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16

    目送着陈宛上了黄包车, 姚容和叶鹤栖慢悠悠走回了家里。

    脱去身上的棉袄,姚容穿着贴身的白色毛衣,倚坐在沙发上, 拿起桌上的报纸继续翻看起来, 甚至问叶鹤栖里面哪篇文章的文采比较好。

    叶鹤栖:“……”

    叶鹤栖觉得她娘实在是太潇洒了。

    反正她肯定做不到这么风轻云淡。

    姚容瞥见她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顿时明白了她心里在想些什么,轻笑道:“你要是觉得他们说得不对,也可以写文章去反驳他们啊。”

    叶鹤栖叹气。

    这个做法她也想到了。

    只是她之前也说过,她的文笔不好, 积累不够深厚,写不出什么精妙绝伦的文章。

    姚容摆事实讲道理:“你的文笔再不好,肯定也比我的好啊。但陈主编不仅跟我约稿了,还说要把我的文章刊登在头版头条上。”

    对哦。叶鹤栖被姚容点醒,琢磨道:“陈主编会那么激动,一来, 娘你是事件当事人之一, 二来,你提出的论点让人耳目一新。”

    姚容点头:“陈主编肯定知道我写不出什么花团锦簇的文章, 所以她要的,不是一篇文采好的文章。”

    “这段时间, 这类型的文章已经够多了。”

    “她要的, 就是我写出一篇真情实感,同时又观点新颖的文章。”

    姚容这番话, 差不多是将答题思路都告诉叶鹤栖了。

    叶鹤栖瞬间充满了自信:“我明白了!”

    还有什么作者, 能比当事人更真情实感的。

    而新颖的观点?

    哼, 她也不是白白穿越的好吧。

    这正好就是她的长处啊!

    姚容莞尔:“那正好,接下来我们母女两可以一起写文章。”

    “还要请叶老师多多指教了。”

    叶鹤栖挥挥手, 谦虚道:“指教不敢当,我们这叫一起进步。”

    姚容摇头一笑,继续去看报纸。

    叶鹤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起身去厨房做晚饭,顺便琢磨自己的文章。

    “有了!”

    想了一晚上,叶鹤栖终于在临睡前想到了一个又好又损的点子。

    ***

    启事刊登第七天。

    就在这场骂战的热度渐消时,北平《女报》和沪市《妇女时报》同时开始连载《火凤凰》这篇小说。

    报纸打出的旗号有——

    “民国登报离婚第一人”

    “开响民国妇女离婚第一枪”

    “听当事人叙述刊登离婚启事的心路历程”

    “从旧式妇女到进步女性,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当事人姚容和叶鹤栖将自己的真实经历改编成小说,还原当代最真实的女性婚姻困境”

    ……

    北平和沪市的街头,卖报的孩子背着厚厚一沓报纸,嘴里不断高呼着这些口号。

    不时有人叫住报童,从他们那里买来一份报纸。

    一则两三百字的离婚启事引发的轰动,绝对比不过一篇十万字小说引发的轰动。

    之前那场骂战仅限于文化界,平时不太关注报纸的人是根本没有听说过的。

    但现在小说出来了,还各种什么“第一枪”、“第一人”、“女性离婚”的,不少人就算是为了瞧热闹也会买下一份报纸。

    用一句比较现代的话来形容,就是:这件事情原本只在圈子里流传,但现在它开始慢慢破圈了!受众群众扩大了!

    毕竟这件事情,它既有思想高度,又有大众喜闻乐见的情节。即一男两女,情感纠葛,家庭狗血,豪门撕逼。

    大雅又大俗。

    不管是哪一方面的受众,都能从小说里面看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而受众群体的扩大,也让原本渐渐消停下来的骂战,以更激烈的方式,再度掀起。

    之前那场骂战,更多是局限在报纸上,但这篇小说,让这件事情进入了更多青年学生的视线里。

    比起许多抱陈守旧的文人,青年学生的思想无疑要更进步也更激进。

    北平几大高校联合起来办了一场辩论会,讨论这件事情到底是对是错。

    而绝大多数青年学生都认为这件事情是正确的。

    “有人觉得,姚女士的做法太偏激了。”

    “也有人提出了这样的论点:姚女士应该先跟男方私下达成协议后再登报广告而之。”

    “但你们再仔细看看小说,想想姚女士当时面临的到底是怎样一种处境。被困在后宅的她,有什么资格平等地和男方进行协商吗?”

    “也许她刚提出离婚这件事情,她和她的女儿就会被关进祠堂,被施以族法。”

    “所以,在没有资格平等协商的情况下,逃跑然后登报,寻求舆论的支持,才是最为正确、最为明智的做法!”

    “有时少数人必须先站出来把门踹烂,才能换来多数人拥有开窗的权力。”

    辩论赛最后,一名学生领袖起身,陈述自己的观点。

    而他的这番话,也帮他们辩论队顺利拿下了这场辩论赛的最后胜利。

    除了举办辩论赛外,这些激情澎湃的青年学生还给报纸写文章投稿,甚至还组织着要给姚容母女捐款,担心她们逃出叶府后生活会有困难。

    陈宛听说了这些风声后,颇有些哭笑不得,特意在下一期报纸上刊登了一则声明,大意是:

    姚容母女逃出叶府后的生活很平静顺遂,在小说最后有描写相关内容,大家不需要为她们以后的生活而担心。

    看到这则声明后,青年学生们不捐款了,他们改为写读者来信,然后将读者来信寄到报社。

    陈宛愈发哭笑不得,打算等小说连载完以后,再将收到的信一起寄去沪市。

    北平那边的读者来信,姚容和叶鹤栖暂时看不到,但她们先看到了沪市这边的读者来信。

    是《妇女时报》送来的。

    足足装满了一个纸箱。

    叶鹤栖坐在书桌前,如开盲盒般,随机从里面抽出一封信阅读。

    信的种类五花八门。

    有专门寄来骂叶鹤栖和姚容的。

    这段时间,叶鹤栖的心态已经练出来了,对于骂她的,她不过一笑而过,甚至还有心思点评:“骂得一点水平都没有。”

    但更多的,是在鼓舞她们。

    又或者是说自己从小说里得到了鼓舞。

    甚至还有一个女生写信问叶鹤栖能不能把那些认字小故事出版成册,她也想给她娘买一本。

    这个提议,让叶鹤栖有些心动。

    她将信递给姚容,询问姚容的意见。

    姚容想了想,道:“我觉得很好啊,你可以问问陈主编或者贝主编,看看她们愿不愿意出版。”

    “要是她们愿意的话,正好趁着小说热度还在的时候印刷售卖。”

    叶鹤栖摩拳擦掌,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之色:“我觉得她们应该会乐意的。普及汉字,让更多人学习认字,这也是她们一直想做的事情。”

    而且出版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要是能出版,她就又多了一笔稿费进账。

    姚容笑道:“那正好,我们两的稿子都写好了。天将文章送去报社,顺便当面问问贝主编。”

    ***

    这是姚容和叶鹤栖第一次到《妇女时报》编辑部。

    有些意外又有些意料之中的是,《妇女时报》的工作人员,也全都是女性。

    听说了姚容和叶鹤栖的名字后,负责招待她们的工作人员热情道:“我这就去叫贝主编。”

    “你们先在沙发上坐着等一会儿,要是等得无聊了,报架上挂着的那些报纸都可以随意翻阅。”

    不多时,贝涟走了出来,手中还端着两杯刚倒好的茶水:“先喝些水,你们怎么过来了,是听说了报纸的事情吗?”

    姚容和叶鹤栖对视一眼。

    叶鹤栖关心道:“出什么事情了吗?”

    “看来你们还不知道。”贝涟神色凝重,从报架上取出今日份的《沪市日报》,“叶扶光写了一篇文章,刊登在了《沪市日报》的头版头条上。”

    “我刚刚联系了陈宛,陈宛说,《启明报》的头版头条也有这篇文章。”

    “在《沪市日报》和《启明报》的副刊,还有叶扶光的好友张念钊写的一篇文章。”

    “张的文章佐证了叶扶光的说辞。”

    说到这儿,贝涟拧眉道:“原本小说连载到现在,舆论已经基本偏向你们了,但叶扶光和张念钊的这两篇文章,很有可能会再次逆转舆论。”

    姚容接过报纸,垂眸扫了眼,顿时乐了。

    叶扶光这篇文章写得很有意思。

    大意是这样的:

    当年要不是叶家收留了姚容,姚容怎么可能享受了二十年的大少奶奶生活?

    他和姚容的这段婚姻,也许他对姚容是有亏欠的,但叶家绝对没有亏欠过姚容。

    可是姚容和叶鹤栖的离家出走,还有登报离婚,甚至把家里的各种私事都刊登在了报纸上,这对叶家众人造成了很大伤害。

    他的娘亲,因此病倒。

    他的祖母,也因为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中风偏瘫了。

    “你我二人的事情,为何要祸及我的家人。”

    “也许在你心中,我的家人已不是你的家人。但她们还是鹤栖的祖母和曾祖母。”

    “你做出这些事情的时候,将鹤栖置于何地?”

    “若是鹤栖的祖母和曾祖母再出什么问题,你要鹤栖从今以后如何自处?”

    ……

    等叶鹤栖也看完这篇文章,姚容往后翻到下一页,果然看到了张念钊的文章。

    张念钊在文章里说,自己去过叶府两次。

    第一次正好是启事刊登当天。

    叶老夫人就是在那天中风晕倒的。

    第二次就是启事刊登第十天,小说开始连载第四天。

    叶老夫人亲口说了,自从姚容和叶鹤栖逃跑后,她就一直缠绵病榻。

    然后在听说启事后,一口气没上来就中风了。

    “说到此处,老夫人努力抬起那只因为中风而不太灵敏的左手,颤抖着给自己拭泪。”

    “她对笔者说,她已经不求其它事情,只求姚容和叶鹤栖回到叶家认个错,让她重新感受承欢膝下的快乐。她一定会不计前嫌原谅她们的。”

    “这样一位无辜的老人,为什么要承受这些本不该承受的痛苦呢?”

    ……

    看完两篇文章后,姚容:“……”

    还真是小瞧了叶扶光。

    一则离婚启事和一篇小说,让舆论几乎倒向了她和叶鹤栖。

    但叶扶光对于自己那堆破事避而不谈,直接另起话题,从道德层面去指责姚容。

    舆论从来都是同情弱势群体的。

    面对叶扶光,姚容和叶鹤栖是弱势群体。

    但面对姚容和叶鹤栖,年弱体迈还中风偏瘫的叶老夫人仿佛就成为了弱势群体。

    要不是姚容早就从系统那里听说了叶府的闹剧,还真有可能被叶扶光绕进去了。

    “无耻!这两个人真是太无耻了!”

    很快,叶鹤栖也看完了张念钊的这篇文章,气得开口骂道。

    贝涟叹道:“这招是很歹毒……但以我对报纸舆论的了解,这招会很有用。国人素来看重孝道。”

    毕竟叶老夫人早不中风晚不中风,偏偏这个时候中风了……

    叶鹤栖咬牙切齿:“怪不得此前叶扶光一直没有写文章回应,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你们要做回应吗?”贝涟的目光从叶鹤栖身上,落到了姚容身上。

    从看完文章到现在,姚容始终未发一言。

    姚容摇头:“不用急着回应。我打算回北平一趟。”

    虽然不知道姚容为什么要突然回北平,但叶鹤栖立刻道:“娘,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好。”

    姚容看向贝涟,温声道:“贝主编,接下来《妇女时报》继续连载小说。”

    “在小说完结当天,我会针对此事进行回应的。”

    见姚容成竹在胸,贝涟也没有细问,只道:“没问题,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们只管说。”

    姚容:“还真有两件事情,是关于我们今天的来意。”

    贝涟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懊恼道:“对对对,我光顾着跟你们说报纸的事情,忘记问你们怎么突然过来了。”

    姚容将她和叶鹤栖写好的文章交给贝涟,又将出版认字小故事的事情告诉贝涟。

    “这两篇文章,我希望等我进行回应之后再刊登。”

    贝涟一口应下。

    ***

    当天下午,姚容和叶鹤栖就坐上了前往北平的火车。

    她们买的还是二等座车厢。

    临近年关,即使是二等座车厢里也坐满了人。

    姚容和叶鹤栖对面的,是两个打扮光鲜的男人。

    旅途漫长,所以不少人都带了可以打发时间的书籍报纸,这两个男人正在看的,刚好是今天这期《沪市日报》。

    “唉,关于离婚追求自由进步这点,我是很支持的。但因为追求自由进步,导致前夫的母亲和祖母病倒,这就太不应该了啊。”

    “谁说不是呢。叶家再有不是,也给她们提供了吃的住的穿的,两位老太太也是她们的亲人。”

    这两人的观点,其实也代表着绝大多数人的观点。

    叶鹤栖听到他们的发言,想说些什么,瞥了眼姚容,又给咽了回去。

    姚容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叶鹤栖嘴边,笑着哄道:“来来来,吃块糕点垫垫肚子。”

    叶鹤栖哭笑不得,只好张开嘴咬了一大口。

    她鼓着腮帮子,艰难地将嘴里的糕点咽下去后,凑到姚容耳边,用气音道:“娘,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急啊?”

    姚容以同样的音量回道:“因为急也没用啊。”

    叶鹤栖愣了愣,旋即又气鼓鼓道:“也对,不过还是好气哦。”

    姚容捏了捏叶鹤栖的脸颊:“那你再等等,到时娘帮你好好出了这口恶气。”

    “之前一直都是你在大显神通,这一次,就让娘来吧。”

    叶扶光敢让叶鹤栖背上不孝的骂名?

    原本她还没想做那么绝的。

    毕竟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叶老爷子对她一直很照顾。

    但叶扶光先把事情做绝了,那就不能怪她进行反击了。

    ***

    一出火车站,寒风扑面而来。

    姚容帮叶鹤栖围上围巾,正准备在附近找家旅馆应付一晚,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姚姐姚姐!这儿!”

    周绮怀站在人群外,一边朝着姚容、叶鹤栖招手,一边努力踮着脚尖。

    “是周小姐。”叶鹤栖第一时间看到了周绮怀。

    姚容牵着叶鹤栖走了过去:“周小姐,你怎么来了?”

    周绮怀手里提着公文包,显然是从报社那边直接赶来火车站的。

    “贝主编给我们报社拍了电报,说你们要来北平,我算着时间,就特意过来接你们。”

    “陈主编要处理报社的事情,不然也会跟我一起过来。”

    周绮怀帮忙拎过一袋行李:“走,我带你们去我住的地方,别浪费那个钱住旅馆。”

    姚容笑着向周绮怀道谢。

    她欠了周绮怀不少人情,欠得多了,也就不差这一次了。

    周绮怀的屋子正好是两室一厅。

    到了目的地后,周绮怀指着客卧介绍道:“被褥这些都提前换好了,你们看看还有什么缺的吗。”

    姚容道:“不用,别的东西我们都带了。”

    周绮怀放下行李,解开缠在脖颈上的红色围巾:“那我们休息一下,就出去吃晚饭。”

    “好,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请客。”姚容道。

    周绮怀莞尔:“我还一直欠着你和鹤栖的一顿饭呢。”

    姚容也回想起了初见时的场景,笑道:“以后会有机会的。”

    出门时,姚容向周绮怀打听这两天报纸上的舆论情况。

    周绮怀摇头:“不是很好。”

    “这样。”姚容点头,对周绮怀道,“一会儿吃完饭,我打算去找人问一些情况。”

    叶鹤栖从后面蹦出来:“找什么人?”

    周绮怀也问:“我能跟着一起去吗?”

    姚容点头:“当然可以,我要找的人,跟叶扶光写的那篇文章有关系。”

    ***

    姚容要找的第一个人,是伺候过她很多年,然后告发了她的王妈。

    在告发了姚容以后,叶老夫人答应王妈,会将王妈调到自己身边伺候。

    但调是调了,叶老夫人没有给王妈任何赏赐,也没有给王妈上涨薪水。

    也就是说,王妈没有从中得到任何好处。

    甚至因为她刚到叶老夫人的院子,没什么固定的工作,还经常被喊去给叶老夫人擦拭身子。

    叶老夫人本就不是一个好伺候的人,中风之后,叶老夫人的脾气就愈发古怪了。

    叶扶光和叶耀祖在她面前都讨不了太多好,王妈这个佣人更讨不了好。

    一段时间下来,王妈真是叫苦不迭。

    这天,王妈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正准备去厨房生火做饭,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王妈还以为是自己丈夫忘记带钥匙了,一边抱怨着一边走去开门。

    结果大门一开,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时,王妈脸上露出一副见鬼般的神情:“夫夫夫人!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姚容道:“我是专程回北平来找你的。”

    这一句真话,险些把王妈吓得脸色大变:“夫人,我真没想到告发你会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啊……我这些天也很后悔……”

    姚容看着王妈,淡淡道:“告发我之后,你应该过得很不好吧。”

    要是过得好,怎么可能会心生后悔。

    她不需要对王妈做什么,王妈已经为此事付出代价了。

    王妈面色一苦,又小心翼翼道:“那夫人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姚容也懒得纠正王妈的称呼,开门见山道:“我要你告诉我,在我离开叶府后,叶府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叶老夫人到底是被谁气得中风的。”

    王妈脸色大变,反手就要关门。

    周绮怀一看王妈这反应,还有什么不知道的,立刻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身体卡住了门。

    王妈急得想要伸手去推周绮怀。

    姚容道:“你当初告发我,不就是为了钱吗。之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一次你要是愿意将消息透露给我,我可以根据你的爆料程度,给予你相应的钱财。”

    自从王妈来到她身边伺候,她从来没有亏待过王妈。

    毕竟以原身的性格,也不可能打骂王妈。

    但王妈还是为了利益告发了她。

    那这一次,王妈自然也可以为了利益告发叶家。

    果然,在姚容的话音落下后,王妈脸上一瞬间布满了笑容:“夫人,小姐,还有这位姑娘,快进来快进来,外面风这么大,你们别站在风口上。”

    第262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17

    一进屋里, 姚容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沓零散钱币,将上面几张塞给王妈:“开始说吧。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能撒谎。”

    实实在在的钱攥在手里, 王妈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夫人放心。”

    稍微整理了下思绪, 王妈从姚容和叶鹤栖逃跑之后说起,很快就说到了叶老夫人晕倒中风的那天。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天在厅堂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听人说是老爷气晕了老夫人。”

    “一开始我还以为这是有人在瞎说,但老夫人醒来发现自己偏瘫之后,对老爷发了很大一通火。”

    即使是在自己家里, 王妈还是忍不住四处张望了一番,生怕隔墙有耳。

    “老爷带着文夫人和耀祖少爷跪在老夫人门口,跪了一天一夜,别说吃饭了,连口水都没敢喝……”

    “耀祖少爷哪儿受得了这个苦,晕了过去。”

    “老夫人以前多疼耀祖少爷啊, 但那天听说耀祖少爷晕倒后, 愣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王妈停住了话音,眼巴巴看着姚容和她手里的钱。

    姚容又将几张纸币塞给王妈:“叶老夫人是何时才松口见叶扶光的?”

