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 第 23 章
◇
小允好像走丢了。
“我就……都随便说的……”
时淮生气时的样子很可怕, 也不用怎么打骂他,只要看一眼他就怂了,感觉被命运扼住喉咙, 下意识地就想躲。
咚的一声巨响。他后脑勺撞上床头的雕刻木板, 回过神来痛得抱着脑袋蜷起身,嗓子里噎着一团呜咽,“我头好懵啊, 好像脑震荡了。”
“呃……”时淮也清醒了些,声音放轻,“手拿开我看看。”
应允哼哼着把额头抵在他大腿上给看, 趁机理直气壮地倒打一耙,“你忽然那么凶干什么啊,吓死我了。”
时淮给他揉后脑勺, 闻言好气且好笑, 又补了一巴掌,“装什么可怜。”
连道小口子都没有,瞎嚷嚷着就为了转移话题, 小狗的心思简单直白连弯都懒得绕。
那么他该配合还是视而不见?
随口说出的好听话, 只是天生嘴甜,有什么可当真的。
一遍遍回想到深夜,翻来覆去自作多情,最后选择在寻常的餐桌旁假装自然地回应的人, 比小狗更可怜。
应允抱紧哥哥大腿连声打哈欠,一边心里骂自己不争气,一边装迷糊,“好困啊哥……我睡着了晚安明天见么么哒。”
还没怎么切入正题呢, 他哥就不高兴了。
今晚时机不对, 出柜这种大事还是下次选个良辰吉日再来挑战比较好。
隔天出门玩儿的人少了一对,小情侣深夜激战的后果是起不来双双赖床。从这天开始,大家的游玩路径也都分散开,只有晚上回来集合,白天就按照各自的兴趣随处逛,自己手持拍vlog。
应允去哪玩都行,也没做过什么旅游攻略,对当地景点都不了解。但唯一知道且主动有兴趣提出去打卡的,就是今天要去的书店。
莱罗书店坐落在狮子广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书店之一,迄今已有百年历史。
因为是哈利波特的灵感来源地,世界各地的书迷和影迷纷纷赶来朝圣,游客如织。
新哥特式的建筑风格,同样是店外朴素端庄,店内装潢得富丽堂皇。雕刻扶梯古朴优雅,天窗是透明的五彩玻璃,圆弧型腾空的红色木楼梯又被称赞为「天堂之梯」,是霍格华兹里可以移动的魔幻楼梯的灵感来源。
应允不怎么爱看书,但哈利波特系列电影一部都没落下。这家店里售卖各种哈利波特的书籍和周边,还有个室内小咖啡馆,他从楼下逛到楼上,兴致勃勃地拍了很多照片。
相比之下,时淮的兴致就不怎么高。
秦炽跟这哥俩一道出来逛街,看人的兴致多过于看景,打量着店里年轻靓丽的欧洲美女游客,顺便分了些注意力给自己身边的哥们,“你这几天怎么动不动就走神啊,总闷闷不乐,兜着笑不出来似的。不会是更年期提前了吧。”
“呃……”
“工作不顺心?”
秦炽随口乱猜,“不会吧,前段时间我还听小夏说,你手底下那几个新人挺会来事儿的,资源一串一串地接。演唱会没出岔子啊,过几天回国就能开始排了。”
时淮随手拿起一本原文书,看了眼封面和底页就放回去,烦躁不耐的情绪呼之欲出,“我只会因为工作不顺心吗。”
“不然还能因为什么。”当了这么多年哥们儿,大家都知根知底。秦炽不以为然道,“你时大队长的人生里,除了工作和弟弟以外还对什么事上过心……小允有事儿?”
他用简易排除法排出个正确答案,可惜在最后一步思路偏移了些,望着旋转楼梯上的弟弟,压低了声音,“小允怎么了,叛逆期到了?”
他印象里应允一直很乖,初中高中小孩儿最难管的时候也很听他哥的话。不过也可能有些孩子就是晚熟,到二十了才显露端倪。
即使是亲近的朋友,时淮也不喜欢跟人说自己,顺势转了话题,“失恋了,整天窝在家里半死不活。不然我带他出来干什么。”
“嚯,情伤啊。”秦炽瞬间来了兴趣,八卦之心人人皆有,“谈了个什么样的?漂不漂亮。”
“不知道,我没见过。”
“连你都不知道?”
秦炽一脸稀奇,“他个哥宝男,什么都听你的,谈了恋爱居然没第一时间带回来给你看看啊。”
“还没带回来就分了。”时淮只说,“谈得短,总共也没几天。”
「哥宝男」这个奇异的词汇更奇异地取悦到了他今天不堪言的心情。时淮决定善良一些,没说完整的实情。告白被拒已经很可怜了,还是得给小孩留点面子。
“哎呀,现在的小孩儿都这样,新鲜感来得快去得也快。”秦炽很能理解,他自己谈恋爱也这样,没什么长性,“不过我看他这几天玩得挺开心的啊。”
“小允都咱们看着长大的,性格好不记事。谈的时间又不长,什么情伤失恋的跑着玩儿几天就忘了。不用担心。”
秦炽说,“虽然但是,狮子鱼,把你们俩搁一块儿你才看着更像是失恋的那个人你知道吗。”
“呃……”怎么说着说着又绕回来了。
时淮拒绝再往下聊,被他追问了好几句。直到应允逛完下楼,问他们俩怎么原地待着,“是真的漂亮,就是人太多了,不然在里面待一下午喝饮料画画想想就爽。”
秦炽心照不宣地接梗,“总之就是在书店里,除了看书什么都想干是吧。”
“嘿嘿。”
虽然不爱看书,应允还是想买一本书带走留作纪念。下次来波尔图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这座城市浪漫和悠闲的基因似乎刻在骨子里,市中心还保留着古老的电车,按照旧时方式沿着轨道运行,车厢大多是木质建造,超过一百年历史,可以坐观光线路悠闲地欣赏杜罗河沿岸的风景。
应允坐在靠窗的位置边拍了许多照,还随身带着自己的旅行写生盒,一边画画一边乘兴聊起哈利波特的剧情。
主要是秦炽在勾引着聊,有意无意地控制话题走向,想八卦一下弟弟难得的恋情。
时淮就在旁边冷眼旁观,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总是冷不丁一两句就打断他的套路,忙活半天啥也没八卦到。
只有应允聊得很开心,“回去我要把电影再刷一遍。”
他人生中第一次看哈利波特的时机很巧,就是应小蝶刚刚遭遇车祸去世,他变成孤儿的时候。
那时她已经跟时牧桓离了婚,留下个儿子,前夫并没有义务照料。时牧桓已经算是讲情面的了,没有立刻把他赶走,还帮忙给前妻料理后事。
葬礼结束后大人商量要把他往哪儿送,他一度以为自己会跟电影里的主人公一样,住到亲戚家楼梯下的储物间里去。
哈利波特是十一岁收到了魔法学院的通知书,那么他只需要等三年,也会有猫头鹰来告诉他去霍格沃兹的路。
但其实他不想当主角拯救世界。他不想走,如果可以留在哥哥身边,他愿意一辈子当个麻瓜。
或许世界上真的有魔法,他的愿望实现了。时牧桓暂代监护人请了律师帮他整理遗产,收回了郊区的那栋别墅给他当新家。他自己在超大的房子里住了三年,十一岁生日时躲在被子里装不在,生怕有猫头鹰发现他。
那天晚上时淮彻夜跟他通着电话,起初还安慰他几句,后来不耐烦了就骂他胡思乱想没事找事,骂着骂着听他哭了觉得他可怜,又重新安慰他。
时淮对他的感情好复杂。他在哥哥的欺负和怜惜中长大。
应允混合笔刷下的颜料调色,安静地画画,想起昨晚时淮对他说「我也爱你」。
是哥哥对弟弟的爱,还是主人对小狗的爱呢?
是哪种他都不介意,只要有就行了。他都想要。
——
上了年纪的古董电车叮叮咣咣地沿轨道行驶。他们不赶时间,可以从起始站坐到终点站。天气好,蓝天白云心情舒畅,一路望着窗外的景色,慢腾腾地消磨时间,像活在电影里。
应允举起自己的小铁盒对照蓝天调色,视线投向身旁,才发觉时淮正靠在座位上睡觉。
他睡着时是很防备的姿势,双手环绕在胸前,低头闭着眼。头发没怎么打理过,不用定型喷雾比平时更蓬松,顺滑地垂在额前显得柔软生动。
秦炽坏笑着打了个嘘声的手势,举着相机在旁边明目张胆地拍。他都没有反应,可见是真的睡着了。
过了半分钟,素材到手,秦炽移开镜头去拍别的。应允收起写生盒,往旁边挪了挪,坐得更近些,小心地把时淮的重量放到自己肩膀上。
下午的阳光穿过云层照进车厢,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估摸着角度拿写生盒给时淮挡太阳,心底里有种隐秘的快乐油然而生。
有种给哥哥当哥哥的感觉。
光线移动变换,从车厢另一侧的窗户投到他的胸前,影子里睫毛被拉长,轻轻颤动。
时淮枕在他肩上睡到了终点站。
下车以后是没来过的街区,他们随便找了家餐厅吃东西。下午茶可点的小吃有很多,应允继续沉迷于炫薯条,今天出门忘记把他的柠檬茶专用水壶背出来了,拿饮料单研究了半天最后说想喝可乐。
秦炽浅浅为他竖起大拇指:“真有你的。”
店里的饮料单上都是酒水果汁和冰沙奶昔,唯独没有可乐。时淮接了个工作电话,没说几句眉毛就皱起来了,起身往外走,说顺便出去买一瓶带回来。
“你哥可真疼你。”秦炽说。
应允立刻接话,“当然了。”
这种事情上他从来不谦虚,晚一秒钟都是对他跟他哥感情的不尊重。
“不过他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盯着你了,以前出趟门恨不得拿双面胶把你粘身上带着。”秦炽感慨,“我记得之前伦敦演唱会结束,也给你学校请假留在那边玩了小一周。那会儿他当保姆似的看着你,我都替他嫌累。”
“那会儿我才上几年级啊……现在都大三了。”应允不自在道,“干嘛老提我黑历史啊你。”
长大后他不愿意回顾那次经历,主要是觉得自己头脑发热地忽然跑过去,给他哥添麻烦多过惊喜。
“啧,反正你哥也乐意给你当保姆。”
秦炽起身望了望时淮离开的方向,确认他已经走远,逮着机会跟弟弟八卦,“那我们聊点儿最近的。听说你最近感情不太顺利?怎么样,要不要我这个老手给你出出主意。”
谁感情不顺利了。应允一怔,反应过来瞬间恼羞成怒,耳根都红了,“你们这些人什么关系啊狮子鱼怎么连这个都跟你说!”
