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守护灵19

    这天晚上, 谢逸年躺在床上想了很久。

    帮鬼怪完成执念,这件事肯定是对的。

    但就和姚女士说的一样,在做正确的事情之前, 他要先确保自身安危。

    今天的事情再多发生两三次, 他肯定会被消磨掉同情心,即使知道不应该迁怒其他鬼,也懒得再帮鬼的忙。

    适度保持警惕,这是对自己的保护。

    翌日上午,班希和谢逸年在体育馆碰面。

    他们今天要去完成第二件委托。

    第二件委托并不难, 谢逸年用阵法协助,班希以符箓主攻,轻轻松松就拿下了那只厉鬼。

    “走走走,我请你吃饭。”

    班希揽住谢逸年的肩膀,一副哥两好的模样。

    吃饭时,班希将他收到的三分之一委托费转给谢逸年。

    谢逸年知道这是行规, 安心收下:“昨天那三只鬼, 你要怎么处理?”

    班希说:“净化他们身上的怨气,再送他们去投胎。”

    谢逸年点了点头, 他来做,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班希吃了口冰淇淋, 盯着谢逸年来回打量, 嘴里还啧啧称奇。

    谢逸年莫名其妙:“怎么了?”

    “一年前你还是个菜鸟,现在都能单独封印一只厉鬼了。这个修炼速度太夸张了吧。”

    谢逸年微抬下颚:“都是我师父教得好。”

    班希好奇得抓心挠肺:“你师父到底是哪方神圣啊。”

    谢逸年:“这能随随便便告诉你?”

    班希笑骂:“瞧你那嘚瑟样。”

    谢逸年当然得意了。

    有姚女士这么好的师父, 他不偷着乐谁偷着乐。

    班希把谢逸年拉进了一个名叫“我真的不会抓鬼啊”的群聊里。

    谢逸年盯着这个群聊名:“……”

    下一秒, 群聊里弹出三条消息, 都是同一个人发的:

    【一道观湛冰云:芜湖,又来新人了】

    【一道观湛冰云:欢迎新人!】

    【一道观湛冰云:可以啊班班希, 从哪里忽悠来的新人】

    【丹华观班班希:去去去,别吓到年子。】

    【一道观湛冰云:还用我吓新人?就你取的这个群聊名,但凡进群的人都要被吓一跳好吧】

    看得出来,湛冰云对这个群聊名怨念极深。谢逸年心下好笑,连忙在群里打了个招呼,还学着他们把备注改成真实名字。

    【一道观湛冰云:咦,你怎么不备注家族名啊,你不是谢家人啊?】

    【谢逸年:不是不是,我无门无派】

    【一道观湛冰云:噢噢噢实在不好意思啊,天师界里,十个姓谢的,九个都是谢家出来的,我看你也姓谢,才弄错了。】

    【谢逸年:没事没事】

    谢逸年悄悄点开群列表。

    群里只有八个成员,其中三个都是丹华观的人,剩下四个也都备注着家族或道观名,只有他没有任何前缀。

    也难怪湛冰云一开始会误会。

    【丹华观班班希:我的大小姐,拜托,你和谢家关系都差成什么样了,我前脚把谢家人拉进群里,后脚还不被你撕了】

    【一道观湛冰云:你错了,你要是拉了前族长那一脉的,我肯定举双手双脚欢迎,别的免谈】

    【丹华观班班希:……小群就算了,你可别在公众场合说这些话】

    【一道观湛冰云:哎哎哎,知道啦】

    【丹华观班班希:对了,刚刚忘了介绍,年子就是我说的那个,当初只花了三天就成功主持了招魂仪式的新人!】

    不仅是湛冰云,其他两个潜水的人也都被班希这条消息炸了出来。

    湛冰云最为激动:【哇哇哇,我当时花了五天,我师父就激动得睡不着了,三天是什么概念啊。年子,要是你觉得方便的话,我们一起交流交流招魂仪式的心得啊!】

    【丹华观班班希:啧啧啧,叫什么年子!你和人家认识吗你就这么喊】

    【一道观湛冰云:去去去,聊着聊着不就熟了】

    谢逸年大概猜到湛冰云的身份了。

    她就是与谢家谢川齐名的那位天生阴阳眼吧。

    天生阴阳眼可通鬼神,一眼就能看出鬼怪的藏身之处,发现邪祟的寄居之地,可以说是鬼怪的天然克星。

    难怪她对这个群聊名这么耿耿于怀。

    以她的天资,她绝对是年轻一辈最会抓鬼的人之一。

    正想着湛冰云的身份,谢逸年就收到了湛冰云发来的好友申请。

    他连忙点击通过。

    【一道观湛冰云:年子啊,我的年纪肯定比你大,以后你喊我一声冰云姐,有什么事情我都罩着你了】

    谢逸年眼眸微弯,也没有扫湛冰云的兴致:【冰云姐好】

    湛冰云不愧是班希的好朋友,两人的性格有许多相似之处,都很热情。

    只是比起班希,湛冰云的性格更为爱憎分明。

    从她和班希聊谢家的事情就能看出来。

    谢家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班希和湛冰云提到谢家时,都一副嫌弃的口吻?

    班希出声,向谢逸年介绍道:“一道观最擅长做法器。你以后要是想做什么法器,或是想买什么法器,都可以找湛冰云。”

    谢逸年说:“没想到冰云姐在制器一道也那么厉害。”

    班希牙疼,湛冰云怎么这么爱让别人喊姐啊:“这年头,除了抓鬼驱邪的本职工作,大家都会再学一两门别的。”

    “就像我擅长制符,你擅长阵法,湛冰云擅长法器。要是什么都不擅长,以后不仅要买符,还要买阵盘,更要买法器,烧钱的地方太多了。”

    谢逸年深以为然。

    他有好几次绘制阵盘,都得用金子磨成的粉来做。

    班希又乐了:“我们三刚好互补。年子,你抓紧提高阵法水平,以后要是再有什么委托任务,我喊你和湛冰云一起做。”

    班希也认识其他擅长阵法的年轻天师。

    但班希自己就是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能入他眼、让他发出邀请的,当然得是同样优秀的人。

    有了谢逸年的帮助,两个任务都完成得十分顺利,超度完徐杏他们后,班希便告辞离开D市。

    转眼间,又要到了院长奶奶的生日。

    谢逸年给柱子打了通电话,和柱子约好一起回孤儿院:“你去订蛋糕,我买零食和水果,菜由其他人负责。”

    姚容突然道:“我和你一起去孤儿院。”

    谢逸年看向她。

    姚容温声道:“我想去你小时候生活的地方看看。”

    两人先去了趟超市,买了一堆水果零食,还买了不少营养品,这才打车到了孤儿院。

    柱子比他们到得略早一些,听到动静,从孤儿院里迎出来,瞧见姚容时脸上有些惊讶:“年子你来了,这位是……”

    他没有误会姚容和谢逸年之间的关系。

    姚容和谢逸年的关系很亲近,气氛也很融洽,但这种亲近,是亲人间的温馨,而非情侣的甜蜜。

    谢逸年介绍道:“这是我师父。”

    “原来是年子的师父!师父好师父好!外面太阳这么大,您快进来!”

    柱子肃然起敬,招呼姚容进屋,顺便接过她手里提着的沉甸甸水果。

    “麻烦了。”姚容微微一笑,这份笑意冲淡了她身上的气势,凭生出几分平易近人的亲切温和,“你就是柱子吧,逸年他经常和我提起你。别叫什么师父,你就喊我一声姚姨。”

    柱子高兴道:“哎,姚姨!”

    谢逸年:“……”

    为什么他就要喊姚女士,柱子这家伙却能喊姚姨!

    这不公平!

    明明是他先来的!

    谢逸年气鼓鼓地瞪了柱子一眼,结果柱子压根没看他,正左一口姚姨右一口姚姨喊着。

    大半年前,谢逸年给孤儿院匿名捐赠过一大笔钱。

    靠着这笔钱,孤儿院简单翻修了一遍,但在某些地方还是能看出资金窘迫。

    进到院中,姚容先去和院长打招呼,还将她特意买的保养品塞给院长:“第一次来,就带了些礼物来。”

    院长笑容慈祥:“你太客气了。”

    姚容真诚道:“您是长辈,应该的。”

    闲聊几句,又有其他早已成年、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过来找院长。

    姚容没有打扰他们叙旧,独自在院里闲逛。

    她从院子逛到教学楼,在教室里转了一圈,刚要走出去,系统提醒她:【宿主,看看你左手边的墙面】

    姚容脚步一滞,走到墙边,左右瞧了好几眼,才知道系统想让她看什么。

    墙壁上满是孩子随手画的涂鸦,原本洁白的墙壁也变得灰扑扑的。

    但在涂鸦之间,有一张身高墙贴。

    身高墙贴旁边还有一列标记。

    从一米,到一米一,一米二……一米七。

    最后是一米七五。

    然后,在每个标记旁边,都有人用铅笔写下一个歪歪斜斜的名字:谢逸年。

    恍惚之间,姚容好像看见一个四岁左右的小男孩,拿着铅笔在墙壁前比划了很久,留下了重重的第一笔。

    之后,小男孩长到五岁,长到六岁……

    他每一年都会量一量身高,也都会顺便在墙壁上记一笔。

    直到他长到一米七五,长成半个大人。

    “原来您在这里,我刚刚一直在找您。”

    少年清朗得像是六月骄阳的声音从教室外传来。

    谢逸年穿着黄色套头短衫,脚步轻快来到姚容的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声中透出惊讶:“哎,这都被您发现了。”

    “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没在院子里见着您。”

    “我不是说了吗,想看看你长大的地方,就在孤儿院里到处闲逛了。”姚容拉着谢逸年的胳膊,指挥他站在墙壁前,“今年还没量身高吧。”

    “没……”

    姚容从旁边的笔筒抽出一支铅笔,在指尖上转了转:“你又长高了不少。”

    “真的吗!?”谢逸年美滋滋道。

    “真的。”姚容也笑了,让他站着别动。

    她以目光丈量他的身高,抬手在墙壁上刻下一道新的标记,并替他在标记旁写名字:“一米七八了。”

    “以后长到一米八五稳了。”

    姚容将铅笔重新放回笔筒:“长那么高干嘛?”

    “能长高点当然是好事。”谢逸年凑近去看她的字,再低头去看下方自己的字,觉得眼睛有被丑到,“我带您去看看我种的荔枝树。”

    “你还种了树?”

    “是啊,长得可好了。”谢逸年带着姚容来到院子里,炫耀般指着墙角的荔枝树。他还跳起来给姚容摘荔枝,“别看荔枝的皮都是青的,没有半点儿红,其实它可甜了。”

    姚容剥开闻了闻:“闻起来就知道很甜。”

    “过几天会更熟,但根本留不住。一个不注意就被其他孩子摘光了。”

    姚容笑了笑:“看来你经历过。”

    闷热的夏风穿过低矮的院墙,吹动荔枝树的枝叶,吹起谢逸年额前的碎发,露出饱满的额头。

    他娓娓道来年少时光。

    “荔枝树第一年结果的时候,我就一直在等啊等,结果第二天早上一去看,都傻眼了,地上全都是荔枝壳。我当时哭得可惨了,院长奶奶就罚了他们,还自己掏钱,给我买了很多水果吃。”

    “就只有我有哦。他们都没有。”

    还不等姚容说些什么,谢逸年突然朝着她一笑。

    星星点点的碎阳穿过枝叶,落入他的眼眸。

    他眼里浮动着狐狸般的狡黠。

    “其实我没有那么生气的。可是谁叫他们偷吃了我的荔枝呢,我就要哭得超级大声,让院长奶奶心疼我,偏心我。”

    姚容凝视着他:“你喜欢被人偏心吗?”

    谢逸年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抬手拍打荔枝树的枝叶:“喜欢啊。孤儿院里事事求公平,每个孩子吃一样多的水果,拿一样多的铅笔,分一样多的鸡肉。可是谁不喜欢被特殊对待呢。”

    “但是院长奶奶她们已经很累了,我不能不懂事,不能给她们添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被偏心的机会是很难得的。”

    姚容踮起脚,也给谢逸年摘了一串荔枝:“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都是怎么样的呢?”

    谢逸年低头慢慢吃着:“我说说我看到的其他孩子啊。”

    “他们大都很懂事。”

    “但其实,大家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大家很懂得怎么讨好院长奶奶她们,也知道大人们最喜欢什么样的小孩,然后会下意识去扮演成这个样子。”

    “明面上都说孤儿院是自己的家,其实更多时候,还是会觉得寄人篱下、缺乏安全感。”

    碎发垂落在谢逸年耳际,半遮半掩着他泛红的耳朵。

    “院长奶奶对大家都很好,也确确实实在拿大家当她的孩子。可是孩子太多了,院长奶奶分到每个孩子身上的爱就少了。”

    姚容安静地,又忧伤地,看着谢逸年。

    他也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

    “您那是什么眼神啊……”谢逸年仰头望了望天,“我去看看柱子那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等姚容回到院子里,大家正围坐在一起回忆小时候。

    柱子大倒苦水:“年子,你记不记得我们九岁那年听人讲了鬼故事,你半夜不敢睡觉,就抱着枕头跑到我床头前站着。我当时迷迷糊糊的,瞧见床头站了一个人,吓得大喊妈啊有鬼。你见我被吓住后反而不怕了,跑回自己床上呼呼大睡,反倒是我一晚上没睡,第二天还被院长奶奶批评了,说我吵其他人睡觉。”

    谢逸年瞪大眼睛:“有这回事吗。”

    柱子肯定道:“有!”

    谢逸年摊手:“我都忘了。”

    柱子扯着他:“还有一件事情,你肯定没忘。我们八岁那年,有开荔枝园的好心人给院里送了好几筐荔枝。院长奶奶给每个人都分了十颗,荔枝贵,大家都是第一次吃荔枝,都舍不得吃。只有你,一口气吃完了,一个劲盯着其他人的荔枝眼馋。”

    “然后你就想到了一个馊主意。你带着全院孩子玩过家家,当了大家的长辈,忽悠大家应该孝顺你。大家被你忽悠住了,每人给了你一颗荔枝,你担心被院长奶奶发现,就一口气吃完了所有的荔枝,结果喉咙发炎,好几天都说不出话来。”

    其他人在旁边附和:“对对对,这件事情我可以给柱子作证,年子你别想再否认。”

    连院长都笑眯眯道:“我也记得。”

    谢逸年唉声叹气:“你们就不能记点好的事情吗。”

    聊到下午,谢逸年几人去厨房准备晚餐。

    姚容拉过一张小板凳,坐到了院长身边:“院长,我可以向您打听一些事情吗?”

    院长问姚容要打听什么。

    “是关于逸年被收养的事情。”荔枝树上蝉鸣声不绝,姚容声音轻缓,“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才会让他被收养两次,却又被两次弃养了。”

    姚容看着院长,目露哀求之色:“您能告诉我吗?”

    她极少有求人的时候,但这一次,她很想知道在谢逸年身上发生过什么。

    也许是被姚容的目光打动了,院长犹豫了很久,才长叹一声:“你是姚容的师父,换句话说,你是他的长辈。既然你想知道,我也不瞒你。”

    “他第一次被收养,是在四岁那年被一对豪门夫妻收养了。”

    “不到半个月,他的养父就给我打了电话,说年子脑子有些问题。”

    愤怒从心底升腾而起,染过姚容的眉眼,让她脸上浮现出生人勿进的冰冷。

    院长注意到姚容的愤怒,摇头道:“他的养父说,年子到别墅第二天,就跟他们说,别墅里有很多怪东西。”

    “他描述得非常细致,他的养父母听着觉得瘆人,又觉得他小小年纪就神神叨叨的。年子可能知道他的养父母不喜欢他说这些,说过两次就没再说过了。”

    “但没过多久,他的养父就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事故。他们啊,不觉得事故是自己的疏忽造成的,倒是觉得年子这孩子给他们家里带去了厄运。”

    于是那对养父母就像送走瘟神般,重新将谢逸年送回孤儿院。

    “年子回来后大病了一场,我问他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也不肯跟我说。”

    姚容闭了闭眼,她大概猜到了。

    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特殊体质,就算没有经过任何修炼,也偶尔会撞见鬼物邪祟。四岁的小谢逸年只是把他看到的东西告诉了那家人。

    她慢慢睁开了眼睛,问:“那第二次呢?”

    院长说:“第二次就简单了。年子六岁那年,一对结婚十五年都没有孩子的夫妻收养了年子。”

    “但那对夫妻收养年子不到两个月,女人就查出怀了身孕。”

    “年子被送回来时,既不哭闹,也没有怨怼。他就是很平静地牵着我的手,跟我说,以后不想再被领养了,要永远留在孤儿院里。”

    第152章 守护灵20

    要永远留在孤儿院里。

    即使待在孤儿院里, 会觉得寄人篱下、缺乏安全感,但至少,不会再次经受这般事情。

    这般, 像个货物一样被丢来丢去的事情。

    姚容在荔枝树下站了很久, 树上的知了似乎是感应到她的愤怒,都悄悄收敛了鸣叫。

    “您在这发什么呆呢?”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逸年抱着一个竹筐,脸上沾着好几条面粉,眼眸弯弯看着姚容。

    姚容眨了眨眼, 浑身气势一收,知了重新歌唱盛夏,雀鸟也再次在树枝间横跳。

    “你来摘荔枝?”

    “不是,来摘枇杷果。”

    孤儿院种的几棵树都是果树,到了夏天,几棵树上都打满了果子。

    谢逸年从地上捡起一条长长的竹竿, 竹竿顶端系着弯曲的铁钩:“那些比较低矮的枇杷都被摘光了, 就剩下树顶那些摘不到。”

    “柱子他们嫉妒我长得高,就把我打发过来拧枇杷了。”

    姚容笑了笑, 替他抱起竹筐:“他们在干嘛呢?”

    谢逸年一个起跳,就攀到了树上, 轻松找到几个落脚点往上爬:“在包饺子和做包子。人太多了, 只有做这些份量大的才能吃饱。”

    姚容见他越爬越高,不再与他聊天, 抬头看他怎么操作。

    谢逸年两脚稳稳踩在并不粗壮的树干上, 举起竹竿, 用铁钩勾住树顶的枇杷枝,用力一拧, 枇杷果就随着树枝一块儿被拧了下来。

    他转了转竹竿,笑喊一声“快接”,枇杷果就从铁钩那掉落了。

    姚容担心枇杷果摔坏,眼疾手快接住了枇杷果,才弯腰将它放进竹筐里。

    两人配合着摘完了树顶的枇杷,谢逸年丢开那根长长的竹竿,右手撑着树,从树上一跃而下。

    他拍掉手心的尘土,上前去接竹筐:“有点沉,给我拿吧。”

    走到厨房门口,谢逸年都没来得及放下竹筐洗个手,就被几个孩子抱住了腿,一个个撒着娇说要吃枇杷。

    谢逸年举手告饶:“行行行。”

    他放下竹筐:“自己拿。但每人只能拿十颗。”

    说着,他也从竹筐里取出一串枇杷,又跑回去摘了一串荔枝,用沁凉的井水洗干净后,悄悄溜到角落,从背包里取出香烛点上,将这些水果烧给姚容。

    姚容摸着枇杷和荔枝,还能摸到井水残留的那股沁凉。

    谢逸年热情道:“您吃吃看。刚从树上摘下来,可新鲜了。”

    姚容剥壳吃了一颗荔枝。

    甜中带着一丝酸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迅速让姚容的心情恢复过来。

    姚容一口气吃完了手中的水果:“很好吃。再给我烧点苹果雪梨吧。”

    谢逸年都照做了。

    等姚容拿到苹果和雪梨,谢逸年也掏出一颗苹果,和姚容一起啃了起来,声音含糊道:“您的心情好些了吗?”