    王妈回忆了下:“好像是过了七八天吧。”

    姚容给了她一个参考目标:“张念钊去见老夫人那天, 距离老夫人同意见叶扶光,过去了多久?”

    王妈震惊地望着姚容:“……老夫人松口见老爷的第二天, 老爷就带着张先生过来探望老夫人了。”

    心中的一个疑惑得到解答, 姚容朝着王妈点头:“你继续。”

    王妈盯着剩余那沓钱,咽了咽口水:“这些天我一直在伺候老夫人洗漱, 帮老夫人擦拭身子。”

    “夫人, 你将这些钱都给我, 我把我偷听到的话都告诉你们。”

    姚容直接将钱放到了桌子上。

    当王妈伸手来拿时,姚容用胳膊挡住了王妈的手:“钱先放在那里, 你说完再拿。”

    “好好好。”王妈喜笑颜开,越发觉得姚容大方。

    为了讨好自己的大主顾,王妈将自己偷听到的事情全盘托出。

    姚容、叶鹤栖和周绮怀三人互相对视。

    通过叶老夫人的那些话,事情真相已经很明显了,气晕叶老夫人的人就是叶扶光。

    一开始叶老夫人是不愿意原谅叶扶光,也不愿意配合叶扶光的。

    所以前期叶扶光一直没有进行回应。

    后来叶扶光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说服了叶老夫人,让叶老夫人配合他在张念钊面前演了一场戏。

    才有了张念钊的那篇文章。

    打听完自己想要打听的事情,姚容三人起身离开王妈家。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周绮怀问。

    姚容抬头看了眼天色:“我打算再去找一个人问问。”

    “找谁?”

    “找门房。”

    她在叶府生活了这么多年,对于叶府佣人们的性格还是有所了解的,挑选出来的人,都是能用钱撬开嘴巴的。

    所以很快,门房也开了口。

    他能提供的信息没有王妈那么细致,但他说的话也从侧面佐证了王妈的话。

    从门房那里离开后,天色已经有些黑了。

    姚容三人坐着黄包车回了住处。

    周绮怀原本想跟姚容讨论一番,但余光瞥见姚容和叶鹤栖脸上的疲惫,立刻改口。

    “姚姐,鹤栖,你们快去洗漱,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有什么事情我们等明天再说。”

    姚容笑了笑,点头应好。

    反正该弄清楚的事情都弄清楚了,也不急于一时。

    直到第二天清晨,三人坐在一起吃早餐时,周绮怀才开口问道:“姚姐,你说,我们要怎么做才能拆穿叶扶光,让大家看清叶扶光的真面目呢?”

    想要让所有人都看清叶扶光的真面目,就需要有人证。

    但王妈和门房愿意站出来帮她们作证吗?

    以王妈和门房贪财的性格,要是她们给的钱足够多,说不定两人真愿意。

    但她们这么做,和收买证人有什么区别?

    要是叶扶光说王妈和门房被她们收买了,是在做假口供,她们又该如何应对?

    以叶扶光无耻的性格,还真有可能会这么做。

    事情要是沦落到那一步,就真的是一地鸡毛,怎么扯都扯不清了……

    听着周绮怀的分析,姚容不时点头表示认可:“你说得对,我们不能让叶府的佣人出来给我们当证人。”

    叶鹤栖用油条蘸了豆浆,狠狠咬了一大口,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娘,你就别卖关子了。你肯定想到办法了对吧。”

    周绮怀迫不及待道:“是啊姚姐,不让叶府的佣人当证人,那我们要找谁当证人。”

    姚容也不再吊她们胃口,直接道:“找一个说话足够有份量,与叶扶光关系很好,又与此事有所牵扯的人。”

    周绮怀愣了愣,脑海里的第一反应是:

    有这种人吗?

    “你认识张念钊吗?”姚容突然问周绮怀。

    周绮怀恍然,原来姚容说的人是张念钊。

    张念钊是北平大学文学系的老师,又是《启明报》的投资人之一,在北平文化界的名声很大。

    而且众所周知,张念钊是叶扶光的好友。

    在叶扶光登报指责姚容的时候,张念钊也写了一篇文章声援叶扶光。

    如果这样一个有名望的人突然反水,站到了姚容身边反锤叶扶光,他的证词,确实会比王妈、门房他们的证词更有可信度。

    “我认识他。”

    虽然不喜欢张念钊,但周绮怀对张念钊的观感并不算差。

    ——当然仅限于张念钊发表那篇文章之前。

    看到张念钊发表的那篇文章后,周绮怀是火冒三丈,直接认定张念钊和叶扶光是一丘之貉。

    “你对他的印象如何?”姚容问道。

    周绮怀想了想:“这个人,书呆子气很重,为人也有些迂腐。”

    姚容莞尔:“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话。”

    周绮怀也跟着笑了下,话锋一转:“但——这人很大方。”

    “别看《启明报》现在是北平有名的大报,但在几年前,《启明报》的销量差到险些要办不下去了。”

    “最后是张念钊将身上所有的钱都借给了《启明报》主编,这个报纸才顺利办了下去,一步步走到今天。”

    “因为此事,张念钊在北平文化界的名声很好。”

    姚容点头:“这件事情我也听说过。”

    “姚姐是想说服他吗?”周绮怀已经明白了姚容的意思。

    姚容:“张念钊显然是被叶扶光和叶老夫人联起手来忽悠了,你觉得他要是知道真相后,会反过来帮我们吗?”

    周绮怀也不能保证,但:“可以试一试。”

    叶鹤栖吃完油条,喝完豆浆,举手道:“我也觉得可以试一试。”

    她不认识张念钊。

    但她初中学过张念钊的现代诗,还从老师那里吃到过张念钊的瓜——

    身为北大老师,《启明报》投资人,还写过不少有名的小说和散文……

    就是这样一个绝对和贫穷沾不上边的文人,居然被骗子骗光了所有积蓄……

    要是张念钊愿意帮她娘作证的话,她一定会教对方几手防诈指南。

    要是不愿意……

    哼哼,被骗子骗光积蓄,是你小子命中该有此劫!

    ***

    《启明报》编辑部。

    临近年关,大学基本都放假了,张念钊这个老师不需要每天去大学上课,就每天往报社跑。

    这天,张念钊和前几天一样,正在整理其他人对于离婚一事的投稿,就见副主编快步来到他面前。

    “文涛,你猜猜谁来找你了?”

    张念钊茫然抬头:“谁来了?难不成是志明兄过来了?”

    “是《女报》的周小姐,她想请你出去一叙。”

    张念钊先是一愣,旋即低头打量自己的着装,紧张道:“周小姐来找我做什么?”

    “这我怎么知道,你赶紧出去,别让周小姐久等了。”副主编直接接手了张念钊的工作。

    张念钊局促地走到周绮怀面前。

    还没来得及开口,周绮怀就先一步道:“姚姐和鹤栖回北平了,她们想见你,跟你说些事情。”

    张念钊眼眸微微睁大:“好,她们在哪。”

    虽然与叶扶光认识了很多年,但张念钊从未见过姚容,也从未见过叶鹤栖。

    看到姚容的时候,张念钊发现,对方与叶扶光口中描述的那个旧式女子完全不一样。

    也许连叶扶光亲自来到这里,都未必能在第一眼认出姚容。

    姚容与张念钊没有交情,所以开门见山:“张先生,冒昧打扰。我找到你,是有事相告,有事相求。”

    “希望你能给我半个小时的时间,听我将事情慢慢道来。”

    随着姚容娓娓道来,张念钊的心情从一开始的不信,到后来的震惊,再到最后的难以置信。

    “……我会想办法去证实这件事情的。”沉默许久,张念钊哑声道。

    姚容点头,温声道:“如果张先生证实了这件事情,你可以随时来《女报》找我。”

    张念钊失魂落魄,离开咖啡厅,在路边招了辆黄包车。

    凛冽如刀的寒风迎面吹来,吹得张念钊面颊生疼。

    这种疼痛感让他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坐在黄包车上,一会儿想着叶扶光和叶老夫人跟他说的话,一会儿想着姚容和周绮怀跟他说的话,只觉脑子一团乱麻,根本不知道该信谁的。

    思索片刻,张念钊决定再去一次叶府,再去探望一次叶老夫人。

    于是张念钊对黄包车夫道:“师傅,不去《启明报》编辑部了,去西风巷。”

    到了西风巷,张念钊在巷头胡乱买了一些水果,提着水果走进胡同里。

    ***

    叶扶光这些天并不好过。

    一方面,他要承受来自叶老夫人的怒火;

    另一方面,他还要想办法平息报纸上的骂声。

    为了安抚好叶老夫人,叶扶光跪也跪了,劝也劝了,但始终没能让叶老夫人消气。

    后来叶扶光一咬牙,跟叶老夫人说,从此以后他不回沪市了,就留在北平给叶老夫人养老送终,让叶老夫人能享受承欢膝下的快乐。

    叶老夫人这才勉强消了些气,同意配合叶扶光演一场戏糊弄张念钊。

    可是,叶老夫人这边总算消停了,文翠那边却直接炸了。

    这段时间文翠被折腾得不轻,她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忍到过完年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结果叶扶光现在说,他以后都要留在这里,都不走了!?

    那她岂不是也必须继续待在这个鬼地方?

    一想到这,文翠就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更让文翠窒息的是,因为叶老夫人不能再受刺激,所以她在叶老夫人面前根本不敢再闹一点脾气。

    叶老夫人都中风了,脾气依旧没有收敛,甚至因为生病,她的脾气愈发大了。

    没错,虽然同意了叶扶光的请求,也愿意再见叶扶光了,但叶老夫人对这个孙子已经心生芥蒂。

    只要看到自己活动不便的手,叶老夫人就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用温和慈爱的目光注视着叶扶光。

    她将叶扶光困在北平,既有一家团圆的心思,也存着几分报复的意味。

    你们不是都不愿意陪着我这个老太婆吗?

    好啊,那你们就别想再甩开我,独自去沪市逍遥快活了。

    反正在哪里的报社工作不行?

    就像姚容那女人说的,就非要去沪市吗,留在北平又有什么区别呢。

    ……

    没有了姚容和叶鹤栖夹在中间受气当缓冲,这一家子人的矛盾愈演愈烈。

    张念钊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敲响叶府大门的。

    当门房过来禀报时,叶扶光眉心紧紧蹙起,声音里满是不耐烦:“他怎么又来了?”

    门房道:“回老爷话,张先生说他是过来探望老夫人的,我看他手里提着水果。”

    人都已经到门口了,叶扶光也不可能将张念钊拒之门外,但想到屋内又在闹脾气的叶老夫人,叶扶光只觉心烦意乱。

    这种心烦意乱挥之不去,所以当叶扶光见到张念钊的时候,面上也露出了几分。

    “志明兄有心事?”张念钊努力挤出一抹笑容。

    他的演技实在糟糕,好在叶扶光这会儿心里也存着事,压根没有注意他:“这段时间的事情太多了,许久没有睡过一顿好觉,所以有些走神。还望文涛兄见谅。”

    “志明兄不用担心,事情很快就解决了。”张念钊余光落在叶扶光身上,故意道,“我看报纸上有很多人都在声援你。”

    叶扶光脸上总算露出几分真情实感的笑容:“还要多谢文涛兄伸出援手。”

    张念钊笑了笑。

    叶扶光又看向张念钊手里那些水果:“你说你,来就来吧,还带什么水果啊。”

    “这不是想着探望老夫人吗。”张念钊直接道,“志明兄,能不能让我去看看老夫人。”

    叶扶光当然不愿意了,连忙说叶老夫人在休息,不方便被打扰。

    张念钊不肯放弃:“是这样的,有很多读者都在写信关心老夫人的身体。我想着来探望探望老夫人,如果可以的话,回去之后再写一篇文章。”

    叶扶光自然而然地认为:张念钊再写的这篇文章,也同样是为了声援他的。

    所以纠结了一下,叶扶光还是点头答应了:“这样,你先在这儿等等,我去看看老夫人醒了没有。”

    他得再去安抚一下叶老夫人,让叶老夫人好好演,可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露出了什么马脚。

    “行,志明兄你去吧。我可以去庭院散散心吗?”张念钊趁机提出了一个要求。

    “没问题,一会儿我去庭院寻你。”

    到了庭院后,张念钊仿佛不经意般,与修剪花草的花匠聊天,问起府里的一些情况。

    因为他一直在旁敲侧击,花匠也没有多想,问什么就老老实实答什么。

    张念钊心头一沉:花匠的说辞,都能跟姚容的说辞对上。

    “文涛兄,好了,老夫人醒了,我带你过去。”就在这时,叶扶光回来了。

    见到叶老夫人后,张念钊一边跟叶老夫人说话,一边悄悄打量叶老夫人和叶扶光。

    之前他一直没有往这方面联想,所以就算察觉到了叶老夫人和叶扶光之间的气氛不对,也没有怀疑。

    但这回,张念钊能明显感觉到很多违和的地方。

    他唇角微微泛苦,决定再来一记猛药:“志明兄,我难得过来一趟,又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是不是得留我吃一顿饭啊?”

    “……”叶扶光尴尬道,“是是是,肯定得留。”

    “正好,我也很久没见过耀祖了,到时让嫂子和耀祖也一起过来陪老夫人用饭啊。”

    叶扶光:“……”

    叶扶光咬牙道:“好,我这就让厨房去安排,多做几道你喜欢的菜色。”

    当所有人坐在一起的时候,那种违和感就更重了。

    就仿佛是……

    关系已经破裂的一家人,在张念钊这个外来人面前,试图扮演相亲相爱一家人。

    但因为大家的演技都很拙劣,所以便显得这出戏码破绽百出。

    这一顿饭,所有人都是食不下咽。

    包括张念钊。

    到最后,他几乎是逃一样逃出了叶府,坐上黄包车。

    原本打算直接回家,但话到嘴边,张念钊跟车夫道:“去《女报》编辑部。”

    ***

    华灯初上,《女报》编辑部里依旧忙碌。

    周绮怀还在检查明天要发行的报纸,确定排版无误后,她将报纸递给同事:“让印刷厂那边开始印刷吧。”

    “好,这回印刷多少份。我们今天印的两万一千份都卖光了。”

    周绮怀唇角的笑愣是没能收住:“都卖光了?那这样,直接印两万四千份。”

    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情,周绮怀走出院中透气,结果余光扫见一道人影在报社门口鬼鬼祟祟。

    她眉心一拧,高声道:“谁在外面鬼鬼祟祟的!”

    三分钟后,周绮怀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张念钊,将一杯热茶递给他,颇为无语:“人都到门口了,还杵那傻站着干嘛。”

    “唉。”张念钊捧着热茶,长叹口气,满脸落寞。

    周绮怀顿时凑到一旁,脸上浮现出吃瓜的神采:“你查证得如何了?”

    “唉。”张念钊又是一声长叹。

    周绮怀:“……”

    “你为对方摇旗呐喊,是因为你确实将对方当成了好友。殊不知对方从来没有把你当成真正的朋友。”

    “为这样的人伤心难过,实在是不值得。”

    姚容的声音在庭院里响起。

    随后,姚容和叶鹤栖拎着吃食走了进来。

    她们两人刚刚不在,是出去给大家买好吃的了。

    张念钊:“……”

    张念钊局促地站起身,努力调整自己脸上的表情,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颓废难过。

    并非是被姚容的三言两语给安慰到了。

    而是张念钊突然意识到,他在姚容和叶鹤栖面前,没资格露出这种被伤害、被辜负的姿态。

    真正被伤害、被辜负的,是姚容和叶鹤栖。

    她们才是受害者。

    叶鹤栖走到张念钊面前,叉腰问:“你现在知道谁对谁错了吧。”

    张念钊点头,对姚容和叶鹤栖道:“实在不好意思,我没调查清楚情况,就发表了那样一篇文章……因为我的错误,对你们的声誉造成了很严重的影响,我在这里向你们郑重道歉……”

    正在分发食物的姚容回过头,淡淡道:“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张念钊苦笑,旋即就听到姚容道:“但你还有弥补错误的机会。”

    “我明白了。”张念钊深吸一口气,“我今晚回到家,就立刻着手写澄清文章。”

    丢下这句话,张念钊向众人点头致意,起身重新走入黑暗。

    姚容看着张念钊远去的背影,心念一动。

    她对周绮怀道:“周小姐,我想要重新修改一下《火凤凰》的大结局。”

    之前的小说大结局,停在了刊登离婚启事这件事情上。

    但这次,姚容想要往前续写一点,补上一个更好的结局。

    ***

    不少读者一大清早就跑去报刊亭买最新一期《女报》,没走出几步路,就迫不及待地开始翻阅。

    第一时间映入他们眼帘的,竟然是一篇澄清文章!