“亲兄弟关系呗。”秦炽哈哈大笑起来,就知道逗他特别有意思,“又不是外人,跟你秦哥说说。”
应允不情不愿地哼了两声,心想你就是个大嘴巴,让你知道的话August全员都要知道了。
但再一想,其实他也不怎么介意。几个哥哥是从小就熟识的,知道就知道了,最多调侃他一句情路坎坷,只会关心他更多。
再说过来人总是更有经验的,他只想着时淮没谈过恋爱,聊不出心得,怎么忘了August里还有一位花花公子呢。
没能抵挡住纵横情场的诱惑,他把自己认识程识的事儿跟秦炽说了一遍。
原本时淮给他留着面子,没有说他是被人拒绝的。他自己说倒是一五一十地全都坦白干净了,秦炽忍着笑意,撸他脑袋,“我们乖乖怎么这么可爱。”
“可什么爱啊,我老婆都没了。”应允打掉他的手,实实在在地苦恼着,“再这么下去真要打一辈子光棍了我。”
“此言差矣。”秦炽煞有介事地说,“这种问题我们得分情况处理。你是还喜欢人家,想把那个叫程识的人抢回来?还是想认识新人,重新开始谈恋爱?”
应允认真思索。
他还是喜欢程识,但是知道人家有了男朋友,好像就不怎么执着了,当个朋友也挺好的。
“那你这不对。”秦炽说,“真的看上谁了肯定是非她不可的。可追可不追,说明就没那么喜欢。”
有点道理。应允认真地消化了这部分知识点,又提问秦老师,“那我是应该认识点新人吗?可按你说的,我好像很难遇到真正喜欢的人。”
他看到美人第一眼基本都会心动,程识已经是其中最让他想追求的人了,却还被秦老师说「没那么喜欢」。
“这怎么说呢,有时候咱不能目的性太强,刚认识就下定论喜欢还是不喜欢。感情都是得培养出来的。”
秦炽道,“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喜欢上自己最好朋友的案例吗?就是因为两个人一开始没往那方面想,很自然地在培养感情。等到感情渐渐加深到了互相离不开的地步,量变产生质变,这不就水到渠成了嘛。”
“要是一直遇不到新的感情,你就想想你身边有没有这样的。说不定就有人正暗恋你呢。”秦老师循循善诱,“或者你有没有什么关系特别好的朋友?说不定你喜欢人家,自己都不知道。”
啊这。
应允费劲巴拉地想了半天,排除法筛选一遍,为难地说,“可是我离不开的……好像就只有我哥。”
“呃……”秦老师替他叹气,想当然地说,“唉,那就是没有了。”
“嗯。”他自己也点头,一起叹气,“就是没有。”
他小时候做心理咨询,医生就说他跟平常的孩子思维不太一样。
自从应小蝶去世以后,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是一定能留住他的。在他表现出自我毁灭倾向时,时淮会做好吃的甜品来哄他,但也只是一天一天地拖着他,并不能直接打消他轻生的念头。
他做过很多测试表格,体检,跟不同的医生聊天,各项指标都是正常的。最后只能归结为天性,他天生就是这种不恋世的「人间体验者」。
对他而言,活着只是一种正确。他享受生命,也不惧怕失去它。像一只自由散漫的无脚鸟,随时接受力竭坠落。或是一棵不会结果的植物,开够了花就自然地枯萎了。
他也曾想到过。如果没有时淮,他可能没法儿在楼梯底下的储物间里坚持到猫头鹰送来入学通知书的那天,早早的就去找他妈了。
他不害怕。死亡是另一个世界,他去了那边一样可以飞,一样可以开花。
或许时淮很早就洞悉了他,所以以前总是看他看得特别紧,直到他长大了不再只凭自己的直觉行动,学会用脑子思考「我是不是还没到死的时候」,才放松一些。
或许他也潜意识地在寻找一种牵绊,所以才积极地想要个老婆。
可想来想去,就算有了老婆,很可能也是留不住他的。
能让他舍不得的人只有他哥。
“算啦,还是随缘吧。”
他站起身拍拍屁股,迎着好天气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道,“我去旁边的广场上逛一圈,等我哥回来了打电话叫我。”
相比他从小生活的地方,波尔图算不上什么大城市,却让人更有漫步街头的欲望。没有车水马龙的立交桥,也没有高耸入云的科技大楼。陈旧的房子墙壁上遍布着满墙的涂鸦,大小不规则的石块拼成台阶窄道,还有不修边幅的当地人穿着短裤漫步街头,惬意得真实而自由。
离广场不远的石板路,他选了块干净的台阶,坐在人家屋檐底下,在一棵大树的荫影里画画。
从学画画之初,他就很向往外出写生的活动,不喜欢一直待在画室里——大概这就是他文化课成绩难搞的原因,不喜欢每天坐在教室里固定的位置上学习。一定得跑出来吸收点天地灵气,才有好好干活的动力。
有时候创作就是要依托于宣泄和冲动,才会更加富有生命力,所以他喜欢街头涂鸦。但还有些时候,他也会静下心来。觉得自己变成屋檐上的一片瓦,看来往的老人和小孩,逐渐西沉的太阳,一看就是大半天。
等回过神来,他静音的手机已经错过了十几个未接来电。
——
隔着两万公里的距离,时淮在波尔图街头兢兢业业地开完了一场电话会议。
他的情绪变化总让人首先联想到和工作有关,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好像他的生活里除了这个确实没别的事可忙了。
广场上有路演的街头乐队,背着吉他和键盘,在调试音响和麦克风。买完可乐他没急着回去,坐在旁边的台阶上听了一会儿,大多是些经典老歌,英语或小语种民谣。
应允单独和秦炽留在餐厅里聊天。他原本不该放任那两个人独处的,可走出来又觉得没有必要,也不该干涉。
在被弟弟崇拜的「无所不能」的人生里,他其实做过很多很幼稚的事。比如扔掉塞进家门口的写给应允的情书;作为家长到学校跟老师一起教育应允不许早恋;故意不让应允接触娱乐圈的人和事,不希望弟弟被「教坏」。
有些事是应允知道的,有些不知道,但最后都心甘情愿地全盘接受。
“你可是我哥啊。”他喜欢这样说。
他觉得时淮这个人,无论对他做什么都是为了他好。他会无条件地信任,无条件地接受。
起初会觉得称心——终于有了只属于自己的小狗,如此驯服,全身心地依赖着。好像无论对他做什么,他都会接受。
可渐渐地……就不再那么想了。
街头乐队的曲目换成了经典摇滚,前奏吉他响起,是绿洲乐队《wonderwall》的旋律。时淮回过神,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冰可乐,瓶子上的雾气已经被他攥得聚成水珠,沿着外壁往下滴。
“Today is gonna be the dayThat they\'re gonna throw it back to you”
(今天就是那个忘却前尘重新开始的日子了)
“By now you should\'ve somehowRealized what you gotta do”
(现在你或多或少意识到,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I don\'t believe that anybodyFeels the way I do;
(我总觉得没有人能与我感同身受)About you now”
(那种对于你的感应)
手机来电在第一段主歌结束时响起。秦炽给他打电话,“小允好像走丢了。”
“已经丢了十分钟了。你快回来吧,再不回来都要找着了。”
“呃……”时淮拎着可乐起身往回走,“丢哪儿去了?”
“他说去广场上逛一圈,我刚才过来看没有啊,打电话也没人接。”
“带手机了吗?”
“带了,他还说等你回来让我给他打电话。”秦炽声音不怎么着急。光天化日之下人在大马路上是丢不了的,纯粹是报个信顺便催一催,“估计只顾着玩没看手机。”
“你在餐厅原地等着,他过会儿应该就会回去。”
时淮挂了电话,改拨应允的号码,果然打不通。
脚步不受控制地加快。他独自穿梭在人群流动的街头,这里是老城区的中心,繁华的道路两旁矗立着一排排整洁的新建筑,被倾斜的日光投下巨大的深灰色阴影。
未接电话自动挂断了一遍又一遍。他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是在梦中见过,还是已经在脑海中想象了无数次?他好像早就预见过这一天。
应允会突然消失的这一天。
他不是什么被驯服的小狗,暂时的顺从和依赖随时可能会消失。他的爱在说出口的瞬间无比坚定,真挚得令人落泪,却会眼看着它在一秒钟后消散在空气里,并不觉得可惜。
如果他想消失,谁都留不住他。
时淮堪堪止住慌乱的脚步,向路人询问一个亚裔小伙子的去向。人们纷纷摇头,对描述中的年轻男人露出茫然的表情。
就像他从不存在。
时淮闭了闭眼,回忆餐厅的位置,在逐渐剧烈的心跳声中思考应允会喜欢停留的地方,脚下调转了方向,朝着砖红色屋顶的旧居民区跑过去。
一幢幢楼房依势而建,从山顶错落到河畔。橙黄的夕阳映着杜罗河的波光,把狭窄的石板路照射成一条金色的光带,从眼前一晃而过。
时淮猛地顿住,往回倒了几步。
高低错落的石阶被晒得金黄。不远处的房前屋檐下,应允蹲在树荫里,还在跟路过的老爷爷挥手,“Hola!”
“呃……”就是一只笑得阳光灿烂的小狗,蹲在台阶上见谁跟谁打招呼。
时淮看在眼里,深吸一口气,控制不住地恼火。
明明是吃喝不愁被惯着长大的,怎么往那一蹲就蹲出了天生地养没人要的流浪狗气质。
笑得那么欢。
他好像觉得当一只流浪狗更快乐。
作者有话说:
要家暴了家暴了(bushi;
零点左右还有一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 第 24 章
◇
你就不能先给我回个电话?