    姚容瞅他一眼。

    谢逸年得意地挑了挑眉。

    姚容咽下最后一口苹果,淡笑道:“你确定不去洗把脸吗?”

    谢逸年:“?”

    谢逸年控诉:“这是重点吗?”

    姚容颔首。

    谢逸年气鼓鼓起身,冲到水缸旁边,探头一看水面,被自己东几道面粉、西几条树枝划痕的模样气笑了。

    三两下洗干净脸,谢逸年刚打算跑回去找姚容,就被柱子拽住胳膊。

    谢逸年挣扎:“干啥啊,我有事。”

    柱子用一种“你是不是想偷懒”的眼神盯着谢逸年:“你有啥事,厨房一堆活要干,你还想不想吃晚饭了。”

    谢逸年叹了口气,垂头丧气跟着柱子进了厨房:“行吧行吧,我跟你去干活。刚刚明明是你们把我赶去摘枇杷的。”

    众人一直忙到傍晚六点多才做完晚饭。

    晚饭后,众人又陪着孤儿院的孩子们玩游戏,等到晚上八点才拿出寿桃造型的三层大蛋糕庆祝生日。

    吃完蛋糕,谢逸年和柱子还想留下来帮洗碗、打扫卫生,但被院长挥手赶走了:“你们忙了一天,快回去休息吧,剩下这些留给我们自己做就好了。”

    柱子住的地方离孤儿院有些远,得赶去地铁站坐地铁,一出孤儿院就扫了辆共享自行车走了。

    “我们打车回去还是走回去?”谢逸年问姚容。

    他们住的地方离孤儿院不算远,走路一个小时就能到。

    姚容说:“我们走回去吧。”

    月朗星稀,昏黄的路灯与街边店铺的灯光照亮脚下道路。六月的夜晚既不热也不冷,十分舒适,夜风穿过跨河大桥徐徐吹来,谢逸年左右娃哈哈右手一袋板栗,吃得心满意足。

    虽然他的肚子已经饱了,但这种小零嘴一点儿也不占肚子。

    姚容别了别被风吹乱的头发,不紧不慢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的距离拉得有些远,谢逸年停下脚步等她:“我们第一次见面那个晚上,您也是这么跟在我身后吗?”

    “是啊。”

    “是怕我逃走,还是怕我在路上遇到危险?”

    “嗯……你猜?”

    “那我猜是后者。”

    姚容走到谢逸年身边,拍了拍他的脑袋:“勉强算你猜对了吧。”

    谢逸年揉了揉自己的头,突然道:“所有的鬼都有执念,您的执念又是什么呢?”

    姚容两只手扶在护栏上,低头看桥下河面波光粼粼:“化鬼之时,我的执念是带一个人回家。但现在,我的执念,变成了带两个人回家。”

    谢逸年学着姚容趴在护栏上,头枕着胳膊,侧过头去看她:“以您的实力,想带他们回家,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吧。”

    “是很容易。”姚容说,“可时机未到。那个地方已经不能算是他们的家了。”

    谢逸年恍然:“有仇人?”

    “血仇。”

    谢逸年蹭了蹭鼻尖,猜测道:“不会是谢家吧。”

    姚容略带诧异地看向他。

    谢逸年知道自己猜中了:“那回在医院遇到谢家人,我觉得您很不喜欢谢佐和谢川。而且您提到谢佐时,就是一副对他很熟悉又很不屑的口吻,想来应该是认识的。”

    “您生前又是一名很厉害的天师,与您有仇,短时间内又没办法解决掉的,只有十大家族十六道观的人了。”

    “还有,班希和湛冰云都很讨厌谢家,谢家肯定发生过某件大事。他们年纪不大,既然都听说过这件大事,就说明这件大事发生在十几年内。”

    结合以上几点,他就猜测姚女士的仇家是谢家,试着问了问,还真就猜对了。

    谢逸年拍着胸口保证道:“以后谢家也是我的仇家了。”

    姚容:“这么同仇敌忾?”

    “是啊是啊。”

    姚容眯起眼,清晰的杀意自她身上浮现而出:“如果我说,我要屠尽整个谢家,你也会不问缘由、不分是非地站在我这边,帮我一起屠杀谢家?”

    谢逸年才不上当:“您别给我挖坑。”

    “觉得我在说谎话骗你?”

    谢逸年咬了口香喷喷、热乎乎的栗子,肯定道:“如果您想这么做,早就去做了。”

    姚容笑了笑,语气软化下来:“又让你猜对了。我确实不会屠杀谢家,我的仇家只是谢家某些人。”

    谢家,不仅仅是谢佐谢川他们的谢家。

    还是她丈夫谢舟、她公公谢乐终此一生都在守护的谢家。

    她想带谢舟、带谢逸年回到的,不是一个满目疮痍的谢家,而是一个欣欣向荣的谢家。

    桥头灯光打在姚容身上,她问谢逸年:“你这么聪明,不如继续往下猜猜看,我与谢家有什么仇,又要带谁回家。”

    谢逸年嘴里的栗子都不香甜了。

    他干巴巴地咂了两下嘴,叫苦道:“我知道的信息就那么多,猜不出来啊。”

    “你没去论坛搜过谢家的事情吗?”

    “没有。”谢逸年振振有词,“当时不知道谢家和你有关系,就没查。”

    他只是好奇姚女士的事情,并不好奇那些家族道观的陈年老瓜。

    想也知道,大家族大道观传承久了,或多或少都会有瓜。

    姚容拿出手机,打开玄界论坛,搜索有关谢家的帖子。

    前两页的帖子,基本都是在讨论谢家谢川这个麒麟儿,赞美谢川的天资和悟性。

    直到翻了三页,姚容才找到一个早已沉底、楼层数极多的老帖。

    她扫了几眼帖子,转发分享给谢逸年:“你去看看吧。”

    谢逸年顺着姚容的话点开帖子。

    楼主的问题是谢家最近发生了什么,旁支怎么变成了主支。

    帖子前二十几楼的回复都很隐晦,谢逸年看得云里雾里,直到三十楼开始,那些回复的人才没有各种打码。

    【那片阴煞之地突然形成,距离谢家的位置又很近,谢家当然要派人过去探查一下,所以谢少族长就带了一队人过去查看。

    那二十几个天师,都是族长一脉或者偏向族长一脉的,可以说是族长一脉的中流砥柱,谁知道,他们居然全部折在了那里……】

    【是啊,以往也不是没见过阴煞之地,谁知道那里居然那么凶险,所有人都有去无回】

    【前族长死了天赋最出众的继承人,又失去了那么多位支持他的天师,现族长就带头发难,说前族长应该为此事负责,要求前族长将族长之位传给旁支。】

    【那段时间,谢家争斗得很厉害,前族长病重,还有很多原本支持前族长的人,因为至亲横死在阴煞之地里,或是转投到了现族长那里,或是直接两不偏帮。

    随着前族长病故,这场争斗就以现族长一脉大获全胜落下帷幕,前族长一脉都被逐出家族核心,打发到了谢家祖坟附近龟缩着。】

    底下还有人问:【难道前族长一脉就甘心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前族长一脉肯定还有一些实力出众的天师吧。】

    有人回答:【当然不甘心,但谁叫老一辈比不过,谢家新一辈里又出现了谢川这么个怪物?

    而且做天师的,钱还是其次,资源才是最重要的,前族长一脉根本得不到家族的支持,弄不到好的法器、符箓,弄不到各种淬炼灵根的药物,也加入不了天师盟。

    现族长一脉根本不需要做太多,只要袖手旁观,几十年过去,前族长一脉的衰落是必然的。】

    底下很快变成了两派人。

    有人同情前族长一脉,认为阴煞之地的凶险是谁也预料不到的。

    也有人觉得现族长一脉没做错,都什么年代了,族长的位置还要搞世袭?

    天师界可不讲这一套!

    天师界讲究的是,有能者上,无能者下!

    看到这里,谢逸年算是弄懂谢家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他不知道这些事情和姚女士有什么关系。

    抬头看了身侧的姚女士一眼,见她示意自己继续往下翻,谢逸年只好先按捺下心中的疑惑。

    很快,又有知情人跳了出来,问:【谢少夫人姚容呢?有她和她儿子在,前族长一脉怎么可能败得那么快?】

    谢逸年心头一跳。

    谢少夫人姚容?

    他知道姚女士生前结婚了,还有了一个孩子,但没想到姚女士的丈夫就是那位惨死在阴煞之地的谢少族长谢舟。

    姚女士说她化鬼之时的执念是带一个人回家,难道说那个人就是……

    果然,底下有一条回复证实了谢逸年的猜想:

    【姚容确实是天纵奇才,如果她还活着,前族长一脉怎么都不会落得这个下场。但可惜,她与谢舟伉俪情深,在谢舟出事后,姚容亲自去了阴煞之地寻找谢舟,而后魂灯破碎,身死道消。】

    这个人还针对之前的争吵做出了回复:

    【知道前族长一脉和现族长一脉为什么不死不休吗?如果是单纯的有能者上,无能者下,这点儿心胸气量,前族长一脉的人是有的。但现族长一脉的人,在谢舟和姚容相继故去后,拐走了他们刚满两岁的儿子!】

    【有证据吗?没有证据的事情,有必要拿出来胡言乱语吗。】

    【就是,算算年纪,那个孩子才多大啊,现族长一脉就算想夺权,有必要对一个孩子下手吗】

    方才爆出真相的这个人又回道:

    【呵呵,大家都听说过谢川的天赋吧。现族长一脉称他为谢家麒麟儿,认为他可以带领谢家走向巅峰。

    但我要告诉你们的是,那个叫做谢岫的孩子,天资更胜谢川一筹!

    还有人记得民国时期,那位曾经用帝器定山河的姚家先祖吗。姚家先祖惊才绝艳,乃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特殊体质,她将姚家功法修炼到了最顶尖的地步,力压同辈无数天骄,成为那个时代的第一人。

    而谢岫,也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他不仅是谢家的继承人,也是姚家的继承人!

    他如果平平安安长大,拥有的修炼资源肯定比那位姚家先祖还要多,取得的成就不仅不会逊色于那位姚家先祖,只会青出于蓝胜于蓝!

    现族长一脉怕的是现在吗,他们为的是以绝后患!只要让谢岫平安长大,前族长一脉何愁不能再兴!甚至重新夺权!】

    这话一出,瞬间说服了不少人,但还是有人不信。

    那个爆出真相的人可能也是上头了,竟然直接爆出自己的身份——

    谢家谢奈。

    谢舟的堂弟。

    谢家前族长一脉的人。

    作为当事人之一,他说的话就算略有偏颇,也是十分接近真相的。

    ……

    夜风渐起渐汹涌。

    不需要再往下看,谢逸年已经弄懂了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知道了,您去世的时候,心心念念都是找到谢舟叔叔,将谢舟叔叔送回谢家。但当您变成了鬼,您才知道自己的儿子也出事了,所以您的愿望就变成了送谢舟叔叔回家和送谢岫回……”

    谢逸年的声音一点点变低,直至最后,低到无声。

    他像是想到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般,胸膛开始剧烈起伏。

    情绪太过激动,以至于他身形一晃,下意识扶住了旁边的栏杆。

    在他一次次遇到危险时,姚女士总是在第一时间赶到他的身边。

    在他看轻自己时,姚女士不止一次说过“不必妄自菲薄”,不断强调他的天赋远比谢川出色。

    在他不期待见到亲生父母,担心亲生父母也会如那两对养父母一样放弃他时,姚女士拂去了他额角的纸屑,告诉他,等到时机成熟,他会和父母相认。

    在刚知道姚女士有个孩子时,他也曾在心中疑惑,她为什么会留在他的身边,而不是回去找她的孩子。

    可是他担心自己问了,就会失去一个对他那么好的长辈,所以他自私地咽下了这个问题,没有敢去询问一个答案。

    如果说……她不是没有去找她的孩子,而是从一开始,她就待在了她的孩子身边呢?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当所有的细节拼凑在一起,就形成了最后的答案。

    谢逸年用颤抖的手指指着自己,嘴唇张合几次,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我是谁?”

    姚容悲伤又安静地看着他。

    “你是谢逸年,也是谢岫。”

    “你就是,我和谢舟的孩子。”

    谢逸年无法去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只觉得心里难过得好像下了一场特别滂沱的暴雨。

    暴雨泛滥成了洪水,洪水淹没了他,他在水里起起伏伏,被洪水冲进了海里,随时都要喘不上气来。

    可就在他要沉入海底时,有熟悉的冰冷气息靠近了他,抱住了不知何时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痛哭的他,一下又一下,轻轻拍打着他的背,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谢逸年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

    冰冷的气息在一瞬间加重,传遍谢逸年全身,他却宛若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终于从咸腻又潮湿的海底里挣脱出来。

    “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为什么要瞒着我……”

    谢逸年的脑子一团乱麻,他下意识喃喃出声。

    姚容声音很轻,垂着眼眸,用纸巾一点点帮他擦去眼泪:“对不起啊,一直到现在,才把这一切告诉你。你一定很难过吧。”

    谢逸年哽咽着摇了摇头,想说自己其实并没有怪她,却在张开嘴的瞬间又红了眼眶。

    他鼻尖抽了抽,又试着开口,却再次抽噎起来。

    于是他只能睁着眼睛,紧紧注视着姚容,想让她从他的眼神读懂他想表达的情绪。

    姚容仿佛看到了一只小狗狗蹲在路边,用可怜兮兮的目光看着她,怕她误会他,更怕她不要他。

    “我知道。”

    “我知道的。”

    姚容帮他擦好眼泪,将纸巾收好,再次帮他拍打后背顺气。

    “你没有在怪我,你只是突然知道这一切真相,觉得太难过了。是不是。”

    谢逸年连连点头。

    “没关系的,想哭就哭出来。”

    “你可以尽情大哭,更可以指责我为什么隐瞒你。”

    “就像你小时候被人偷吃了荔枝,为了让院长奶奶心疼你,偏心你,你就哭得超级大声一样。”

    “孤儿院的谢逸年不能不懂事,不能给别人添不必要的麻烦,但我的孩子谢逸年,可以不懂事,可以给我添不必要的麻烦,更不需要再去扮演成大人最喜欢的模样。”

    “养孩子就像是在等一场花开,我期待的只是花开这个结果,而不执着于花的品种。无论你是风信子,是秋牡丹,还是白山茶花,都没有关系……你明白吗?”

    谢逸年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的脑子太乱了,根本没办法静下来去仔细理解姚女士说的每一句话。

    可他还是在她的诉说中,最终明白了一点。

    所有的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

    尤其是被爱这件事情。

    即使没有早点将身份告知,即使阴阳相隔,成为了鬼魂,他的母亲也在无条件拯救着他。

    第153章 守护灵21

    谢逸年的情绪渐渐平复。

    他哭累了, 又蜷缩太久,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

    “回去吗?”姚容问。

    “我想去吃宵夜。”

    “还吃得下?”

    谢逸年理直气壮,朝姚容伸手:“刚刚哭得那么厉害, 吃得再饱也该消化完了。”

    姚容弯了弯唇, 顺着他的力度,被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两人走下跨河大桥,随便找了一家烧烤摊子坐着。

    谢逸年乱七八糟点了很多东西,埋头狂吃。

    姚容低头划手机,在看房子。

    她手里的钱早就可以买别墅了, 只是之前没有和谢逸年相认,姚容也就不急着买。

    但现在母子两已经相认,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住起来肯定会更自在。

    不过挑了半天,姚容有些舍不得她种在院子里的那些风信子,心下琢磨着要是房东愿意卖房, 她可以直接拿下现在住的这套别墅。

    一会儿的功夫, 谢逸年已经解决掉了桌子上大半的食物。

    这家烧烤摊做的烧烤味道很好。

    热乎乎的食物填满了谢逸年的肚子,也驱散了他心里的几分不真实。

    他喝了一口可乐, 听着周围那些喝酒猜拳声或是闲聊谈笑声,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就是姚女士的孩子。

    当这个念头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谢逸年由衷感到幸福。

    无论那些往事有多糟糕, 在意识到这一点时,他真的非常幸福。

    因为在很早很早以前, 早到他刚拜姚女士为师时, 他就曾经悄悄想过:如果姚女士就是他的母亲, 那该有多好啊。

    如今,他的梦想真的成真了。

    谢逸年悄悄抬眸, 想打量姚容的五官,看看自己遗传了她的哪些地方。

    但刚一抬头,就被姚容抓包了。

    姚容用指尖敲了敲桌面:“吃饱了就回去睡觉吧。有什么事情,都等睡够了再说。”

    谢逸年确实累了。

    为了给院长奶奶庆祝生日,他早上八点就醒了,不仅身体忙碌了一天,情绪还大起大伏,这会儿都凌晨两三点了。

    将剩下几串烧烤打包带走,回到家里,谢逸年拖着疲惫的身体上楼,洗漱、换睡衣,倒在床上,不到三秒就沉沉睡了过去。

    不到早上六点,谢逸年就惊醒了。

    他没有睡回笼觉,躺在床上又将帖子重新看了一遍。

    第一次看帖子时,他不知道自己就是谢岫,不知道谢舟和他的关系,全程是个局外人的心态。

    但现在,他知道自己就是谢岫。

    再看这个帖子的心境就完全不一样了。

    权势之争很正常,但到底有多狠毒,才会忌惮一个两岁的孩子,忌惮到这种地步。

    谢逸年打开和姚容的微信对话框,将备注从“姚女士”改成了“妈妈”。

    改完这个备注后,另一个称呼也能脱口而出。

    在花园见到姚容时,谢逸年很自然地开口:“爸的尸骨,现在还在阴煞之地里面吗?”

    姚容正在为风信子浇水,说来也巧,她今早一起来,就看到有不少风信子从土里冒出芽来了:“在。我离开阴煞之地前,为他收敛好尸骨了。”

    “我想去祭拜他。”

    “暂时不行。”姚容放下水壶,“几年内,那个地方都不能进人。”

    她取走了里面的鬼兵,也吸收完了里面的阴煞之气,可不代表里面就没危险了。

    谢逸年的修为太低,就算有她陪他一起进去,他的身体也未必能承受住阴煞之气残余气息的侵蚀。

    谢逸年用力握紧拳头,变强的念头越来越迫切。

    现族长一脉的人不是畏惧他的天赋吗,不是想以绝后患吗,不是想彻底打压下前族长一脉吗。

    他偏偏不让他们如愿。

    姚容看穿了谢逸年的想法,但没有说什么。在知道真相后,谢逸年会有这个想法,再正常不过。

    “爸爸是个怎样的人?”谢逸年问。

    “他啊,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姚容慢慢将谢舟的事情告诉了他。

    “你在这里等等,我去给你拿一样东西。”

    一分钟后,姚容握着一个小盒子走到谢逸年面前。

    盒子里,盛放着一枚玄黑戒指。

    谢逸年能感应到,戒指散发出来的气息远胜他接触过的所有法器,可见绝非凡品:“这是……”

    姚容用指尖抚摸着戒指,介绍道:“这枚戒指叫做玄黑法戒,是一个极品防御法器,里面还开辟有一个十立方米的空间,能够放些死物。”

    “当年你爷爷为了庆贺你爸爸的成人之礼,耗费无数奇珍异宝打造了这枚玄黑法戒。在收敛你爸爸的尸骨时,我将这枚法戒取了下来。”

    “这是他留下的遗物,我原想等你十八岁生日时再将它交给你,但早点儿给也没事。”

    谢逸年伸手去拿玄黑法戒。

    姚容没有制止他的动作,只是强调道:“收下了这枚玄黑法戒,也意味着要承担起很多责任。”

    天师界里,很多人都知道玄黑法戒随着谢舟一起消失在了阴煞之地里。

    如果玄黑法戒在谢逸年手里再次现世,一定会引发轩然大波。

    谢逸年深吸口气,竟毫不迟疑地将玄黑法戒戴到了手指上。

    玄黑法戒自动调整大小,与他的手指完美契合。

    “我就是个很普通的人,以前没想过自己会面对那么沉重的担子。”

    “从现在起,我会好好调整心态,做好去承担责任的心理准备。”

    不管姚女士说过多少次,以前他都不觉得自己能成为天师界第一人。

    但从现在起,他的目标,就是这个!