    还是一篇来自张念钊的澄清文章!

    “怎么回事!”

    许多一直在关注此事的读者都愣住了。

    “张念钊前几天不是还发了文章炮轰姚容吗,怎么现在就在帮姚容说话了。”

    “是啊,我记得张念钊是叶扶光的好友啊。”

    “这这这……张念钊说他之前被叶扶光蒙蔽了,叶老夫人其实是被叶扶光气晕中风的!?”

    “所以张念钊是被叶扶光当枪使了?”

    “不仅仅是张念钊……”有人喃喃自语,“这几天来,有多少人站出来帮叶扶光说话,就有多少人被叶扶光当枪使了。”

    还有人气得直接将手里的报纸揉成一团:“好啊好啊,亏我之前还那么真情实感地帮叶扶光说话,结果他居然是这样一个伪君子!”

    “背叛妻子,欺骗好友,气病祖母,甚至还要将锅甩到自己十四岁女儿的身上!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叶扶光做不出来的!我呸,我为文坛有叶扶光这样一个人而感到羞耻!”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篇澄清文章,不仅刊登在《女报》上,也刊登在《启明报》上。

    无论是那些原本就不支持叶扶光的,还是那些原本就支持叶扶光的,又或者是那些原本不支持但被蒙蔽之后转变了阵营的。

    所有看到这篇文章的读者,都出离愤怒了。

    我们是来吃瓜的,结果你这个混账玩意把我们当猴耍是吧!

    好好好,真有你的!

    与此同时,叶府里,叶扶光也看到了这篇文章。

    当他看清文章上的内容后,叶扶光一口气没上来,这回是真的气晕了过去。

    倒在地上之前,他心里只回荡着这样一个念头:当初他的直觉竟然真的对了,这场骂战交给张念钊,他果然身败名裂了……

    第263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18

    叶扶光的直觉确实非常准确。

    张念钊这篇文章, 激起了所有人的愤怒。

    这种愤怒的唯一出口,就是叶扶光。

    所以很快,叶扶光被众人的怒火淹没了。

    为了与叶扶光划清界限, 证明自己和叶扶光不是一类人, 不少曾经无比支持他、为他写文章摇旗呐喊的文人,直接调转枪|口,成为了炮轰他的主力。

    #两面三刀#

    #无耻之尤#

    #不忠不孝之徒#

    甚至还有人将叶扶光定性成了#文坛之耻#。

    这些标签牢牢贴在了叶扶光的身上,从今往后,只要有人想到他的名字, 就会连带着想起这些丰富多样的前缀。

    虽说张念钊只写了一篇澄清文章,后续并没有写其它文章炮轰叶扶光,但叶扶光还是将所有的帐都算到了张念钊头上。

    他一头冲进《启明报》编辑部,直接拎起张念钊的衣领,神色癫狂:“张念钊,我这些年对你也不算差吧, 你为什么要帮姚容害我?”

    “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害惨了!《沪市日报》那边联系上我, 说我不适合再担任副主编一职!”

    “我的名声没有了,工作也没有了, 这全都是因为你写的那篇狗屁不通的文章!”

    张念钊被勒得有些生疼,他微微皱着眉头, 看向叶扶光的眼神十分冷漠。

    “你在利用我的时候, 就应该想过事情曝光的后果。”

    “真正害了你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

    叶扶光气得捏紧了拳头, 向张念钊砸去。

    两人的距离太近, 张念钊躲不开这一拳, 被锤得结结实实。

    他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无名怒火也从心底冒了出来, 大喝一声向着叶扶光扑了过去,与叶扶光扭打成一团。

    这里是张念钊的地盘,就算张念钊再不会打架,也不可能吃多少亏。

    反观叶扶光,在周围人过来劝架时,他不知道被谁踩了好几脚,也不知道被谁的手肘撞了好几下。

    等到两人彻底被拉开时,张念钊除了头发、衣服有点凌乱外,没有任何负伤。

    叶扶光却疼得直不起身来。

    “你们……你们……”

    “你走吧。”张念钊冷冷下了逐客令,“如果你还要留在这里继续纠缠,影响到报社正常工作的话,明天你又能在《启明报》的头版头条上看到我写的文章了。”

    叶扶光面色一僵,却终究不敢再闹下去。

    《启明报》可不是什么小报,将这里的人得罪光了,对他没有什么好处。

    这件事情没有登报,但还是小范围流传了出去。

    《女报》那边也听说了。

    周绮怀把它当做笑话告诉姚容和叶鹤栖:“不少人都说叶扶光是文坛之耻,所以《沪市日报》那边不敢再聘用他了,害怕有他在,会降低其他文人对《沪市日报》的认可度。”

    背上这样的名声,就算叶扶光再有能力,以后也不可能会有大报社愿意聘用他。

    当然,要是叶扶光愿意“自降格调”,去一些不入流的小报,肯定也能在那里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但其中落差,才是最折磨人的。

    名声其实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

    抛妻弃女,孕期出轨……这种人品上的瑕疵并不足以让叶扶光身败名裂。

    因为这并不损害到其他人的利益。

    但叶扶光的举动得罪了文坛众人,反倒让他被整个文坛除名了。

    对于叶扶光的下场,叶鹤栖没有太大情绪波动。

    从她和她娘逃出叶府后,她和那家人就再无瓜葛。

    “像叶扶光这种毫无气节的文人,多一个少一个,于国于民都没有区别。”

    姚容轻笑了下,给出最后结论:“吃了这样的大亏,叶扶光那边应该不敢再做什么了。”

    “周小姐,从明天开始,《女报》不要再刊登有关叶扶光的事情了,我们需要将大众的关注点,重新拉回到小说上,拉回到女性离婚这件事情上。”

    她并没有因为叶扶光闹出的这些糟心事,就忘记了自己最开始的打算。

    打脸叶家,解决叶扶光,只是她顺带要做的事情。

    她真正的目的,是通过登报离婚和《火凤凰》这篇小说成为女性榜样,借此激励更多女性。

    ***

    启事刊登第十五天,小说连载第九天。

    一夜之间,其它报纸还在骂叶扶光,但作为这场骂战主阵地的《女报》和《启明报》已经完全没有了这样的声音。

    这两个报纸的头版头条,都留给了叶鹤栖写的文章。

    在这篇文章里,叶鹤栖聊到了自己的婚姻观。

    一名十四岁的少女聊起这样的话题,总让人觉得有些好笑。

    所以刚开始阅读这篇文章时,不少人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

    可随着文章的深入,不少人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

    “这是一个非常奇妙的时代。”

    “这里有最进步的思想,最激昂的青年,也有最落后的习俗,以及被落后习俗困住的一代又一代人。”

    “先进与落后,从来都是割裂的。”

    “先进的人与落后的人结为夫妻,这场婚姻也必然是割裂的。在所有人看来,这样的两个人是完全不匹配的。”

    叶鹤栖成为了一名预言家,她在文章里,预言了未来很有可能会出现的诸多婚姻现象。

    这些现象的发生,必然有其时代原因。

    叶鹤栖没有去抨击这些现象。

    她只是以自身为例。

    以这样一对夫妻的女儿的身份,去谈论自己对这些现象的看法。

    “……如果我决定去改变这个世道,那我要改变的第一个人,一定是我的母亲。”

    “我希望尽我所能,让她成为一个更好的人,让她拥有自由,拥有独立生活的能力。”

    “我希望她活得清醒。能为自己而活。”

    紧接着这篇文章的,是《火凤凰》的连载剧情。

    今天的剧情正巧连载到叶鹤栖教姚容写字,带姚容去逛街,陪姚容阅读《女报》。

    两相结合之下,不少人都大受震动。

    著名作家金风醉为此特意写了一篇文章,表示自己对姚容和叶鹤栖的支持。

    两天后,《火凤凰》迎来大结局。

    《女报》和《启明报》的头版头条,都是姚容所写的那篇文章。

    她那句“我的封建在学识,他们的封建在骨子”振聋发聩。

    而大结局里,在刊登了离婚启事,被铺天盖地的骂声包围后,主人公没有愤怒。

    她坐在煤油灯旁,提笔写下一首诗。

    这首诗是鉴湖女侠秋瑾的《秋海棠》:

    栽植恩深雨露同,一丛浅淡一丛浓。

    平生不藉春光力,几度开来斗晚风?

    ……

    姚容和叶鹤栖的人生还在继续,所以小说的结局注定只能停留在她们人生的某一时刻。

    读者对此并不意外。

    真正让许多读者感到诧异并为之赞叹的是,姚容写下的这个结局和引用的这一首诗。

    这是一首吟咏秋海棠的佳作,大意是秋海棠千姿万态,只在秋季开花,既不凭借春光的温暖,也不依靠春雨的滋润,而是像威武的斗士一样,勇敢地在凉秋晚风中傲然开放。[注]

    秋瑾身为女子,却敢于冲破封建礼教的束缚,积极投身革命,最终英勇就义。

    她写这首《秋海棠》,是为了托物言志。

    小说主人公引用了秋瑾的这首《秋海棠》,既是在表明志向,也是在对过去那些骂声进行回应。

    ——随便你们骂吧,我会像个英勇的斗士一样,无惧任何骂声。

    这让小说在戛然而止之余,又给人留下了无尽遐想之意,进一步拔高了小说的整体立意。

    许多原本对小说无感的文人,都因为这个结局,而提高了自己对小说的评价。

    张念钊在沉寂了很久以后,也特意就这个结局写了一篇文章,在文章里称姚容为“反封建斗士”。

    不少人都引用了张念钊的这个说法。

    就连白话文运动的发起者陈嘉佑都特意写了一篇文章,鼓励更多女子向姚容学习,并将她称为女性楷模。

    甚至还将刊登离婚启事这件事情比喻成了一场战争。

    “她进行了一场非常伟大的战争。”

    “这场战争不见血,不动刀,但它比刀光剑影还要激烈。因为它是为了权利和真理,为了解放和自由而战。”

    除了夸奖姚容外,陈先生还夸奖了《女报》。

    “它让更多人听到了女性的声音,听到了女性的诉求。”

    “也许这样的声音无法叫醒众人,也无法改变现状,但呐喊一定是有意义的。这个时代太缺少这样的呐喊了。”

    当然,陈先生也没忘记夸叶鹤栖。

    “她对婚姻的理解,十分让我震惊。”

    “她和她的母亲相互拯救,《火凤凰》不是属于姚容一人的赞歌,而是属于她们母女的战歌。”

    “她的母亲是一位斗士,而她是一位勇士。”

    最后,陈先生说:“这场战争的影响,也许要在很久以后才能体现出来。但当以后的人们重新回顾这段历史时,他们一定不会忘记今时今日发生的一切,也不会忘记了她和她们。”

    ***

    “竟然连陈先生都被惊动了。”报社里,周绮怀激动道,“陈先生还夸我们了!”

    其他人脸上也都露出荣幸之色。

    就连素来沉稳的陈宛,唇角也都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

    但要说现场最激动的,还得是叶鹤栖。

    叶鹤栖捂着自己的胸口,激动得耳朵脖子全部都红了。

    天天天啊,她居然被陈嘉佑陈先生点名道姓夸奖了!

    还说什么她是勇士!!!

    这可是陈先生啊。

    这可是历史书上大名鼎鼎,对新中国做出过许多卓越贡献的陈先生啊。

    姚容笑问:“就这么惊喜吗?”

    叶鹤栖用力点头:“不仅仅是惊喜,还是荣幸。”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她娘说。

    但她身为一个后世人,对陈先生这样的开国功臣,充满了尊重和濡慕。

    姚容摸了摸叶鹤栖的头,刚想说些什么,陈宛就举着报纸道:“今天这么高兴,我请大家去吃羊肉汤。”

    众人鼓掌:“陈主编破费了!”

    陈宛道:“应该的应该的,过去那大半个月大家都累坏了,《女报》的销量能够提升这么多,离不开我们每个人的努力和贡献。”

    周绮怀起哄道:“陈主编,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一顿羊肉汤可不够啊。”

    叶鹤栖跟着起哄:“就是,报纸销量提升了这么多,也让我们大家都沾沾喜气啊。”

    陈宛笑容满面,顺着她们的话道:“行行行,过两天就是除夕了,我给你们所有人都包大红包,这个喜气够了吗!”

    听到有大红包,众人的掌声顿时更响亮了。

    吃饭时,陈宛问起姚容接下来的打算:“经过这些事情后,叶家肯定不敢再对你们做什么了,你们要不要搬回北平住?”

    姚容想了想,摇头道:“北平有北平的好,沪市有沪市的好,既然都在沪市落脚了,就在那里多住两年吧,等鹤栖读大学了再换城市也不迟。”

    与陈宛聊完,姚容又去找到周绮怀,跟周绮怀说了明天要回沪市的事情。

    “啊?”周绮怀惊讶又不舍,“我还以为你们要留在北平过年呢。过年那段时间我要回老家住,我那套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们可以继续留在里面住。”

    “不了,我和鹤栖已经商量好了。”

    姚容婉拒了周绮怀的好意。

    比起留在周绮怀的房子里过年,她们母女更希望能住在自己的房子里过年——虽然说沪市的房子是租的。

    周绮怀知道她们心意已决,也没有再劝。

    吃完午饭,几人从小饭馆步行回报社。

    远远地,几人就看到张念钊拎着大包小包站在报社门口。

    周绮怀问:“你怎么过来了,还带了这么多东西?”

    张念钊的目光落在姚容身上:“我是来赔礼道歉的。”

    姚容唇角微弯:“你写的那两篇文章,让我看到了你的诚意。我接受你的道歉,不过这些东西就不必了。”

    张念钊早就猜到姚容不会收,所以他买的赔礼,除了几盒糕点,剩下的都是给叶鹤栖的:“这些都是我给鹤栖的见面礼。你们要是不收下,我拿回去了也用不上。”

    在张念钊的坚持下,姚容最后还是收下了这些东西:“你买的糕点有点多,要是不介意的话,进来一起喝杯茶,吃完糕点再回去吧。”

    张念钊笑着应了声好。

    众人围坐在一起喝茶。

    叶鹤栖特意坐到了张念钊的身边:“张先生,我不白收你的见面礼,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张念钊话里带着一些哄孩子的意味:“好啊,你要给我讲什么故事。”

    叶鹤栖清了清嗓子。

    别人说故事,都是以“从前”开头。

    叶鹤栖的这个故事,却是以“未来”开的头。

    “在未来,会有一个可恶的骗子和一个善良的傻子。”

    “骗子说,北方有一个县城遭了大灾,当地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求傻子发发善心,捐些钱,让老百姓能填饱肚子。”

    “于是那个傻子在没有查证的情况下,就将自己的现钱都给了骗子,还将自己的资产变卖了凑钱给骗子,甚至还想要发动募捐继续凑钱。”

    “直到有人提醒傻子,那个县城没有遭了灾,傻子才发现那个人是骗子。当他想要去找骗子算账的时候,骗子早就已经带着他的全副身家不知道跑去哪里逍遥快活了。”

    张念钊哈哈大笑:“这傻子是不是缺心眼啊,连这种谎话都能骗到他。”

    叶鹤栖满是怜悯地看着张念钊,看在那些见面礼的份上,她说了句好话:“也不能这么说,他的出发点是好的。”

    “出发点是好的,但太笨了。”张念钊笑得更大声了。

    其他人听到了张念钊的话,好奇问他们在聊什么。

    张念钊将这个故事绘声绘色地复述给众人。

    众人也跟着哈哈大笑。

    屋内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等张念钊笑够了,他才像是想起什么般,扭头问叶鹤栖:“鹤栖,你为什么要特意跟我讲这个故事?”