时淮一只手就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此时应允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跟平常一样开开心心地喊了声哥,看见他手里的冰可乐,甚至笑盈盈地伸手想要去拿。
下一秒, 那瓶已经快要恢复常温的可乐重重地打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吃痛地缩回了手, 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皱起脸可怜地望着时淮,“哥。”
“跟我回去。”
时淮连看都不想看他, 冷声抛下一句就转身走人。余光里他亦步亦趋地跟上,委屈地捂着手背解释,“我不是故意不接电话的, 就是没看见。”
“我刚刚已经回秦炽哥说了,马上就回去餐厅找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哥, 你好厉害。”
“是不是我手机里有什么定位软件?你趁我睡着的时候下载的吗, 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哥……”
他都快跟不上了, 加快脚步去拽时淮的手,却被扯开扔到一边,“别叫我哥。”
“呃……”应允愣了愣, 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委屈巴巴地把话咽了回去。
回到餐厅时秦炽还稳稳当当地坐着玩手机,看他俩一前一后回来气氛不对,才觉得有点良心不安,“那个什么……还去河边儿逛逛吗?”
本来说晚上去找个酒吧玩玩的,看这情形也只得先作罢。时淮真动了气,一路回到住处连半句话都没跟弟弟说。
秦炽看看这个哥, 再看看那个弟, 本来觉得没多大点事, 硬是也跟着一起发愁了。
其他人都还在外面玩没回来,许青蓝和夏赢是直接一整天都没出门。小情侣窝在客厅的布艺沙发里,用带来的switch一起打游戏,看三人神态各异地回来,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柄。
“怎么啦小乖,过来。”许青蓝朝应允招手,“吃糖吗。”
应允垂着脑袋走到他身边,沮丧地说,“不想吃。”
“你哥哥骂你了吗。”许青蓝小心地抬起他的右手,看到他的手背略有些红肿,很镇定地叫夏赢去冰箱里拿点冰块过来,“你们打架了?”
应允摇了摇头,看着不争气的右手心里更沮丧了,“我单方面挨打。”
“噗。”夏赢拿了冰回来,正赶上这句,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怎么回事儿啊。”
许青蓝熟练地给他冰敷。以往大家排练时总会有些磕碰,自己做临时处理都已经成了习惯。
听他讲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便也说,“我们在离家很远的地方,万一遇到坏人或者走丢了确实不安全。你哥哥很担心你的。”
“我知道,所以我没走远。”他瞟一眼秦炽,撇了撇嘴角,“我都跟小秦哥说了待会儿就回去,他非要提前跟我哥告状。”
秦炽干咳一声,“我也没想到狮子鱼会有这么大反应。”
时淮一个人上楼,回到房间锁了门,应该是想一个人冷静。许青蓝郑重地说,“承认错误态度要诚恳。你是不是没有好好跟他说话?”
应允反驳不起来,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还以为跟平常一样,笑笑闹闹就能含混过去,没想到他哥更生气了。
“知道我们队长最讨厌什么吗?就是他认真的时候看到别人还在嬉皮笑脸。”
夏赢同情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好好想怎么跟你哥道歉吧。”
冰块压在手背上冷得发麻,刚刚回来路上火烧火燎的胀痛倒是缓解了些。应允抬头望向卧室紧闭的房门,不明白为什么时淮会生那么大的气。
又不是很严重的事。出来玩不就是到处逛吗。
许青蓝听着觉得他态度不端正,再次教育他,“不能这么想。既然你哥哥那么生气,就说明对他而言是很重要的事。你也要重视起来才行,不要不服气。不然就算道歉,他也不会接受的。”
“哦……”应允虚心接受批评,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很快又垂头丧气,“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跟他道歉啊。他都不想见我了。”
三位见识过队长动怒的August成员商量后给出建议:“过会儿吧,等他气消了比较好说话。”
应允又哦了一声,窝在沙发里不说话了。
天气已经热了起来。他从外面回来额头上都是汗,许青蓝又叫夏赢去开空调,怜惜地给他扇风,扇完脑门扇手背,善解人意道,“你可以哭。”
“我才不哭呢。”他小声地说完,伤心地闭上眼睛,“你们玩你们的,我在这等着我哥。”
小时候他惹着时淮经常会被摁着打屁股,打那种肉厚耐揍的地方,也不是很疼。还以为挨打没什么呢。
可是打手背这么疼。这可是他画画的手,以前集训每天的练习强度都很大,他累得衣服都不想脱,回家就往床上倒。时淮会在他睡着的时候给他按摩手腕,帮他洗干净指甲缝里的颜料,还亲口说过他的手很金贵来着。
时淮是担心他走丢才生气的,冲着这个,他可以原谅自己的右手挨了打。但前提是时淮也快点来原谅他。
他有点想去蹲门口等。如果是在自己家,他可能已经过去了。偏偏大家都在,他还过去蹲门口就太没面子了。
完蛋了,他哥会不会也觉得主动下来和好很没面子啊?
应允刷地睁开眼睛,坐直了身。
秦炽正在研究小情侣玩儿的主机游戏,余光里见他鲤鱼打挺支棱起来,吓一跳,“干嘛去啊?才十来分钟,再等等,一般你哥要消气起码等半个小时。”
应允充耳不闻,到处找拖鞋,趿上就往卧室走,“我看看去。”
秦炽还想再拦一下,免得火上浇油。许青蓝却支持地点点头,“没关系的,让他去吧,他们有自己的处理方式。”
应允没什么底气。他其实不知道要用什么方式处理,主要是很久没见过时淮真的动怒。但他知道不能就这么干等着,有什么话要见了面才能说。
站在卧室门前时,他又觉得应该先想好开场白,这次不能再像刚才在路上那样不正经地乱说话了,要听小许哥的,诚恳一点,郑重一点。
做好心理准备,他抬起手准备敲门。几乎是同一时间,手指还没叩响,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房间里带了个小浴室。时淮刚洗过澡,换了身舒服的家居服,发尾还滴着水。应允皱了皱鼻子,嗅到他身上清冽的陌生香味,心想他哥气得沐浴露都不跟他用同一瓶了。
时淮打开门也是一愣,漠然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板着脸说,“进来。”
想好的开场白完全排不上用场,一看见他就忘光了。应允小声说了好,低头进来找个地毯角蹲下,准备接受审判,大不了再挨顿打。
直到右手被拉起来放在膝盖上,才注意到他哥握着云南白药气雾剂,打开瓶盖给他的手背喷药。
刚刚开门是准备下楼去给他这个吧。
应允眨了下眼,灵魂重新注入身体,鼓起勇气说,“哥。”
“嗯。”时淮垂眼看着他的手背,“疼不疼?”
“有一点。”他抓住机会,乖乖地认错,“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乱跑了。”
时淮抬眼一瞥,“还有下次?”
“没有下次……没有了没有了。”发觉他态度松动,应允马上改口,笑起来眼尾上翘,黑亮的瞳仁闪闪发亮。“我真的知道错了。保证再也不会不接电话,不会一个人去不熟悉的地方,回国之前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他态度诚恳得要命,自觉地捡起床头的浴巾,贴心地帮时淮擦头发,“以后你去哪我就去哪,好不好?哥,别生气了。”
他对着时淮的后脑勺说话,彼此表情都看不清,但是能感觉到气氛缓和了许多。
应允舍不得浪费这样转好的氛围,连吹风机都没走开去拿,勤勤恳恳地给他哥擦头发,没几下就被挡开,“行了。”
时淮让他去旁边安生待着,自己潦草地揉了几下,又问,“看到电话怎么还不往回走,自己找不到回餐厅的路?”
“找得到啊。我本来是要走的。”听这语气好像不怎么生气了,应允放下心开始复盘,“我也觉得很神奇!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你会来找我。”
“我怕你来了找不到我,就想着留下等等吧。结果没几分钟你就真的来了!”
“呃……”时淮沉默了很久。
应允还在想他哥是不是也被这种心有灵犀的场面感动了,觉得人生的际遇真奇妙,没想到听见一句——
“你就不能先给我回个电话?”
应允张了张嘴,恍然点头:“也对哦。”
时淮又不说话了。
应允看见他的胸口深深地起伏了一下,瞬间头皮发紧,危机感袭上心头,立刻靠到他身边总结发言,“抱一下吧?”
“抱一下我们就算和好了,不不不能再生气了,快点,哥。”
他主动张开手臂,半是恳求半是撒娇。时淮看着他,总觉得他还是在耍赖。这小混蛋每次言之凿凿说些什么屁话,隔天就能忘得一干二净。
可又能拿他怎么办呢。
被温暖的怀抱迎面包裹,应允安心地舒了口气,下巴蹭着哥哥的肩,又开始不老实地提要求,“我可以喝可乐了吗?”
“呃……”时淮强忍着再揍他一顿的冲动,“明天再喝。”
只是晚一天喝可乐而已,应允欣然答应,又被押到楼下去写保证书。
不知道哪里找来的纸和笔。口头保证不可信,他在几个哥哥的监督下,趴在餐桌边一笔一划地写检讨,连把手疼当借口都不管用。
“挺好的,”许青蓝欣慰道,“带回国贴在房间里吧,这样以后每次看见都能长记性。”
“都说好不乱跑了。”
他抗议无效,在时淮的眼神镇压里不满地小声嘀咕,“干嘛不相信我。我说话算数的。”
作者有话说:
来唠!
二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 第 25 章
◇
别叫我乖。
除了被大家围观挨批有点丢脸以外, 他不想写检讨还有个重要原因,是他的字不好看。
平时潦草惯了,签个名都像画画, 忽然要一笔一划地写, 僵硬得很,跟小学生刚开始学写字的笔迹差不多。丢脸加倍。
时淮把他的小学生文笔保证书折两下收了起来,没有点评什么。看起来好像已经不计较了, 又好像还没完全解气。
秦炽没看住弟弟,自觉有点责任在身上, 帮着打个圆场,“行了行了,说开了就过去了哈。”
“明天出门可别再单独行动了,还得坐火车呢, 要是丢在火车站可不好找。”
波尔图逛得差不多了, 按照计划明天他们去里斯本玩。那里有全世界最可口的葡式蛋挞, 是不能错过的地道小吃。
应允白天听说还去别的城市玩还兴趣很高,可晚上睡觉时整个人恹恹的, 躺在床上总觉得不舒服, 一个劲儿地翻来翻去。时淮给了他一巴掌才老实。
“手疼。”他睡不着,得想个理由作妖,“哥,你把我可乐藏哪儿了?”
喝可乐就不疼了?
时淮懒得理他。
他又说,“我明天不想跟你们一起去吃蛋挞了。想睡懒觉。”
“明天不去要等什么时候,”时淮说,“还想自己一个人去?”