    他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不足,他知道自己的起步比其他人晚了太多,但他会拼尽全力,不断朝着这个目标努力,直到终有一日站上那个光芒万丈的位置!

    该是他的东西,不论如何,都依旧会是他的。

    姚容收起盒子,笑着宣布另一个消息:“我打算把这栋别墅买下来。已经和房东说好了。到时房子就记在你的名下。”

    谢逸年倒抽一口凉气,突然又笑道:“玄黑法戒算是爸爸给我的礼物。这栋别墅算是您给我的礼物,对吗?”

    姚容不置可否。

    走完各种流程,将别墅记到自己名下后,谢逸年以十二分的认真,重新投入到修炼中。

    术法,道法,阵法,符箓……

    姚容教的所有东西,他都全盘消化。

    渐渐地,那些原本能和谢逸年打得有来有回的鬼魂,都一一败在他剑下。

    到后来,姚容亲自下场给谢逸年喂招。

    她乃鬼王级实力,又有无数次任务积攒下来的战斗技巧,谢逸年当然不可能打得过她。

    但是,谢逸年在她手底下支撑的时间越来越长。

    一开始,谢逸年只能扛五招。

    后来能过十招,二十招……

    有时练得狠了,全身又累又疼,连根手指头都懒得动弹,可到了第二天,他依旧能在上午八点惊醒,以充沛的精力投入到新一轮的训练和学习中。

    汗水从他的脸庞滑落,滴进土壤里,浇灌出茁壮生长的风信子。

    与此同时,赵夫人十月怀胎,生下一个男孩,取名赵念希。

    赵政豪给姚容和谢逸年打电话,邀请他们来参加赵念希的满月宴。

    谢逸年的特训已经取得阶段性的成效,基础也被彻底补全,正好出关去H市。

    出发之前,谢逸年还给自己准备了一双透气的黑色手套。

    戴上黑色手套,指间的玄黑法戒就被彻底遮住了。

    姚容看着谢逸年,谢逸年解释道:“有您在,我的安全肯定能得到保障。但我不能一直靠您保护,我要独自去历练。在实力足够强之前,低调一些也是好事。”

    参加完赵念希的满月宴,姚容独自回D市,谢逸年留在了H市。

    他之前拜托赵政豪帮他介绍了不少生意,参加完生日宴,也是时候去历练了。

    班希知道谢逸年来了H市,不仅邀请谢逸年一起吃饭,还邀请谢逸年和他一起去做委托任务。

    这个委托任务难度很大,班希提前准备了足够多的符箓,心想不能用实力战胜厉鬼,也能用符箓砸晕对方,保证万无一失。

    当真的开打,班希才发现,他想得实在是太太太简单了。

    这个委托任务确实是挺万无一失的。大半年前,与厉鬼打斗时手忙脚乱、险象环生的谢逸年,现在已经能不依靠任何外力,单纯凭借术法就拿下厉鬼。

    打完一架,头发发型都没乱。

    班希惊讶到连喊两遍:“还给不给人留活路了!还给不给人留活路了!”

    谢逸年笑了笑,收起桃木剑:“我这大半年练得比较狠。”

    班希竖起大拇指:“不是一般的狠。”

    看了看谢逸年的右手,班希又奇道:“你怎么戴了个手套?”

    谢逸年说:“遮挡一些东西。”

    班希识趣地没有再问,转头就在“我真的不会抓鬼啊”小群里疯狂吹谢逸年的战绩。

    湛冰云一如既往捧场:【哇哇哇,年子这么猛!?】

    【丹华观班班希:那可不,不是亲眼见都不能信。】

    【一道观湛冰云:正好,K市那边出了点事情,我要带几个师弟师妹过去一趟,年子要不要过来凑个热闹。】

    【一道观湛冰云:谢家那边也得到了消息,哼哼,不知道这次是不是谢川亲自带队前来。】

    第154章 守护灵22

    “年子, 这里这里!”

    谢逸年刚出机场,就听到了一道热情的喊声。

    穿着简单、背着黑色斜挎包、扎着高马尾的湛冰云正在人群中用力挥手,生怕谢逸年看不到。

    “冰云姐!”

    谢逸年脸上露出笑容, 推着皮箱迎了过去。

    “你怎么还特意跑来接我了, 我直接打车过去就行了。”

    四天前,湛冰云邀请谢逸年来K市。

    谢逸年欣然应邀,但手头还有一些委托任务没处理完,就在H市多耽搁了两天,今天上午才从H市飞了过来。

    湛冰云身材娇小, 却脚下生风,比她高了一个头的谢逸年根本不用迁就她的步子,只管大步跟在她身后。

    “你是我邀请来的,肯定得来接你啊。”

    “再说了,我宁愿来接你,也不想和谢川他们继续待在一个屋檐下。”

    谢逸年心下好笑:“他们惹你了?”

    在得知他的身世后, 他曾经问过姚女士, 湛冰云为什么那么讨厌谢家现族长一脉。

    姚女士就告诉他,一道观观主与谢家前族长乃至交好友, 那枚玄黑法戒就是一道观观主帮忙炼制的。

    在谢家前族长去世后,一道观和谢家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头几年甚至不愿意和谢家做生意。

    湛冰云身为一道观观主的亲传弟子, 又是性情中人,自然是恨屋及乌。

    湛冰云一想到这件事就忿忿不平:“谢川那王八蛋, 我跟他摆脸色, 他就要跟我论道。我拒绝他之后, 他就对我师弟师妹们使激将法,派谢家其他人去和我师弟师妹们论道。”

    谢逸年眼里泻出一些笑意。

    想也知道, 湛冰云这么生气,肯定是她的师弟师妹们没讨得了好。

    不过,谢逸年当然是站在湛冰云这边说话的,跟着湛冰云一起谴责谢家:“谁不知道谢家擅长道术,有本事就让谢家人和你师弟师妹们比拼炼器啊。”

    湛冰云哈哈一笑,堵在心口的郁闷总算是消散了:“就是这样。”

    “算了,不聊那些烦心事了。”

    湛冰云转移话题,和谢逸年闲聊起来。

    两人边说着话边走进停车场,最后停在一辆黑色迈巴赫面前。

    一名司机打扮的中年男人从驾驶座走下来:“湛天师,您接到谢天师了?”

    湛冰云吐槽:“这里有一个谢天师,何家那边也有好几个谢天师,到时谁知道你在喊谁。”

    司机笑着改口,喊了一声“谢逸年天师”,请他们上车。

    车子启动,半小时后进入一片别墅区,沿着山路向上,最后停在了靠近山顶的一栋别墅前。

    这两年来,谢逸年也算是接触过不少富豪,见过各式各样的别墅,眼前的别墅不是最豪华的,但一定是最具底蕴的。

    只是,这份底蕴被随处可见的符箓、高高悬挂的阵盘还有做丧事的白幡破坏了七七八八。

    不劳烦司机,谢逸年自己推开了车门,走下车环顾四周。

    “我先带你去见何家家主。”湛冰云说。

    谢逸年点头,他刚到何家,于情于理都要去和别墅主人打声招呼。

    刚要随着湛冰云走进别墅,就见一行人从花园方向走了过来。

    为首之人一身白色衬衫配黑色西裤,五官俊朗,气质高华,容貌与两年前没有太大差别。

    正是谢川。

    谢川的视线从湛冰云身上一扫而过,在谢逸年身上停顿几秒,眼底透出一丝审视。

    “谢川,你天天带人巡视周围,发现什么异常了吗?”湛冰云出声,打破双方隐隐的对峙。

    谢川淡声道:“没发现什么异常,但总比你玩忽职守、没有留在何家强。”

    湛冰云被谢川噎了噎。

    谢逸年发誓,他真的听到了湛冰云磨牙的声音。

    眼看着湛冰云一副恨不得扑过去揍谢川的模样,谢逸年上前一步:“谢川天师,好久不见。”

    谢川对谢逸年一点儿印象也没有,闻言微微眯起眼眸,再打量谢逸年的五官,隐约觉得他是有些眼熟。

    一看谢川这反应,谢逸年就知道他不记得自己了。

    也很正常。

    两年前,他看谢川一眼,就自惭形秽,局促笨拙到不知该如何摆放手脚。

    谢川这样的天之骄子,又怎么可能将那样平凡的他放在眼里,记在心底。

    那时初见,谢川甚至没有报过名字,更没有问过他的名字,只当他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但没有关系。

    时隔两年时间,他终于重新站在了谢川的面前。

    以完全平等的姿态。

    谢逸年轻轻吸了口气,字正腔圆,以一种旁人很难理解的认真与执拗,向谢川自我介绍:“我是谢逸年,两年前被邪天师张永元追杀,曾在医院见过你和谢佐天师。”

    谢川脑中灵光一闪,语气里露出几分难以掩饰的讶异:“原来湛冰云去接的朋友是你。”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两年前,谢逸年连天师界的门都没入吧,现在居然能与湛冰云结为好友,还被湛冰云邀请过来。

    别看湛冰云大大咧咧,很好说话的样子,但她骨子里的傲气可一点儿不比他少,不够优秀的人绝对不可能入她眼。

    谢逸年道:“是我。”

    谢逸年不由又多打量他几眼,几乎不能将他和两年前对上。

    明明还是那副五官,但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举手投足间的自信从容,说一句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当年我叔叔一直很看好你的天赋,还想着邀请你加入谢家,却晚了一步。”当谢川想要表现出他的风度时,他的仪态几乎无可挑剔,“如果他再见到你,一定会很惊讶。”

    谢逸年一点儿也没给谢川留面子:“就算没拜入我师父门下,我也不可能加入谢家……”

    谢川身后的几个少年顿时涨红了脸。

    谢川唇角无可挑剔的弧度也变淡了:“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谢逸年也没了与谢川继续交谈的想法。

    他与谢川,出生在同一家族,命运却天翻地覆。

    两人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但也绝不可能有和平共处的一天。

    “冰云姐,我们进去吧。”谢逸年转头对湛冰云道。

    湛冰云在旁边都看呆了,她一直以为年子性子很软呢,没想到居然会当着谢川的面拆台,完全不给谢川留面子。

    要知道谢川这个人,平生最好的就是面子了。

    听到谢逸年的话,湛冰云才回过神来,怔怔点头:“行。”

    目送着谢逸年和湛冰云离去的背影,谢川微微皱眉。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再见谢逸年,他竟从心底生出几分隐隐的不舒服来。

    这种不舒服,比湛冰云带给他的还要强烈。

    “少族长,怎么了?”谢川身后站着的一个少年轻声问。

    “你们听说过谢逸年这个人吗?”谢川侧头去看他们。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纷纷摇头:“没有,湛冰云的圈子和我们的圈子完全不重叠。”

    想到总是与他争锋相对的湛冰云,谢川就有些头疼,也顾不上去思考那一闪而过的不舒服。

    ***

    何家先祖是民国第一批实业家,靠做纺织业发家。

    到抗战时期,何家已经成了当地有名的大家族,明面上从事银行业务,暗地里不仅在收购文物,避免文物外流到其他国家,还倾尽大半家产为前线战士置办药物。

    几经动荡,直到今日,何家依旧繁盛。

    如今的何家家主年过七十,却还是坐姿板正、背脊挺直。

    他是在书房见谢逸年和湛冰云:“谢逸年天师只管在别墅里住着,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佣人去做。”

    谢逸年礼貌道:“叨扰了。”

    简单打过招呼,谢逸年两人起身离开。

    “冰云姐,怎么没看到何家其他人?”谢逸年问。

    湛冰云说:“应该都在房间里休息吧。他们这几天被吓到了,除了吃饭时间,别的时候都不怎么出房门活动。”

    随后,湛冰云带着谢逸年去找她的师弟师妹。

    跟着湛冰云过来的师弟师妹,年纪都与谢逸年相仿,互相打过介绍后,谢逸年才问起这次的委托任务是什么。

    湛冰云正色道:“你听说过民国时期,姚家先祖以帝器定山河的传说吗?这个任务,与这个传说有几分关系。”

    谢逸年心跳陡然加快,浑身血液都有种往上涌的冲动:“难道这个任务,和那把丢失的帝器照胆剑有关?”

    湛冰云微讶:“你居然知道那把丢失的帝器是照胆剑。”

    天师界的人都知道有帝器丢失在了秦岭,却很少有人知道丢失的帝器具体是哪一件。

    “我听人说过。”谢逸年深吸口气,恢复了冷静。

    湛冰云点点头,心下觉得应该是谢逸年那个神秘的师父告诉他的,她没有寻根究底,而是将话题转了回来。

    “其实是这样的——”

    越是天下大乱,越是有邪祟猖狂作乱。

    民国时,就出现了一尊号令八方厉鬼的鬼王。

    那位鬼王手底下有四大护法十六鬼侍,四大护法都是半步鬼王,十六鬼侍的实力也远胜过一般厉鬼。

    他们集结在一起,不知做了多少祸事,最后是姚家先祖执帝器闯入他们的老巢,将他们屠了个一干二净。

    湛冰云将那些尘封的秘辛娓娓道来:“其实姚家先祖没能杀光鬼王的手下。她只有一个人,打斗时肯定优先斩杀鬼王和四大护法,那十六鬼侍能杀的就杀了,杀不掉的也没办法了。”

    “有一只鬼侍就这么逃了出来。”

    这只鬼侍被帝器砍伤过,虽然逃出生天,但是帝器造成的伤口无法自然愈合,鬼侍的实力大降。

    鬼侍千挑万选,最后挑中了何家前家主,寄身到何家前家主身上,想利用何家的权势和财富帮他收集阴邪之物,借此恢复伤势提升实力。

    但何家前家主是个狠人。

    明明只是个普通人,却能在鬼侍的控制下恢复意识,不惜自绝也要与鬼侍同归于尽。

    “何家前家主险些死去,附身在他体内的鬼侍也元气大伤。这个动静闹得太大了,鬼侍担心会引来天师,就此遁走,但在遁走前留下一句威胁,说几十年后必将再次登临何家,屠尽何家满门。”

    “何家十分担心威胁成真,就求上了一道观,耗费重金请一道观帮他们布置阵法,以免有朝一日鬼侍卷土重来。”

    “结果五天前,一道观留下的阵法被触动了。何家家主连忙将何家人都叫回主宅……”

    说到这里,湛冰云的神色格外冷厉,咬牙切齿道:“但何家是个大家族,单是何家主就有两子一女、五个孙子一个外孙。”

    “何家三孙子在赶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当场死亡;何家主的大侄子从公司总部坠楼而亡;何家主的弟弟被亲儿子一刀捅死,然后亲儿子也自绝身亡……”

    “一天时间内,何家就死了四个人。”

    谢逸年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那只鬼侍的杀性也太强了,这是真的奔着灭何家满门来的。

    “何家联系上了我们道观,我们就赶了过来。”

    “这个案子的动静那么大,K市天师盟的人当然也被惊动了。”

    湛冰云冷笑一声,拖长了声音:“至于谢家——你知道谢家是为什么会来吗。”

    难怪湛冰云对谢川的不耐烦都写到了脸上,看来这个委托任务还另有内情。谢逸年顺着湛冰云的话问了句为什么。

    不等湛冰云再开口,一个姓卓的师妹按捺不住脾气,怒气冲冲道:“谢家人是冲着何家的报酬来的!”

    “呸,太不要脸了。”一个姓叶的师弟气得狠狠拍桌子。

    “就是就是。”

    众人七嘴八舌附和起来。

    卓师妹口齿清晰,语速飞快,将事情全盘告诉谢逸年。

    “传说中,姚家先祖与鬼王同归于尽,她所用的帝器就掉落在了鬼王的老巢附近。”

    “那只鬼侍是唯一一个知道鬼王老巢具体位置的存在。他附身在何家前家主身上后,曾经绘制过一份藏宝图,藏宝图上就标注了老巢的所在地。”

    “何家家主为了保住家人性命,也为了彻底解决掉那只鬼侍,拿出藏宝图和若干件变成法器的古董作为报酬。”

    “原本这个委托任务已经由K市天师盟和一道观接下了,但谢家那些人啊,总是吹谢川是谢家麒麟儿,可能吹多了,他们就真觉得谢川是天师界年轻一辈第一人,优秀到能让帝器认主了——”

    卓师妹的眼睛又大又圆,这会儿正在疯狂翻白眼。

    “所以他们一听说何家开出的报酬,就不顾规矩,硬是横插一脚,那算盘声响得整个天师界的人都听到了。”

    天师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有一个家族或道观接了委托任务,除了当地天师盟可以介入外,其他家族或道观都不能插手。

    虽然这个规矩没有光明正大写出来,但是大家都是默认的,也在遵守着。

    结果谢家为了藏宝图,就假装没有这个规矩。

    一道观的人气得半死,偏偏又不能拿谢家怎么样。

    “他们想要得到藏宝图,然后让谢川去认主?”谢逸年问。

    “是。”湛冰云点头,“谢家有很多关于帝器的资料,可以说是对帝器最了解的家族了。”

    “他们怎么会——”谢逸年下意识道。

    突然,一个猜想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这个猜想让谢逸年恶心,愤怒。

    他的脸色不由自主地惨白下来,肩膀因为太过愤怒而剧烈颤抖,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他们是不是拿到了姚家留下的调查资料!?”

    最了解帝器照胆剑的,当属姚家。

    他爸妈结婚后就住在谢家主宅里,那些调查资料肯定也都搬到了谢家主宅。

    谢川他们怎么敢!

    他们怎么敢在做出那些事情后,还光明正大地占用姚家留下的资料!

    湛冰云眨了眨眼,不太明白谢逸年怎么会这么激动,但她也十分同仇敌忾。

    “他们对外的说法当然是没有拿到。但谁信呢。一代代姚家人都在寻找帝器,想要将帝器重新接回,只有拥有过帝器的姚家才敢说自己最了解帝器。”

    生气到了极点,谢逸年反倒冷静下来。

    他那张隐约还带着几分青涩的俊秀脸庞上,覆上了一层生人勿进的冰冷。

    “谢川凭什么执掌帝器,凭什么定山河。他绝不可能得到照胆剑。”

    这一番话,瞬间让卓师妹几人生出知音之感。

    哎呦,这简直说到他们心坎里去了。

    谢逸年转而问道:“冰云姐,你打得过那只鬼侍吗?”

    “当然打不过啊!”