    “没什么。”叶鹤栖拍拍张念钊的肩膀,起身道,“反正你记住就行。以后要是有机会了,多读各种诈骗故事,再学习一些反诈技巧,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坏事。”

    第264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19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相聚过后,姚容和叶鹤栖再次坐上了从北平前往沪市的火车。

    只是与上一次的匆忙慌乱不同,这一次, 她们是在几位朋友的相送下离开的。

    手里还提满了朋友们送的各种礼物。

    火车抵达沪市时, 已是大年三十早晨,整座城市都沉浸在过年的热闹和喜庆之中。

    姚容母女叫了辆黄包车,让车夫将她们送到楼下。

    在车夫准备拉车离开时,姚容叫住了他,给他递了两块包装好的糕点:“师傅, 这是北平的特产,您带回去尝尝。”

    “哎呦,这……”车夫有些惊喜,又有些不好意思,“这怎么使得,这东西肯定很贵吧。”

    叶鹤栖笑吟吟道:“师傅, 快拿着吧, 今天是除夕,您也早点收工回家过年。”

    “再接一单生意我就收工回家了。”车夫连声道谢, 将糕点小心翼翼地放好,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给压碎了。

    “我们也回家吧。”姚容扭头对叶鹤栖道。

    “好嘞!”叶鹤栖一口气冲上四楼, 将手里的东西放到门口, 又折返回去帮姚容拎东西,“娘, 我帮你拿。”

    两人这一走就是半个月, 屋子里落了一层浅浅的灰。

    放好东西, 两人开始分工。

    一个在家打扫卫生,一个出门置办过年要用的东西。

    紧赶慢赶, 终于还是在入夜前吃上了一顿热气腾腾的年夜饭。

    叶鹤栖将周绮怀送的红酒拿出来,拔开红酒塞子,盛了两杯酒。

    她重新盖好塞子,将其中一杯推到姚容面前,自己端起另一杯:“娘,我们来碰杯,庆祝那些让我们不开心的人和事,从此远离我们了。”

    姚容笑着与她碰杯:“喝完这杯就不能再喝了。”

    叶鹤栖一口气干完了杯里的酒,豪迈地挥挥手:“知道知道,我也不爱喝这玩意。”

    吃完年夜饭,姚容在厨房里洗碗,叶鹤栖在客厅里整理周绮怀她们送的临别礼物。

    整理着整理着,叶鹤栖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

    缺了点什么呢?

    叶鹤栖下意识看了眼沙发对面的墙壁。

    ……好像是缺了春晚的背景音。

    以前住在孤儿院的时候,每逢除夕,院长总会播放春节联欢晚会。

    虽然叶鹤栖从来没有认真看过春晚,但早已习惯了将春晚当做背景声音,也习惯了跟着春晚一起倒计时迎接新的一年到来。

    “在发什么呆呢?”

    姚容洗好碗从厨房里出来,正好看到叶鹤栖呆愣愣地蹲在地上,手里还抓着一顶帽子。

    叶鹤栖回神,懊恼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过年安静了点。”

    “在家肯定安静啊。”姚容擦干手上的水,将桌面上的一袋鸡蛋饼塞给叶鹤栖,“拿去分给楼下的孩子们,有他们在你身边起哄,你别嫌吵就好。”

    叶鹤栖唇角微弯:“也对,那我下去晃一圈再回家。”

    看着叶鹤栖兴冲冲要往楼下跑,姚容连忙叫住她。

    叶鹤栖回头:“娘,还有什么事吗。”

    姚容将围巾和帽子递给叶鹤栖:“穿好了衣服再出去,外面可不比家里暖和。”

    叶鹤栖盯着围巾和帽子看了许久,才认命地接了过来。

    是不是大人们都觉得,过年穿红色衣服比较喜庆?

    不然为什么陈主编送她的帽子,周小姐送她的围巾,还有张念钊张先生送她的棉袄,甚至是她娘新给她买的头绳……

    全部都是大红色!!!

    心里这么吐槽着,叶鹤栖脸上却满是笑意。

    她将所有长辈对她的祝福穿在身上,抱着那袋饼干,兴冲冲地跑下了楼。

    因为跑得太快,她的麻花辫一甩一甩的,脸颊也染上了兴奋的红晕。

    姚容抓了把瓜子,一边磕着一边站在窗边看叶鹤栖。

    叶鹤栖被孩子们围在中间,像个孩子王一样,鲜活又灵动,在黑夜里仿佛一朵幽幽绽放的秋海棠。

    《火凤凰》的所有读者,也包括叶鹤栖自己,都认为姚容在小说末尾引用那首《秋海棠》,其实是在借秋海棠来自比,借诗歌来表达志向。

    但只有姚容自己清楚,她并非是用秋海棠来自比,而是将叶鹤栖比作了秋海棠。

    也许现在的叶鹤栖,依旧无法完全融入这个时代,但她已经通过此前种种,展示了自己所具备的才能。

    迟早有一日,她会像诗中的秋海棠一样,在这个时代,绽放出独属于自己的光华。

    楼下,叶鹤栖将饼干分得差不多了。

    像过去在孤儿院一样,她拿起袋子里最后一块饼干,一边吃着一边蹲到了角落里,看着那些年纪比她小很多的孩子们边吃着饼干边嬉闹成一团。

    各种欢声笑语传入耳里,这下倒是不安静了,却又实在是过分嘈杂了。

    叶鹤栖笑叹,咽下嘴里的饼干,无聊地抬起头来。

    她眼前的这栋楼房,家家户户都亮着灯光。

    叶鹤栖定睛细看,瞧见一道无比熟悉的人影站在窗边,似乎是正在低头瞧她。

    叶鹤栖有些不确定,试探性地抬起手,朝着楼上的人招了招。

    没有得到回应。叶鹤栖失望地放下了手。

    但她的手刚放到一半,楼上的人就抬起了手,朝她用力地招了几下:“要回家了吗?”

    “要!”叶鹤栖大喊了一声,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如离弦之箭般冲上楼梯,噔噔噔跑到四楼。

    还没来得及敲门,大门就先一步从里面打开了:“怎么跑得那么急?是冷到了?”

    叶鹤栖摇摇头,裹挟着一股长时间待在室外的凉意,扑进姚容温暖的怀里。

    姚容猝不及防,被叶鹤栖带得往后退了一步,这才站稳了身体,一边关上门,一边抱怨道:“我身上原本多暖和啊,现在也变得跟你一样凉了。快松开。”

    叶鹤栖笑嘻嘻地抓住姚容的手:“我不要,我要娘你帮我暖手。”

    姚容白了她一眼,却也没有甩开,将她的两只手都捂在一起。

    叶鹤栖眼眸弯弯,里面闪着撒娇得逞的喜悦。

    她好像还是会经常想起现代生活,也经常会怀念现代生活。

    但她已经没有那么抗拒民国的一切了。

    因为只有在这个时代——

    这千家万户亮起的灯火里,才会有一盏是为她而留的。

    ***

    大年初二,《妇女时报》的贝主编提着礼物上门拜年。

    除了拜年外,贝涟还有另一件事情。

    她将文化沙龙的邀请函递给姚容。

    “这段时间,你在沪市文化界声名鹊起,不少人都想要与你结交一番。他们联系不上你,就将邀请函给了我,拜托我进行转交。”

    文化沙龙的时间在一周后,姚容道:“我初来沪市,也很想结交一些朋友。对了,贝主编,我能带鹤栖一起过去吗?”

    “当然没问题,大家也都很想见一见鹤栖。”贝涟笑道,“只是担心这孩子会觉得无聊。”

    毕竟这种文化沙龙,还是有一定门槛的。

    前去参加沙龙的人,基本没有叶鹤栖的同龄人。

    姚容能受到邀请,是因为她近来名声大噪,还被陈嘉佑这种文坛元老级人物称赞为女性楷模。

    姚容看向叶鹤栖,叶鹤栖抓住机会道:“贝主编,我不怕无聊,我也想去见见世面,长长见识!”

    在这种场合上,肯定能看到不少赫赫有名的历史人物。

    机会已经摆在眼前,要是还错过,她一定会抱憾的。

    七天时间一晃而逝。

    姚容和叶鹤栖带着邀请函,前往文化沙龙举办的地点。

    贝涟提前到了,瞧见姚容和叶鹤栖手挽着手走进来,连忙笑着迎上前来:“我带你们去认识些朋友。”

    有贝涟帮忙引荐,姚容认识了不少人,叶鹤栖也看到了不少名字会出现在教科书上或者历史书上的名人。

    叶鹤栖的内心,从震撼到麻木。

    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QAQ好想要签名。

    “贝主编,请问沪市女子中学的校长有过来吗?”姚容向贝涟打听道。

    贝涟瞧了眼叶鹤栖,明白了姚容的意思:“女中校长没过来,但教导主任过来了。她是我的好友,你现在要是方便的话,我带你去找她。”

    叶鹤栖在纠结了很久后,终于还是偷偷溜到了金风醉面前,想要求个签名。

    金风醉今年三十出头,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学者模样。

    听了叶鹤栖的自我介绍,金风醉笑容温和:“我知道你,我们全家人都很喜欢你写的那篇文章。”

    “哎?”叶鹤栖诧异。

    金风醉人如其文,风趣幽默:“当年我岳母和夫人也是从大宅院里逃出来的。我认识我夫人的时候,她正在扫盲班里学认字。”

    说到这儿,金风醉的脸上挂满了自豪:“要不是她想要找一个免费老师教她学认字,教她说英文,还轮不到我娶到她呢。”

    叶鹤栖被逗笑了:“金风醉先生,我以前只知道您的文章是一绝,现在当面接触了,才知道您的为人比您的文章还要有意思。”

    金风醉被夸得哈哈大笑。

    说实话,要是一个成年人这么夸,金风醉会怀疑对方在刻意讨好他,但叶鹤栖一个小姑娘说这样的话,金风醉只觉得这就是小姑娘的真心话。

    于是金风醉爽快地给叶鹤栖签了名,刚要把本子递给叶鹤栖,顿时眼前一亮,朝着叶鹤栖身后方向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去认识些新朋友吗?”

    叶鹤栖跟着回头,脸上也露出笑意:“娘!”

    一起走过来的三人,刚好是姚容、贝涟,以及金风醉的夫人樊向雪。

    “新朋友不就在这里吗。”樊向雪先回答了金风醉的问题,目光才转到叶鹤栖身上,笑道,“你就是鹤栖吧。我是沪市女子中学的教导主任樊向雪,你娘刚刚找到我,说想要让你报名进入女中读书,你愿意吗?”

    叶鹤栖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我当然愿意,谢谢樊老师!”

    第265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20

    姚容来参加这场文化沙龙, 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找到门路,将叶鹤栖塞进女中里面。

    无论是在现代那一世, 还是在民国这一世, 叶鹤栖都只是个普通人。

    两世积累让她的眼界和见识超越了大多数同龄人,曾经病弱的身体打磨了她的心志,但她依旧有很多需要学习和进步的地方。

    而且她这个年纪的孩子,也需要多认识一些同龄人。

    进入女中读书,就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从樊向雪那里, 姚容打听到了不少情况。

    比如说沪市女子中学每年初春都会招收一批学生,只要通过考试,就能顺利入学。

    今年的招生事宜由樊向雪负责,报名时间定在三月五号,考试时间定在三月十号。

    这场考试主要考察学生的国文和数学。

    当然,要是学生掌握了一门外语, 或者说有其它方面的特长, 都可以作为加分项。

    除了这些,樊向雪还说了每学年要缴纳的学杂费和食宿费。

    姚容感慨:“光是这些基础费用, 就已经抵得上一个普通家庭一年的花销了吧。”

    樊向雪点头:“除了学杂费和食宿费外,还有不少零零散散的开销。”

    “所以能进入女中读书的学生, 家庭条件都很不错。”

    顿了顿, 樊向雪的语调变得低沉了些:“有不少家长送他们的孩子进来读书,不是希望他们的孩子好好学习, 将来报效国家, 而是希望给他们的孩子镀一层学历, 方便以后嫁人。”

    叶鹤栖不想话题变得太沉闷,试图活跃气氛:“樊老师, 刚刚金先生还跟我说了你们的故事。”

    金风醉瞪大了眼睛,一副“你怎么出卖我”的模样。

    叶鹤栖眨眨眼:这是不能说的吗。

    樊向雪狠狠白了眼金风醉,这人嘴巴总是没把门,什么话都往外说:“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叶鹤栖道:“金先生说他很荣幸能娶到您。”

    金风醉悄悄给叶鹤栖竖了个大拇指。

    叶鹤栖回以一个ok的手势。

    樊向雪将他们两人的互动纳入眼底,心下好笑,面上也露出了几分。

    她温声道:“我和老金认识的时候,他已经是留学海外归来的成名作家。而我只是一个刚从大宅院逃出来,在扫盲班学认字的普通人。”

    “那你们后来是怎么认识的?”叶鹤栖感兴趣道。

    樊向雪说:“扫盲班的老师是他朋友,刚好那几天朋友家里出了点事情,他被叫来代课。”

    金风醉挪到了樊向雪身边坐着:“她那时总是坐在第一排,我只要一提问,她一定会把手举得高高的。下课之后,她也经常来找我问问题,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后来我朋友忙完了,不需要我再代班了。我听说她正在找工作,就将她推荐到了一家西餐厅当服务生。”

    樊向雪笑了下:“那家西餐厅的工资待遇很好,唯一的要求是,服务生要会说些简单的英语。所以老金花了几天时间,给我进行特训。”

    听到这里,就连姚容都忍不住升起了八卦之心:“再后来呢,你又是怎么成为女中教导主任的?”

    樊向雪道:“我在扫盲班待了三个月,在西餐厅工作了两年。”

    “那段时间我一边读书一边学英语,后来手头宽裕些了,我辞去西餐厅的工作,成为了一名小学老师。”

    “积累了一定工作经验,正好碰到女中在招收老师,我就去应聘了。”

    叶鹤栖顿时肃然起敬。

    虽然樊向雪说得很简单,但从大字不识的闺阁女子,到女中的教导主任,这条路绝对不轻松,也绝对没有任何侥幸。

    “那樊老师和金先生你们两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樊向雪看了眼旁边的金风醉,笑道:“在我应聘成为女中老师那天,我请他吃饭,然后就在一起了。”

    叶鹤栖诧异:“从你们认识到在一起,应该至少过去了三四年吧。”

    “四年。”樊向雪说,“老金已经功成名就,他有风花雪月的心思,但我在成为女中老师之前,根本没有心思考虑其它事情。”

    “我也跟老金说明过。”

    金风醉笑道:“其实我一开始是有些风花雪月的心思在,但后来我听向雪说了她名字的由来。”

    “向雪……”叶鹤栖轻轻念了遍这个名字,有些不确定道,“向学?”

    樊向雪莞尔:“对,我从那个家里逃出来后,就改了自己的名姓。”

    “原本是打算直接叫向学的,但我娘说这名字不够好听,我就把学改成了雪。”

    金风醉继续道:“那时我就觉得,如果我继续用轻浮的态度接触向雪,就是看轻了她。”

    “再之后看到她一步步向前走,我就觉得,她以后会不会和我在一起,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应该成为更好的人。”

    这也是金风醉特意写文章声援叶鹤栖的原因。

    叶鹤栖的那篇文章,完全说到了金风醉的心坎里。

    樊向雪说:“我和老金在一起后,总有不少人说我是为了配得上老金,才会努力学习努力提升自己。”

    “但事实上,我是为了成为更好的自己而努力。”

    金风醉故作唉声叹气,对叶鹤栖抱怨道:“所以我说了,如果不是我还算有点用,也还算有点钱,长得也还算可以,她根本就看不上我。”

    叶鹤栖再次被逗得大笑起来。

    “可惜几乎没有什么大学招收女生,不然我肯定会继续学业。”说到这里,樊向雪的声音里都带了些遗憾。

    根据1913年民国教育部颁布的《壬子癸丑学制》,规定初等小学可以男女同校,而大学不设女校不招女生。[注]

    在五四运动之前,华国仅有的三所女子大学,均为教会女子大学。[注]

    但实际上,目前在这几所女子大学里毕业的学生,是不能被授予学位的。

    也就是说,教育部并不承认她们的学历。

    叶鹤栖对这段历史不太了解,但她隐约记得,就在不久以后,教育部会出台一项新的章程,将男女同校纳入制度体系,女性在高等教育中逐步获取地位。

    所以叶鹤栖从未来的结果回应当下的现状:“再过不久,教育制度一定会进行改革。到时女性就不需要再上什么女中,也不需要再上什么女子大学了。”

    樊向雪和贝涟对视一眼。

    她们看不到未来,但她们站在当下,展望未来。

    “你说得对,现在的教育制度已经不适应时代发展了。只要我们继续努力,在不久的将来,教育部一定会对教育制度进行改革。”

    ***

    聊完了这些正事,几人又随意闲聊起来。

    贝涟问姚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姚容道:“我打算一边继续学习,一边找个赚钱的营生。”

    贝涟问:“打算找工作吗?”

    姚容道:“我还没想好。”

    贝涟道:“如果你没有其它更好的选择,也可以来《妇女时报》。”

    姚容谢过贝涟的好意,不过心里已经排除了这个选项。

    以她目前表现出来的才能,贝涟能够提供给她的,应该是一个工作内容比较简单的岗位。

    贝涟是好意,但这并不符合姚容的规划。

    至于要从事什么行业,姚容也心中有数了。

    于是姚容刻意开启了衣服话题,说她不喜欢西式的长裙,又觉得中式的大褂太臃肿松垮,缺乏美感。

    这个话题瞬间引起了樊向雪和贝涟的共鸣。

    姚容状似无奈道:“除了生活方式外,我们的衣着观念也应该有所改变了。”

    叶鹤栖悄悄竖起了自己的耳朵,在旁边听着几人的闲谈。

    一个熟悉的名词跃上她的心头——

    旗袍。

    这种服饰,几乎成为了民国的一大显著特征。

    以前读书那会儿,叶鹤栖听说过一种说法,是有关旗袍起源。

    据说在旗袍出现之前,穿长袍一直都是男性的专利,女人只能穿上衣下裙,有不少女性认为这是一种服装歧视,所以不少女性都开始穿着长袍。

    后来逐步演变,就有了旗袍。

    刚想到这里,叶鹤栖就听一旁的贝涟道:“说起来,前段时间《妇女时报》上刊登过一篇文章,就是探讨当代女性服饰的。”

    “《女儿经》里记载过这样一句话:为葚事,两截衣,女人不与丈夫齐,百凡事体须卑顺,不得司晨啼母鸡。”

    “那个作者引用了这句话,呼吁女性放弃上衣下裙的穿着,像男人一样穿长衫。当时这篇文章还引起了不少讨论。”

    “不少人都认可那个作者的观点,但她们觉得,放弃上衣下裙的穿着是对的,可一味追求和男人一样,是不是又显得有些本末倒置了?”