“反正明天不想去。”
他手脚并用在被窝里刨了个坑, 没过一会儿又把被子踢开撂到一旁, 充分体现出心情,“唉,烦躁。”
他还好意思烦躁。
时淮想再给他一巴掌。
“我睡不着,起来打游戏吧。”他干脆一骨碌坐起身,“哥你要不要打?”
“不打。”
“那我去楼下玩,不吵你睡觉。”
应允果断地下床拿手机和充电宝,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早有预谋般开门出去,头都没回。
他看得出来,再翻腾一会儿他哥该烦他了,横竖是睡不着,还不如懂事一点自己爬。
他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莫名烦躁,明明下午的矛盾已经解决了,时淮没打算再跟他计较。手也不怎么疼,消肿之后只是擦破了点皮,握笔写字都没事,画画也完全无碍。
想来想去可能是这两天都没打游戏,给他憋着了。今晚的客厅空无一人,他过来开了盏落地灯独占沙发,深夜单排打发时间。
第一局比赛就打得很累,在峡谷里跑来跑去到处挑架的仿佛不是游戏角色而是他本人,手脚都疲惫得不听使唤了,熬战到最后还是没能扳回局面。
这一局他是败方mvp,表现很不错,所以输得不甘心,即使已经感到疲倦,胜负欲作祟顺手就又开了一把。
打得正激烈时,微信里忽然弹出了好友申请的验证消息。
——
卧室门被反手关上。时淮翻了个身,背对房门睁开眼,脑海中在转动一些白天无暇顾及的细节。
为什么应允看到未接电话后先回了秦炽,却没有回他。
当哥的人不可能真开口问这种矫情的问题。就算问了,他那个弟弟也只会无辜地望着他问怎么了?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无知无觉没心没肺的人,活得更快乐。却也让人恨不得把他整个儿剥开看看,他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出门的计划白天答应得好好的,晚上说不想去就不想去了。时淮对着个空房间生闷气,过程中没忘了和团队里的其他人提前报备,调整明天的游玩计划。又等了大半天,外面还是没动静,终于忍不住拿起手机看时间。
打他妈个破游戏两个多小时了人还没回来。这弟弟是不能要了。
时淮压着火气起床,下楼去抓人。
客厅里游戏声已经停了颇一阵子。应允在沙发转角里窝着,人已经睡着了,还抓着手机不肯放开。明明个子不低,蜷起来却是不大的一团。
走进了看才发现他烧得嘴唇干燥,脸颊被潮热蒸得透熟,连额头都是红的,不用摸都知道烫得要命。
这一眼看过去,把下楼时的心思全看乱了。时淮皱眉叫他,声音已经轻了好几度,“乖,醒醒。”
怪不得睡觉前在床上瞎折腾。自己哪里难受都搞不清楚,本来脑子就不怎么好使,再给烧傻了。
“嗯……为什么,”他隐约能听见些声音,可困乏得睁不开眼睛,神志不清地嘀咕,“我不。”
时淮拉住那只受伤的右手绕过自己的脖颈,顺势把他拢进怀里抱回了房间。
行李箱里备有常用的退烧药。应允从小会因为各种奇怪的原因发烧,包括但不限于感冒。有时候即兴得让人想不通,好像纯粹就是无聊了发个烧,给无趣的生活助助兴。
旅行尚未结束,应允暂时还没无聊到那种程度。
大家的关注点都在「他闯祸了时淮生气了」这件事,连带着他也只顾着想怎么才能让他哥不生气。却忘了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一路上没说话,他自己也在生气。
那句「别叫我哥」比可乐瓶子打到手背上还疼。可他还是愿意把时淮放在自己的感受之上,等哄好了他哥,自己心里的委屈才后知后觉地泛出来。
烧得迷迷糊糊身体忽然一轻,他被搬醒了,紧接着有人说了句话。好像是句咒语,反反复复地在他耳边回荡,仔细一听满脑子都是同一句「别叫我哥」。
心好痛。
悲伤小狗拒绝吃药。
“张嘴。”时淮没有心:“再不张我碾碎了泡水里灌你,一杯水是三百毫升。”
那不是要苦死了!
垂死病中惊坐起。应允睁开眼飞快地吞了药片,片刻不停地转身钻进被窝里,甩给他一个后背。
发着烧气人的功夫也没落下。时淮哑然失笑,掀开被子躺到他身边,冰凉的手碰他的腰窝,冰得他一哆嗦,“作什么妖?乖。”
应允试图在被窝里尥蹶子,可惜手脚绵软使不上劲儿,踢不着他还轻易就被压住了,只能无能狂怒:“别叫我乖!”
“呃……”被子都让他卷得乱七八糟。时淮抽出来抻平,边边角角地重新掖盖,从背后抱着他。他哼了几声,倒是没再反抗,口头无论再怎么凶,一抱就乖。
退烧药见效没这么快,怀里温度还在持续攀升。时淮等得有些心焦,抱得太紧两个人都在出汗,恍惚间觉得自己也在发烧。
“是不是因为我白天骂你了?”他低声问。
他偶尔也会有控制不住脾气的时候。年纪更小些,他二十岁出头应允十来岁那会儿,刚出道的压力和弟弟的不省心混在一起,应允挨过不少打。
只是外人眼中乖巧而已。平时有多听话,作妖的时候就有多气人。
从前有段时间总忙不过来,每天的联系只限于几分钟的日常询问就匆匆结束,他知道所谓的作妖并不是真的想作,只是不甘寂寞的小狗想要得到更多关注,可在气头上,还是控制不住会下狠手打。
挨完打铁定发烧,看着弟弟病恹恹的他又会后悔心疼。
应允故意没有回答。他们如此了解对方,知道怎么能让他心里也难受。
谁让他不好好当哥哥,乱说话。
“明天在家里睡懒觉吧,不想出门就算了。改天再去。”时淮握他的右手,“睡到什么时候都行。”
他自动分开手指,好让他哥的手指能插•进来,却还是小声地说,“这里又不是我家。”
时淮问:“想回国了?”
“也不是。”他就是想抬杠。
手心和手背两面都是汗。有一面是他的,另一面是时淮的。
应允想起自己八岁那年,大人们都在忙应小蝶去世的事。时淮握着他的手,也能完整地包裹,就这样带着他玩了一整天。去玩游戏机,去吃柠檬冰,天黑时还去看了一场很搞笑的亲子电影。
他搬进时牧桓家里之后,除了上学的那条路就没去过别处。时淮带他到市中心玩,只是离开几条街的距离,他就觉得像到了很远的地方。电影院里尤其神奇,仿佛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灯一关,大银幕亮起,他好像到了天堂,看别的小朋友和家人怎么过完滑稽的一生。
那场电影是什么内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时淮一直牵着他的手,直到手心里汗津津的也没有放开。他只好用另一只手吃爆米花,到最后吃得一手黏糊。
电影散场时大家都走了,时淮却不带着他回家,而是问他想不想离开这里,去很远的地方。跟着哥哥。
他舔手指上的糖稀想,有什么不可以的。
如果是跟哥哥在一起,去哪都行。哪里都可以当家。
作者有话说:
初中的狮子鱼曾经想过拐带弟弟离家出走(真•叛逆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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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起开始每晚日更啦;
更新时间会比较晚大家可以每天早上睡醒再看;
这本篇幅也不会很长,二十来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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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 第 26 章
◇
“我。”
以往他发烧, 吃了药睡一觉基本就好得差不多了,这次可能是异国他乡水土不服,隔天早上醒来还是浑身燥热, 潦草地吃个早餐续了药, 倒头又睡。
其他人出没出门他不太清楚,但时淮一整天都在,不时出现在床边或他的梦里。午后他挣扎着醒来, 头重脚轻地下了楼。厨房的烤箱正在兢兢业业地烘烤蛋挞,一次性放满了两层烤盘。
甜甜的奶香味在各个角落四散传播, 召唤出一群不修边幅的帅哥。原来今天大家都没出门, 怪不得蛋挞做那么多。
生病时连喝水都是苦的。应允蹲在椅子上蔫巴着,等蛋挞出炉的时候欣赏各种风格的帅哥私服,看上许青蓝的睡衣还要了个链接。
“我要不直接发给队长?”许青蓝很懂,“让哥哥给你买。省点零花钱。”
时淮随口接话,“发吧。”
“哦。”得了新睡衣, 应允却没有像平时那样溢于言表地快乐,悄没声地瞥他哥一眼, 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淮在观察蛋挞的火候, 暂时没注意到弟弟的异常。直到烤箱发出悦耳的叮响,他戴上防烫手套拉开箱门,甜香味一瞬间变得更加浓郁。
应允猛吸一大口,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不少, 有力气找事儿了,“狮子鱼,我的可乐呢。”
时淮拿了张桌垫, 直接把烤盘放在上面,“明天再喝。”
又是这句。
刚出炉的蛋挞被一抢而空。应允说话手慢了, 只抢到一个。外皮酥脆挞心滑嫩,香得差点咬着舌头,两三口吞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你昨天就这么说的。”纯纯敷衍他罢了。
“你记错了。”
“我不管,今天就要喝。”
第二盘蛋挞端上了桌。他不顾着吃,反倒喊狮子鱼上瘾,一声声挑衅似的。一大群人,再说话吃的又抢没了,时淮拿蛋挞塞他嘴里,“嚷嚷什么。仗着生病了我不会揍你?”
他含着蛋挞口齿不清,还记仇得很,“你不是让我别叫你哥吗。”
“呃……”
“哎呀,不至于不至于。”多大点事儿啊还值当吵起来么。秦炽帮着打圆场,“在冰箱里放一天太凉了,常温的可乐又不好喝。乖,咱等烧退了,明天再喝。”
秦炽开口,应允就没有反驳。
他是爱恨分明的,记仇只记在时淮身上,不牵连别的哥。
“这才听话嘛。”秦炽满意地揉他脑袋,从夺食队伍中跳出来,省了自己份的蛋挞给他吃。
是听话。
时淮不由得多看一眼。
应允接过蛋挞乖巧地说了声谢谢小秦哥,几口吃完,还积极地问人家要不要一起打游戏,“我昨天单排连输两场,差点都掉段了。”
“行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他们两个段位差不多。秦炽平时不怎么玩,心想小孩生病别再给闷着,哥俩好地揽应允的肩膀,“走,开一把给我们小允高兴高兴。”
“开什么开?”时淮毫不留情地拉开他,推向厨房,“去洗碗,今天轮到你了。”
“啊……那等等我,先洗完碗再打。”听队长安排已经变成了刻在骨子里的条件反射。秦炽下意识地信了,松开手顺着被推的方向往厨房走,不过边走边嘀咕,“诶今天是轮到我洗碗么……”
应允撇撇嘴,跳下椅子自己回卧室去了。
昨天晚上打游戏不顺,今天就总想着怎么爽一把找补回来。秦炽要忙顾不上,他就一声不吭地开了游戏。
等时淮进来找他,这局游戏已经开了一分多钟,“单排?”