    湛冰云摊手,一点儿也不觉得丢人,她天资再高也需要时间成长嘛。

    “我知道你在奇怪什么。放心吧,K市天师盟的人、谢家和一道观的高手都隐藏在附近,打算等鬼侍出手他们再露面。我们这些人只是放在明面的饵而已。”

    了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谢逸年先回屋休息。

    何家别墅非常大,他的房间就在一道观叶师弟旁边。

    靠坐在床头,谢逸年拿出手机,给姚容打了通电话。

    电话铃声悠扬悦耳,他却觉得心头十分沉重。

    直到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谢逸年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委屈道:“妈,我和你说,那些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第155章 守护灵23

    姚容刚问了句“怎么了”, 谢逸年如倒豆子般开口。

    他越说越生气,越说越委屈,问姚容:“他们是不是特别无耻?”

    姚容忍笑:“是, 没见过比他们更无耻的人了。”

    谢逸年没听出她声音里的笑意, 继续告状:“我讨厌他们的算计。”

    “那就想办法让他们的如意算盘落空。”

    谢逸年气鼓鼓道:“对!谁拿到帝器照胆剑都可以,唯独谢川那伙人不可以!”

    姚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谢逸年急了:“妈!”

    他可是很认真很严肃的。

    姚容和系统早就笑成了一团,但听到谢逸年的喊声,还是不得不边笑边道:“放心吧,我有办法对付他们。”

    在她的笑声中, 谢逸年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刚那些话,不就是在告状吗……

    “反正事情就是这样。准备吃晚饭了,我先挂了。”谢逸年试图挂电话跑路。

    “别急别急,你一会儿把何家的定位发我。”姚容连忙道。

    谢逸年也顾不上难为情了,捏着热乎乎的耳朵道:“你要过来吗?”

    “对。一道观和谢家的人安排得很好, 但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有古怪。”

    谢逸年皱了皱眉, 他知道事情真相后光顾着生气了:“哪里有古怪?”

    “五天前,鬼侍就开始动手杀人了。但接下来这几天, 鬼侍都没有动静,任由K市天师盟、一道观和谢家的人赶到何家, 在何家附近布下天罗地网。”

    “鬼侍没动静, 有没有可能是他闯不进何家别墅?”

    “也有这个可能。”姚容道,“但以防万一, 我还是过去一趟。”

    谢逸年瞬间底气十足。

    鬼侍是很强, 谢家是来了很多高手, 但他妈可是鬼王。

    还是拥有鬼兵的鬼王哦。

    ***

    到了用晚饭的时间,叶师弟来叫谢逸年, 和他一起去餐厅吃饭。

    何家的餐厅很大,晚餐特意做成了自助餐的形式,方便众人取用。

    这时候,谢逸年才看到除何家主外的其他何家人。

    只是他们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吃饭也是一副难以下咽的模样。

    “我还以为他们吃饭也不打算下楼。”谢逸年小声道。

    叶师弟道:“他们倒是想,但何家主不让。何家主说家里有这么多客人,其他时候就算了,吃饭时间还不露面,不是待客之道。”

    谢逸年:“何家主真厉害。我今天在书房看到他,觉得他一点儿没受到影响。”

    叶师弟:“有其父必有其子。”

    那个敢与鬼侍玉石俱焚的前任家主,就是现任家主的父亲。

    夸完何家家风,叶师弟催促:“快吃快吃,再过十分钟,谢家那些讨厌鬼就要过来了,很影响你我的胃口。”

    谢逸年服了。

    难怪这会儿没看到谢家的人,原来双方是特意错开了吃饭时间啊。

    两人风卷云残,迅速消灭碟子里的食物,吃饱起身,谢川几人刚刚好踏入餐厅。

    一个穿着红色长裙、化着淡妆、与何家其他人的精神面貌完全不同的女子,突然扑向了谢川:“谢川天师,你今晚有没有空啊,我打算吃完饭后去楼顶的泳池游个泳,你要不要一起。”

    谢川身形一动,避开了女子:“抱歉,我晚上还要巡视别墅。”

    女子嗔谢川一眼,脸上也适时露出些幽怨来。她刚想开口说什么,身后有人就猛地将筷子拍到了餐桌上,怒喝道:“何佳佳,我爸才刚去世,他头七都没过呢,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何佳佳回头,用手指勾着头发,漫不经心道:“是啊是啊,我丢人,你呢,你简直孝死了,你爸还在世的时候,你就和你小妈勾勾搭搭、眉来眼去,还当我们其他人眼瞎看不出来。要我说啊,你爸就算没被鬼杀死,早晚有一天也得被你气死。说不定你现在面上难受,心里早就乐开了花,时刻等待着接你爸的盘呢。”

    男人被何佳佳气了个半死:“你可以污蔑我,但没必要污蔑我妈吧。”

    “啧啧啧,这声妈你也叫得出口。她也就比你大两岁吧。”

    “何佳佳!”男人咆哮。

    何佳佳翻了个白眼。

    男人骂不过何佳佳,见她不说话,也不敢再去怼她。

    但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男人转而将矛头对准了谢川几人,发了好大一通火。

    “我们何家花了大价钱请你们过来,是让你们来抓鬼的,不是让你们在这里白吃白喝白住的。都多少天过去了,你们连只鬼都没有抓住,还好意思吹嘘自己有多厉害。怎么,难道那只鬼一直不出现,我们这些人就要一直待在别墅里不能出去?”

    冷眼旁观的其他何家人,也都因男人最后几句话而骚动,纷纷跟着抱怨。

    “我在房间里都要待得发霉了。”

    “你们难道只会待在家里守着我们,不会主动出击抓鬼吗?”

    “是嫌何家给的钱不够多吗,来的全都是年轻人。别到时候鬼一出现,你们自己就先慌得跑了。”

    十分钟前刚夸过何家家风的谢逸年:“……”

    原来不是所有何家人都和何家主一样啊。

    谢逸年不想再留在这里看热闹,拉着一道观叶师弟,越过谢川几人,走出了餐厅。

    谢川瞥了谢逸年一眼。

    身后一人看出谢川的心意,提议道:“如果少族长想掂量掂量这个人的实力,我一会儿就去约他比试道术。”

    谢川摇了摇头:“算了,先以大事为重。”

    ***

    走出餐厅,叶师弟先回去休息,谢逸年独自一人在别墅里逛着。

    他的阵法造诣极高,逛了一圈下来,就看出整个何家都笼罩在一个大阵法里。

    院子随处可见的符箓和阵盘,都是这个阵法的一部分。

    一旦有鬼怪闯入阵法,就会在瞬间受到七八种攻击。

    而每个何家人的房间里,也都绘制有小型阵法。

    如果真有鬼怪闯入大阵法,何家人乖乖待在房间里,小阵法也能帮他们拦住鬼怪。

    见一道观和谢家准备得这么齐全,谢逸年稍稍放下心来,回到房间洗了个澡,将桃木剑、符箓、阵盘等东西一一摆到床头,合衣躺在床上。

    连着几天下来,鬼侍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别说何家人被关得越来越不耐烦了,就连天师这边,都有点怀疑鬼侍短时间内会不会出现。

    要是鬼侍一直不出现,他们总不能一直在何家守着吧。

    这也太耽误事情了。

    叶师弟小声和湛冰云抱怨起来,湛冰云哼道:“谢家巴不得我们撤走,他们好独占那些报酬。”

    一听这话,一道观几人都打了鸡血。

    耽误一点事情就耽误一点事情吧,决不能让谢家独占那些报酬。

    谢逸年在旁边看得想笑:冰云姐不愧是一道观大师姐,除了实力天赋出众外,还很清楚怎么治这些师弟师妹。

    一句话就掐住了师弟师妹的死穴,压下了他们的不耐烦。

    然而,又过几日,依旧风平浪静。

    这下子,连湛冰云都有些坐不住了。

    谢逸年看在眼里,给姚容发了条消息。

    姚容却告诉他,鬼侍可能要动手了。

    谢逸年问她是怎么得出这个推论的。

    姚容给谢逸年打了个电话:“我这些天仔细想了想,我觉得,鬼侍是刻意留足时间,让何家搬来救兵的。”

    “为什么?有救兵在,鬼侍想杀何家满门,怕是不容易。”

    “是的,如果单纯想杀何家满门,不需要这么麻烦。所以鬼侍的目的,不止于此。”

    姚容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谢逸年皱眉思索片刻,脑中灵光一闪:“所以你的意思是——鬼侍不仅想杀何家满门,还想把何家请来的天师都杀了!?”

    像是在回应他的话语般,他屋内的灯瞬间灭掉了。

    整栋别墅停电,陷入一片黑暗死寂。

    贴在各个角落的符箓无风大振,发出一声又一声脆响。

    阵盘闪耀出红光。

    浓重阴气伴随着凄厉的尖叫扑面而来。

    谢逸年挂断电话,抄起身边的桃木剑,又将符箓、阵盘等物一一塞到口袋里,冲出房间。

    他刚冲下楼梯,就听到走廊处传来男人的哭喊声:“你们要去哪里!鬼怪来了,你们还不马上来我们门口守着!”

    谢逸年朝男人喊道:“躲在房间别出来!”

    男人压根没听到谢逸年的喊声,用手机开了手电筒,跌跌撞撞向着谢逸年奔了过来。

    谢逸年咬牙,认出他是那个在餐厅和何佳佳吵架的男人。

    刚想着要不要敲晕男人,哐当一声,一台笔记本电脑直接砸在了男人后脑勺上。

    男人当场晕倒在地。

    谢逸年目瞪口呆,看着手握电脑的何佳佳。

    “这个人交给我。你去做你的事情。”何佳佳朝他挥手。

    谢逸年没有再耽搁,转身往楼下跑去。

    何佳佳朝开门看热闹的堂弟骂道:“你在那呆呆站着干嘛呢,赶紧过来把这混账玩意扛回房间。”

    又朝其他几个何家人喊道:“没事就乖乖待在房间里,别出来添乱。不然我看到一个砸一个。”

    ***

    谢逸年是第一个跑出院子的人。

    他刚站定,就对上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无论他往哪儿挪动,都有种被血红色眼睛凝视的错觉。

    而血红色眼睛身边,有数不清的鬼怪正在冲击阵法。

    这些鬼怪身上的阴气飘逸出来,彻底遮蔽了头顶的星月。

    就算阵法再强大,阵法的承受范围也是有上限的,任由这些鬼怪继续冲击下去,阵法很快就要废掉了。

    谢逸年迅速跳到一处阵眼里,以桃木剑御术法,斩杀那些试图冲击阵眼的鬼怪。

    湛冰云和谢川几乎前后脚赶到了院子。

    当瞧见已经和鬼怪动起手来的谢逸年,谢川眼里划过一丝诧异,选了一处阵眼,以道法御敌。

    湛冰云同样占据一处阵眼,左手握剑,右手御术,再加上一双能看清鬼怪弱点的阴阳眼,轻轻松松就将鬼怪斩杀一片。

    谢家几人合力守住一个阵眼。

    一道观几个师弟师妹负责镇杀那些散落的鬼怪。

    然而,扛过头两轮攻击,谢家几人和一道观几人就有些坚持不住了。

    “少族长,来的鬼怪数量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料,这可怎么办!?”

    “湛师姐,从阵法裂缝钻进来的鬼怪越来越多了,再这样下去,我们肯定杀不干净……”

    可无论是谢川、湛冰云,还是谢逸年,都没精力去回应他们。

    因为那双血红色眼睛的主人动了。

    血睛的身形不高大,甚至可以说是比正常成年男人要矮小,可他带给谢逸年、谢川、湛冰云三人强烈地压力。

    “你是谢家的谢川,你是一道观的湛冰云,那你又是谁?”

    血睛看向谢逸年。

    谢逸年的修炼时间本就比谢川和湛冰云少,能够守住阵眼一时已是不易,这会儿,他的身体和精力都已经接近透支,根本没听清血睛在问些什么。

    血睛冷哼一声,黑色袖袍一挥:“不管你是谁,既然能独自守住阵眼,那就不比谢川和湛冰云弱。”

    谢逸年抬手结阵,阵法还没成型,阴森鬼气已轰至他面门。

    在攻击即将落在谢逸年身上前,他指间那枚玄黑法戒划过一丝亮光,为他挡下这道致命的攻击。

    “咦?”

    血睛早就看出谢逸年只是强弩之末,打完那道攻击后,就没再把谢逸年放在心上。

    但谢逸年挡住了这道攻击。

    血睛脚步一顿,朝着谢逸年走了过去,杀意毕现。

    湛冰云喝道:“鬼侍,我们的长辈已在外面布下天罗地网,你跑不掉了!”

    血睛讥笑道:“是吗?只怕你们那些长辈,也要和你们一起葬身此地。你们不会真以为,当年逃出来的鬼侍,只有我一个吧?”

    ***

    当看到拦在他们面前的三只鬼侍时,K市天师盟、谢佐、一道观观主等人的心都要凉了。

    他们失策了。

    从秦岭逃出来的鬼侍,居然不止一只,而是有四只。

    他们当年逃出来后都受了重伤,经过几十年的休养,实力已恢复如初,甚至还凑在一起,率领上百只厉鬼,假借屠杀何家满门的名义,引他们前来,设下埋伏,要将他们斩杀于此。

    同样是瓮中捉鳖之计,攻守双方却发现了惊天大逆转。

    “四只鬼侍,三只在这里,剩下那只,怕是在攻击阵法吧。”一道观观主鹤发童颜,用道袍袖子拭去唇角血沫,眼神沉着。

    一只体型魁梧的鬼侍笑声震天:“年轻一辈最出色的两个人若是死在这里,整个天师界都要发生大震动了。”

    另一只穿着旗袍的鬼侍也娇笑起来:“原本我们的计划,只是想杀了那个天生阴阳眼。谁知道谢家听说之后就急不可耐地跑了过来。既然你们自投罗网,那我们也不介意多杀几个人。”

    最后一个老人模样的鬼侍冷哼道:“和他们废什么话,未免夜长梦多,马上动手,把他们都杀了!”

    谢佐捂着胸口,被旗袍鬼侍那番话气得又哇哇吐出一大口血来。

    其他几个谢家人也唇角泛苦。

    唉,他们……

    他们只是想占便宜,看一看那张藏宝图啊……

    要是知道事情是这样,这个便宜说什么也不能占啊。

    余光瞥见谢佐吐血的场景,即使是在生死关头,一道观观主也得暗暗腹诽一句:活该。

    这几只鬼侍根本没想杀你们,偏偏你们上赶着跳进圈套来。

    握住手中的法器,一道观观主凝息摒弃杂念,默默蓄积气势。

    就算要死,他也要带着一只鬼侍一起死。

    ***

    布置在别墅外围的阵法终于到了极限。

    符箓化灰,阵盘破碎,所有厉鬼齐齐逼近何家。

    湛冰云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他们都被血睛击倒在了地上。

    血睛一点儿也不急,他像是在戏谑众人般,一步又一步,缓慢来到谢逸年面前。

    “能挡住我的攻击,你身上肯定有品阶很高的法器。”

    “只是不知道它能够为你挡下多少次?”

    谢逸年抬头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恐惧,反而平静到了极点:“不然你试试?”

    血睛被他这个态度激怒,用了十成实力挥出一击。

    玄黑法戒柔光一闪,这足以致命的攻击再次被无声无息化解掉。

    血睛的目光落到谢逸年的右手,抬起右脚,就要朝他的右手踩去——

    下一刻,冰冷的剑尖抵在血睛心口。

    比剑尖更冰冷的声音从血睛身后传来。

    “既然你要自寻死路,我便成全你。”

    剑尖没入血睛心口,将他捅了个对穿。

    血睛浑身阴气沸腾,他惊骇地发现,自己居然被一股无形威压震慑得不能动弹。而与他实力息息相关的阴气,悉数都被捅穿他的长剑吸收掉了。

    这股无形威压是……是……

    血睛心头升起一股惶恐,膝盖瞬间瘫软,却被剑尖抵得无法跪下求饶。

    姚容剑柄一转。

    血睛当场魂飞魄散。

    从远处传来的长风吹动了姚容的斗篷,她以兜帽遮脸,缓缓往前迈出一步——

    那些还在攻击着何家人的厉鬼纷纷停住手中动作,朝着庭院方向跪拜下去,魂体瑟瑟发抖。

    三只鬼侍脸色大变,回头望向何家别墅方向。

    无数徘徊在人间的鬼魂恭敬俯首,脸上露出又敬又畏之色。

    这一夜,八方鬼神皆知,人间又有鬼王驾临。

    第156章 守护灵24

    鬼王对鬼魂具有天然克制, 所以在姚容放出威压的第一时间,鬼魂立即停止进攻,摆出臣服姿态。

    人类却感应不到鬼王的威压。

    别墅房间设置有小型阵法, 但小型阵法也只是帮何家人多拖延了五分钟, 五分钟后,厉鬼攻破房间,张牙舞爪着向何佳佳扑来。

    何佳佳没哭也没闹,将她怀里那些符箓和阵盘胡乱甩出去。

    等到符箓和阵盘全部甩完,她顺手抄起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却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厉鬼逼近,扯住她的胳膊,作势啃食她的血肉。

    但还没咬下,厉鬼的脸色猛地变了,竟是一把松开了她, 几乎匍匐在地, 抖若筛糠,似乎是想要用最虔诚卑微的姿态, 向某个存在请求宽恕。

    *

    K市天师盟的天师被旗袍鬼侍击飞的同时,旗袍鬼侍也被他一剑捅中。

    只是, 不等K市天师盟的天师爬起来再战, 几只厉鬼先扑向他,逼得他必须分出一部分心神应对。

    再加上与他实力相当的旗袍鬼侍在旁边伺机而动, 不过几分钟, 他浑身伤痕累累, 原本充沛的血气被吸取了三分之一,乌黑头发转瞬花白。

    谢家其他人已经奄奄一息, 谢佐更是失去了再战的能力。

    一道观带来的法器几乎消耗一空,一道观观主紧紧握住袖中那柄祭炼了几十年的法器。

    如果是单打独斗,他们与鬼侍的实力旗鼓相当,可他们只带来了几个帮手,鬼侍却有上百厉鬼相助。

    就在一道观观主打算引爆法器,与鬼侍同归于尽时,鬼侍他们竟在瞬间停下动作,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朝着同一个方向跪伏。

    *

    湛冰云的眼神深邃得宛若一片深海,她凝视着那道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看见对方身后铺开的滔天鬼气。

    日月华光在这样的滔天鬼气之下,都显得黯淡。

    湛冰云眼珠微转,望向对方倒提的那柄长剑,仿佛看到长剑之下匍匐叩首的万千厉鬼。

    这柄剑……

    威力绝不弱于帝器!

    完了。

    看来他们今日终究还是难逃一死。

    比方才更甚的绝望涌上湛冰云心头。

    面对鬼侍,她还有直面一拼的勇气。

    面对这个不知道比鬼侍强大多少的存在,她连反抗的勇气都失去了。因为这个存在强大到根本不可能战胜。

    但紧接着,湛冰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看到,对方随意斩出一剑。

    院中厉鬼齐声哀嚎,却难挡一剑之威,灰飞烟灭。

    之后,对方往前迈了一步,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姚容来到三大鬼侍面前,再次举剑。

    魁梧鬼侍脸色煞白,连连磕头:“大人,大人!求大人饶恕我等性命,我等愿誓死效忠大人!”