    叶鹤栖听得连连点头,不过除了姚容一直在用余光打量她之外,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动静。

    姚容道:“我在想,如果我能设计出一种与长衫相似,又比长衫更符合女性审美的服饰,是不是能够开一家裁缝铺呢?”

    “有需求自然就会有生意。我也不求大富大贵,但至少能借此维持我和鹤栖的生活,供鹤栖顺利完成今后的学业。”

    原身有一手非常不错的女红手艺,以前在叶府,她也会亲自给叶鹤栖做一些贴身穿的衣物,所以姚容的这个提议不算突兀。

    叶鹤栖点头的幅度顿时更大了。

    这下,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她的异常。

    “鹤栖,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见叶鹤栖憋得慌却始终插不上话,姚容笑着将话题抛给她。

    叶鹤栖舒服了,小幅度举手道:“我确实有一个小小的想法。”

    叶鹤栖将旗袍的大致形状描述出来。

    任何服饰都是经过一步步演变的,先解决从无到有,再从有到美观。

    所以叶鹤栖描述的旗袍,并非是更为后世所熟知的短袖、开衩、低领风格,而是更符合现在审美,更容易被现在所接受的风格。

    “我相信这种衣服将来一定会成为潮流,甚至成为民国女性的代表服饰之一。”

    樊向雪还在按照叶鹤栖的描述脑补旗袍的样式,闻言笑道:“你这个孩子,倒是比我们这些大人有自信。”

    贝涟道:“鹤栖确实很有想法,我觉得可以一试,如果你说的这种旗袍真的能设计出来,我可以在《妇女时报》上免费帮忙宣传和推广。”

    姚容直接道:“回去之后,鹤栖你能帮我画一下设计图吗。我们先试着做出一两套,反正正好也要做夏天的衣服了,就算尝试失败了,也不会浪费布料。”

    叶鹤栖高兴得连连点头,心里琢磨着:继成为民国第一个离婚的女性后,她娘还可以成为民国第一个穿旗袍、推广旗袍的女性。

    哎呀,她真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营销鬼才。

    ***

    文化沙龙结束的时候,樊向雪还答应要送叶鹤栖一套小学和初中的课本。

    有了这些课本,叶鹤栖复习起来更有方向性和针对性。

    在开始复习前,叶鹤栖连画带说,将旗袍的大致形状描绘出来。

    姚容按照她说的,不断修改着服装稿子。

    前前后后修改了三版,叶鹤栖才猛地点头:“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

    姚容画出来的,基本是最早期的旗袍样式,她笑着放下手里的钢笔,对叶鹤栖道:“那我就心里有数的。明天我去找贝主编,拜托她帮我买一台旧的缝纫机。”

    叶鹤栖为她娘这说干就干的魄力竖起大拇指。

    接下来一段时间,叶鹤栖忙着复习,姚容忙着采购东西、制作衣服。

    报名日当天,叶鹤栖独自一人去女中报名,回来时发现自家大门敞开,门口摆着好几个盛满混合土的花盆。

    “娘,你在干嘛呢?”叶鹤栖绕过这些花盆,往阳台走去。

    姚容坐在小板凳上,正在处理种子:“春天来了,我打算种一些花。你帮我把门口那些花盆都搬过来。”

    叶鹤栖一边帮忙一边问:“要种什么花?”

    “秋海棠。”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叶鹤栖笑道:“娘这么喜欢秋海棠吗?之前在叶府的时候,你也经常折秋海棠来插花。”

    姚容小心翼翼地将种子撒进每个盆栽,用木板轻轻压实泥土,种子便顺利埋进了土里:“叶府盛开的那些秋海棠,是佣人们照料出来的,不是我种出来的。那对我来说意义不一样。”

    叶鹤栖蹲在旁边,静静看着姚容操作,突然小声道:“娘你种出来的秋海棠,肯定会比佣人们照料出来的更好。”

    “为什么这么肯定?”姚容手中动作不停,往每盆里都浇上一些水。

    阳光从窗外洒落进来,姚容和叶鹤栖一起躲在阴影里。

    叶鹤栖摸了摸湿润的泥土,回忆道:“我之前听说过这样一种说法,大意是:植物是养花人的外在显化。”

    “养花的人要是心情不好,或者不用心去栽培,她养的植物就会枯萎。”

    “相反,要是用了心,每天都跟自己养的植物好好说话,好好沟通,植物就能感受到养花人的心情。它知道养花人很爱它,所以它会生长得越来越好。”

    “你说得对。”姚容放下手里的木板,用没有被泥土弄脏的手背,轻轻拂去叶鹤栖额前的碎发,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她,“爱人如同养花。爱是无法具象化的存在,但植物生长的模样,让它得到了显化。”

    叶鹤栖微微一愣。

    姚容笑了笑,将几个花盆一字排开,又小心打扫地上的泥土。

    她刚将地上那些泥土拢在一起,就听到叶鹤栖道:“要是这么理解的话,娘你不就是我养的一朵花吗?”

    姚容的动作瞬间顿住。

    她抬起头,脸上满是震惊与失神。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眨了下眼睛,语气轻如虚幻:“……为什么会这么说?”

    叶鹤栖单手叉着腰,一副神气极了的模样:“因为我是叶老师啊。你这个学生现在这么厉害,我这个做老师的——”

    叶鹤栖用手指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怎么说也有一点点功劳的。”

    姚容眼中有一抹流光转瞬即逝,她下意识想要弯起唇角,却觉鼻尖酸涩:“你不只是有一点点功劳,你是有非常大的功劳。”

    叶鹤栖摆摆手,脸上都笑开了花,嘴里还谦虚道:“没有啦没有啦,不要那么夸张。我是藏在你身后的狗头军师,主要是娘你自己厉害。”

    “哪有自己骂自己是狗头军师的。”

    姚容低下头继续收拾泥土,借着这个机会平复自己的情绪。

    当地面重新恢复了干净,姚容问叶鹤栖:“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觉得我是什么花——不能说秋海棠。”

    叶鹤栖垂下眼眸思索起来:“……我觉得,是紫色三色堇。”

    紫色三色堇……

    姚容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花名。

    这是一种她从来没有种过,也从来没有接触过的花。

    “为什么?”

    “因为紫色三色堇的花语是:无条件地爱。我觉得这种花就是对你的最好诠释。”

    姚容轻轻握住叶鹤栖的手,起身抱住了她,将脸埋在叶鹤栖的肩膀上:“我很喜欢这种花。”

    叶鹤栖回抱住姚容,好奇道:“那我在娘心目中是什么花呢?”

    不等姚容回答,叶鹤栖的目光扫到那几盆花,笑道:“我明白了,原来秋海棠是种给我的啊?”

    “哎呀,那我也得给娘种几盆紫色三色堇,到时看看是娘你种的花开得更好,还是我种的花开得更好。”

    姚容松开叶鹤栖,用食指用力敲了敲叶鹤栖的额头:“你觉得是谁种的更好?”

    叶鹤栖吃痛,讨好道:“那必须得是您啊,但我也不能落后您太多不是?我这就出门去买种子!”

    第266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21

    两列花盆占据了阳台最好的位置, 一列种着秋海棠,一列种着三色堇。

    有充足的阳光和水分,不过四五天的功夫, 在沪市女子中学招生考试当天, 不少种子都从土里探出了细嫩的芽。

    叶鹤栖站在花盆前,用自己的食指戳戳这个,又点点那个。

    不错不错,种子在今天发芽,肯定是一个好兆头。

    看来它们也觉得她能考进前三名。

    带着种子给予的祝福, 叶鹤栖雄赳赳气昂昂,和姚容一起来到考场。

    考场就设在学校里面。

    因为报考人数不算多,女中采用的录取方式是及格制。只要分数达到及格线,就能入学。

    叶鹤栖这段时间复习劲头非常猛,拿到试卷之后就开始嘎嘎答题,几乎没遇到什么能难倒她的题目。

    试卷最后还有几道附加题, 考察范围很广, 涵盖了不少学科知识。

    这对其他考生来说可能会有些抓瞎,但对叶鹤栖来说, 九年义务教育可不是白学的。

    女中阅卷速度很快,第二天上午, 成绩就公示出来了, 叶鹤栖以超过满分的成绩位列第一。

    樊向雪将入学通知书交到她手里:“你是唯一一位将所有附加题都答对的考生。”

    叶鹤栖笑了笑,没有太多骄傲的情绪:“谢谢樊老师, 我以后会更努力的。”

    回到家里, 姚容已经做好了饭菜, 全都是叶鹤栖喜欢吃的。

    叶鹤栖将入学通知书交给姚容,姚容脸上满是笑容:“我就知道鹤栖你一定没问题。”

    “对了, 我给你做了个斜挎包,还有一些装饰用的小饰品。你可以留下来自用,也可以拿去送给同学。”

    这些小饰品不费钱,但款式别致,在外面很少见。

    用来当见面礼送给同学很合适。

    叶鹤栖高高兴兴收下,又问姚容旗袍做得怎么样了。

    ***

    贝涟忙完工作,离开报社,坐着黄包车来到姚容家楼下。

    她刚要上楼,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阿涟,等等我。”

    回头一看,樊向雪也刚好从黄包车走下来。

    “向雪,你也来了?”贝涟笑道。

    樊向雪笑道:“对,上次沙龙一别,我也很久没见过姚容了。这不,一听说要请我聚餐,我就过来了。”

    贝涟和樊向雪一起往楼上走。

    贝涟问:“姚容突然请我们来家里吃饭,是有什么喜事吗?”

    樊向雪道:“应该是为了庆祝鹤栖考进女中吧。”

    从樊向雪那儿听说了叶鹤栖的成绩后,贝涟也相信了樊向雪的猜测。

    所以当大门打开,她们看到姚容的第一眼,都没发现异常。

    直到她们在沙发上落座,接过姚容递来的茶水时,她们才诧异地打量着姚容身上的衣服。

    衣服整体由黑色云纹面料制成,下摆长至小腿中部。

    相比起以前毫无腰线设计的衣服,旗袍腰线流畅,领子依旧保留成高领,袖子是倒大袖。

    袖口边缘还缝有蕾丝花边作为点缀。

    这一身衣服,既保留了原有的传统服饰元素,又避开了原有服饰笨重繁琐的缺点,大胆显露出女性曼妙的曲线,却又毫无轻浮之感,反而将姚容身上那种温和与典雅的气质凸显得淋漓尽致。

    姚容坐到贝涟和樊向雪对面,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才轻笑着问:“你们觉得怎么样?”

    如果说樊向雪表现出来的是惊讶,那贝涟表现出来的就是惊喜了。

    “这就是鹤栖说的旗袍吗?”

    叶鹤栖拎着锅铲从厨房里走出来,刚刚她一直在厨房里忙活:“对啊,贝主编,你觉得这种风格的衣服能满足你的要求吗?”

    贝涟嘴里不吝夸奖:“能。非常能。”

    “这身衣服,既放弃了上衣下裙,又符合女性审美,还去掉了繁琐和累赘,便于起卧行动。”

    “最妙的是,我在里面看到了很多民族元素。这些元素让旗袍和洋装瞬间区分开来。”

    前段时间《妇女时报》在探讨当代女性服饰的改革,彼时贝涟就在想,什么样的衣服才能同时满足这些需求呢。

    现在,答案完美呈现在了她的眼前。

    樊向雪的夸奖就更为直接了:“如果我是客人的话,我会很愿意买几身这样的衣服来穿。”

    这种衣服得体又美丽,不仅适合日常出行,也适合穿来出席各种重要场所。

    姚容眼眸微弯:“听到你们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饺子馅已经调好,几人围坐在一起,边包饺子边聊着后续的安排。

    这年头想要做服装生意,有两条路子。

    第一条路,是开裁缝铺子。

    这种铺子规模很小,主要是帮熟客定制衣服。

    好处是,姚容一个人也可以经营好店铺;坏处是,产量跟不上,利润很小。

    衣服款式这种东西,其实是非常容易“抄袭”的。

    旗袍一旦面世,受到追捧,就会有无数人跟风。

    就算姚容这里是第一个设计出旗袍的店铺,但要是产量跟不上,客人们总不可能为了一身衣服等上几个月甚至是大半年吧?

    第二条路,就是开服装厂。

    纵观民国三十多年历史,纺织业是当之无愧的支柱产业。沪市这边大大小小的纺织厂不知凡几。

    服装厂作为纺织厂的下游产业,却缺乏核心竞争力。

    那些大户人家不缺钱,更喜欢找裁缝上门定制,或者是去购买西式衣服。

    愿意直接购买成衣的,大多是中层和底层人士。

    如果想要收割这片市场,成衣的定价就不能太高。

    这样一来,服装的利润自然就被削减了。

    开服装厂的好处非常明显,产量能跟上。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姚容肯定能借此大赚一笔。

    但坏处也很明显,投入大,风险高,服装厂在吃完旗袍的第一波红利后,要是不能推陈出新,必然难以为继。

    这两条路的利与弊都一目了然。

    姚容的选择当然是——

    接手一家服装厂,然后自己开厂创业。

    “我和鹤栖已经商量过了。”

    “我们的处境再糟糕,也不会比刚逃出叶府那时候更糟糕。”

    “这个服装厂,就当做是一次尝试。要是尝试成功了,自然是皆大欢喜。”

    “要是尝试失败了,就当做是我们交了一笔学费。”

    叶鹤栖点点头。

    那双遗传自姚容的眼眸在看向他人时,总会不自觉微微瞪圆。

    于是她看人的眼神,总显得诚恳又坚定。

    带着一种初生不怕牛犊虎的莽撞,也透着一股无惧万千险阻的勇敢。

    毕竟,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穿越回一百多年前。

    也不知道自己这场穿越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看不到那么远,也看不穿命运的轨迹。

    但看不穿就看不穿吧,反正这些并不影响她走好脚下的每一步路。

    因为,她可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啊。

    她所具备的优势,是足足跨越了一百年的信息差。

    这世间诸多事情,只有时间能给出答案。很幸运的是,她窥见了未来一百年的正确答案。

    被困在叶府的时候,这种割裂感,是她痛苦的根源。

    但当她逃出叶府以后,天地广阔,世界浩大,这种灵魂的割裂,便成为了命运的馈赠。

    她用这份馈赠,帮助她娘完成了觉醒。

    接下来,她要用这份馈赠,去做更多的事情。

    ——就从开一间服装厂,招聘女性员工开始吧。

    “贝主编,樊老师,你们知道有哪家服装厂近期打算出售吗?”

    “还有,你们有没有认识的女性愿意来我家的纺织厂工作?”

    “我们开出的工资不低,而且绝对不会出现什么克扣员工,拖薪欠薪的问题。”

    “如果以前有过在服装厂工作经验的最好,要是没有也没关系,我们可以进行岗前培训。不过有经验的肯定能多得一些薪水。”

    贝涟和樊向雪互相对视一眼。

    原本她们还担心这一步是不是迈得太快太大了,但听完这对母女的话后,这种担心彻底烟消云散。

    连输的勇气都有了,那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贝涟莞尔:“之前做女装报道时,我认识了很多这方面的人,服装厂转让和招收女工的事情,我可以帮上一些忙。”

    樊向雪也很干脆:“办厂需要走不少流程。如果没有熟人帮忙的话,可能会走不少弯路,我正好认识沪市商会会长的夫人,她女儿以前是我的学生,应该会给我这个面子。”

    姚容对此非常感激。

    她知道贝涟和樊向雪不缺买衣服的钱,也是心甘情愿帮忙的。

    ——这世间绝大多数上升渠道都被男子牢牢把控,女子想要接受教育本就不易,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更是艰难,若是她们还不互相抱团帮助,那世道要何时才能有所改善?

    但她们不缺是一回事,姚容有没有表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一味付出却没有回报,即使是心甘情愿的,也容易冷了她人的热心肠。

    姚容的道谢方法也很简单粗暴。

    等服装厂办起来了,贝涟和樊向雪今年穿的衣服她全部都包圆了!

    以后穿的衣服不包圆,也绝对是成本价量身定制!

    ***

    送走客人后,叶鹤栖坐在客厅,回想起刚刚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突然噗嗤一笑。

    “在笑什么呢?”姚容关上门,扭头看叶鹤栖。

    叶鹤栖原本想否认,但话到嘴边,望着姚容温和的眼眸,叶鹤栖莫名生出一股倾诉的欲望。

    毕竟眼前的人,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最信任的人。

    叶鹤栖拉着姚容坐在沙发上,头轻轻枕在姚容的膝盖上:“娘,我最近在构思一本新的小说。”

    “我写的上一本小说,是以你为主角。所以这一本小说,我打算以我为主角。”

    姚容心中微微一动,顺着叶鹤栖的话问道:“是什么题材的小说?”

    叶鹤栖继续道:“民国十年,也就是1920年有母亲爱护着的叶鹤栖,穿越到了一百年后,成为了2020年被父母抛弃的孤儿叶鹤。”

    姚容心下暗道果然,她的声音放缓许多,手指有节奏地梳理叶鹤栖散开的头发,让叶鹤栖的精神能更好放松下来。

    “你是想以主人公叶鹤的眼睛,写一百年后的华国吗?”

    叶鹤栖眼眸一亮,惊喜道:“娘,被你猜中了!”