“怎么不能排呢。”他趴在床上,瓮声瓮气地说,“谁让我没有哥。没关系,我自己也可以在峡谷里捡垃圾吃。”
“呃……”下一秒手机被夺走,游戏强制退出。应允一怔,反应过来立刻就急了,手忙脚乱地想去抢回来,“你干什么……待会儿我被举报了怎么办!”
时淮随手一甩,手机屏幕朝下被丢到不远处的地毯上。他却被按在被子里动弹不得,接受居高临下的审视,“闹什么别扭?”
应允赌气地别开脸,“谁闹别扭了。听你的话你还不高兴,你这人真奇怪。”
这么说着,他却还在想上午做的梦。
梦回八岁,他看见自己真的跟着时淮离家出走了,两个小孩流落街头没饭吃,有大人过来想要领养他们,不过只想领养他们中的一个。
他可不肯,说了要跟着哥哥,无论是享福还是捡垃圾都得跟着。时淮倒好,把他往旁边一推,还说了那句别叫我哥。
醒来又气又委屈。这哥哥是不能要了。
时淮还能不知道他这点小脾气,躺下来头靠头聊了几句,引得他把梦境的内容全交待了,无奈又好笑,“我在梦里得罪你了,就记仇记到现在?”
“可梦都是现实的映射。”
他意有所指,指指点点,点得不能再破。还自以为是在隐蔽地暗示,“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不只在梦里得罪我了?”
时淮笑得肩膀颤抖起来。
莫名其妙。这人怎么一点都听不懂话,应允气得坐起身拿被子把他埋了,眼不见为净。“别笑了!”
“嗯,我尽量。”时淮掀开蒙头的被子,躺在床上扯他热红的脸颊肉,似笑非笑道,“小作精。”
“呃……”认真生气的时候旁边有人不当回事,显得他好像脑子不是很好用。
更气了。
他凶狠地团起被子还要再埋。时淮逗够了见好就收,端正态度,“昨天找你找得着急,没控制好脾气,乱说话是我不对。以后再也不说了。”
“你保证?”
“保证。”
心里舒服多了。
应允哼了一声,暂且放下武器。不想承认自己这么快就被哄好了,嘴边还要再饶一句,“就这。”
“那要怎样才能让你消气?”时淮握住他的手腕坐起来,倾身过去抵了抵他的额头,低声说,“传染给我吧,罚我替你生病。”
非同寻常的热度在额头相贴的皮肤间传递。应允莫名脸热,幸好原本就烧得泛红,难得害羞也看不出来。
他哥这个嗓子,音量一压妥妥的渣男音。用来说情话骗小姑娘肯定一骗一个准。
“传染什么啊传染,我游戏呢……这局还没打,全让你搅合了。”他找理由下床,去拿手机。可时淮不让,“烧还没退,好好躺着别费这个精力。游戏哪天不能打。”
“那你给我打吧。”
应允捡回手机塞进他手里,自己躺回被窝,找到一个满意又合理的解决方法,“赢了才叫你哥。”
开局就耽误好几分钟,不用看都知道局面肯定已经大逆风了。时淮无缝上手,接过逆风翻盘的重任,“这可是你说的,赢了还闹别扭就是小狗。”
应允心里窃笑,蒙头耍赖,“我本来就是。”
可他哥又怎么会输呢。
——
一局游戏就能哄好的弟弟谁不喜欢,更何况时淮赢了不止一局。音量键连按上调,游戏里传出双杀三杀的音效,勾得他从被窝里钻出来观战。
半个小时不到,刚才还赌气说「谁让我没有哥」的人一连声的「冲冲冲哥你好牛」。
等到秦炽摸过来一起玩,兄弟俩已经好得跟平时一样了。
时淮没有打游戏的瘾,哄好了闹脾气的小狗就放下手机,没有再跟他双排的兴致。应允又被勒令不准玩手机,躺着睡不着也是无聊,忽然想起出来玩这么久只顾着拍几个帅哥,差点把自己忘了。
“我想发朋友圈都只有街景。”August人均摄影大师,找角度找氛围都是一流。他放心地把相机交出去,“帮我拍点营业帅照。”
即使不出门,在住宿的酒店里也有很多可以取景的地方。异国风情的拱门和花园,还有撞色鲜艳的阶梯走廊,拍照姿势由两位男团偶像亲自指导,朋友圈营业他绝对是最靓的仔。
生着病还这么能折腾。
时淮现场看着他沉浸式自恋,笑意挂在眼角眉梢没有消散过。
秦炽还拿了拍立得过来玩,指挥他去坐在遮阳伞下摆出好看的坐姿。照片出来啧啧赞叹,“我们小乖这身条,越来越靓。”
长大的痕迹往往在照片里对比更加明显。舒展的肢体褪去少年时期的青涩与稚嫩,柔软的棉t隐约贴着身形,薄肌细腰,落日余晖给照片蒙上了一层蜂蜜色的甜美氛围。
“怎么了?不好看吗。”应允望见两人在讨论照片,却有点看不懂时淮的表情。
“好看啊。”秦炽不假思索道,“有料得很。”
时淮拿过照片,眼底的笑意消失了些许,不容拒绝道,“这张给我吧。”
的确是一张不错的照片。构图重点往往能透露出摄影师的意趣所在,能拍出这样可口的氛围感,拍摄视角不言而喻。
“喏。”秦炽无所谓地把照片连同拍立得一起丢给他,往前几步拉开椅子坐在应允身边,暂停拍照开始搭讪,“看什么呢我们家小帅哥。”
“这个你会玩吗。”遮阳伞下的小圆桌放了棋盘,散落的棋子尚未归位,是之前玩的人没有收拾。应允观察了一下,胡乱挪动几个棋子,“我都忘了怎么走了。小时候好像还上过国际象棋的课,现在连规则都不记得了。”
“这有什么难的。”秦炽放松地靠在椅子上,玩世不恭的语气,“待会儿吃完晚饭我教你。”
“好啊。”应允抬头,望了一圈才找着他哥,默不作声的不知道在那边干嘛,仰着脖子喊,“哥!晚饭吃什么?”
时淮没有回答,却叫了秦炽的名字,“跟我过来。”
他语气不太好。应允不明所以,下意识地跟着站起身,时淮却把拍立得丢过来,“你在这自己玩。”
“哦。”
秦炽也是摸不着头脑,暂且配合着走出应允的视线,才问,“什么意思啊狮子鱼。”
时淮看着他说,“那是我弟。”
“呃……”熟识多年的默契,一个眼神就懂了心思。秦炽失笑,“你想什么呢。”
真是个弟控,疑神疑鬼的把他当挖墙脚嫌疑人拎过来敲打。
看来是他花名在外的锅,连自家哥们都信不过他。
“放心吧,我当然知道那是你弟。”
他欣赏帅哥美女已经成习惯了,看应允也是「吾家有弟初长成」的心态,多亲近点不代表连这口都馋。
秦炽理所当然道,“好歹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好吗?谁会那么变态啊。”
不知是否错觉,这句话说完,连空气都凝固了。
操心过度的哥哥眉心未展,漆黑的眼睛幽深难窥。秦炽琢磨着还要怎么自证清白,猝不及防听见他开口。
“我。”时淮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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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 第 27 章
◇
就训狗大师么。
户外楼梯上两人一坐一站地对视着。
短暂又致命的寂静中, 秦炽看着双手插兜靠在楼梯扶手上的人,很想开口回一句「哈哈你这个变态」——如果换了是August里的其他任何人在开玩笑,都能这样轻松地聊过去。
但眼前的人是时淮。
时淮从来不会拿他那个宝贝弟弟开玩笑。
秦炽说,“我得抽根烟。”
时淮毫不意外, 连打火机一起丢给他,“可以理解。”
从这一句开始,时淮心情明显转好, 像是原本快要不堪重负,碰着个看不顺眼的倒霉蛋就往他身上扔出一星半点喘了口气。
秦炽作为倒霉蛋本蛋, 一星半点就已经被砸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没有问时淮「你确定对他的喜欢是那种喜欢吗」之类的问题。他队长情商够用,不会连这点心思都区分不开。
时淮只说,“很早。”
“我靠那你现在告诉我,”秦炽把烟拿在手里, 一脸要夭寿了的表情, 露出看变态的眼神,“我还不如不知道呢……不是我说你们家乖可是从小跟你身边长大, 亲生的一样, 就那你也下得去手啊?”