    旗袍鬼侍惊骇万分,同样表起忠心:“没错,我等愿为大人驱使,有朝一日,助大人成就大业,屠尽天师,踏平人间。”

    老人模样的鬼侍谄媚道:“大人才刚驾临人间,想必还不了解人间的情况。我等在人间小有经营,知道不少秘宝所在地,如蒙大人不弃,我等愿为大人鞍前马后。”

    姚容突然轻轻笑了一声。

    笑声缥缈悠远,竟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

    三大鬼侍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可就在下一刻,长剑如蛇,迅速斩灭他们的魂火。

    魂火一灭,三大鬼侍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魂体越来越透明。

    消散之际,方才听见紧接着笑声的淡淡话语。

    “晚了。”

    “你们已经得罪了我。”

    别说三大鬼侍猜不到自己会落得这般下场了,东倒西歪在一旁的天师们也都觉得自己看不懂了。

    但不管心中如何惊疑不定,一道观观主、谢佐等人都只能握紧手里的武器,寻思着是走流程反抗一下再死在鬼王手里好,还是直接死更好。

    能在瞬间直取三大鬼侍性命,这位定是鬼王无疑。

    他们连鬼侍都打不过,对上这位更不可能有胜算了。

    “师父!”

    “师叔!”

    “叔叔!”

    湛冰云、谢川等人互相搀扶着冲出何家别墅,远远就看到了倒成一片的长辈。

    一道观观主气得直瞪眼,骂道:“混账!你们出来添什么乱!”

    谢佐更是险些一口气没上来:他折在这里没关系,但要是谢川这个侄子也折在这里,那谢家的损失就太大了啊。

    湛冰云敬畏地看了一眼姚容,加快速度冲到一道观观主身边,将一道观观主小心扶了起来,小声解释道:“师父,这位如果要杀了我们,我们是待在别墅里还是跑出来都没区别。”

    一道观观主也知这个道理。

    他长叹口气。

    原以为这个委托任务十拿九稳,谁知道竟是一波三折。

    谢逸年没像湛冰云和谢川他们一样跑到长辈身边。

    他小心翼翼站在原地,距离姚容并不远,不时悄悄打量一下姚容。

    但他那样子落在众人眼里,就是这孩子已经怕傻了,这会儿腿软得都走不动路了。

    唉,能理解。

    他们的腿也软得像面条一样了。

    反正站哪儿都一样,该死的时候还是得死,就随那孩子站吧。

    众人紧张地盯着姚容。

    终于,姚容的剑动了。

    一道观观主心下长叹。

    K市天师盟的人闭眼等死。

    谢佐吐血三升,觉得自己死不瞑目。

    湛冰云和谢川的眼里也不由带上了畏惧惊骇之色。

    “咳咳。”

    谢逸年突然咳嗽两声

    众人齐刷刷看向他。

    姚容也微微偏头,朝着他的方向扫了一眼。

    谢逸年眨了眨眼,干巴巴解释道:“那个,刚刚……摔得胸口有点疼……”

    众人:“……”

    喂,现在是说这些乱七八糟话语的时候吗!

    这小子到底是谁家的,心也太大了吧!

    心大的谢逸年揉了揉胸口,又偷偷看了眼姚容:“鬼王大人,以您的实力,想要杀掉我们所有人易如反掌。所以您这是,要杀呢,还是不杀呢?”

    众人:“!!!”

    什么!这小子怎么回事!

    这种事情是能直接问出来的吗!!

    客套委婉懂不懂,暗中对峙懂不懂,互相试探懂不懂!!!

    啊,什么都不懂,他师门的人就敢直接放他出来闯荡了!??

    更让众人瞪大眼睛的是,那位鬼王竟没有一剑斩杀了谢逸年,而是悠悠道:“我方才听那几只鬼侍说,天师界年轻一辈最出色的两个人是谢家谢川和一道观湛冰云,如今来看,你比他们更具胆魄。”

    K市天师、一道观观主以及被点名的湛冰云等人,都在心中暗暗认可鬼王的这番话。

    这小子虽然莽撞了些,但临危不惧,敢于直言,这般风采确实难得。

    唯独谢逸年面红耳赤:“鬼王大人过奖了。”

    妈,我的亲妈,别人不知道我啥情况,你还不知道吗。

    再吹就有点假了啊。

    姚容手腕一转,阴煞剑归入剑鞘:“我确实不打算杀你们。”

    众人既惊且喜。

    “放了你们回去又如何?”

    “所谓放虎归山,也得放回去的是虎才行,诸位以为呢?”

    众人憋气:这话实在是太瞧不起人了,偏偏还没办法反驳。

    谢逸年忍笑:啧,我妈这浓浓的反派口吻。

    “几十年前,有天师持帝器以定山河,不知将来,我若同样举兵踏平人间,可还有天师能再挽狂澜?”

    话音未落,那道披着黑袍的身影已消失在众人眼前。

    月光重新落入人间。

    众人如释重负,露出劫后重生之色。

    ***

    叶师弟、卓师妹他们伤得不重,只是耗尽道法有些虚脱了。

    他们相互搀扶着,去给自己师门长辈喂疗伤丹药。

    湛冰云揉了揉自己绷紧的肌肉,走到谢逸年面前,上下打量谢逸年几眼,竖起大拇指。

    “年子,你实在太厉害啊。”

    “天啊,我还比你大几岁,但刚刚看到那位存在的时候,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更何况是和那位存在对话了。”

    “多亏有你,我们才能这么快脱困。不然那位存在怕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谢逸年打了个哈哈,迅速转移话题:“冰云姐,我们回何家看看吧。”

    其实在姚容离开别墅院子后,他们这些人就先进了何家,确定何家别墅里的鬼都被姚容一剑屠光了之后,他们才冲出别墅,与一道观观主等人汇合。

    所以何家没有人死亡。

    但大多数人身上都带了点伤,其中几人还伤得不轻。

    只是因为湛冰云叮嘱过他们,让他们先帮伤者处理伤口,多余的事情暂时别做,他们才没敢喊救护车。

    这会儿见到湛冰云和谢逸年走进别墅,守在客厅的何家主立马起身:“两位天师,外面的情况如何了?”

    湛冰云笑道:“何家主放心,危险已经解除,那些鬼侍也全部死光了。”

    “好,好,好!”

    何家主连说三声好。

    其他何家人也纷纷露出高兴神色。

    谢逸年看他们高兴得忘了一旁的伤者,连忙提醒:“现在可以将那些伤得比较重的人送去医院了。”

    何家主哈哈一笑:“对对对,瞧我,都给高兴傻了。”

    ***

    不仅是何家的人需要送去医院,一道观、谢家的人也都要去医院处理伤口。

    折腾到后半夜,众人才能回房间补个觉。

    谢逸年脱掉手套,进浴室洗了个澡,用毛巾擦干头发,轻轻抚摸了下玄黑法戒。

    要不是有玄黑法戒保护了他,他今天就算没有性命之忧,也肯定会受重伤。

    谢逸年眼睛微弯,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才看到姚容发来的消息:【事情搞定了】

    事情?

    什么事情?

    谢逸年心下茫然,但知道这个点回复消息肯定会被姚女士批评,于是他果断把手机一丢,平躺到床上,乖乖给自己掖好被角,没两分钟就沉沉睡了过去。

    他是睡得香了,整个天师界却因为鬼王现世而大震动,无数天师被连夜叫去开会,天师盟总部灯火通明。

    谢佐和一道观观主各自躺在病床上。

    他们都伤得不轻,这会儿却没有丝毫困意。

    一道观观主道:“何家的委托任务虽然略有波折,但也算是完成了。”

    谢佐声音虚弱:“是。”

    一道观观主眯起眼睛:“你对那位鬼王说的最后一番话,作何感想。”

    谢佐沉默。

    一道观观主道:“人间出现了一位新的鬼王,天师界也必须尽快出一位执掌帝器的天师。那把丢失在秦岭的帝器照胆剑,就是眼下最好的选择。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它。”

    “从何家那里得到藏宝图后,我建议立即将藏宝图上交,由天师盟派人去找到藏宝图上标注的地点。”

    谢佐点头:“我们谢家没有异议。”

    一道观观主直言:“姚家对帝器的调查资料,你们也要全部交出来。”

    谢佐猛地看向一道观观主。

    一道观观主与他对视。

    半晌,谢佐率先败下阵来,默默移开目光,内心挣扎无比。

    一道观观主像是看穿了他在想什么般:“如果谢川有资格执掌帝器,那你们交不交出调查资料,都不妨碍他得到帝器的认可。如果谢川没资格执掌帝器,难道你们还要将秘密一直攥在手里吗。”

    “执掌帝器者,就应有傲视同辈无敌的风采。”

    “你们把谢川捧得那么高,恨不得为他塑造一座年轻一辈第一人的金身,却不肯让他经受真正的考验,简直可笑至极。”

    谢佐不是那种安静坐着,任由旁人劈头盖脸一顿骂的人,他呵呵笑道:“你敢说你没有半点儿私心。除了谢川外,年轻一辈里最有可能被帝器认可的,不就是你那宝贝徒弟了吗。”

    一道观观主淡淡道:“我不敢说自己一派公心,却也不似你们,全都是私心。”

    “更何况,那些调查资料,本就不属于你们这一脉。”

    谢佐脸色格外铁青。

    他知道,他应该相信谢川。

    但是,不说年轻一辈里有一个天资不弱于谢川的湛冰云,还有一个……

    天资更胜谢川三分的谢逸年啊。

    可正如一道观观主说的那样,事关整个天师界的生死存亡,谢家不能再藏私了。

    天师盟高层直接联系上了谢川的父亲。

    谢族长最终松口,同意将所有资料都上交给天师盟高层,但要求天师盟高层看在他们交出资料的份上,到时要是找到了帝器,必须让谢川第一个去尝试绑定。

    谢逸年一觉睡醒,饿得不轻,下楼去找东西吃,就听叶师弟说了这件事情。

    谢逸年咬着筷子,突然想到昨晚的那条消息。

    这就是姚女士想到的,让谢家如意算盘落空的方法吗。

    谢家想要独占这些资料,想要独自找到帝器,视帝器为他们的所有物,姚女士就用这种方式,让天师界所有人都有竞争的机会。

    叶师弟在旁边忿忿不平:“实在是太气人了,谢川凭什么第一个啊。”

    谢逸年随口安抚:“没事啊,给他第一个又怎么样,反正他肯定不能成功。现在有多高兴,到时就有多丢人。”

    叶师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的身后。

    谢逸年微微扬眉,转过头去。

    谢川几人站在他不远处,手里都拿着托盘,也是过来吃午餐的。

    他说话的音量不大不小,看谢川几人的神色,是都听见了。

    “少族长不能成功让帝器认主,难不成你能?别以为昨晚多说了几句话,就真的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谢川身后一个少年怒气冲冲道。

    谢逸年放下碗筷,平静道:“难道连话都不让人说了吗?你们谢家行事未免也太霸道了些。”

    “而且,真金不怕火炼,真正的天才从来不会畏惧他人的否定。”

    “因为他人的否定永远无法遮掩天才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芒。”

    谢家少年愣了愣,总觉得谢逸年这句话有哪里不对。

    叶师弟抽了抽嘴角,小声道:“谢逸年道友,你是不是在夸自己是真正的天才啊。”

    谢家少年终于反应过来,当即就想反唇相讥。

    “谢枫,去吃饭吧。”

    谢川出声制止了他。

    被叫做谢枫的少年不敢忤逆谢川,低头退了回去。

    谢川与谢逸年对视。

    “我承认,能够独自支撑阵眼,你的天资未必比我差。”

    “但是——”

    谢川的声音陡然转冷,显然,谢逸年刚刚那番话触怒到他了。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

    “我第一个去尝试绑定帝器,这就意味着我比你和湛冰云都抢先了一步。日后,这抢先的一步就会成为你们与我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谢逸年冷笑:“你说得对。但前提是,你能成功绑定帝器。”

    谢川转身离开。

    那种箭弩拔张的对峙终于消散。

    叶师弟刚想夸谢逸年怼得好,一道穿着红裙的身影就坐到了谢逸年对面。

    何佳佳笑着鼓掌,对谢逸年说:“厉害厉害,你刚刚说得真好。”

    叶师弟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何三小姐,你不应该去和谢川坐在一起吗?”

    何佳佳捋了捋头发:“经过昨晚和刚刚的对话,我觉得,这位谢逸年天师比谢川还要帅上不少。”

    谢逸年警钟大震:“你想干嘛。”

    何佳佳哈哈一笑:“就和你开个玩笑,不至于那么紧张吧。”

    谢逸年放松下来,商业互夸道:“其实我觉得何三小姐挥舞笔记本电脑的样子也非常霸气。”

    “是吧。”何佳佳骄傲道,“我早就想给那家伙来一闷棍了,暗地里不知道模拟了多少次,昨晚才能一击即中。”

    说完这句话,何佳佳就起身出了餐厅。

    叶师弟茫然:“她跟我们说这些,是要干嘛啊。”

    谢逸年琢磨道:“可能是想告诉我们,她突然看不上谢川了?”

    叶师弟哈哈大笑。

    “笑什么那么开心呢?”湛冰云的声音从餐厅门口传来,她也刚睡醒。

    叶师弟拉过湛冰云,小声嘀咕。

    湛冰云笑得险些弯不起腰来。

    叶师弟扯了扯她:“师姐,收敛点,谢川他们都看过来了。”

    湛冰云摆摆手:“看过来就看过来呗。”

    几人在餐厅吃完午饭,就听说一道观观主、谢佐他们从医院回来了。

    “走,年子,我带你去见我师父。”湛冰云招呼道。

    一道观观主和谢佐正坐在客厅里喝茶,见到湛冰云带着谢逸年过来,眼神温和:“你昨晚表现得很好。”

    谢逸年礼貌道:“多谢前辈夸奖。”

    谢佐收敛起心里那丝复杂情绪,在一旁开口:“谢小友,你可还记得我?”

    谢逸年不喜谢佐,却没失了礼数:“谢佐前辈,好久不见。”

    谢佐听出他话中的冷淡,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不等谢佐再说什么,何家主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许多个保镖。

    每个保镖怀里都抱着大小不一的盒子。

    “诸位久等了。”

    何家主再次向众人道谢,先将装在匣子里的藏宝图交给一道观观主,才示意保镖将那些盒子放下:“这些盒子里,装的都是可以作为法器的古董。是我之前答应给诸位的谢礼。”

    一道观观主脸上露出一丝歉意:“何家的危机确实解除了,但功劳不属于我们。”

    何家主温声道:“诸位远道而来,出了那么多力,这些是我们何家该给的谢礼。”

    互相推辞一番,一道观观主和谢佐才收了下来。

    谢逸年不知道他们最后是什么分这些法器的,但让他有些诧异的是,他居然也得到了一件。

    “我也有?”

    把法器转交给他的湛冰云点头,理所当然道:“是啊,你是年轻一辈里出力最多的人了。不仅守住了一个阵眼,还在那位存在面前据理力争,没有堕了天师的颜面。”

    谢逸年:“我也没据理力争。”

    湛冰云拍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这么谦虚:“我师父私底下还跟我说,也不知道你师父是谁,才能把你培养得那么勇敢。”

    好吧,其实她师父的原话是:也不知道谢逸年的师父是怎么培养,才能培养出这么心大的孩子。这心大到都有些缺心眼了吧。

    第157章 守护灵25

    缺心眼的谢逸年正在查看法器。

    他分到的法器是一枚玉佩。

    玉佩入手温润, 质地剔透,有凝心静神的作用。

    他的短板在于修炼时间短,这枚玉佩可以提高修炼时入定的速度, 对修炼有促进作用, 十分适合他。

    如果谢逸年没猜错的话,这个玉佩法器应该是湛冰云特意为他选的。

    谢逸年找了条绳子,将玉佩挂到脖子上。

    两天后,伤势稍稍恢复的谢佐一行人离开了何家。

    湛冰云邀请谢逸年去一道观做客,谢逸年欣然应邀。

    一道观坐落在凤鸣山上。

    凤鸣山是本地最有名的景点之一, 穿过一条千年前的水渠,沿着山脚拾阶而上,在看见两棵十人环抱大小的松树时,一道观也近在眼前。

    这个点,有很多游客来一道观参观,顺便求些平安符回去。

    谢逸年远远感应了下, 这些平安符有驱邪避灾的效果, 如果游客常年佩戴,就算不能完全挡掉生死之劫, 也能避免沾染到一些污秽之物。

    游客们说哪家哪家道观的香火灵验,其实就是因为这些道观里有天师。他们调动天地灵力画出来的符, 肯定会比寻常符箓更有效果。

    湛冰云带着谢逸年绕过前殿长廊, 来到一道观弟子居住的后山:“前殿和普通道观没什么区别,平时我们都是在后殿修炼。”

    周围有不少穿着道袍的年轻弟子在走动, 远远瞧见湛冰云和谢逸年, 都向他们行了一个道礼。

    偶尔有些性子活泼的, 还凑到湛冰云面前,笑问她这一次任务还顺利吗。

    湛冰云打发走他们, 带着谢逸年继续参观。

    “冰云姐,你们平时都是在哪里炼器?”谢逸年问。

    湛冰云脚步一拐,带着谢逸年去了炼器阁:“你知道这座山为什么叫凤鸣山吗?”