    顿了顿,叶鹤栖的声音又低沉下来:“不过我现在在纠结另一个问题。是关于小说的设定。”

    夕阳西下,余晖从窗外洒入,将姚容和叶鹤栖的身影拉得斜长。

    姚容轻轻盖住叶鹤栖的眼睛,避免阳光直照她的眼睛。

    视线受阻之后,心里的声音就愈发清晰了。叶鹤栖将自己心底的困惑复述出来:“我想给小说取名为《庄周梦蝶》。”

    “这个典故,我以前跟娘说过,娘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姚容回应。

    叶鹤栖笑了笑,继续道:“庄周梦蝶,庄周梦蝶,我到底是庄周还是那只蝴蝶?我到底是属于未来的叶鹤,还是属于民国的叶鹤栖?到底是我误入了这个时代,还是我误入了未来?”

    “我感觉故事里的主人公,好像缺少灵魂的落脚点。她在两个世界都存在过,又像是两个世界的来客,有时静下来思索,总觉得自己有一种漂泊感。”

    叶鹤栖一股脑将她心底的困惑都说了出来。

    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觉得太绕了,都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于是她便油然生出一种自暴自弃之感。

    “算了,娘,我就是在胡言乱语的,你随便听听就好,不用在意。”

    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驱散了叶鹤栖的迷茫。

    姚容道:“其实我觉得,主人公的名字,就已经说明了她的归宿。”

    “什么?”叶鹤栖微微挪开姚容的手掌,用手撑起半边身子,与姚容对视。

    姚容没有立刻解惑,而是提出了一个新的要求:“你曾祖父送你的那把长命锁呢,你快去把它找出来。”

    “噢噢噢好。”叶鹤栖连忙跳下沙发,赤脚往屋里跑。

    姚容忍不住在她身后喊道:“穿鞋!地上多凉啊!”

    “哎呦没事,就几步路。”叶鹤栖一溜烟跑了出来,手里还攥着那把刻有她名字的长命锁。

    叶鹤栖离开叶府时带走的东西不多,但这是她一定会带走的东西。

    因为这是叶老爷子生前留给她的唯一一样东西。

    姚容接过这把份量非常沉的长命锁,用指腹摸索着深深刻在上面的“叶鹤栖”三字。

    “按照你的说法,故事主人公在未来的名字叫叶鹤,在民国的名字叫叶鹤栖,对吧。”

    “我觉得,这个故事不应该叫《庄周梦蝶》,因为故事主人公不是蝴蝶,而是一只仙鹤。”

    “这只仙鹤飞到了未来,成为了叶鹤。”

    “但她只是途径未来的过客,所以她飞走了,从未来飞到了民国,栖身在了民国,成为了民国的叶鹤栖。”

    叶鹤栖震惊地看着姚容,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解释。

    但怎么说呢,太合理了!

    逻辑严丝合缝。

    “还有,我记得你说,主人公在未来是被父母抛弃的孤儿对吧。”

    “亲情是绝大多数人在这世间的羁绊。主人公在未来没有牵挂和羁绊,她的羁绊都留在了民国。”

    姚容微微一笑,眼眸凝视着叶鹤栖。

    她轻轻握着叶鹤栖的手,像是在握着一块珍之重之的宝物:“鹤栖,难道我不是你在人间的锚点吗?”

    灵魂缺少落脚点吗?

    总是有种漂泊感吗?

    不是这样的啊。

    我在哪个世界,你就是哪个世界的人。

    我就是你在人世间的锚点。

    第267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22

    阳台上, 那两列花盆里的种子,争先恐后冒出了细嫩的小芽,密密麻麻挤满了盆子。

    阳光穿过它们, 在墙上留下一层明暗交错的光影, 微风浮动,那层光影一时化作了蝴蝶,一时又变作了仙鹤。

    最终,夕阳坠落,光影破碎, 蝴蝶与仙鹤消散不见,只有眼前人依旧用温和宁静的目光注视着她,指引着她在黑夜寻找方向。

    叶鹤栖回握住姚容的手,一点点收紧力度。

    仿佛握住了她在两个世界的坐标原点。

    原来困扰她多时的问题,答案是如此简单,是如此理所当然。

    人活于世, 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如果找不到来处, 至亲在哪里,来处就在哪里。

    如果寻不见去处, 至亲在哪里,去处就在哪里。

    姚容眼眸微弯, 继续道:“要我说, 主人公实在没必要总是纠结自己到底是哪个世界的人,也不需要因为百年观念的差距, 造成认知上的割裂。”

    “就把这一切当做是一场奇遇, 当做是命运闹出的一个小小乌龙。”

    “或者说, 当成是老天爷给她开的一个……就是你跟我说过的,什么什么手指?”

    叶鹤栖下意识回道:“是金手指。”

    姚容表情十分夸张:“对, 就是金手指。”

    “所有人都没有得到过的奇遇和恩赐,只有主人公一个人拥有了,这说明了什么?”

    叶鹤栖思绪一片混沌,只能顺着姚容的思路问:“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主人公是老天爷的亲闺女啊。”姚容理所当然道,“老天爷给亲闺女安排了这么好的一场奇遇,然后它就安心睡觉去了。”

    “结果有一天,老天爷睁开眼睛,想要看看自己的亲闺女过得怎么样了。”

    “它看着看着,哎呦哎呦连声叫唤,你知道它为什么要叫吗?”

    叶鹤栖被姚容的描述逗笑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叫啊?”

    姚容拍了拍叶鹤栖的脑瓜子:“笨呗。”

    叶鹤栖没跟上姚容的节奏,满脸懵逼:“啥?”

    姚容指着叶鹤栖,笑道:“老天爷说,这亲闺女平时瞧着脑瓜子很灵光啊,怎么突然在这种细枝末节上钻了牛角尖,变笨了呢?”

    叶鹤栖眼睛瞪大,明白自己被笑话了,但下一刻,她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好像确实是有一点笨哦。”

    玩笑开够了,姚容又重新将话题拉了回来:“我知道你为什么会钻这个牛角尖。因为未来一定会比现在更美好,未来国家的处境,国民的处境,一定会比现在要好百倍,甚至千倍万倍,是不是?”

    那股浓浓的自信,几乎能从姚容的字里行间溢出来。

    很多人在和叶鹤栖接触之后,都会夸奖叶鹤栖是一个很自信的人。

    叶鹤栖从不会因为这个夸奖而生出自傲的情绪。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自信来源于什么。

    真正难能可贵的,不是她这种自信。

    而是在前路未明的情况下,依旧义无反顾去牺牲、去奋斗、去坚信的那些人。

    而现在,她娘好像也成为了这样的人。

    叶鹤栖惊讶道:“娘,你为什么会这么肯定呢?”

    姚容指着书桌上那堆历史书籍:“这段时间,我不是一直在跟你读华国历史吗。然后我发现,我们国家从来不缺少英雄。”

    “翻开历史的每一页,只要遭逢乱世,一定会有一群勇敢的人从大危乱中站起来,保护那些弱小的人,然后带领着那些弱小的人一起站起来。”

    “就像《女报》的陈主编和周小姐。”

    “就像《妇女时报》的贝主编还有女中的樊老师。”

    “还有很多个在我们处境艰难的时候,愿意向我们伸出援手的人。”

    “我们被一些比我们更强大的人保护着,在他们的帮助下站了起来,逐渐拥有了一些力量。”

    “当我们拥有力量的时候,我们也开始去保护比我们幼小的人。这不正是我们决定开办服装厂,招收女纺织工人,为一些女性提供工作岗位的原因吗。”

    “这样的一个民族可能会衰弱,可能会落入风雨飘摇的境地,但它是绝对无法被战胜的。”

    “因为当很多人想要死死跪下去的时候,也会有很多人站起来,用他们的能力乃至生命支撑着整个民族。”

    “我就是那个曾经跪了下去,然后被你们合力扶起的人。”

    “所以我知道,一百年的时间,足够有无数个我站起来,足够有无数个我支撑着整个民族。”

    “……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娘说的这些人。”叶鹤栖突然轻声开口。

    姚容问:“什么词?”

    叶鹤栖道:“民族的脊梁。”

    “这个词说得真好。”姚容夸道。

    “当我们身处于一个糟糕环境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向往一个美好,自由,开放且包容的环境。”

    “这是无可厚非的。”

    “但是任何一个美好的环境,都是由人一手塑造。后人享受到的美好都是前人披荆斩棘创造出来的。”

    “正因为两个世界存在强烈的落差感,正因为比起现在的一切,更向往未来的一切,所以才更应该努力把现在塑造成未来你所看到的模样。”

    叶鹤栖心念微动,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她竟然有种被姚容目光洞穿的感觉。

    仿佛她身上最大的秘密——

    有很多次都压得她喘不过气,又有很多次帮助她度过困难的秘密,在她娘眼里已经无所遁形。

    但奇异的是,在这个念头跃上脑海时,叶鹤栖心中并无惶恐。

    她反而觉得浑身都变得轻松了。

    “……我可以做到吗?”

    姚容轻笑道:“想想你为我做的那些事情。”

    “你教我识字,帮我离婚,将我推到了女性楷模的位置,让我拥有了健全的人格。”

    “在完善了我的人格后,你并没有就此收手,反而是提出了旗袍的概念,帮我找到了赖以为生的事业,让我拥有独立生活的能力,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活出一段精彩的人生。”

    “我能走得有多远,就证明你的能力到底有多强。”

    “鹤栖,我就是你最成功的作品。你可以义无反顾地往前走,永远不需要回头。因为我就在你的身边,是你的同行者。”

    心底的最后一丝彷徨,好像都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叶鹤栖深吸一口气,朝着姚容露出一个灿烂又明媚的笑容:“娘,谢谢你,我全都想通了。”

    从现在开始,她就是生于民国的叶鹤栖。

    叶鹤的一生,是她的一场奇遇,是老天爷给予的一场馈赠。

    她不是什么老天爷的亲闺女,但一定是个被上天眷顾的幸运儿。

    她有幸见到一百年后的华夏,她有幸见到国家崛起民族富强。

    她知道,即使没有她存在,这个国家将来也会变得非常美好。

    她没有那种振臂一呼就号令各方的能力,也暂时缺少像无数先烈那样抛头颅洒热血,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英勇。

    但这不代表她什么都不能做。

    就像她娘说的那样,她曾经是被英雄保护着的人民。

    如今,她也可以努力成为人民的英雄,保护那些比她弱小的人。

    为那些与她素不相识、毫不相干的人,谋求福利,奋斗终生。

    ——原来这就是她穿越的意义。

    ***

    这天晚上,叶鹤栖睡得很沉很沉,然后她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在梦里,她好像重新回到了现代,看到了孤儿院的院长,看到了医院的医生和护士阿姨,还看到了那些救助过她的好心人……

    甚至看到了那个被她救下的孩子。

    他们为她的去世而难过。

    但是再难过,生活也要继续,没有人的生活会为她而停留。

    叶鹤栖凝望着那座繁华的大都市,微笑着挥手作别,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奔跑过这条跨越百年的岁月长河。

    岁月漫长,她却不担心自己会迷路。

    因为在漫长浩瀚的坐标系里,只有唯一坐标原点。

    她终于跑到了坐标原点,也握住了那个会永远为她停留的人的手。

    然后,叶鹤栖睁开眼睛。

    屋外已是天光大亮。

    她正睡在她娘身边,手里还抓着她娘的袖子。

    许是抓得太过用力,袖子上满是褶皱。

    “娘。”叶鹤栖声音含糊,带着些尚未消散的睡意,“我饿了。”

    姚容被她闹醒了,迷迷糊糊回了一句:“吃豆浆油条行吗?”

    “行!”叶鹤栖瞬间精神了,“还要再来个大肉包!”

    吃完早餐,叶鹤栖原本想坐着练会儿字,结果姚容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写那部小说?”

    “啊,什么!?”叶鹤栖懵了。

    “就是那部《庄周梦蝶》啊。”

    叶鹤栖汗,她她她……

    她没想过真要写这部小说啊,当时只是借此来描述自己心中的困惑罢了。

    但望着姚容期待的眼神,叶鹤栖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姚容仿佛没有看出叶鹤栖的犹豫,站在书桌旁整理散乱的纸稿:“我觉得这个题材非常好,任何一个生活在民国的人,肯定都会好奇一百年后的华国。那时候的人们会有怎样的观念,是不是人人都能吃饱饭,是不是人人都能穿得暖,是不是人人都能受教育?”

    叶鹤栖心下轻咦。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把这部小说写出来啊。

    只要在写的时候,不要涉及那些太敏感的话题,只是单纯去描述未来的社会环境就好了。

    “我这就开始构思!”叶鹤栖高兴道。

    姚容也笑了:“你好好构思,慢慢动笔,不要累着自己,明天就要开学了,学生还是得以学业为重。”

    第268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23

    沪市女子中学是华国第一所女子教会学校, 坐落在楼层掩映间,整体呈古希腊建筑风格。

    学校完全按照美国式方式进行教育,除了必修课外, 还有宗教活动和各种选修课。

    英语教学也是学校学习的重要内容。

    叶鹤栖性格开朗, 成绩优异,开学没多久就完全适应了学校里面的环境,结交了几个好朋友。

    这些朋友里,和叶鹤栖玩得最好的,是她的同桌桑佩珍。

    桑佩珍家学渊博, 幼年曾跟随父亲游历西洋诸国,见识不俗,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叶鹤栖经常拉着桑佩珍一起练习口语。

    有一回,姚容听到叶鹤栖在家里练习英语。

    等叶鹤栖结束练习后,姚容提出自己也想学习英语。

    经过大半年的学习, 姚容已经掌握了大多数汉字常用字, 日常读写都很顺利。她也不打算成为什么大文豪,学习主要还是以实用为主。

    在这个时代, 英语就很具有实用性。

    叶鹤栖自然乐见其成。

    在学校的生活逐渐步入正轨后,叶鹤栖也终于构思好了小说剧情, 可以尝试进行写作。

    身处于这个时代的人民, 很难想象,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家, 居然只花了一百年的时间, 就实现了经济腾飞和民族崛起。

    但这就是华夏文明。

    它也许落后过, 但它本身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抗美援朝时期,美国曾经绘制过这幅非常著名的宣传画, 画上有这样一句话——

    人的身躯能把河流阻塞吗?

    他们将美军比作了那滔滔不绝、势不可挡的洪水。

    然后他们用飞机将这幅宣传画空投到志愿军阵地上,想要以此来瓦解志愿军的战斗意志。

    在西方人眼里,他们觉得洪水是上天对人类的惩罚,而上天的意志是不可被凡人战胜的。

    所以诺亚方舟里,神明降下洪水消灭恶人,只给好人留下逃生的希望。

    可是华夏文明,总有普通人为民成神,所以大禹三过家门不入,所以李冰父子修建都江堰千古不朽。

    所以一个积贫交弱百年,刚刚摆脱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国家,真的战胜了世界第一强国。

    所以54年长江特大洪水,98年全流域特大洪水,真的有一群人视死如归,用自己的身躯挡下洪水。

    隔着数年光阴,隔着数十年光阴,人民子弟兵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一次又一次回应了当年美军的质问。

    铿锵有力,在漫漫岁月长河中无尽回响,余音绕梁。

    即使是在遥远的封建王朝时期,某地突发灾情时,朝廷也是需要赈灾的,帝王也有可能要下罪己诏检讨自身过错。

    如果朝廷毫无作为,百姓奋起反抗也是常有之事。

    但在西方呢?

    有哪个国家的军队会去救灾。

    有哪个国家的军队在救灾时不带武器。

    有哪个国家的十万军队能够为了不惊扰百姓,入沪不入户,在下着大雨的寒冷夜晚,按队形睡在马路边上过夜。

    如果一个文明,在面对天灾、面对大自然的伟力时,没有选择屈服,没有束手就擒,而是将天灾、将大自然视作对手,那它必定是不可战胜的。

    叶鹤栖在思考了很久以后,打算以主人公的视角,用片段化故事的方式,去呈现一百年后的华国。

    偶尔也会用一些传承下来的老物件,比如说老照片,斑驳的枪弹,染血的旗帜,去串联起一百年前和一百年后的人物,让两个时空的人物,以这种特殊的方式进行对话。

    叶鹤栖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所有看过这本小说的读者:

    我们这一辈人不会生活在这样的国家里,但我们的后辈可以。

    我们这一辈人也许等不到红日初升,但没有关系,我们正在做一件正确而伟大的事情。

    我们应该知道,我们是为了怎样的理想而奋斗,我们是为了怎样的理想而牺牲。

    ***

    在叶鹤栖忙着学习和写作时,姚容也没有闲着。

    在贝涟的引荐下,姚容联系上了一位有意转让服装厂的商人。

    这位商人姓何,是个富二代,家里是做纺织厂生意的。

    他从国外留学回来后,自觉见多识广,于是开启了富二代创业之路。

    家里是开纺织厂的,那他就自己开个小服装厂生产洋装吧。

    但是华国人生产的洋装,没有西洋人生产的洋装好卖,在赔得血本无归后,何姓商人只好及时止损。

    对方开出的价格略高于姚容的心理价位,不过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双方你来我往谈论了两次,在姚容承诺未来三年的生产原料都从对方家里的纺织厂购买后,这才以一个偏低的价位顺利接手了服装厂。

    趁着周末放假,姚容带着叶鹤栖去服装厂转了转。

    服装厂所处的位置并不偏远,门口有一间小屋子,姚容打算将小屋子改造一番,用来售卖旗袍。

    除此之外,还需要改动的,就是门口挂着的大牌匾。

    姚容指着那块刻着“何氏服装厂”的牌匾,让叶鹤栖重新给服装厂取个名字。

    叶鹤栖笑容狡黠:“我早就想好了。”

    在现代,有很多明星会开直播带货,有很多品牌也乐意花大价钱请代言人,这利用的就是一个“名人效应”。

    而她娘,作为民国登报离婚第一人,也算是有了不大不小的名气。

    所以这服装厂的名字,完全可以直接叫“火凤凰服装厂”,让服装厂,或者说让旗袍与她娘完成深度绑定。

    旗袍火了,她娘作为第一个穿旗袍的人跟着火,火凤凰作为第一家生产旗袍的服装厂也跟着火。

    说不定还能顺便带动《火凤凰》这本小说的销量。

    姚容:“……”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不过怎么说呢,思路确实清奇,也确实有意思。

    所以这服装厂的名字,就这么顺利定了下来。

    火凤凰服装厂的规模并不大,连同姚容在内,只有七个工作人员,姚容思考过后,决定将服装厂分成两条生产线。

    一条负责生产成衣,以便实现旗袍量产,让旗袍更快进入市场,更快形成潮流。

    另一条负责量身定制。

    在成衣线开始动工后,姚容为贝涟和樊向雪设计的旗袍也完工了。

    而叶鹤栖版炒作计划,也正式开始实施——

    首先,《妇女时报》再次掀起有关当代女性服饰的讨论。

    《妇女时报》的销量比起骂战阶段有所下滑,但依旧可观,所以这场讨论的规模比第一次要大上许多。

    姚容亲自写了篇文章刊登在《妇女时报》头版头条上。

    文章里,姚容详细介绍了旗袍的情况,表示旗袍这种服饰,可以解决大家提出的一应需求。

    末了还给自家服装厂打了个小广告。

    舆论铺垫到位,就到了手下见真章的时候。

    沪市作为名流汇聚之地,经常会举办各种宴会和文化沙龙,在最近一次规模比较大的宴会上,姚容、贝涟和樊向雪都穿着旗袍出席。

    她们这回来参加宴会,就是为了真人带货。

    果不其然,她们一入场,身上的衣服顿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有人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就是报纸上说的旗袍吗?”

