巴道:“……啊……这位爷,这是我家府上的四姑娘,一时淘气跑了出来,还请爷高抬贵手,让我们将人带回去。”
“少放屁,便是你家姑娘淘气,也没有把她逼成这样的道理!”晏徽云眼底戾气横生,又扫过清殊红着眼圈,光着脚的可怜样子,眉头皱得更紧,“还有你,你一个小丫头乱跑甚么,被拍花子的抓去了,你哭都没得哭!”
生怕他真把自己交出去,清殊立时抓住他的袖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告起状来,她还在抽抽噎噎,怒气倒是十足,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原委说清楚,“……就是这样!我才不怕甚么家丑扬不扬,大不了不姓曲!他们欺负我和我姐姐,不许我去告状的!您可一定要帮我!”
话音刚落,晏徽云后头的马车里同时传来两道声音。
“曲府?!”
“欺负谁?”
清殊一愣,这才发觉有旁人在。
“哼,你们曲家真不错,哥哥认不出妹妹,父母打压女儿。”晏徽云说话毫不客气,一扬手便掀开车帘,反手又把清殊抱了上去,冲她抬了抬下巴道,“里头那个呆子是你素未谋面的亲哥哥。”
同一时间,其中一人急急探出身来,正好与被送上来的清殊四目相对。
“你是……殊儿?!”
男子神情惊喜,反倒令清殊不知所措了片刻,细看这人俊朗又熟悉的五官,她心下渐渐有了答案,这想必就是出差刚回的亲大哥,曲思行。
曲思行又是关切又是喜悦地连连问了许多问题,清殊还没来得及答话,里头袁兆的声音横插了进来,说道,“你还是先关心关心她姐姐罢。”
晏徽云也不耐烦地推了曲思行一把,“先上车,没见小丫头光着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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