    谢逸年给了个十分中规中矩的回答:“我们上山的时候,我听到旁边那个旅游团的导游说,唐朝时这座山曾经起过一场大火。大火烧了十天十夜都没人敢靠近,等到火熄灭了,才有住在山附近的人来查看情况,却很惊奇地发现,山上不仅没有任何烧焦痕迹,一草一木还都生长得比以前更茂盛了。”

    “这个消息传开之后,大家都觉得那火不是普通大火,而是凤凰涅槃重生时的涅槃之火,所以大家都把这座山称为凤鸣山。”

    湛冰云瞬间乐了:“这个回答也不能算错吧。”

    “那大火是真的,不过和凤凰没什么关系。凤鸣山底下有一条灵火脉,千年之前我们的祖师爷就是发现了这条灵火脉,才决定在此开道观,广收门徒。”

    有了灵火脉的加持,观内弟子可以引地下灵火来炼器,久而久之,观内弟子基本都擅长炼器。

    见谢逸年感兴趣,湛冰云将一道观的历史娓娓道来。

    每逢乱世出山救世,直至盛世归隐山林。

    千载皆如此。

    “一道观能传承到如今,靠的从来不是偏隅一方。”湛冰云认真道,语气里透出强烈的、无法掩饰的骄傲。

    谢逸年能感受到,湛冰云对一道观拥有着强烈的归属感。

    她的骄傲自信,不是因为她拥有天生阴阳眼,也并非来源于她与生俱来的修道天赋,而是因为她是一道观之人。

    参观完道观,湛冰云带着谢逸年去了客房,拜托同门给谢逸年安排一间房。

    “天师盟已经集结人手赶赴秦岭了。我师父说,顺利的话,七天之内就能找到帝器的下落。”

    “我和叶师弟几个都刚出完任务,你安心在观里住着,要是无聊了就和我们说一声,我们带你去市里逛逛。等到天师盟那边找到帝器,我们再一起赶去秦岭。”

    谢逸年又向她道谢。

    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遇到了班希和湛冰云这两个朋友。

    在观里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天刚亮,叶师弟、卓师妹他们跑来客房找到谢逸年,拉着谢逸年一起去晨练。

    晨练结束,他们还吆喝着要和谢逸年一起论道。

    谢逸年的基础可能不如叶师弟、卓师妹那么扎实,可他对道法的个人见解,远非叶师弟、卓师妹能比。

    湛冰云一开始就是过来凑热闹的,到后面越听脸色越凝重,轻甩道袍衣摆,盘坐到蒲团上,亲自与谢逸年展开论道。

    半小时后,谢逸年败下阵来:“冰云姐,你的境界比我高深很多,我输了。”

    湛冰云丝毫不自得:“我就是比你多学了很多年。以你的悟性,几年之后你我再论道,我未必能胜过你了。”

    叶师弟和卓师妹面面相觑:唉,原以为他们在同龄人里也算不错的了。结果,上面有湛师姐,下面还有个比他们略小一些的谢逸年,这可真是亚历山大啊。

    接下来几天时间,谢逸年都安心待在一道观里,时不时与湛冰云、叶师弟等人切磋,加深自己对道法的理解。

    天师盟寻找帝器的行动却不太顺利。

    拿到何家给的藏宝图、谢家上交的调查资料后,天师盟立马锁定了鬼王老巢。

    之后,天师盟抽调了二十位客卿长老赶赴秦岭,直奔鬼王老巢。

    但是,他们太大意了,就算那只鬼王已经被灭杀几十年,鬼王的老巢也不是那么容易闯的。

    二十位客卿长老险些被鬼王留下的后手困死,还是帝器照胆剑发出振鸣,在最后关头庇护了他们,他们才成功逃过一劫,并沿着那声声振鸣,以及资料里的阵法记录,找了整整两天,才找到了一处山谷。

    山谷被重重阵法覆盖着,客卿长老们确认许久,其中一人松了口气:“没错,是姚家的阵法。”

    其他人精神一震,七嘴八舌道:“这些阵法肯定是姚家先祖临死前布下的,就是为了保护照胆剑。”

    “以一人之力拼杀鬼王和四大护法,还能留下一口气安置好照胆剑,果真不愧是曾经的第一人。”

    “我们从最外围开始破阵吧。”

    有资料作为参考,再加上来的客卿长老里,有不少阵法造诣很高的。

    群策群力下,他们花了大半天时间,总算破解掉了所有阵法。

    当阵法散去,笼罩在山谷里的白雾也随之消散,巨大的石头中,一柄古朴重剑横插其上,散发着淡淡的威压,宛若游龙蛰伏。

    只是,他们绕了一圈,都没有在山谷里找到姚家先祖的尸骨。

    有客卿长老试着接近照胆剑,想将照胆剑收起来带回天师盟,却被照胆剑散发的威压逼退,根本不能靠近照胆剑十米范围内。

    他们赶紧将消息上报给天师盟,而后就一直守在山谷口,寸步不敢离开。

    天师盟没有封锁消息,而是直接将这个消息发到玄界论坛上,表示会在几日后,派天师们进入那处山谷,尝试让帝器择主。

    消息一出,天师界震动。

    无数天师从全国各地涌入H市。

    那滔滔声势,让所有鬼怪这段时间都不敢在H市作乱,甚至不敢在H市胡乱冒头,就怕不小心撞见天师被收走。

    当然,也有例外。

    姚容不仅没有绕着天师走,她甚至和七个天师一起坐在头等舱里。

    据她观察,经济舱那边还有五个天师。

    “这位女士,请问您要喝些什么?”空姐微微侧头,温声问坐在头等舱的姚容。

    “不用了。”姚容头戴一顶鸭舌帽,脸上戴着口罩,轻声拒绝。

    空姐问坐在姚容里侧的那名天师:“这位先生,请问您要喝些什么?”

    “来杯温水。”

    那名天师回答,伸手去接水时,姚容顺便帮他扶了一把水杯。

    “谢谢。”那名天师道。

    “不客气。”姚容说。

    飞机下降,抵达H市,姚容去拿行李箱时,又看到了坐在她身边的那名天师。

    那名天师的同门正在小声抱怨:“自从那位现世后,盟里就发了通知,要求我们巡查驻地,查清那位的行踪。我们查不到,盟里还批评我们办事不利,这实在是太冤枉了。”

    那名天师附和:“可不是吗,我们还不尽心啊?自从知道那位现世后,我到现在都没睡过一个踏实觉。”

    姚容瞧见了自己的皮箱,低声跟两人说了句“麻烦让让”,就从他们旁边挤了进去,拎走了自己的皮箱。

    从头到尾,两名天师都没往姚容身上多瞟一眼。

    系统趴着看戏,啧啧道:【那么多年轻天师来了H市,你说,要是你突然发狂,把他们全部坑杀在H市,天师界的传承肯定得直接断层,再过一百年都未必能恢复元气。】

    姚容:“哇,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系统。你的杀性这么强,要是有了身体,还不得成了大魔头?”

    系统急道:【我就是和你开个玩笑!】

    姚容啧啧两声,还是一副十分意外的模样:“真该让天师盟的人过来听听你都说了些什么。”

    “不过你这话提醒了我。我突然想到一个好办法。”

    姚容兴致勃勃道:“你帮我给天师盟总部发封邮件,和他们打声招呼,就说我到H市来旅游了,最近H市很热闹嘛。”

    系统:?

    光明正大给天师盟发恐吓信的人,有什么资格批评它这个系统。

    【他们会不会被你吓得不敢动了】

    姚容摇头:“应该不会,不然要是消息泄露出去,天师盟威严何在。顶多就是加强戒备,再布下天罗地网。”

    系统立马高兴应下:【你放心吧,这件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

    姚容见它玩得开心,没什么感情地为天师盟默哀三秒钟,拖着皮箱,与好几个天师擦肩而过,走出机场,被赵政豪派来的秘书接走。

    一个小时后,谢逸年和一道观众人乘坐的飞机也抵达机场。

    拿到行李箱,谢逸年他们一走出机场,就看到了举着个纸牌的班希。

    谢逸年和湛冰云走过去跟他打招呼。

    班希喝了一大口水,长舒口气道:“最近有太多人赶来H市,我就被安排到了这边守着。要是遇到那些德高望重的长辈,还得亲自送他们去酒店。”

    “行吧,我估计你还有得忙,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你工作了。”湛冰云道。

    班希点头:“过两天再聚。”

    湛冰云扭头去看谢逸年:“年子,你要和我们一起去酒店吗?”

    谢逸年:“不用了,我已经打扰你们很长时间了。我在H市有认识的人,打算过去那边住着。”

    “行,要是有什么消息,我们在微信联系。”湛冰云朝着谢逸年挥挥手,和一道观其他人一块儿出了机场。

    谢逸年低头看了眼消息,一路向着停车场走去。

    刚到停车场门口,谢逸年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妈!”谢逸年开心道,“你等很久了吗?”

    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到姚女士了。

    那天晚上在何家不算,姚女士一身黑袍,皮肤都没露出半点儿,肯定不能算见过。

    姚容带着他找到赵家派来的车:“我也就比你早到一个小时。在一道观玩得开心吗?”

    谢逸年兴致勃勃地与姚容说起一道观的风光。

    等私下只有他们母子时,谢逸年才和姚容说起帝器的事情。

    东扯西扯许久,谢逸年才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那个……妈,你觉得,我有没有可能得到帝器的认可?”

    姚容说:“你之前不是说,只要不是谢川拿到,谁拿到照胆剑都可以吗?我还以为你压根不在乎呢。”

    谢逸年仰头望天花板:“还是有一点点在乎的。”

    身为天师,谁会不希望得到帝器的认可呢。

    他也难以免俗。

    姚容轻笑:“帝器有灵,只会择定它认可之人为主。我没经历过帝器的考验,但我想,只要你守住本心,了解你自己是个怎样的人,明白你想要的是什么东西,就足够了。”

    谢逸年垂下眼眸,想要做到这些事情,既简单又困难。

    姚容手腕一动,阴煞剑出现在她眼前。

    “帝器极稀罕,但这个世界上也并非只有一件帝器。你会患得患失,是因为你想拥有帝器,不过不要忘了,在得到帝器之前,你要先成为一名优秀到足以执掌帝器的人。”

    “兵器再厉害,最后操纵兵器、发挥兵器实力的,还是人。”

    “只要你成为了这样的人,就算照胆剑不认可你,也只能说明你与它没有缘分,而非是你个人能力上有所欠缺。”

    谢逸年那颗患得患失的心终于沉沉落下。

    希望帝器认主,这当然是人之常情。

    但如果过分执着于此,就容易失去了平常心。

    他会患得患失,会拿出这种问题来问他妈,其实还是因为他不够自信。

    可换个角度想,如果他不够自信,不从心底里认为自己有资格执掌帝器,帝器又凭什么择他为主。

    谢逸年的眼眸骤然散发出明亮的光芒。

    窗外碎阳跌落他的眼眸,熠熠生辉。

    “妈,你说得对。我想通了。”

    “能被照胆剑认可,当然是最好的。但如果没有被照胆剑认可,我也不会沮丧。只要我一如既往、不曾懈怠地努力,我未必不能再遇到新的帝器。”

    “而且,兵器再重,重不过人本身。”

    “没有鬼兵的鬼王,也依旧是鬼王。没有帝器的天师界第一人,不还是天师界第一人吗?”

    ***

    经过这场对话后,谢逸年身上淡淡的浮躁气息被一扫而空。

    他彻底沉稳下来,耐心等待天师盟的通知。

    天师盟当然不可能让所有天师都一窝蜂跑进山谷,一个个尝试绑定帝器。所以他们商讨许久,终于商议出了一个具体流程——

    天师盟会拿出一面问心镜,还会在问心镜里放一门道术。

    四十岁以下,在两个小时内通过问心镜考验,并成功参悟这门道术的天师,才能取得进入山谷的资格。

    取得资格的人,会按照对天师盟的贡献度进行排序,依次进入山谷。

    这个流程一在玄界论坛里公布,湛冰云立马给谢逸年打来电话:“你在天师盟的贡献度是不是很低?”

    谢逸年:“是。”

    像湛冰云、谢川、班希他们,都已经加入了天师盟。

    他们每斩杀一只厉鬼,都可以去天师盟那边进行申报,领取相应的贡献度。

    谢逸年就没有这个便利了。

    不过谢逸年很坦然:“没有绝对公平的规则。冰云姐你在天师盟的贡献度比谢川要高,不也得排在谢川后面?”

    湛冰云哑然失笑:“也是。”

    湛冰云完全不担心问心镜考验。要是她和谢逸年通不过考验,她绝对不会怀疑自己和谢逸年,而是质疑天师盟搞黑幕。

    所以她说话时直接跳过了这个步骤:“说不定轮到我的时候,我就成功让帝器认主了。到时不管你排得靠前还是靠后,可都没有你的份了。”

    谢逸年真心祝福:“冰云姐加油。”

    很快,玄界论坛开放“问心镜试炼”的报名页面。

    谢逸年进入页面,填写信息,点击提交。

    “报名成功”的弹框跳了出来,谢逸年关掉弹框,查看自己被安排在什么时候试炼。

    手机屏幕适时亮了起来,谢逸年从电脑屏幕上挪开视线,点开聊天信息。

    【丹华观班班希:你们报名了吗?】

    【丹华观班班希:报名页面一放出来我就点进去了,嘿,明天早上第一场。】

    【一道观湛冰云:你手速怎么这么快,我在下午第一场。】

    【谢逸年:我们没撞上,我在下午第二场。】

    【丹华观班班希:好烦,我看论坛里有人说,谢川也在明天早上第一场。】

    【一道观湛冰云:班班希冲啊,把谢川斩在马下,我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在我们面前狂。】

    【丹华观班班希:……您可真看得起我,我能顺利通过试炼就不错了。】

    【一道观湛冰云:你也太怂了吧。】

    【丹华观班班希:我这叫有自知之明好吧,谢川这种大胆狂徒,当然是留给你和年子来教训了。到时我负责在旁边给你们摇旗呐喊和撒花。】

    群里热闹了一会儿,又重新安静下来。

    谢逸年收拾出明天要带的东西,就坐到书桌前,一遍遍复习姚容前两天教他的一个道术。

    到第二天出发去参加试炼时,他的结印手法已经从生涩练习到了十分熟练的程度。

    他背上黑色单肩包,来到客厅,就见姚容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握着花从别墅外面走了进来。

    “风信子?”

    姚容合拢油纸伞,将这朵还带着清晨朝露的黄色风信子递给谢逸年:“是啊,我出门散步时,瞧见那栋别墅里种的风信子很漂亮,就冒昧敲了门,问别墅主人能不能让我摘一支。”

    谢逸年抱怨:“这也太借花献佛了吧。我听说别人家的孩子去考试,都是吃一根火腿肠和两个鸡蛋,为什么到了我这儿就只收到了风信子啊。”

    “你不喜欢?”

    谢逸年连忙接过黄色风信子,别在了他的单肩包上,用行动表示他的喜欢:“这可是我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花。”

    “那太遗憾了,第一个给你送花的不是别人,而是你的亲妈。”

    “别人送的哪有亲妈送的稀罕。”

    姚容唇角微弯:“行了,别贫嘴了,赶紧出发吧。司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谢逸年重新背好包,朝姚容挥了挥手,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别墅门槛,向着等在门口的黑色轿车大步走去。

    单肩包随着他的走动一颠一颠。

    别在单肩包处的黄色风信子在和煦微风下舒展,剔透的晶露将春日的阳光折射入姚容眼中。

    姚容就像俗世中所有普通母亲一样,站在原地,目送谢逸年赶赴考场,奔赴属于他的人生。

    第158章 守护灵26

    问心镜考验设置在H市郊外的一处宫殿遗址上。

    宫殿遗址远离人烟, 平时只有零零散散的游客会过来拍照,这几天天师盟占用了宫殿遗址,宫殿遗址方圆几里地都不会向普通人开放。

    司机将谢逸年送到距离宫殿遗址还有两公里的地方, 就不能再进去了。

    谢逸年只好背着包走下车, 随着前方的人流,沿着道路步行进入考场。

    他前面不远处就有两个人,不知是哪个家族或道观的,正在小声聊着天。

    “试炼地点怎么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你没听说吗,前段时间, 天师盟总部收到了鬼王的恐吓邮件。”

    “恐吓邮件!?我的天,恐吓了什么!?”

    “鬼王说自己最近就在H市旅游,见天师界这么热闹,有心来凑凑热闹,不知天师盟是否欢迎。天师盟不知道鬼王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有备无患, 就特意找了这里来作为试炼的场所。”

    “啊, 不是吧,那位存在不会真的出现吧。要是那位存在真的出现了, 咱们岂不是很危险……”

    “放心吧,天师盟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情, 肯定会布下天罗地网, 也会负责保护好我们的安全。”

    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的谢逸年:“……”

    什么情况,他怎么从来没听他妈提起过恐吓邮件这回事。

    他出门时, 他妈完全是一副家常打扮, 还与他约好了在家等他的好消息, 绝对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

    难道有人胆子大到,假借他妈的名义发了邮件?

    一路听着八卦、想着事情, 谢逸年感觉自己还没走多久,就到了试炼地入口。

    试炼地入口处站着二十个身穿道袍、仙风道骨、上了年纪的天师,表情严肃。

    谢逸年瞧了他们一眼,一个都不认识。

    但他前面的八卦兄对这些人的身份如数家珍——全都是天师盟的客卿长老。

    看来天师盟果然很严阵以待。谢逸年心下暗道,打开自己的身份凭证,在入口处做了登记,就随便找了块空地盘腿坐下,默默等待试炼开始。

    突然,谢逸年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拿出手机扫了一眼,是班希在群里发了消息。

    【丹华观班班希:吐了啊,一小时五十二分踩线出来的,差一点点就失败了。】

    【丹华观班班希:更倒霉的是什么,我一出来,就看到了我师父,我师父幽幽目送着我离开。我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恨铁不成钢五个字,他可能以为我最近没有好好努力修炼。】

    【一道观湛冰云:难道不是?】

    【丹华观班班希:去你的!】

    【谢逸年:没事的,只要完成试炼就好】

    【丹华观班班希:还是年子好】

    【一道观湛冰云:怎么样啊,能漏题吗?】

    【丹华观班班希:额,没什么好漏题的,问心镜其实就是让你看到你最恐惧的事情,然后要你做出抉择。只要顺从本心做出抉择就好。至于那门道法,我也是稀里糊涂就参悟了,没什么经验能跟你们分享。】

    【丹华观班班希:算了不说这个,我和你们说啊,刚刚进去了两百人,就成功了七个。最后这两三分钟估计还能再出来一两个人。反正总过关人数不超过十个人】

    【一道观湛冰云:你知道谢川花了多少时间吗?】

    【丹华观班班希:不知道,没有公布其他人的成绩,只能知道自己的。】

    天师盟虽然没有公布具体成绩,但公布了整场过关人数。

    和班希预料的差不多,在他之后又出来了两个人。上午第一场进去了两百人,最后通过试验的只有九个人。

    上午第二场的成绩比第一场略差些,只通过了七个人。

    紧接着就到了下午第一场。

    湛冰云就排在这一场。

    一个多小时后,湛冰云在群里发了条消息:【出来了,耗时一小时二十六分钟。】

    连湛冰云都要花将近一个半小时,谢逸年对这个考验的难度有心理预期了。

    谢逸年将手机放进包里,摸了摸那朵依旧开得热烈的风信子,深吸一口气,走去排队等候入场。

    半小时后,谢逸年随着人流往里走,终于看清了试炼场原貌。

    一人高的问心镜悬浮在半空中,镜框雕刻着古朴繁琐的祭文,镜面隐隐流动着光泽。

    下方,以问心镜为中心,往外铺了两百个蒲团。

    谢逸年挑了一个离自己最近的蒲团,盘膝坐下。

    待所有人坐好,一位客卿长老催动问心镜,问心镜发出剧烈嗡鸣声,两百道光束从问心镜里发出,投照在众人身上。

    谢逸年只觉得自己浑身一暖,随后眼前就彻底暗了下去。

    他等了很久,前方才渐渐亮起一道光。

    谢逸年没有迟疑,向着那唯一光源走去。

    渐渐地,他周围变得开阔起来,他来到了一处山谷里,一柄古朴重剑横插在巨石之上。

    即使从未见过这柄重剑,在看到它的第一眼,谢逸年心里就浮现出了一个名字:照胆剑。

    虚空中传来沧桑而悠远的声音:“执帝器者,当为生民定山河。你若上前拔起这柄剑,此后,斩尽邪祟就是你的重任。”

    “你若心存仁慈,放过邪祟,日后邪祟所造成的每一笔孽障,都会加诸你身上,成为你必须偿还的因果。”

    “如此,你可还要拔剑?”