说完才发现自己这是废话。要真下得去手,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时淮没回答。他清清嗓子往回找补,“不好意思,激动了。诶, 我烟呢……唉,我先抽两口冷静冷静。”
连他一个混迹情场见过大场面的花花公子都是这种反应。如果应允知道自己被他哥觊觎了这么久,还不给人孩子给吓傻。
——倒是能理解了, 为什么这么多年来August队长都是一副性冷淡的模样。
原来不可告人的心思都在他弟弟身上。
怪不得总是一边露出「烦死了那么多事」的表情, 一边却还是在当工作狂, 原来是多余的精力无处安置,只能发泄在工作上。
吐出烟圈,秦炽思路也被打通。出道至今萦绕在队长身上的迷雾一下午消散不少,整个感觉接地气多了。
以前总觉得他神神秘秘高深莫测,现在再看,原来是个爱而不得的可怜家伙。
时淮侧身避开烟雾,往上走了几个台阶,“别对着我抽。”
“哦。”秦炽猛吸几口按灭烟头,双手扇风把烟味儿散到外面,“那你这算怎么回事儿啊,乖不知道吧?你打算什么时候……你还要不要告诉他。”
乍一听很惊悚,冷静下来细想,好像也不是那么变态。
是太习惯他俩胜似亲兄弟的相处,总会忘记两人没有实际血缘关系的事实。但其实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换成是对竹马也说得通。
时淮依旧没有回答。他不需要被谈心,凡事利弊都自己考虑得周全详尽,也不需要别人帮忙出主意做决定。
他只是需要说出来,被人知道就够了。有些不能见光的心事,独自藏着掖着太久了总有一天会出问题。
秦炽能明白,也不介意接下这个当树洞的重任。就是对能否守住这么大个秘密不太自信,“其实你应该换个人说的……就我这样你还不知道么,哪天嘴皮子一快再给你说出去了,不就完蛋了吗。”
他实在不算是个倾诉心事的好人选。可能时淮正好就憋到今天忍不住了,也可能真的怕他对应允起了什么心思不得不宣示主权。
无论哪一种情况,都显得这个哥哥当的更可怜了。
“回去吧。”
一支烟的功夫结束,时淮没有对他提出一定要保守秘密的要求,回到弟弟跟前,也借口说是演唱会上行程冲突要跟他经纪人协调几天。应允想都没想就信了。
秦炽听着那平静如常的语气,再看看这傻弟弟天真的模样,恍惚间觉得自己在楼梯上听到的可能真的只是一次不紧要的工作安排,而非是同吃同住了这么久的兄弟都没能发觉出的惊天大秘密。
“我刚刚在手机上搜了规则,跟小时候学过的差不多。一下把我记忆唤醒了。”应允抱着棋盘兴致勃勃,“走走走,去下几局试试。”
一旦有个开头,秦炽再看这对兄弟的感觉就完全不同了。应允说要下棋,自己小学生水平规则记得不全,理所应当地要他哥帮忙。
于是对手变成了应允加时淮。
时淮坐在弟弟身后,倚靠沙发形成半包围的姿势,指点他该走哪一步时会握住他的手指移动棋子,自然得仿佛亲兄弟偎依。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却流露出对爱人隐秘的占有欲。
一个触手可及,又触碰不得的爱人。
只顾着脑补虐恋情深,秦炽这局输得很快。
到了晚上的餐桌旁,就变成应允口中的:“小秦哥下棋很菜。”
“呃……”August全员反复虐菜的兴致被激发,棋盘挪到地毯上围成一圈,变成了车轮战。
秦炽唉声叹气地下了几局,扮猪吃虎连胜后就不怎么再被针对了。大家热热闹闹地玩在一起,他偶然抬眼,又发现那兄弟俩跟别人没坐一堆儿里,单独在沙发上聊天,看同一个手机。
以前看着再正常不过的画面,现在被虐恋情深的滤镜影响到,总觉得时淮那眼神那心思真的呼之欲出。明明分分钟就能看穿,怎么这么多年愣是没人往那方面想。
怪就怪一个好哥哥的形象太深入人心。秦炽凑过去打探情况,“你们看什么呢。”
“在p下午拍的照片。”
应允精心操作,为稍后的朋友圈营业素材做准备,“把我眼睛放大-脸小一点。腿再拉长一点,显得我个儿高。”
时淮看着他忙活,跟原图对比后点了撤销键,“还没刚才那样好看。”
“呃……”应允郁闷道,“你别提意见了哥,这也不要那也不用的,半天就加了个滤镜。这么下去我修到后半夜才能发朋友圈了。”
秦炽心想你哥巴不得你干脆别发朋友圈,免得又招惹小姑娘,“咳,我也觉得原图好看。”
“真的假的。”
毕竟是男明星的审美参考。应允半信半疑地端详,盯着照片太久都快看不出美丑了。
正在这时候,微信里又弹出一条好友申请,腾在照片上方三个人同时看见。
应允毫不避讳地点进去,一个叫「差查衩岔」的微信又来加他,验证消息里写着「学长看看我(害羞)(眨眼)」。
他没有接受,看了一眼就退出去继续修照片,语气很记仇,“昨天晚上就是这个好友申请耽误我打团。不加。”
秦炽和时淮无声地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替他开口,“哪儿来的小姑娘啊,叫你学长。”
“应该是大一的新生。”
应允不以为然道,“去年新生入学,我们也去帮忙迎新来着。那个无良前社团长,把我微信二维码印在社团宣传单上吸引新社员,散出去百十张。”
他在学校吉他社里待了两年。要是真有兴趣他早就跟时淮学了,加入社团主要是因为要修素拓学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吉他学了个半吊子,来看他演出的同学倒是吸引来不少。
大三修够学分就退社了,临走前还为招新做了把贡献。“刚开始那几天我微信都快被加爆了,最近还好,偶尔才冒出来一个。”
“嚯。”秦炽捧场,“我们小允师兄在学校挺受欢迎啊。”
小允师兄骄傲地坐直了,“那是。可能有遗传到我哥一点帅哥魅力吧——”
秦炽又看了眼时淮,心想你遗传个锤子,是你亲哥吗你就遗传。
昨天还听着他跟小姑娘网恋,今天又要看着他微信被撩拨,就这么一天天的,换成是谁都得心气不顺了。时淮能忍这么久真是个神仙。
最终听取两位男明星的意见,应允挑出几张构图精致的照片,只在原图上加了层喜欢的滤镜,发在朋友圈里连文案都没配。
因为时淮说不用透露太多自己的生活,免得像在炫耀,大家看照片就够了。
照片里也是大面积的风景和留白,人像部分不是半身侧脸就是远景,很少有镜头拉进怼脸拍摄的那种。强调在构图意境,而不是模特本身。
秦炽看在眼里,知道这些大部分都是时淮亲手拍的。很可能在拍摄的时候就想好了要让应允发这些,有情调的同时不会太招蜂引蝶。真是处心积虑地防备。
而唯一他想自己留下的是拍立得里掉出来的那张,用镜头语言描摹身体,带着涩涩的氛围。
他的眼光异常敏锐。秦炽不得不承认,在给应允拍照时,一瞬间的心思确实随视角想歪过。
时淮能察觉出来,是因为他本人也在用那样的视角看应允。
不仅是看弟弟的心思。
“明天可以出去玩了吧?我烧都退了。”
应允在暗流涌动中独自开朗,临睡前再试探一回,“哎呀,我能不能喝一口可乐再睡。肯定能做个甜甜的梦。”
众所周知,可乐的第一口最好喝。
时淮说,“打开了你会只喝一口?”
“呃……”应允嘴角一拉,正要死心放弃时,又听见他哥说,“去喝吧。”
快乐这不就来了!
他从沙发上弹起来,去冰箱里拿可乐,还拿来杯子大方地跟两个哥哥分享了。心心念念一整天后喝到,比一开始就喝到还开心,看他哥的眼神跟看大善人似的感动。
完全忘记最开始不让他喝可乐的人也是他哥。
时淮不动声色深藏功与名。秦炽一眼看破深深叹气。
就训狗大师么。
“我去睡觉啦。”
明天早点起床出去玩。应允跟平常一样上楼,秦炽走在他旁边,如梦方醒般一下子拉住他,“哎,你还跟你哥睡一个房间啊?”
“对啊,怎么了。”应允奇怪道。这话说的好像第一天认识他似的。
“我一直都跟我哥一个房间啊。”
作者有话说:
小秦:开上帝视角后负责日常心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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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夜熬出心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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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 第 28 章
◇
嫉妒。
秦炽「虽然但是」了一通, 说不出什么有实际意义的话来。应允有点嫌弃他耽误时间,但还是善良委婉地传达,“快去休息吧小秦哥, 你都困糊涂了。”
秦炽:“……”
时淮洗完了喝可乐的杯子正往楼上来。秦炽看看这个弟再看看那个哥, 无能为力地叹气退场,“行吧,你睡觉去吧。注意安全。”
睡个觉为什么还要注意安全。
应允困惑地歪了下头, 听见时淮问两人在聊什么,便回答道,“小秦哥让我注意安全, 好像是怕你晚上会暗鲨我。”
时淮:“……”
听懂了又没完全懂。
他只当是句get不到点的玩笑话,打着哈欠回房间了。
明天要坐火车去里斯本,今晚睡前得稍微收拾下行李。还好带来的衣服大多是短袖衬衫, 不占地方也不难整理。
他叼着牙刷数了一遍, 没有搞丢的东西, 只剩两件外套随便叠两下塞进旅行箱,手机又在床上震动起来。他让时淮帮忙看一眼,“谁找我?”
时淮看到屏幕上的微信备注:“钮祜禄氏。”
应允:“……”
这个时间国内都已经天亮了。他跑去吐掉牙膏泡沫回来接甄焕的电话,“画画熬了通宵还是赶着去上早课?”
对面的哀怨声娇弱无力,“通宵画画后赶去上早课。”
Debuff加满,跟外出旅游连今天是周几都不在意的室友过着天上地下的日子。人和人的境遇大不相同。
都已经这么惨了,甚至还要帮忙牵线。感天动地室友情。
应允问,“那怎么这个时候还打电话?听你这声音一口气快上不来了,干脆翘课吧在寝室补个觉。”
“不行,我馋出勤分馋绩点馋奖学金。”甄焕直入主题,“这两天是不是有个小学弟加你微信?你给人家通过一下啊, 总无视搞得人家都迂回战术来找我打听你了。”
加微信的确有一个, 是不是小学弟就不清楚了。应允生出点兴趣,“什么来头啊,干嘛对我这么执着。”
“你也知道他的,提一下你肯定就想起来了。就之前那个,”甄焕说,“嘉园路涂鸦墙上盖你图的那个。”
“嘉园路……啊,那个tea?”