    姚容笑着与对方进行攀谈。

    她的分寸拿捏得十分到位,既能让众人对旗袍产生兴趣,又不会让众人反感她打广告。

    而且,旗袍在后来能成为民国女性的代表服饰,自然也说明了它的市场所在。

    所以在宴会结束后,好几个人都与姚容下了订单。

    贝涟说要帮忙,也是十分尽力,回到报社后亲自动笔写了篇文章,以十分客观的笔调,详细描述了旗袍在宴会上引发的轰动。

    至此,旗袍开始流入市场。

    当第一个人对旗袍产生兴趣,前往火凤凰服装厂购买旗袍,就会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当有越来越多的女性在出席宴会或出席沙龙时穿旗袍,穿旗袍就会形成一种潮流。

    早已为此筹备多时的火凤凰服装厂,成功吃下旗袍市场的第一口蛋糕。

    当其它大大小小的服装厂和裁缝铺子发现了其中商机,跟着入场时,姚容已经成功与百货大楼谈成合作,在百货大楼租下一个门面,专门用来展示和售卖旗袍。

    姚容一点儿也不着急。

    一步领先,步步领先。

    只要火凤凰服装厂以后能够稳住客源,不断推出新款旗袍,那旗袍市场越做越大,对于火凤凰服装厂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月底时,姚容收到了周绮怀的信,从信里得知了一个好消息。

    旗袍之风已经从沪市传到了北平。

    这说明旗袍这种服饰已经被大众所接受,传遍全国只是迟早的事情。

    在姚容的事业一帆风顺时,叶鹤栖也写完了整本小说。

    思考许久,叶鹤栖接受了姚容的建议,放弃了《庄周梦蝶》这个名字,而是改为——

    《长城里的人民》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这是生活在新长城里的人民的故事。

    我们看见他们的故事。

    而“我们”,是构筑新长城的一块砖。

    第269章 从现代回到民国24

    姚容照例是小说的第一位读者。

    叶鹤栖的文笔, 放到那些文坛大拿面前还只是班门弄斧,但比《火凤凰》时期要进步了不少,写得极富画面感。

    小说里面提到的许多现代事物, 要整体框架有整体框架, 要细节特征有细节特征。

    而且在写这本小说时,叶鹤栖已经完全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她没有将自己当做穿越者,而是完完全全将自己当成了一个拥有上帝视角的记录者。

    最让姚容觉得好笑的是,叶鹤栖还在小说里面“夹带私货”——

    借主人公的口, 说旗袍是民国女性的代表服饰。

    主人公同学的妈妈穿了一条火凤凰服装厂定制的旗袍去参加家长会,可把众人羡慕坏了。

    ……

    姚容指着这一段,边笑边说:“这个广告打得是不是太明显了些?”

    叶鹤栖要的就是明显:“写得太隐晦了,别人看不出来我在打广告怎么办?”

    姚容哈哈一笑,被她说服了:“有道理。”

    一个小时后,姚容合上书卷。

    叶鹤栖双手扒拉着桌沿, 目光紧张又期待:“娘, 你觉得如何?”

    姚容想要组织一下语言,但组织了许久, 发现只有最简单的词语能表达自己的心情:“很好。非常好。”

    小说很好。

    小说里描绘出来的美好未来,非常好。

    前者只有及格分, 加上后者, 就是满分。

    因为一代又一代答题者倾尽全力,在这片广袤国土上答出来的答卷, 必定是满分答卷。

    《长城里的人民》这部小说, 叶鹤栖肯定是直接投稿到《妇女时报》。

    正巧快过年了, 火凤凰服装厂出了一批新的服装,姚容打算给贝涟送一套, 叶鹤栖也顺便跟着一起过去,将前三万字的手稿当面交给贝涟。

    贝涟惊喜道:“几个月前就听你娘说了你在写新小说的事,结果等了好久都没看到,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写了呢。”

    叶鹤栖笑了笑,不好意思道:“我担心边连载边写会出岔子,所以一直等到写完并且修改完才敢带来给贝姨看。”

    以两家的关系,叶鹤栖早就改口叫“贝姨”了。

    “这么慎重,那我肯定得好好瞧一瞧。”

    贝涟拿出了些糕点水果,让姚容和叶鹤栖随便吃,她坐在一旁,从头开始翻阅。

    刚看完开头设定,贝涟顿时面露诧异,但她没有说什么,而是以愈发慎重的态度往下阅读。

    良久,贝涟抬起头,露出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眸:“……这算是一篇科幻小说吗?”

    早在十九世纪中叶的西学东渐时期,华国就有了科幻小说的概念。

    一直到1904年,华国诞生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 本土科幻小说《月球殖民地小说》。[注]

    所以贝涟对科幻题材并不陌生。

    叶鹤栖愣了愣,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姚容微微一笑,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不如将这个问题抛给读者,将答案的解释权也交给读者。读者觉得它是什么题材,它就是什么题材。”

    贝涟跳过这个问题,又问了一个自己很感兴趣的问题:“那这部小说为什么要叫《长城里的人民》。”

    这个问题,叶鹤栖倒是能够顺利回答上来:“因为万里长城永不倒。”

    “万里长城永不倒……好一句万里长城永不倒!”

    与叶鹤栖敲定好小说千字,贝涟道:“等明天回到报社,我就开始安排版面,估计过几天你们就能在报纸上看到这篇小说了。”

    随着1921年逐渐接近尾声,《长城里的人民》开始在《妇女时报》上连载。

    《妇女时报》的读者群体早已开始扩大,并非只有女性会购买,许多有志青年都会顺便买一份。

    而“穿越”这个题材,放到这个时代,实在是太有杀伤力了。

    小说刚开始连载头三天,还有些不温不火,但随着口碑发酵,还有不少喜欢这本小说的人写文章推荐,《妇女时报》的销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着。

    对于《长城里的人民》这部小说——

    喜欢爽文的读者,看得通体舒爽。

    喜欢科幻小说的读者,也非常喜欢里面所描述到的未来科技和人文思考。

    理想主义者,则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理想乌托邦。

    所有人都能从里面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金风醉第一时间就写了篇文章推荐这部小说:

    “这些年里,为了唤醒民智,启迪民众,我也写过不少带着批判性质的小说。但这些小说,唤得醒那些已经清醒过来的人,却叫不醒那些闭眼装睡的人。”

    “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直到我看到了这篇美好得仿佛是一场梦,不带一丝批判,却又比刀子更利,比惊雷更响的小说,我才发现,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这样一种温和的力量。”

    “它温和地将未来娓娓道来,让现在的人对未来生出无尽期许。它就像一点星火,燃烧在所有人的心间。”

    “如若百年后,华夏当能有此盛世,我辈死而无憾。”

    文学界对这部小说的评价都很不错。

    偶尔有批评这部小说异想天开的人,都被群起而攻之。

    和贝涟一样,很多人都觉得这是一部科幻小说。因为这部小说里既有对未来科技的描述,也有很多人文方面的思考。

    在科幻小说里面讨论现实,讨论异想天开,你脑子没有坑吧?就算是想黑这部小说,也找点儿能站得住脚的点来黑啊!

    看到这些骂战后,叶鹤栖真是哭笑不得。

    她写的时候,从没想过这会被当做科幻小说啊。

    但要说最喜欢这部小说的群体,还得是青年学生。

    叶鹤栖去女中上学时,发现班里的同学,不说人手一份《妇女时报》,也绝对是平均两三个人就有一份《妇女时报》。

    而且课余时间,大家几乎都在讨论这部小说。

    还好叶鹤栖在刊登这部小说时,稍稍给自己披了个马甲,而且主人公在穿越前和穿越后用的名字都是叶鹤,不然她都不太好意思来上学了。

    不过怎么说呢,难为情中又透着一丝暗爽。

    班级里唯一知道叶鹤栖马甲的,就是同桌桑佩珍。

    桑佩珍用《妇女时报》挡住自己的脸,小声对叶鹤栖开了个玩笑:“要是早知道你在偷偷写《长城里的人民》,那我肯定得趁着你一边写一边追更。”

    叶鹤栖也学着她的动作,用书本挡住自己的脸:“没写完之前,我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写好。不说这个了,我拿到稿费了,等放学了请你吃苏记的糕点。”

    “好啊好啊。”桑佩珍顿时笑道,以她的家境,可以随便买苏记的糕点,但朋友遇到喜事后请客,和自己花钱去买,肯定是不同的。

    放学之后,叶鹤栖和桑佩珍去苏记买了好几盒糕点。

    叶鹤栖将一半分给桑佩珍,让桑佩珍带回家慢慢吃。

    她自己拎着另一半回家。

    叶鹤栖到家的时候,姚容也刚到家不久,正站在桌边喝水。

    瞧见那几盒糕点,姚容笑道:“都是我喜欢吃的。”

    叶鹤栖打开一盒桂花糕,让姚容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距离吃晚饭估计还有一会儿。

    姚容伸手拿了一块,突然道:“《妇女时报》的萧编辑刚刚来找过你,但你没回来,她把东西放下就走了,说明天再来找你。”

    这种小事,当然没必要让贝涟特意跑一趟。

    “是有什么事情吗?”

    “北平的《女报》,南京的《复兴报》,还有广州的《进步报》,都想要转载《长城里的人民》,开的价格也都很不错,编辑来问问你的意见。”

    叶鹤栖眼眸一亮:“这种好事,我当然没有意见啊。”

    也没办法,《妇女时报》只在沪市有影响力。

    苏州、绍兴这些城市也能买到《妇女时报》,但再远一点就没办法了。

    想要扩大小说影响力,还是得靠报纸转载。

    再说了,能多赚钱,何乐而不为。

    姚容笑道:“我也是这么跟萧编辑说的,但她说还是当面问一句更好。”

    除了这件喜事外,叶鹤栖还收到了非常多读者来信。

    在信里,有不少人都在跟她探讨未来的华夏,甚至还有人在信中非常诚恳地请教她,要如何才能将书中的一切变为现实。

    对于这些写了长信的读者,叶鹤栖都抽空一一回信。

    有很多东西,她不方便在公开场合谈及。

    但要是笔友间互相闲聊,“无意中”提到了一些东西,那应该是无伤大雅的吧。

    说不定在这些愿意写长篇大论跟她探讨、向她询问的读者里,真的有那么一两个人,将她在信中所说的内容落实了呢?

    凭她一个人的力量,能做的还是太少了。

    就算没有也没关系。

    反正她所浪费的,也就是一些写信回复的时间罢了。

    连载了将近一个月,《长城里的人民》终于接近尾声。

    在小说最后,主人公叶鹤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发现自己成为了一只鹤,生活在一片开满秋海棠和三色堇的辽阔原野里,无忧无虑,就像是生活在传说中的伊甸园里。

    梦醒了,又是新的一天。

    叶鹤爬起床,用力拉开窗帘。

    阳光填补了房间内的每一寸角落,远方有红日初升。

    她突然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冲动,立刻买了当天的机票飞去北平(为了照顾民国读者),背着书包来到八达岭,爬过一级又一级台阶,抚过一块又一块砖头,终于抵达长城最高处,回望百年烽火。

    太平本是英雄定,未见英雄享太平。

    “在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我穿越的意义。”

    伴随着这样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长城里的人民》正式完结。

    第270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25

    小说的这个结尾, 与小说题目相互呼应,取得了不错的反响。

    连载结束以后,《妇女时报》顺势出版了小说, 不少想要珍藏小说的人都可以去书店购买。

    桑佩珍一大清早就坐着黄包车来到了叶鹤栖家里。

    姚容正在给盆栽浇水, 听到敲门声连忙放下水壶,走去开门。

    两个孩子关系好,姚容见过桑佩珍很多次,也知道桑佩珍今天要过来:“佩珍来了,你吃过早餐了吗?”

    桑佩珍乖巧地打了声招呼:“阿姨好, 我在家吃过了。鹤栖睡醒了吗?”

    “她正在洗漱,你先进来坐会儿。”姚容给桑佩珍倒了杯水,又去伺弄她的花花草草。

    叶鹤栖很快就换好衣服出来了,肩上还背着一个针织斜挎包,那是姚容给她做的:“我好啦。”

    桑佩珍起身:“那我们走吧。”

    “妈,我和佩珍出去了, 中午不回家吃饭。”叶鹤栖对姚容道。

    桑佩珍也跟着道:“阿姨再见。”

    姚容没回头, 挥手示意自己听到了:“行,你们走吧, 我一会儿也得去服装厂那边盯着。要是傍晚的时候我还没回到家,鹤栖你自己去楼下解决晚餐。”

    楼梯间, 桑佩珍小声对叶鹤栖道:“阿姨越来越有气质了。”

    叶鹤栖自豪地扬起头:“我娘说了, 她是做服装生意的,想要让客户信任她, 购买火凤凰服装厂的旗袍, 她当然得好好收拾自己。”

    桑佩珍忍不住偷笑。

    “你笑什么?”叶鹤栖斜眼去看她。

    “你现在这副模样, 就像是你跟我说过的……什么什么吹。对,妈吹!”

    叶鹤栖作势要去拍她, 桑佩珍连忙矮着身子躲了过去,一溜烟跑出了楼道:“哎呦,大小姐怎么还恼羞成怒了呢。”

    叶鹤栖哈哈一笑:“不理你了,我去叫黄包车。”

    两人笑闹着坐上了黄包车,来到沪市最大的百货大楼。

    百货大楼前最多的就是黄包车,但也能不时看到轿车在穿行。

    这年头的小轿车可不便宜,一辆的价格就得两三千块大洋。

    买车的花销只是一部分,保养车子、聘请司机的花销又是另一部分。不是真正的大户人家,就算买得起小轿车,也根本养不起小轿车。

    桑佩珍出身名流,幼年时就能跟随父亲游历诸国,家境不可谓不殷实。就算是以她家的家境,也不会掏这笔钱去买车。

    所以桑佩珍十分好奇,在未来,车子真的能多到堵得水泄不通吗?

    那岂不是说,在未来,车子就和黄包车一样随处可见了?

    只不过一个是用人力来接送,一个是用动力来接送。

    “佩珍,你在发什么呆啊,我们快走吧。”

    叶鹤栖往前走了两步,发现桑佩珍没跟上,连忙倒退回去,挽住桑佩珍的胳膊。

    两人来百货大楼,是因为今天《长城里的人民》出版本会在各大书店发售,她们想来凑个热闹,顺便看看书本售卖情况。

    等两人上到二楼书店时,门外已经排起了小小长队,《长城里的人民》摆在了书店十分显眼的位置。

    排在两人前面的,是几个年纪与她们相仿的青年。

    许是因为周围环境嘈杂,几个青年也没有刻意压低谈话声。

    “我们话剧社要不要把《长城里的人民》改编成话剧?”

    “为什么?”

    “我觉得除了知识分子外,老百姓也应该读一读里面的小故事。但普通老百姓不识字,如果我们将里面的小故事改编成话剧演给他们看,他们的接受度一定会更高。”

    “对对对,我觉得可以,前段时间我带着报纸去工厂,给工厂里的工人念里面的小故事,不少工人都被感动哭了。到时改编好了,我们可以进工厂里给工人们表演。”

    “这主意不错,但小说的主人公是个女生,里面还提到了不少女性角色,咱们总不能去反串吧……”

    “哈哈哈哈我觉得你就很适合反串。”

    “去去去,你小子又欠揍了是吧。”

    几人聊得热火朝天,甚至都没注意到排在他们前面的人已经进店里了。

    “那个,你们好……”叶鹤栖打了声招呼。

    最先提议表演话剧的男生回过头,余光扫见前面的大片空地,还以为叶鹤栖是催他们让路。

    “噢噢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们堵路了。”他拉着自己的同伴就要往旁边退开,“你们先进去吧。”

    叶鹤栖笑了笑,开门见山道:“你们好,我们是沪市女子中学的学生,旁边这位是女中话剧社的社长。”

    “请问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学生。”

    “刚刚听到你们在聊改编话剧的事情,我们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想问你们介不介意让我们也一起加入到编排里?”