    谢逸年径直上前,握住剑柄,将照胆剑直接拔了出来。

    冰冷而锐利的剑身亮起寒光,谢逸年低下头,看见自己坚定的眉眼。

    而后,画面一转。

    他来到了一栋熟悉的别墅。

    是赵家。

    谢逸年闻到了一股浓烈而刺鼻的血腥味,他沿着血腥味跑上楼,推开房门,竟见赵政豪内脏洒落一地,倒在满地血泊中不知生死。

    赵夫人靠在床边,奄奄一息,见到他来了,眼里露出一丝微光。但很快,她就哭着摇了摇头。

    谢逸年绕过赵政豪,向着赵夫人走了过去。

    就在这瞬间,他才彻底看见屋内的情况。

    与赵希模样一致的小鬼趴在赵夫人身后,正在用自己的手一点点掏出赵夫人的内脏。

    “别杀他……”

    “求求你,别杀他……”

    赵夫人泪流满面,却还在不住向他摇头。

    谢逸年无动于衷。

    他很清楚,这只是幻境给予他的考验。

    希希的灵魂早已投胎转世,成了如今那个软乎乎、连翻身都还不会翻身的赵念希。

    长剑刺入“希希”身体,场景再度一转。

    谢逸年又遇到了好几只熟悉的鬼,他的选择都始终不变。

    直到……

    谢逸年来到了一座长满风信子的花园。

    白色,红色,蓝色,紫色,黄色,粉色……长风吹拂而过,漫山遍野的风信子都随风摇曳,美得难以形容。

    只是,这座本应无比美丽的花园,已经化作人间炼狱。

    血液浸透土壤,断肢残骸洒落一地,哀嚎痛哭声成为谢逸年唯一能听见的声音。

    十大家族十六大道观的人全部倒在地上。

    大大咧咧的班希,喜欢Kitty猫的卓师妹,天天看《猫和老鼠》的叶师弟,总是照顾他的湛冰云,甚至是谢逸年十分讨厌的谢川……都以最惨烈的方式死去。

    而杀了他们的人……

    谢逸年缓缓抬起了头。

    熟悉的人披着黑袍,五官秀美,乌发如墨,即使脸庞上留有一道自眼角滑落的血痕,也无损她半分美丽。

    只是,以往总是温和看着他的姚女士,此刻望向他的眸光里,却带着疏离的冰冷。

    “你和他们一样,也是来杀我的?”

    谢逸年抿紧唇角,没有回答。

    “姚容”歪了歪头,朝他招手:“你看到了吗,谢家那些讨厌的人都死光了。没有人能够阻止你回谢家,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你爸重新葬回祖坟了。”

    谢逸年依旧静静地看着她。

    “姚容”被他看得不悦,皱起眉来:“怎么,难道你真被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同化了?难道你以为你手里有了帝器,就能打赢我?”

    谢逸年低头,看向手中那柄振鸣不绝、似乎在催促他的照胆剑。

    过了好一会儿,他笑了笑,露出一侧的虎牙。

    “我知道这是幻境。”

    “我也知道,您不是姚女士。她绝不会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更不会用这种冰冷审视的目光看着我。”

    “最好的做法,就是像前几次一样,拔剑杀掉您。”

    “姚容”道:“那就拔剑吧。”

    谢逸年摇头:“我做不到。”

    “无论真实还是虚幻,只要看着这张脸,我都没办法拔剑。”

    “姚容”冷笑:“真是太荒谬了。既然没办法拔剑,你怎么还紧紧握住手里的剑?”

    谢逸年抬起头,重新看向“姚容”。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缓慢,却很坚定地,松开合拢的手指。

    照胆剑从他掌中滑落,沉沉砸在了地上。

    这柄被无数人追捧、让他患得患失、从拿起后就一直没有放下过的帝器,在此刻,被他丢弃了。

    “姚容”唇角轻蔑的冷笑僵了僵,她难以置信道:“你居然把它丢掉了!你知道在这个试炼里,丢剑就意味着放弃考验吗?”

    谢逸年说:“天师界迫切想要找到一个可以执掌帝器的人,因为他们希望由这个人来对付新出世的鬼王。”

    “我做不到他们希望我做的事情。那试炼是成功还是失败,都没有关系了。”

    “姚容”逼问:“你真的要放弃吗,即使这是你人生中绝无仅有的机会。”

    谢逸年深深吸了口气:“我不能违背我的本心。”

    “姚容”继续道:“你应该很清楚,比起其他人,你已经错过了太多太多的机会。如今好不容易有一条通天大道近在眼前,你还不拼命去抓住?”

    谢逸年说:“我还是那句话——没有帝器的天师界第一人,依旧是天师界第一人。得到帝器,于我是锦上添花,得不到帝器,也不影响我继续修炼。”

    “姚容”沉默许久,突然问:“你回头看看那满地的尸骨吧。如果有朝一日,这一切都不再是幻境,而是成为了现实,难道你还要视而不见吗?”

    谢逸年顺着她的话想了想,突然转身,走向离他最近的那片黄色风信子,弯下腰,折了一朵开得最艳的黄色风信子,来到“姚容”的面前。

    “姚容”皱着眉,静静看着他,似乎想知道他要做些什么。

    谢逸年抓着她紧握阴煞剑的右手。

    他没有抢夺她的剑,也没有趁机做些什么。

    他只是将这朵黄色风信子,紧紧缠绕到了剑柄处垂落的黑色剑穗上。

    剑穗沾饱了血,尚且温热的血迹顺着剑穗不断滴落,将这朵风信子染得艳红。

    艳红到刺眼。

    “虽然这里是幻境,但幻境将希希和您都构造得和我记忆里一般无二。我想,幻境肯定抽调了我的记忆。”

    “现在,我想用这朵花,换您手里的剑。”

    “您愿意看在这朵花的份上,丢掉手里的剑吗?”

    鬼王的力量,强大到足以踏平整个天师界。

    就算十大家族十六大道观联手,也未必能杀掉鬼王。

    即使他选择拔剑,他也杀不掉姚女士的。

    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力量,是弱小的力量。

    它来自于孩子对母亲的请求。

    谢逸年深深望进“姚容”的眼里,他明明没有多说一句话,却像是把所有的心事都告诉了她:

    我永远不会对您拔剑,您即使变成了鬼,也还在拯救着我,那么您是否愿意,再一次拯救我,为我放下手里的剑?

    我知道黄色风信子的花语是什么。

    我送您风信子,和您送我风信子的心情是一样的。

    有您的陪伴,我很幸福。

    强大的帝器,换不来天师界的太平。

    那这一朵柔弱的黄色风信子,能换来吗?

    ……

    似乎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伴随着“哐当”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谢逸年周遭一切湮灭成灰,他只能听到最初那道沧桑而悠远的声音对他说:“放下比拿起更为难得。”

    “恭喜你,你通过了问心镜的考验。”

    第159章 守护灵27

    话音刚落, 谢逸年周围的事物再次重组。

    他来到了一座供奉着道教三清祖师的三清殿。

    三清殿内道音缥缈,谢逸年凝神细听,便知这就是他要参悟的道术。

    他走到三清面前, 行过礼后, 找了张蒲团坐下,闭眼认真聆听这些道音,不知不觉间进入忘我之境,双手也随着道音开始结印。

    直到那股道音散去,谢逸年睁开眼睛, 才发现自己已经从问心镜制造的幻境里出来了。

    谢逸年从蒲团上起身,越过那一个个还在参悟的身影,走到了评委们面前。

    两个评委看到他,脸上流露出几分诧异之色。

    其中一个长着花白胡子的评委,下意识看了看一旁的闹钟。

    谢逸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闹钟上清楚显示着“01:12”的数字。

    别说评委了, 谢逸年本人都有些惊讶。

    他居然才耗费了一个小时十二分钟?

    明明他感觉自己在幻境里耽误了很长时间, 做抉择的时候也不够干脆……

    难道说幻境和外界的时间流速不太一样?

    “你将你学到的道术施展出来。”花白胡子评委指着前方一棵枯死的树,对谢逸年道。

    谢逸年迅速结印, 同时默念咒语。

    一抹淡绿色的光芒从他指尖弹出,罩住这棵枯树, 几息之后, 有淡淡绿芽从枝杈上冒头,枯木再逢春。

    两个评委对视一眼, 点了点头:“没问题, 出示你的身份凭证吧。”

    谢逸年将他的身份凭证递了过去。

    花白胡子评委做好登记, 就示意他离开。

    谢逸年往外走去,两个评委的议论声被风送入他的耳畔。

    “一小时十二分钟, 是目前最好的成绩了吧。”

    “是最好的。原以为一小时二十一分钟的成绩就够妖孽了,没想到如今年轻一辈出了这么多天才,真是后生可畏啊……”

    随着谢逸年脚步一拐,转到了另一侧,他就听不见评委的说话声了。

    所以他不知道,两个评委的话题逐渐移到了谢家那边。

    “谢逸年,是谢家的人吗?”

    “应该是吧?”

    “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他的名声。”

    “不太清楚,但他看起来有些面善,五官确实有些谢家人的影子在。”

    “你这么说,我也隐隐有点这种感觉。要是谢逸年当真是谢家人,那谢家这一代的气运也太强了,有了一个谢川,现在还出了一个更强的谢逸年,真是天佑谢家啊……”

    另一个评委没说话,却也认可这个判断。

    ***

    谢逸年参加的是今天最后一场考核。

    前面那批考完的天师已经离开考场,与他同一批的考生又都没有出来,考场外面只有那些战战兢兢、生怕鬼王突然降临的天师盟客卿长老。

    所以谢逸年一走出考场,就瞬间收获到了所有客卿长老的注目礼。

    谢逸年被他们看得心底发毛,向他们行了个道礼,快步离开。

    走了足足两公里,谢逸年找到赵家司机。

    坐上车后,他先从包里抽出黄色风信子,这才拿出手机,先给姚容发了条消息:【搞定啦!】

    姚容那边回消息很快,显然是一直在等着他的好消息:【看来很顺利】

    【年糕:非常顺利,感谢那朵黄色风信子带来的好运】

    退出和姚容的对话框,谢逸年点开了“我真的不会抓鬼啊”群聊,和群里众人分享他的好成绩。

    【丹华观班班希:靠靠靠靠,年子你也太猛了吧,这个成绩简直好到没天理了】

    【一道观湛冰云:我震惊了,年子你是怎么做到的啊,我以为我做抉择的速度已经够快了】

    【谢逸年:我也不太清楚,感觉我做抉择还耽误了一些时间】

    【一道观湛冰云:你做抉择的时候,是杀还是不杀?】

    【谢逸年:最后一个抉择没有杀,用了另一种方式化解危机】

    【一道观湛冰云:唉,可能是我的处理方法没你好吧】

    湛冰云不欲多言,但谢逸年还是从她这句话里,隐隐猜到了她的选择。

    难怪每个人参加完试炼出来后,都对自己在幻境里遭遇的一切讳莫如深。

    但很快,湛冰云的情绪又调整了过来:【我想了想,不杀的确能节省时间,我最后一架打得特别久,好像全天下都是我的敌人】

    【丹华观班班希:唉,要是不杀又能解决问题,那我肯定也选不杀……】

    【一道观湛冰云:咳咳,我问个比较冒昧的问题啊,年子你是怎么做到的?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

    事情的前因后果确实不方便细说,但做法是可以告诉班希和湛冰云的。

    可班希和湛冰云在听了谢逸年的做法后,更摸不着头脑了。

    【丹华观班班希:就送了朵花,就止兵戈定太平了?】

    要不是知道谢逸年是什么性子,班希绝对会认为谢逸年在忽悠他。

    【谢逸年:嗯……我师父比较疼我……】

    不忍心看班希和湛冰云风中凌乱的模样,谢逸年默默转移了话题,问试炼结束后,什么时候能进入山谷。

    【丹华观班班希:就在下周一】

    谢逸年算了算,那也就是五天后。

    ***

    谢家人来到H市后,就入住到了天师盟安排的酒店。

    住在这家酒店的,除了谢家人,还有其他家族和道观的人。

    连天师盟总部派来的客卿长老也都在此处落脚。

    所以到了晚饭时间,二楼的餐厅十分热闹。

    许多人都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这会儿难得见上一面,都坐在一起叙旧聊天。

    来自陆家的花白胡子评委这会儿就和谢佐面对面坐着。

    谢川陪坐在旁边。

    谢佐哈哈笑道:“川儿,这位是陆家的陆鹤轩前辈,也是天师盟的执法长老,你刚加入天师盟不久,以后行事要多向陆鹤轩前辈看齐啊。”

    谢川唇角带了点儿笑意,礼貌地与陆鹤轩打招呼:“今天我完成试炼,从试炼场出来时,就是陆鹤轩前辈帮我登记了成绩。”

    陆鹤轩温和道:“你的成绩非常好,好到让我们这些前浪汗颜了。”

    谢川谦道:“前辈过誉了。”

    谢佐还说起了陆鹤轩年轻时的得意事。

    即使知道谢佐有意讨好,陆鹤轩也不免听得有些飘飘然,不介意给谢佐多透一些消息:“你们谢家这回的考核成绩非常不错。”

    谢佐眼里露出笑意。

    今天总共有八百名天师进行考核,最后只有三十一名天师通过了考试,平均到十大家族十六道观,基本是每个家族或道观过了一个人。

    但他们谢家除了谢川外,还有另一个人也通过了审核。

    这个成绩,确实非常拿得出手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谢家今天有三个人通过了考核。”陆鹤轩说。

    谢佐一愣,下意识看向谢川。

    谢川脸上也是如出一辙的惊讶,显然对此并不知情。

    谢佐问道:“有三人?”

    “是啊,谢川、谢思博还有谢逸年,这不是刚好三个吗。谢佐兄,你们谢家藏得实在太深了,有谢逸年这样的天才,怎么还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呢。”

    说完这句话,再看谢佐和谢川那变得有几分难看的神色,陆鹤轩微愣:“难道说谢逸年不是谢家人?”

    谢川压下心中的异样,点头道:“他确实不是谢家人。”

    “那就奇怪了。”陆鹤轩低声自语一声。

    谢佐这会儿正心乱如麻,听到陆鹤轩在自言自语,不由问了句:“哪里奇怪。”

    “我和另一个评委都觉得谢逸年很面善。”

    陆鹤轩不过随口一说,却不知,他这句话对谢佐造成了多么强烈的冲击。

    ——两年前,在医院第一次见到谢逸年时,谢佐就觉得谢逸年有些许眼熟。

    只是谢佐一直没把这份眼熟放在心上。

    直到如今陆鹤轩再次说起。

    谢佐扭头去看陆鹤轩,不知自己是抱着什么心态问道:“谢逸年给陆鹤轩兄留下了那么深刻的印象,他的通关成绩,不会比川儿还要好吧?”

    陆鹤轩微愣,脸上带出了几分尴尬。

    其实天师盟并不禁止外泄成绩,但陆鹤轩不是话多的人,他会跟谢佐提起谢逸年,也是因为他以为谢逸年是谢家人。

    没想到闹出那么大一个乌龙。

    “他们两个的成绩都很好。”陆鹤轩只好用这个回答含糊过去。

    谢佐心头一沉。

    谢川夹菜的动作也一顿。

    都是聪明人,哪里还挺不出陆鹤轩这句话的意思。

    两个人的成绩都很好,但谢逸年的成绩绝对更胜谢川一筹,不然陆鹤轩何须拐弯抹角。

    三人都没了吃饭的心思,草草填饱肚子,陆鹤轩告辞离开。

    谢佐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阴沉。

    谢川说:“我去找我爸,让我爸打听一下具体成绩。”

    谢佐点头:“行,你去吧。”

    谢族长是个相貌儒雅的中年男人。

    他的五官与谢川极像,只是比起谢川,谢族长身上多了几分岁月沉淀下来的从容与温和。

    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色眼镜框,温文尔雅的模样,更像是一名学者。

    此时,谢族长正在和天师盟副盟主谈笑风生,见到谢川来了,脸上又添三分笑意。

    但在听完谢川附耳说的话后,谢族长唇角弧度不变,眼里的笑意却淡去了。

    “失陪了。”谢族长向副盟主表达歉意,走去找了另一位评委,一番打听后,谢族长将谢逸年的成绩告诉谢川。

    谢川唇角下意识抿紧,眼睛因震惊飞快眨了几下。

    他的成绩是一小时二十一分。

    原本在湛冰云的成绩出来后,谢川就以为试炼第一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谁知道如今竟然杀出个比他快了整整九分钟的谢逸年。

    差距怎么可能会这么大。

    明明他做那些抉择时,一点迟疑都没有。

    谢川难得有些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带着恍惚走回到谢佐身边。

    谢佐见他那魂不守舍的模样,长长叹了口气。

    看来没猜错,谢逸年的成绩确实比谢川略好一线。

    谢川的理智终于回笼,他从旁边取来一杯橙汁,喝了好几口,才将打听到的消息告诉谢佐。

    谢佐用指尖揉着眉心,突然问谢川:“你觉得谢逸年看起来面善吗?”

    谢川盯着谢佐,不明白他问这句话的用意。

    谢佐示意谢川离开餐厅,走到一个无人的地方,才压低声音道:“两年前,我探查过谢逸年的经脉。他的天赋,其实更胜于你。”

    “我一直没有多想,但刚刚陆鹤轩说,他觉得谢逸年很面善。我才回想起来,第一次见到谢逸年时,我也认为他很眼熟。”

    谢川皱着眉:“叔叔,你想表达什么?”

    谢佐一叹:“算起来,当年走丢的那个孩子,要是平安长大了,年纪应该和谢逸年差不多吧。”

    谢川一愣,下意识想问“什么孩子”。

    话到了嘴边,他瞳孔猛地一缩。

    那个出生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名字叫谢岫的孩子走丢时,谢川已经六岁,到了记事的年纪。

    所以他……隐隐约约知道一些内情……

    难道说,谢逸年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但愿是我想多了。”谢佐说。

    “不。这个世界上绝没那么多巧合。”谢川心中下了决断,“族里应该还有前少族长和前少族长夫人的照片吧,马上让人把他们的照片找出来,再请个专业人士比对一下。这件事不能拖!”

    为此,谢佐给留守在家族的亲信打了通电话。

    亲信找了很久,才从一个族人那里要到了前少族长和前少族长夫人的合照。

    单看谢逸年的相貌,谢佐顶多觉得谢逸年有些眼熟。

    但当谢逸年的照片与姚容谢舟的照片摆在一起,就不仅仅是眼熟了。

    那强烈的既视感,让谢佐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而专业人士的比对结果,只是让这份猜想彻底得到了证实。

    谢族长将这份比对报告来来回回看了几次,丢进了碎纸机里,看着它彻底成为碎屑。

    “阿佐,你做事,总是那么不够干脆,才会在今日留下后患。”

    谢佐脸上露出惭愧之色。

    “大哥,我……”

    谢族长摆摆手:“没事,我不是要怪你。他毕竟是谢家的孩子,那时也还没到记事的年纪,你不愿意动手要他性命很正常。”

    嘴里说着理解的话,谢族长抬起头,沉沉盯着谢佐,目光中的压迫几乎化为实质。

    “但这一回,不能再出纰漏了。”

    “万一川儿没拿到帝器,你得想办法,保证谢逸年也得不到帝器。”

    谢佐用力点头:“大哥,我知道了,我会安排好的。”

    ***

    谢逸年很喜欢枯木逢春这门道术。

    这门道术说白了,就是调动天地灵气,用天地灵气来滋润花草树木,增加它们体内的生机,从而促进它们的生长。

    试炼结束后,谢逸年用这门道术,将赵家的花花草草全部祸害了一遍,给赵家聘请的园丁增添了不少工作量。

    谢逸年不知道园丁的苦恼,他这会儿十分高兴,跟姚容说:“等回到家,我天天对着您种的那些风信子施法,保证让它们长得又快又好。”

    姚容问:“你这不是揠苗助长吗?”

    谢逸年说:“这怎么能算呢。揠苗助长会让花苗枯死,我是在帮助花苗缩短生长周期。”

    姚容笑:“那就少了很多养花的乐趣。”

    谢逸年叹气:“那行吧,不能剥夺您的快乐。”

    姚容被逗得笑出声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止住笑意,问谢逸年:“天师盟公布进谷名单和顺序了吗?”