“就他。你后来不是也把他的图盖了么?然后他又把你盖了,再然后你就出国玩儿去了……估计你俩盖来盖去的盖出感情了吧。”
应允听懂状况,嘿了一声,“他想认识我啊。”
“废话。反正意思我传达到了,加不加看你。”甄焕撑着一口气出门,“不说了,我得去买个早餐续续命。”
时淮从小浴室里走出来催他睡觉。应允应声倒在枕头上,举高屏幕最后看了一眼未通过的新好友验证消息,把手机扔到一边滚进被子里。
虽然他是有点好奇小学弟的来历,不过也不是什么紧急的事,不值得耽误睡觉。等明天想起来再说。
隔天没有人催促,大家果然又是睡到中午才集合。悠闲地吃了午饭出发去下一站,还在古朴优雅的火车站拍了许多照片。下午到达住宿的酒店,放下行李就去里斯本著名的蛋挞店去打卡。
店面不大,新鲜蛋挞出炉时会有一阵清脆的摇铃声响,得到信号的食客便蜂拥而至,排起长龙般的队伍,每个人还限购一盒。
应允没什么耐心排队,好在是跟着哥哥们出门,坐享其成也心安理得。名扬四海的葡式蛋挞味道果然地道,洒在上面的肉桂粉也被烘焙得恰到好处。但他不怎么喜欢肉桂的味道,所以这个「全世界最美味的蛋挞」还是没有他哥做的蛋挞好吃。
听到这个评价,一圈人纷纷鼓掌捧场,“牛啊牛啊。”时淮表现出宠辱不惊的神色。
放在以前秦炽还会想不愧是队长真是看不透他在想什么,现在看着就觉得他是不是在心里偷着乐。
傍晚时分,太阳正悠然沉落,小广场上的景色十分宜人。观看日落的人们各得其乐,不远处有情侣甜蜜地依偎,有一家三口出游在哄着孩子不要乱跑,也有孤独的旅行者独自坐在树荫下的长椅,合上膝上的诗集,遥望西方被日落染红的天空。
他们一行人也没有再赶去别的地方参观。广场上有不知名的乐队在街头表演,应允和哥哥们人手一支啤酒,坐在草地上听一首关于初恋的歌。
应允在音乐上没有太多天赋和兴趣,对语言也不擅长,不懂他们在唱什么。听许青蓝说是关于初恋的,还有些不理解,“可是听起来很悲伤。”他听过的小情歌大多都是在讲甜甜的恋爱,活泼明快的那种。
许青蓝是August著名翻译小能手,捡着自己听懂的歌词说给大家听,赞同地点头,“是悲伤的初恋诶。”
这首异国曲调里对爱情的描绘充满伤感和遗憾,更像是经历过世事的成年人在回首过往发出惋叹,配着落日的景色欣赏,有种穿透人心引发共情的力量。
小广场上喧闹的声音平息了许多,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叔叔阿姨们,纷纷转头望向乐队驻唱的位置。大家都忘记交谈,安静地倾听。直到悲伤的歌曲结束,下一首是欢快的曲调,才又重新开始聊天。
“可能年纪再大点听这种曲子会更有感触。”夏赢随口道,“我们这群人里,离初恋最近的估计也就是小允了。”
除了时淮一个异类,August人均早恋年龄都在十四五岁。应允一想,“我好像也差不多诶。”
大家心照不宣地笑起来,“这个我们都知道。”
关注弟弟的感情问题曾经是团内的吃瓜热点之一。也不能怪大家太八卦,实在是事情巧合,想不知道都不行。
应允上高一那年,时淮心血来潮去开家长会,刚录完节目连庆功宴都没吃,就直奔学校去了,没想到一进校门就在篮球场上把早恋的弟弟抓了个正着。
更有趣的是那个女孩后来被星探挖到他们公司,还差点参演了August的新专辑mv,在公司偶然碰到时淮,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
“听说你当初直接去教务室发了脾气,把人家小女孩都吓哭了。”秦炽啧啧道,“知道你是小允的哥哥以后,她每次到公司都先打听着你在不在,避着你走。”
以前听这种事只觉得时淮管弟弟管得严,怕耽误学习才不许早恋,现在再细细揣摩,又多出一层耐人寻味。
目前为止,还只有他一个人在寻味。秦炽看了一圈,大家都只当是说起弟弟的糗事,打趣地笑笑便罢。连当事人都没放在心上,“哎呀都什么时候的事了,那算什么初恋嘛。不提起来我都不记得了。”
时淮喝完了啤酒,一直在看他,有意无意地观察他的反应。他却没有在意。广场上有小孩在玩吹泡泡,夕阳里飞起来五彩斑斓,他跳起来想去抓泡泡。时淮想抓住他的手,就落空了。
晚上回到新的住处,分房间时他们依旧住在一起。秦炽欲言又止,最后只能自我安慰,没事起码里面有两张床。
应允进了房间,依旧把其中一张床用来扔行李。他有点认床,晚上大家在楼下一起玩就没去掺和,自己趴在床上打游戏,跟新床磨合。
时淮也很早就上来休息,陪他打了几把游戏后躺下酝酿睡意,不知怎么又提起傍晚广场上聊起的那件事,对他说了声对不起。
应允感到很意外,没想到他哥还在记挂着。“我不介意啊,早就不介意了。反正你是为我好,我又不傻,不会怪你的。”
他不知道,时淮并不是在为自己做过的事道歉,而是为自己做过以后直到现在都不后悔的私心而道歉。
时淮嗯了一声,问他,“当时篮球场上有那么多小女孩,你为什么只接了她的水?”
难得他哥主动聊起谈恋爱这回事。应允本来也想好好聊聊,可想了半天,只能诚实道,“因为她长得最好看。”
“呃……”时淮好像被他无语住了,半天都没再说出话来。他等得犯困,嘀嘀咕咕地闭上了眼,“像我这种脱离了高级趣味的人,还指望我能说出什么深刻的理由嘛。”
他从来不去想什么复杂深刻的问题,喜恶也都建立在简单纯粹的基础上。这样的性格好也不好,更何况他表里如一,就长的一张人傻钱多笨蛋小少爷的脸。时淮常担心他会被人诱骗利用,也会反思他到底是天生就这样,还是被养成这样的。
他很快就睡着了,像往常一样。睡姿放松充满信任感,微微张开的唇瓣饱满红润,手指按下去会陷进温热的唇肉里。
时淮回过神时,指腹已经探进太深,抵住了湿滑的舌尖。
在应允的人生中,某些有可能存在的,不健康不安全的隐患都被他以哥哥的身份一一排除。以至于到了今天,他才是应允身边最大的隐患。
他曾想过无数次,一切被戳破摊开时应允会有怎样的反应,是离家出走还是乖乖就范。他在应允心里一直是无所不能的完美形象,如果发现了自己向来崇拜的哥哥其实是个龌龊卑劣的恶魔,那颗单纯的心会不会崩溃。
他或许盼望着发生些什么,才会故意把不可告人的秘密透露给一个口风不严的朋友。
可他明明也知道,什么都不发生才是最好的。不只是担心会得到应允的怨恨,说到底是不忍心把弟弟往歪路上带。
这样的生活能维持多久就维持多久。
四十岁吧。时淮想。
等到应允四十岁,他也已经年近半百了。步入衰老的后半生,身体里的冲动消退,心理上应该也会接受得更平和一些。
他会亲自挑选一个合适的女人,各方面条件都不用非常优秀,只要品行善良,能真心地陪伴照顾他这个弟弟度过余生就足够。虽然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会人会像他一样,能够爱护应允直到生命尽头——
他也说不清自己是否希望再有这样一个人出现。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到时候会不会真的能像现在所想,从容地把一个女人安排到应允身边。
时淮又想起看到那个女孩的那一天。
篮球场上,那个漂亮的女孩跟应允面对面站着,两人间的距离不断缩近,被一群人起哄围到中间。应允接过她手中的水,腼腆地单手抱了一下她的背。
那时他以为自己会为弟弟感到骄傲。可实际上,骄傲的存在感微乎其微。以无法忽视的分量占据他整个心的,是嫉妒。
他也可以像那女孩一样递给应允一瓶水。应允一定会接过,但永远也不会在所有人面前给予他拥抱或一个吻。
他真的很讨厌看到应允对着那个女孩子笑。
当天应允被揪到教务处挨批,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的早恋之所以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是他哥亲口跟老师告的状。
他的哥哥卑鄙地隐瞒了一切,装作刚到学校接他的样子,甚至加重语气跟老师一起训斥他“你能不能安分点别跟我找事。”
应允心里很愧疚,认为是自己太不懂事给哥哥添堵了,回家后晚饭都没怎么吃,半夜睡不着觉还悄悄地在他耳边道歉。
一起睡的每一个夜里,他都比应允睡着得更晚。那句小声的「对不起」传入耳中时,他几乎控制不好呼吸的频率,心想自己死后应该会为此刻的私欲下一次油锅。
但应允之后再没有跟那个女孩单独说过话,对谈恋爱也不怎么感兴趣了。
他又觉得下油锅也值得。
作者有话说:
来唠!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 第 29 章
◇
如果我有喜欢的人呢。
十五岁时的心动对象按理说是能回味半辈子的, 但对应允而言,被广播叫到教务处去挨批的印象更深刻。
太难堪了,尤其是当着他哥的面。
其实他自己受点处分最多沮丧一阵子, 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让他接受不了的是, 时淮还陪着他一起听了通班主任训斥。让他哥丢脸比他自己丢脸心塞一百倍。
就觉得,小王子怎么能受这种委屈——那会儿他还没脱离奶狗期,时淮在他心里高贵优雅的小王子形象从第一次见面开始, 延续到十五岁依旧坚不可摧。
在篮球场上给他送水的姑娘听说后来去混了娱乐圈,长什么样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确实漂亮, 高鼻梁大眼睛。
害羞的时候睫毛一颤一颤,好像能从眼睛里飞出只亮晶晶的蝴蝶来。
她是被一群同学陪着过来送水的, 被簇拥在人群中好像小公主。看到她的时候他莫名地想到时淮, 想到小王子和小公主好像很般配。他接了水, 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那次之后小王子就被封尘在历史里。他只叫时淮公主殿下了,带着点故意捉弄的语气。
时淮也有和公主一样的漂亮睫毛, 也总是被簇拥在人群里成为视线焦点。最重要的是, 公主殿下和小公主的组合听起来没小王子那么般配,他邪恶地希望时淮晚点遇见喜欢的姑娘。
不知道时淮对感情冷淡是否因为这句言灵的应验,他感到罪过又心满意足。
应允不自知地弯起嘴角,半张脸埋进枕头里睡得很香。
他是个自私的弟弟, 自私且理直气壮。他希望能比时淮更先找到喜欢的人,这样就不用因为嫉妒而做出更多坏事,惹时淮恼怒。
至于是嫉妒时淮还是更嫉妒那个得到时淮青睐的人, 并没有细分的必要。只要他能找到一个温柔美丽的小可爱当老婆, 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
隔天早上醒来, 他不舒服地掀开被子看了一眼,内裤里湿黏的一团。
幸好时淮背对他还没醒。他赶紧下床去冲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公主殿下还在睡。
两天没挨打了。应允作妖的毛冒出头来,跳上床想把他哥蹦醒。但时淮翻了个身,露出的脸上表情很疲惫,他又立刻收了神通,跪下来轻轻晃时淮的肩膀,“哥。”
时淮听见他的声音,皱着眉抬手挡住畏光的眼睛,“嗯……去把窗帘拉上。”
“哦。”应允跳下床去拉了窗帘,又跑回来趴在床边摸他的额头,“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梦见小金了。”时淮低声道。
应允唉了一声,手心还贴在他的额头上。
小金是前年去世的。宠物狗的寿命只有十几年,陪伴他们长大的那一只已经算是寿终正寝了。他们一起在院子里铲土,在小金喜欢奔跑的草坪上挖了一个很深的坑,把它放进去埋掉。
应允还记得,那天落着小雨,时淮蹲在泥泞的草地上,双手贴着刚填平的墓坑。他平时是很爱干净的,可是那天手上裹着泥水,淋了很久的雨,像隔着地下六英尺的距离跟平常一样摸小金的脑袋。
小金是早逝的妈妈送给他的礼物。即使谁都知道衰老和死亡不可避免,但他心里肯定难过死了。
“还有我呢。”应允安慰道。
他拉着哥哥的手放到自己头顶,就像那天任凭裹着泥水的手弄脏他的头发。他露出一个差不多灿烂的笑脸,还有洁白的犬牙尖尖,“我还能活很久呢。”
时淮看了他一会儿,挪动身体把他的脑袋抱在怀里,右手来来回回地rua他后脑勺的头发。
他都没动,乖巧地待着。他哥感性的时候不多,在这种时候他应该要自觉地尽一点弟(小)弟(狗)的义务。
可能是因为做了悲伤的梦,时淮整个早晨情绪都不高,被他拉着才下楼吃早午餐。
餐桌边许青蓝和夏赢正在给面包涂果酱和黄油,两个人都挂着似有若无的黑眼圈,显然是为爱鼓掌熬夜熬得太晚。
异国他乡也不是法外之地。每天看这对小情侣黏糊糊地腻在一起,连他都觉得燥了,还有点子酸。
可惜今天哥哥心情不好,他也没有开玩笑的冲动,只啧了一声聊表心意,“你们今天要出去玩吗?”