    桑佩珍压着笑道:“我们可以帮忙联系小说作者,取得小说作者的授权,也可以帮忙联系工厂,要是需要女演员的话,我们两个也可以帮忙联系。”

    几个男生互相对视,都觉得十分惊喜。

    “我们是沪市中学话剧社的成员,如果你们女中话剧社愿意加入就实在是太好了。”

    ***

    众人全都是来书店买书的。

    进店里买完东西,众人找了个比较适合谈话的空旷地,围坐在一起重新做了个自我介绍。

    那个最先提议表演话剧的男生叫沈润书,穿着长袍布鞋,容貌不算十分俊朗,但言谈举止间尽是读书人特有的风韵。

    听说了叶鹤栖的名字,沈润书愣了几秒,试探道:“你是不是《火凤凰》里面的叶鹤栖?”

    说完,他自己倒是先笑了。

    哪有这么去问别人身份的。

    叶鹤栖跟着哈哈一笑:“对,我就是《火凤凰》里面的叶鹤栖。”

    另一个叫黎溯的男生笑道:“可真巧了,《长城里的人民》主人公叫叶鹤,和你的名字就差一个字。”

    桑佩珍顿时举手起哄:“要是改编话剧,我提议让叶鹤栖扮演叶鹤。”

    叶鹤栖道:“我又不是你们话剧社的人。”

    她原本是想在幕后帮忙的。

    桑佩珍拍拍叶鹤栖的肩膀:“哎呀,没事,你就本色出演就好。”

    叶鹤栖:“……”

    她来扮演叶鹤,确实只需要本色出演就好。

    沈润书的目光在叶鹤栖和桑佩珍身上来回转了两下,猜到了些端倪,不过并未戳破。

    众人迅速达成共识,决定回去后通知各自的社员,两天后在沪市中学门口碰面。

    “联系作者,取得作者授权的事情就要麻烦你们了。”离开前,沈润书笑道。

    叶鹤栖点头:“这两天就能搞定。”

    ***

    表演话剧对叶鹤栖来说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去工厂给工人们表演话剧,又是另一种新奇的体验。

    前前后后排练了一个月,众人先在女中大礼堂和沪市中学大礼堂都表演了一遍,才开始在沪市各大工厂表演。

    每次表演的时候,叶鹤栖都会悄悄关注底下众人的反应。

    这些工人说不出什么天花乱坠的夸奖,但他们眼中的泪水,比任何夸奖都要震撼。

    这会让叶鹤栖觉得,这段时间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佩珍,你们话剧社还收人吗?”在一次表演结束后,叶鹤栖拉着桑佩珍问。

    桑佩珍自豪道:“以前让你加入话剧社,你都说没时间,现在知道话剧的魅力了吧。”

    叶鹤栖顺着桑佩珍道:“知道了知道了,还请社长大人能够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我这一两个月还算勤恳的份上,同意我加入组织吧。”

    两人笑闹了几句,桑佩珍道:“明天再演一场,《长城里的人民》就结束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叶鹤栖一语中的:“你是舍不得话剧,还是舍不得工人们捧场的样子。”

    桑佩珍蹭了蹭鼻子:“好吧好吧,主要还是舍不得工人们捧场的样子。”

    也许桑佩珍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一颗种子已经悄然在她心中种下。

    叶鹤栖鼓励道:“我觉得这个形式可以保留下来,以后要是有其它合适的话剧,我们话剧社也可以继续来工厂演出。”

    “你说得对,那就要靠你了。”桑佩珍勾住叶鹤栖的肩膀,“你可是我们话剧社的顶梁柱,是我们话剧社的副社长。”

    叶鹤栖:“?”

    “我什么时候成副社长了!?”

    桑佩珍:“就现在啊。叶副社长,你可以直接走马上任了。”

    叶鹤栖啧啧:“司马昭之心。”

    给她一个副社长的职位,不就是图她写剧本吗。

    但新剧本哪里是那么容易创作出来的。

    叶鹤栖眼珠子一转,立马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你要是还想排练新话剧,不如把《火凤凰》改编了?《火凤凰》可比《长城里的人民》好改编多了,而且它的寓意也更为深刻。”

    桑佩珍眼眸一亮,也觉得这主意不错。

    两人沟通好之后,立刻找到沈润书,询问沪市中学话剧社愿不愿意加入进来。

    沈润书没有多想就同意了。

    在旧的话剧不再演出后,双方立马开始了新话剧的改编和排练。

    叶鹤栖除了要忙话剧的事情,还要保证不落下学习,每天都风风火火的。

    姚容最近在忙服装厂扩建和工人招聘的事情,同样忙得脚不沾地,但看着叶鹤栖那样,她忍不住笑问:“你最近在干嘛呢,都比我还忙了。”

    叶鹤栖将所有的事情告诉姚容。

    姚容摸了摸叶鹤栖的脸庞。

    少女这个年纪正是在抽条发育的阶段,再加上最近一直在外面跑来跑去,原本圆润的脸蛋都瘦削了不少,衬得那双眼眸愈发明亮。

    “累不累啊?”

    “不累。”叶鹤栖晃了晃自己的麻花辫,“我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情。”

    姚容拍了拍叶鹤栖的头:“那就去做吧,这会成为你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段经历。”

    不过在叶鹤栖临出门前,姚容直接给她塞了一个荷包:“不要舍不得吃东西。多买点好吃的,和你话剧社的朋友一起吃。”

    “我才不会亏待自己呢。”叶鹤栖笑吟吟收下荷包,反正她和她娘的钱不用分得太清,“我和佩珍经常给社团里的人带好吃的,但大家都不好意思吃。”

    女中学生家境都不差,所以叶鹤栖她们手头很宽裕,平时零嘴和书籍都可以随便买。

    沪市中学却不同。

    这是一所免费招生的学校,在里面上学的学生,家境大都比较普通,家里光是供他们读书的日常开销就已经很吃力了。

    沈润书和黎溯他们都不是愿意占便宜的人,吃过一两次,就说什么都不肯再吃了。

    姚容夸道:“你这些朋友,品性都很好。”

    叶鹤栖连连点头。要是品性不好,她也不可能跟沈润书他们玩到一块儿去。

    “你们直接买东西过去,他们肯定不好意思吃。”姚容想了想,问道,“你们周末都在哪里排练啊?”

    叶鹤栖道:“就在外面随便找个地方。”

    “这个天气在外面练,热不热啊?”

    叶鹤栖没有抱怨:“也还好啦。”

    “难怪瞧着你和佩珍黑了不少。”姚容直接给了个解决方案,“不如你们以后就来火凤凰服装厂排练吧,服装厂里面有很多空地,正好也能练给我手底下的工人看。等到练完了,顺便留在服装厂里面吃饭,我让厨房多准备一些就是。”

    “好啊好啊。”

    叶鹤栖立马“胳膊肘往外拐”,为自己和同伴们谋求福利。

    姚容点了点叶鹤栖的额头:“还有啊,你们不是在演《火凤凰》吗,就没想过找我的火凤凰服装厂冠个名?”

    “冠名?”叶鹤栖眼眸一亮,对啊,她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呢。

    “以后你们表演话剧的时候,在旁边挂一幅印有火凤凰服装厂名字的横幅,表演完后再顺便宣传一下。我每场给你们补贴五块银元,不多,但能让你们所有人加个餐,怎么样?”

    叶鹤栖摆谱:“我代表话剧社,答应了你们工厂的冠名请求。”

    结果谱还没摆完,就先笑了起来。

    瞧了眼时间差不多了,叶鹤栖挥手告别姚容,急急忙忙出门。

    因为出门时耽误了一些时间,等叶鹤栖到排练地方时,其他人都已经等了有一小会儿了。

    叶鹤栖连忙跟众人道歉,又向众人宣布这个好消息。

    像沈润书和黎溯这样的聪明人,自然也察觉到了姚容是有意补贴话剧团,但这种方式并不让人冒犯。

    看着其他同学高兴的样子,沈润书和黎溯互相对视一眼,也不愿意扫大家的兴。

    黎溯小声对沈润书说:“到时我们可得多多宣传火凤凰服装厂。”

    沈润书道:“放心吧,今晚回到家,我就马上制作横幅。”

    黎溯也道:“行,我今晚跟你一起弄。”

    第二天,叶鹤栖将众人带去了服装厂。

    “我们要不要先去见一见姚阿姨?”沈润书问。

    叶鹤栖摇头:“不用这么客气,我娘这会儿应该还在忙,等她忙完了会过来见我们的。”

    众人在会议厅里排练了一个多小时,正坐着休息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门是虚掩着的,敲门声停下后,姚容直接推开了门。

    众人连忙起身跟姚容问好。

    姚容笑道:“现在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我们工厂给工人熬了些酸梅汤,你们也一起喝些吧。”

    “哇,我正好口渴了,谢谢姚姨。”桑佩珍第一个向姚容道谢,然后就拉着身边的两个同学往外走了。

    有她带头,其他人也都跟着出去了。

    不多时,屋里只剩下姚容和叶鹤栖。

    姚容问:“你们的话剧排练得怎么样了?”

    叶鹤栖道:“排练得差不多了。我们一会儿打算从头过一遍,娘你要是没什么事情,就留下来帮我们掌掌眼。”

    桑佩珍他们回来的时候,还给叶鹤栖盛了一碗酸梅汤。

    叶鹤栖一口气喝完酸梅汤,用手背抹了抹嘴巴,对众人道:“大家休息好了吗,要是休息好了,我们来过一遍,让我们的姚大老板帮忙掌掌眼,也让姚大老板知道她的银元花得值不值。”

    众人都笑了。

    姚容也不由莞尔。

    说归说,笑归笑,叶鹤栖他们这一出戏确实排得不错。

    姚容最喜欢的一幕,就是在最后,演员们站成一排,齐声朗诵秋瑾的《秋海棠》。

    当所有人鞠躬谢幕,姚容抬手鼓掌,非常捧场:“五块钱银元就能冠名你们这出话剧,果然是我捡了大便宜了。”

    夸完之后,姚容又提出了几个修改意见。

    有姚容在场,众人多多少少都会有点拘谨,所以提完意见后,姚容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后面几次,叶鹤栖他们过来排练时,姚容都没有再过来打扰他们。

    不过每一次,姚容都会让厨房准备解暑的东西。有酸梅汤,有绿豆汤,也有浸过井水的大西瓜。

    都是些价格不高的东西,不会让众人有什么心理负担。

    他们吃的午饭也没有刻意准备得很丰盛,工厂工人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

    菜的份量是按照人头数准备的,不过白面大馒头不限量,就是不允许带走。

    只要当场吃完,尽管敞开肚子吃,能吃多少个就吃多少个。

    这对黎溯、沈润书这种正在长个头,食量也跟着蹭蹭往上涨的男生来说,实在是太友好了。

    黎溯大口吃着馒头,第一千零一次重复:“姚姨实在是太好了。”

    沈润书听得耳朵起茧,以前还会附和,现在只会默默将感激放在心里。

    吃完面前最后一口饭,沈润书问:“你有没有观察过火凤凰服装厂?”

    “什么?”黎溯茫然。

    沈润书觉得这家伙没救了,这些天除了排练,就光顾着干饭:“火凤凰服装厂刚开了一年多,工厂规模就已经扩大了一倍。我观察过,工厂对女工的待遇很好,薪资水平虽然没有比其它工厂高,但不会压榨员工,所以员工的工作效率很高。”

    沈润书说了很多他观察到的细节。

    “火凤凰服装厂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发展到这一步,有很多值得借鉴和学习的地方。”

    黎溯:“借鉴?我们又不开工厂。”

    沈润书平静陈述事实:“但有很多工厂工人都被资本家疯狂压榨。”

    在以前,沈润书对这些感受还不深刻。

    但这段时间,他们经常去工厂里演出,沈润书跟不少工人都聊过天有过接触,因而对工人的处境愈发了解。

    另一边,叶鹤栖吃完饭后,去办公室找姚容。

    姚容正在画服装设计稿,注意到叶鹤栖来了,随口问:“怎么了?”

    “我来跟娘道谢。”等姚容一停笔,叶鹤栖立刻伸手抱住姚容的胳膊。

    姚容好笑道:“谢我做什么。”

    叶鹤栖将头枕在姚容的胳膊上:“谢谢你愿意尊重我的朋友们。”

    “大家都在跟我夸你,还说羡慕我有一个好母亲。”

    姚容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呢。这有什么的。”

    叶鹤栖摇摇头:“我在朋友们面前,可有面子了。”

    这种面子,不是来自于她娘打扮得有多光鲜,更不是来自于她娘的事业有多成功。

    她娘愿意尊重她的朋友们,其实是因为她娘一直在尊重她。

    这种被尊重的感觉,看起来确实是很小的小事,在她心目中,却是了不起的大事。

    姚容笑了笑,扭头去问叶鹤栖:“你们排练得怎么样了?”

    “要是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择日不如撞日,一会儿就上台给工厂的员工,还有附近的住户们表演一番?”

    叶鹤栖能怯场吗?

    当然不能,所以她立马答应了下来。

    是骡子是马,也是时候拉出来溜溜了。

    她回到会议厅,把事情跟大家一说,大家也立刻点头应好。

    众人开始分工,几个女生负责去邀请住户,几个男生留在工厂里面布置场景。

    被叶鹤栖、桑佩珍邀请过来的住户,大都是女性。

    这些住户和工厂员工坐在一起,看着这一部为她们而演的话剧,听着演员为她们进行控诉。

    话剧演到中途,很多观众都在低头拭泪。

    在这半场话剧的时间里,她们的痛苦仿佛具象化了。

    她们看着台上的演员,仿佛是在照着镜子。

    她们听着演员的控诉,只觉得自己的痛苦被人看见了,也被人理解了。

    当看到主人公母女挣脱枷锁,在黑夜中逃出大宅院时,一些观众发出了惊喜的呼声。

    “自由”二字,永远让人心生向往。

    奔向自由,也一直是艺术作品里,最为观众所喜的情节之一。

    一直到演员们站在一起鞠躬谢幕,还有很多观众没从剧情里走出来,抱着头失声痛哭。

    ***

    从这一场演出之后,叶鹤栖他们又在好几个地方辗转演出。

    沪市女子中学还专门邀请他们回校表演。

    这让叶鹤栖等人备受鼓舞。

    就连贝涟都听说了风声,特意抽空去看了这一出戏剧,回去以后写了篇文章报道此事,字里行间多有赞美之词。

    有了报道,叶鹤栖他们排练的这出戏更有名气了。

    一直表演到了九月,随着天气渐渐凉快下来,《火凤凰》最后一次演出也落下帷幕。

    叶鹤栖比起半年前黑了瘦了高了,但整个人的精神劲比以前要足,一看就是乐在其中。

    姚容给叶鹤栖盛了碗鸡汤:“你们前前后后忙活了半年,接下来要休息一段时间再排练新话剧吗?”

    叶鹤栖喝着鸡汤,连连点头:“新话剧得放到明年了,接下来几个月我们得把时间都花到学习上。”

    虽然这半年来他们的功课没有落下,但也不能把自己绷得太紧。

    他们又不是专业演话剧的,一张一弛才是应有之道。

    姚容也给自己盛了一碗汤:“你们是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要是再黑瘦下去,佩珍她娘都要坐不住了。”

    叶鹤栖促狭道:“只有佩珍她娘坐不住吗,难道我娘坐得住?”

    姚容抿了口汤,同样促狭道:“你娘坐不住又能怎么办,难道还要请个如来佛,找个五指山,把你压在山底下,不让你乱跑?”

    叶鹤栖被逗乐了。

    姚容将话题拉了回来:“我今天看报纸,听说了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叶鹤栖给姚容夹了个鸡翅,她有段时间没关注过新闻了。

    姚容拿起放在一旁的报纸,直接找到中间部分的几段话,开口念道:

    “应各界要求,北洋政府教育部将于今年九月在北平召开学制会议,拟对学校系统进行改革。”

    “根据全国省教育会联合会拟定的《学制系统草案》里面提到的内容,这次改革极有可能会将男女同校纳入制度体系。”

    “从小学到大学,实行男女同校,课程也不再男女有别。”

    鸡翅从筷子滑落,砸进了碗里,溅起不少汤汁,弄脏了叶鹤栖的手,叶鹤栖却顾不上擦拭。

    她的眼眶一点点泛起红晕,泪水溢满眼眸。

    太不容易了。

    不再是特殊时期设立的,连学位都不被授予的女子大学。

    从1915年,江苏省教育会副会长黄培炎等人发起成立全国省教育会联合会至今已有七八年时间。

    在各地教育界,许多教育杂志,无数知识分子长达数年的努力和争取下,教育部迫于形势,终于决定采纳全国省教育会联合会提出的草案,同意为女子教育打开了一道口子。

    男女平等是一条无比艰难的路。

    继女子受教育这第一步迈出去后——

    大学解除女禁、女生拥有和男生上同一所大学的权利,这无比艰难,却又无比重要的第二步,在时隔多年后,也终于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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