    谢逸年点头:“公布了,最后一共有四十七个人通过了试炼。”

    “每个人都能进谷里待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要是没有得到帝器的认可,就算失败,轮到下一个人进去。”

    姚容问:“你排在第几个?”

    谢逸年沮丧:“第四十四。这个位次,还不如直接垫底呢。”

    他后面的三个人,一个是散修,不属于哪个家族或道观;两个是从来没出过任务。

    谢逸年参加过何家的委托任务,获得了不少贡献值,排名刚好能压住这三人。

    姚容哑然失笑,说:“明天就是周一了,你们是在家里等结果,还是可以去山谷外等候?”

    “都要去山谷外。快的话,第一天就有人成功契约帝器,当天就能来回。慢的话,得在那待满一个星期,无论成功与否,所有人选尝试完就可以撤了。”

    姚容点头,天师盟的安排不难理解。

    一是为了方便,二自然是防止帝器的具体位置泄露出去。

    “那你快去收拾行李。要是有什么缺的,趁现在天色不晚,还能出去买。”

    吃的喝的还有帐篷都由天师盟提供,谢逸年除了带足换洗衣物,就是带了很多野外露营必备的东西。

    第二天天没亮,谢逸年设的闹钟响了起来。

    他迷迷糊糊关掉闹钟,从床上一骨碌爬起。

    一番打理后,扛着行李箱下楼。

    滑轮擦过瓷砖的声音不大,在这个静谧的早晨却依旧颇具存在感。

    姚容听到动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快来吃早餐。”

    “咦?”谢逸年松开行李箱推杆,走到姚容面前,“妈,你做了什么早餐?”

    姚容保留悬念:“是你最想吃的早餐。”

    “我最想吃的?”

    谢逸年不记得自己和姚容点过餐。

    “你去餐桌前坐着,我去把早餐给你端出来。看到早餐你就明白了。”姚容转身进了厨房。

    谢逸年坐姿随意,一手支着下颚,目光紧紧落在厨房门口。

    姚容端着一个餐盘走了出来。

    餐盘上摆着一根烤好的火腿肠,两颗水煮蛋,还放有一杯温好的牛奶。

    这是一顿再家常不过的早餐,远不如赵家请来的厨师做得丰盛,谢逸年却眼眶一热。

    上回去参加试炼时,他随口和姚女士吐槽:哪有孩子去考试,家长送花而不是准备火腿肠和两个鸡蛋的。

    结果今天,他就吃到了这顿早餐。

    “吃吧。”姚容将餐盘放到谢逸年面前。

    谢逸年低下头,额前碎发垂落,略有些遮住他的眉眼。

    他从餐盘里拿起一颗鸡蛋滚了两圈,默默剥开鸡蛋的外壳,咬了一大口蛋白和蛋黄,胡乱嚼了嚼,就用力咽下,以此掩饰自己的失态。

    这确实是他最期待的一顿早餐。

    因为很多孩子出门考试时都有的这顿早餐,他从来都没有过。

    谢逸年一口接着一口,解决掉这象征着“一百分”的早餐,又喝光杯子里的牛奶,才抬起头,扬着唇道:“行了,吃饱了。”

    姚容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那就去吧,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

    “秦岭深处可能会没有信号。反正我和天师盟这么多人一起行动,能有什么事情啊,你就放心吧。”

    第160章 守护灵28

    用过早餐, 谢逸年先出发去H市天师盟,在那里和其他通过试炼的选手汇合,才在几位客卿长老的带领下, 一起坐车前往秦岭。

    等到车子再也开不进去, 众人才弃车改为步行。

    不知走了多久,众人精神猛地一震。

    帝器在谷内蛰伏几十载,气息浸入周围的山川河流,不需要客卿长老提醒,众人感应到这股淡淡的、却让人通体舒畅的气息, 就知道自己已经快接近目的地。

    又前行了约莫二十分钟,众人的视野骤然开阔。

    前方是一片平整的土地,没什么高大壮实的树木遮挡太阳,溪水自山顶而起,涓涓淌过此地。

    在这片平整土地尽头,隐隐可见一处山谷。

    所有人的眼神都狂热起来。

    “诸位在原地稍作修整, 等到下午两点, 第一个人先进山谷。”带队前来的客卿长老提醒道。

    众人闻言,或是坐在行李箱上, 或是直接席地而坐。

    只有谢逸年仿佛变魔术般,从皮箱里取出了三张折叠小板凳。

    湛冰云惊喜:“年子, 你居然连这都带了。”

    “是啊, 反正行李箱空着也是空着,我就随便买了些野外会用到的东西。虽然很有可能用不上, 但这些东西也不贵, 买来有备无患。”

    坐在蒲团上的谢川听到谢逸年的声音, 向他们这边扫了一眼,眸光幽幽。

    但很快, 谢川就收敛了思绪,凝神调息。

    谢逸年没注意到谢川幽深的目光,他坐在折叠板凳上,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果然,一点信号都没收到。

    看来是没办法跟姚女士报平安了。

    一个多小时后,领队前来的客卿长老和那二十个守在山谷里的客卿长老联袂而至。

    其中一人道:“谢川,进去吧。我们会从你踏入山谷那一刻开始计时,你抓紧时间。”

    谢川大步走进山谷。

    他根本分不出心神去打量山谷的风景。

    从他进入山谷那一刻起,他的视线就彻底黏在了照胆剑上。

    谢川不受控制地朝着照胆剑走去,直到距离照胆剑还剩十米范围时,他被照胆剑散发出来的威压逼得不能再进半步。

    谢川不敢硬抗照胆剑的威压,只能乖乖停在十米界限上,尝试着用他知道的所有手段与照胆剑沟通。

    御剑术,通灵符,控剑诀……

    精心准备的七八种手段全都用了一遍,插在山石中的照胆剑依旧没有任何波动,像是一位亘古长存、高高在上的王者,漠然无视着凡人的努力。

    谢川额头渐渐冒出冷汗,掐诀的手指也轻轻颤抖。

    他闭上眼睛,尽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与从容,却还是没有办法克制自己的失态。

    看着依旧平静的照胆剑,谢川紧紧咬住牙关:“不应该是这样的,幻境里,明明我很轻松就拔起了你。”

    “我用你斩杀了所有的邪祟,我用你平复了所有的动乱。”

    “执帝器者,当为生民定山河,没有人能比我做得更好,为什么你不认可我!”

    谢川双手紧握成拳,狠狠砸在那阻拦他前进的光幕上,砸得虎口破裂,砸得鲜血横飞。

    温热的血迹沿着光幕蔓延,渐渐靠近了照胆剑,却被照胆剑陡然加剧的波动震为飞烟。

    谢川依旧不知疼痛般用力砸了许久,直到照胆剑重新沉寂下去,他眼底最后一丝希冀也随之消散。

    但是,怎么可能甘心——

    照胆剑重杀伐,出世则安邦定国。

    这般至凶之帝器,为何不能由他执掌。

    他的心性,毅力,天赋,何尝落后于人过。

    谢川仿佛不知疲倦,甚至抛弃了以往最在意的形象,以一种十分狼狈却顽强的姿态,不断重复着他掌握的所有手段。

    直到钟声从谷外传来,悠悠荡进山谷,谢川才恍然回神。

    他低下头,看了眼手侧渐渐凝固的伤口,便将受伤的双手掩在了宽大袖袍下,昂着头走出了山谷,迎接着众人的打量。

    不少客卿长老看见谢川空荡荡的手,心下都是一叹。

    在他们看来,谢川是最有可能被帝器认主的人选,但谢川还是失败了。

    只希望后面的人能够给力一些吧。

    谢川极力忽略掉那些幸灾乐祸的视线,默默穿过人群,走到角落坐下。

    他拿出一部特别准备的手机,即使是在这样荒僻的山谷里,这部手机也能收到一格信号。

    谢川握着手机,给谢佐发去一条短信:【失败了】

    不管谢佐对这个结果作何反应,谢川直接将手机丢进包里,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

    “你们怎么看?”班希问。

    湛冰云目力极佳:“袖口沾有淡淡的血迹。”

    谢逸年说:“他的手一直缩在袖子里,应该是受伤了。”

    班希啧了一声:“看来他很激动啊。”

    湛冰云唇角溢出一丝笑容:“不奇怪,从来没有遭受过挫折,前路全部都被长辈铺平了的天之骄子嘛。”

    谢逸年说:“他的心性应该很极端吧。自负地认为自己一定能做到,却很难承受住做不到的打击。”

    班希摩挲着下巴:“你这个说法挺贴切的。原本我还觉得谢川那目下无尘的姿态,和高高在上的照胆剑气质会很像,但现在想想,从照胆剑的第一代主人武丁起,照胆剑就是一柄征讨四方的征服之剑。它不是被束之高阁的宝剑,更多时候,它是可以和光同尘的。”

    听着班希从这么人性化的角度剖析一把剑的审美,谢逸年眼里流露出几分笑意。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看来今天是轮不到冰云姐去尝试了。”

    湛冰云道:“明天去也好,正好可以养精蓄锐一晚上。”

    今天只能有四个人进入山谷。

    湛冰云恰好排在第五。

    她的贡献度是年轻一辈里最高的,但试炼允许四十岁以下的天师参加。

    排在二三四位的天师,年纪都处于三十多岁的阶段,比湛冰云多了十年的积累,湛冰云的排位略逊于他们也很正常。

    等到接近凌晨那会儿,第四个进去的天师也以失败退出山谷,众人才前往天师盟准备的帐篷休息。

    翌日早上八点,湛冰云就进入了山谷。

    两个小时后,湛冰云大步流星走出了山谷。

    见湛冰云手上也没有任何武器,众人终于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就连那些客卿长老,也都焦急地对视了好几眼。

    “没事吧?”谢逸年连忙给湛冰云递矿泉水瓶。

    “来来来,先坐下。”班希将凳子挪到湛冰云面前。

    湛冰云用道袍袖子给自己扇了扇风。

    “别提了,那柄剑没给过我一点反应。”

    “整整两个小时,我仿佛在把媚眼抛给瞎子看!我现在觉得绑定它、让它认主都不是一件多重要的事情,让它理一理我才是最重要的!”

    听着湛冰云那让人啼笑皆非的吐槽,谢逸年就知道她的心态还好,失落是肯定会有一些的,但并不影响她的信念。

    反倒是谢川,从昨晚进入帐篷到现在,都没有再出现在众人眼前过。

    今天的效率比昨天快了不少,只可惜,直到接近凌晨,还是没有人能够成功契约照胆剑。

    第四天时,班希也进去了。

    出来后,他对湛冰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总算知道你那句吐槽是什么意思了,我都气得掏出随身携带的口风琴吹给它听了。”

    湛冰云:“……它能听懂?”

    班希光棍道:“管它听不听得懂,反正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让他提前退场,他肯定不乐意。

    哪怕是在里面空耗时间,他也要把两个小时都给耗光!

    湛冰云无语,转头去看谢逸年:“年子,这下你就是全村的希望了。”

    谢逸年哭笑不得:“我会尽力的。”

    到了第六天,总算轮到了四十一号。

    谢逸年在这深山老林里待得都要发霉了,他站起来,绕着营地外围跑了两圈活动身体,才刚刚跑回帐篷区,就见班希站在他的帐篷门口,急得走来走去。

    “班希,怎么了吗?”谢逸年问。

    班希见到他,眸光猛地亮起来:“你可算是回来了,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了?”

    “我刚刚看到一行人匆匆从外面走来了这里,为首的一个人是谢家的谢佐长老,你说是不是要出大事了。”

    谢逸年一愣。

    他们这些人还没全部进入山谷,就有一行人急匆匆赶来了这里,看来外面确实是出事了。

    只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又会不会影响到他进入山谷……

    他们还没一一进入山谷,就有一批新的人急匆匆赶来了这里,看来确实是出事了。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又会不会影响到他去尝试绑定帝器……

    “谢逸年,长老们找你去帐篷谈话。”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天师小跑到谢逸年面前,向他转述客卿长老的话。

    班希急道:“长老们有说是什么事情吗?”

    娃娃脸天师摇头:“没有说,不过我看长老们脸色不太好看,你还是快些过去吧。”

    谢逸年道了声谢,朝着长老们住的那块帐篷区域走过去。

    “我和你去。”班希连忙跟上他。

    两人快要走到那块区域时,与手握桃木剑、从另一个方向缓步走来的谢川打了个照面。

    “你们也是去找客卿长老?”

    出乎谢逸年和班希意料的是,谢川居然主动和他们打了招呼,语气甚至算得上是有几分温和。

    可他这异常的反应,却让谢逸年心底不由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来。

    谢川和谢佐,到底要做什么?

    ***

    营地最大的帐篷内。

    几个负责考核的客卿长老与谢佐带来的人,泾渭分明站在两侧。

    “周长老,你觉得这件事情如何?”谢佐将矛头对准了场中级别最高的周天师。

    如果谢逸年在这里,他一定能认出来,这个周天师,就是那个长子死在邪天师张永元手里,曾经去D市给他送谢礼的周家家主。

    因为这件事情,周天师对谢逸年很有几分欣赏,但这会儿,周天师脸上露出了几分为难之色。

    周天师道:“谢逸年在试炼中用时最短,现在谢川、湛冰云这些被我们看好的苗子都没能成功绑定帝器。”

    “剩下几个人选里,谢逸年是最有可能成功的。如果你们决定剔除他的入选资格,也许就真的没人能拔出照胆剑了……”

    谢佐不得不打断周天师的话语声:“周天师,我认为,宁可没人拔出照胆剑,也决不能让帝器这等杀器落入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手里。”

    天师盟执法长老陆鹤轩皱着眉,有些不赞同地看着谢佐:“谢佐道友此言差矣,谢逸年身上灵力纯正,学的绝对是正统道门心法,又怎么能算来历不明呢。”

    陆鹤轩不知道谢佐为什么对谢逸年有那么大的敌意。

    但陆鹤轩担心是自己在餐厅里的那番话,引起了这一切。

    所以即使陆鹤轩和谢佐是好朋友,陆鹤轩还是站了出来,为谢逸年说了一句公道话。

    谢佐眼观鼻鼻观口,冷淡道:“谢逸年既不出身于哪个家族,也没有拜师到哪个道观里,更不曾听闻他师承自哪位散修,仿佛是凭空冒出来一般。”

    “如今这个凭空冒出来的人,不仅压住了你们精心培育出来的弟子,还压过了公认天赋最佳的谢川和湛冰云。”

    “更何况,我,侄儿谢川,还有周天师三人,在两年前都曾经见过谢逸年。那时候的谢逸年,绝对没有开始修炼。”

    “短短两年时间就走到了这一步。他是怎么做到的,他的传承又是从何而来。”

    说到这里,谢佐抬头凝视着周天师几人:“种种疑点,诸位细想一番,难道不觉得蹊跷吗?”

    他决定要对付谢逸年后,就开始找人去调查谢逸年。

    谢逸年的生活轨迹是有迹可循的,要说从哪里开始发生转折,便是两年前遭遇了邪天师张永元,拜师学习道术后。

    但奇怪的是,无论谢佐怎么查,都查不到谢逸年师承何人。

    那时谢佐心里就升起了一个好计策——

    用跟脚不正来攻击谢逸年。

    甚至可以适当将谢逸年和邪修联系在一起。

    当然,谢佐觉得自己这并不算污蔑谢逸年。

    毕竟一个正常的修士,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修为上取得如此大的进展吗。说不准谢逸年还真是依靠了什么旁门左道。

    谢佐这番论点有不少偏颇之处,但周天师、陆鹤轩几人也有些犹豫起来。

    陆鹤轩看向周天师,求证道:“谢逸年两年前当真没开始修炼?”

    周天师心下一叹,点头道:“确实如此。”

    陆鹤轩思索片刻,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谢逸年应该快过来了。不如我们当面问问他的师承,再听他的解释。”

    话音刚落,谢逸年、班希和谢川就到了帐篷外。

    陆鹤轩没有讲究什么虚礼,直接让他们都进来。

    周天师看出谢逸年脸色有些不好,语气温和道:“谢逸年,我们这回叫你过来,是有些事情想问你。你只要如实告知就好。”

    谢逸年向周天师行了一个道礼:“是。”

    周天师就将谢佐刚刚那番论调重新复述了一遍:“帝器确实非常重要,之前没有人提出异议也就罢了,如今有人提出来,还需要你将你的师承说出来。”

    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谢逸年反倒奇异地放松下来。

    谢逸年转头,看了看谢川,又看了看谢佐。

    谢佐笑问:“谢小友为何这般看我?”

    谢逸年道:“第一次见到前辈时,我觉得前辈是个世外高人,后来方知,你一直在惺惺作态。”

    “身为高高在上的天师,看不起凡人,但也没必要为难凡人。”

    “所以你在医院里表露出来的温和,只是一种假象。”

    谢佐的脸色瞬间沉下去:“谢小友,我怎么说也是你的前辈,你说这番话,是不是有些僭越了。”

    谢川也道:“你在此逞口舌之利,可是为了拖延时间?”

    一些思想比较陈旧的客卿长老,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觉得这小门小派培养出来的天师,就算天赋再高,气度也比名门正派培养出来的差了许多。

    班希看了看谢逸年,想出声为他打个圆场,却被谢逸年一把拉到了身后。

    谢逸年深深吸了几口气。

    他周围站着的,除了班希和谢川外,都是天师界里的大人物。

    谢逸年知道,只要他的回答有一丝不对,不仅会失去角逐帝器的资格,还有可能会被当场拿下。

    现在姚女士不在他身边,一切只能靠他自己了……

    “谢佐,谢川,别人不知道我的身世,你们二人当真不知吗?”

    众人纷纷看向谢佐和谢川。

    谢佐和谢川心底也十分惊讶。

    谢逸年丢失的时候才两岁,他是从什么地方知道自己的身世?

    谢逸年看向周天师,唇角微颤,毫无血色,却还是努力笑了笑。

    “周天师,你我在两年前曾经有一面之缘。”

    “我师父杀了邪天师张永元,为您的长子报了仇,后来您送了我一个防御手镯。不知道您还记得吗?”

    周天师点头:“我记得。”

    谢逸年卷起袖子,伸出自己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您可以查看一下我的资质。”

    周天师有些疑惑,但还是将手搭上了谢逸年的脉搏。

    一股灵气顺着谢逸年的脉搏,流淌过他的身体,毫无凝滞之处。可见谢逸年的天资有多高。

    “你的资质非常高,是我生平仅见。”周天师松开手说道,却还是有些不明白谢逸年的意思。

    谢逸年问:“请问周天师,有什么体质,能比天生阴阳眼还要厉害?”

    周天师随口道:“只有两种体质。极阳之体,极阴之体。”

    谢逸年平静道:“不错,我正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

    在场不少人愕然。

    他们倒不是猜到了谢逸年的身份,而是想到了一件事情——那位曾经执掌帝器的姚家先祖,也是极阴之体。

    谢逸年环视四周,将众人的惊愕纳入眼底。

    他微微扬起下颚,开口道:“我的父亲,是谢家前少族长谢舟。我的母亲,是姚家姚容。而我师承自姚家,与那位姚家先祖所学,乃同一门心法。”

    话落,他身上气息骤然外泻,一身所学毫不遮掩。

    斜插在巨石上、始终古朴无波的照胆剑,感应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猛然发出一声铮鸣,剑光冲天而起,似在给予谢逸年回应。

    谢逸年轻轻笑出声来。

    他直视谢川,一字一顿:“我感应到了照胆剑在呼唤我。它在等我进入山谷。”

    谢川心口钝疼,下意识倒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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