“不了,吃完饭再补个觉。”
许青蓝困得声音轻飘,“不过我刚刚看到有人出去了。秦炽说今天起床有预感会偶遇美女,出门很积极。”
应允点了点头,对时淮说,“那我们也随便逛逛吧?”心情不好才更应该出去看看蓝天白云,晒晒太阳。
时淮没什么意见,只当是陪他转悠。
今天是他们两个单独出门,没有做旅游攻略,也没有想去打卡的地标建筑,依然乘坐电车观光。
里斯本的电车线路复杂而精妙,复古的黄色电车叮叮响地驶来,28路全程能够涵盖大部分景点,经过教堂和城堡,也穿梭在老城区里狭小混乱的街道。视野从斑驳墙面上一转,又能看见建筑的空隙之间露出远方蔚蓝的海岸线。
他们从始发站坐到终点站。电车走走停停,总是人满为患,有游客也有本地人。不同语言的谈笑声填满了这个晴朗的下午,他们靠在一起,不用放大音量也能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时淮带了手持录像机出门,但只拍了一会儿就关掉了。他的位置更靠近车窗,被漫射的阳光晒得眯起眼,不得不拿外套挡住,偏过头往应允身上倚靠。
应允很喜欢他这个姿势,有点娇气。想调笑他一句又怕他不再这样靠着了,只能默默地,独自享受公主殿下的依赖。
时淮还在回想自己悲伤又诡谲的梦。
一开始他梦到的是小金没错。他一个人挖了很久的坑,挖得很累。梦境不连续地波动,等到了该填土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埋掉的是应允。
出门时忘了带耳机,应允渐渐坐得有点无聊,发觉他没睡着就漫无边际地找话题聊天,越说越离谱,“哥你觉得,我们俩谁会先死啊。”
“呃……”时淮直起身,“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以往他们并不畏惧讨论死亡。但这会儿赶上他做了个噩梦,就显得特别不吉利,也不怎么愿意聊这个。
“唉,这有什么。”应允还没觉得,继续道,“理论上说应该是你,你比我大了六岁呢。不过也不一定,万一我以后得了癌症或者出个车祸什么的,说没就没了。”
“呃……”
“诶不行,我不能死那么早。”他又说,“我还没谈恋爱呢,说没就没了多亏呀。”
时淮把骂他口无遮拦的话咽了回去,“谈恋爱有那么重要?”
“也不是说重不重要的吧,反正人活着一辈子总得体验一回,不然总是个遗憾。”他理所当然道。
时淮却说,“人的一生里会有很多遗憾,即使这一项完成了,还会有成百上千种无法体验的事。谈恋爱并不是其中多么特殊的一项。”
应允闻言仔细打量他的表情,似乎在判断他是否说谎,“你真的这么想啊?”
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天生就对谈恋爱不感兴趣的人吗?尤其是在身边常年存在着一对热衷贴贴的小情侣的情况下,耳濡目染也不该这么冷淡才对。
时淮面不改色,“对。”
他却难得没有被哥哥的逻辑说服,“那就尽量在死之前多体验一项呗,有总比没有强。”
换句话说就是「你不想谈恋爱是你自己的事,别拉上我」的意思。即使不久前刚刚经历了一场失败的恋情,他依旧保持乐观。
时淮知道自己不太可能把弟弟洗脑成性冷淡,心情更加燥闷,被应允拉着下车时也没怎么留意。
应允却很快从刚才的话题里跳脱出来,用半吊子的英语在冷饮店里点了果汁和咖啡,两杯都给他,让他先挑。
时淮选了咖啡,却一直拿在手里没心思喝,路过一段有树荫的旧围墙,看着应允蹲在墙根边画画。
国外的街头随处可见各种风格和主题的涂鸦。他用自己小写生盘里的颜料,在墙角画了一只白色的马尔济斯犬,项圈上吊着金黄的小铃铛。
画细节的时候他纠结了很久,要在小铃铛上写「小金」还是「xiaojin」。最后他选了第二种,这样就有更多人能念出它的名字。
时淮在旁边安静看着,熟悉的轮廓在目光中逐渐成型,变得活灵活现。应允把画刷递过来,“最后一笔给你画。”
最后一步很重要。给小狗黑溜溜的眼珠点上白色涂料,注入灵魂的高光。
应允有始有终地收尾,给这副涂鸦的tag是他和时淮两个人的名字缩写,转头再看,他哥的表情变得柔和了许多。
“拍个照吧,等回国以后想起来随时都能看。”
他笑嘻嘻揽过时淮的肩膀,打开录像机,对着取景框喊,“哥。”
时淮听见他说,“其实我晚一点也可以,还是等你先遇到喜欢的人吧,然后我再谈恋爱。小金听着呢,我说话算数。”
自私的弟弟良心发现。小金已经不在了,如果他也离开,时淮会很孤独。
应允心想,时淮应该会问「如果我这辈子都遇不到喜欢的人呢」,那么他就说「我会陪你」。
这样的问答都是寻常。
片刻后时淮开口,“如果我已经有喜欢的人呢?”
“呃……”应允一时没反应过来,却已经下意识地问,“谁啊。”
作者有话说:
来唠!
火速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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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 第 30 章
◇
傻狗。
取景框里的小狗露出震惊的表情, 眼睛都睁圆了。时淮关掉相机,“我是说如果。”
应允迟疑了一下才说,“那应该……挺好的吧。”
他还没想过这种如果, 如果他哥有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有喜欢的人了为什么不谈?
被这么一吓, 他忽然有点开窍。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哥不是自己不想谈,而是有什么别的隐情, 爱而不得才说对谈恋爱没兴趣的?
这念头在脑海中一转,他就被自己无语住了。
爱而不得!怎么可能。
他哥这么牛逼的公主殿下!
时淮把咖啡杯贴在他脸颊上。杯壁上融化的水珠冰得他一抖,“行了, 回去吧。”
“哦。”
话题没再进行下去,好像就是顺口一提。回住处的路上他把时淮的咖啡也喝完了,冷静下来想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时淮跟他可不一样, 不会无缘无故就把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拎出来说, 既然说了, 起码就证明心里是真的有过。
最近他都跟时淮同吃同睡形影不离的,如果在跟什么女人联络他不可能一点都没察觉。不是现在, 那就是以前?时淮喜欢过什么人却没谈成, 所以从此封心锁情不愿再爱。
哪儿来的绝世小公主啊能把他哥迷成这样!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最后一口冰咖啡苦进心坎里了,应允欲言又止,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可看他哥的态度是不怎么愿意再提的, 感到十分为难。
他也能理解。时淮从小到大无论做什么都是最拔尖的那拨,遇到人生滑铁卢肯定很受打击。连他被程识婉拒的时候都觉得挫败没面子,不想让时淮知道。同样的情况放在他哥身上肯定更伤自尊, 谁都不想说。
可他真的很想知道时淮的感情状态。好奇心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是担忧, 他哥有什么心事总喜欢自己憋着,万一憋出什么心理问题不就完了。
不知道August里有没有人清楚内情。应允心里盘算着,回去找其他几个哥哥悄悄打听,可问了一圈下来大家都说没有。
“你哥哥的性格你还不知道吗,他连你都不告诉的话,当然也不会告诉我们了。”许青蓝道,“不过秦炽还没回来。你实在好奇的话,等他回来你可以再详细问问,出外务的时候他们俩经常住一个房间的。”
秦炽早上说掐指一算今天有桃花宜出门,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下午倒是往August的微信群聊里发了跟异国美女的照片,但应允没在那个群里,自然也没看见。
他回想起前两天晚上,秦炽怪模怪样地问他怎么还跟时淮睡一个房间,脑子里不该开的窍噼里啪啦地炸开了。
以往都是秦炽和他哥住一个房间的?
虽然但是,小秦哥不会是在吃醋吧——看到他黏在时淮身边就会心里不舒服的那种吃醋?
波尔图最后一天下午,在院子里拍照时秦炽被他哥单独叫走,两个人聊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说是有工作上的问题要商量,可细想想,之前他们聊工作的时候也不会那么刻意地避开他啊。
小秦哥跟他哥?
秦炽跟时淮?!
花花公子和公主殿下!!
应允眼前一阵发晕,退后两步虚弱地坐到了沙发上。
许青蓝诶了一声,探头观察他,“是不是中暑了?你脸色好白。”
“不用……我缓缓,让我缓缓。”他被自己的脑补尬得坐立不安,举起手机假装刷微博,拿屏幕挡住自己变幻莫测的脸色。
幸好时淮从外面回来习惯先冲个澡,这会儿不在。否则他脑子里这点东西禁不住他哥盘问,说出来搞得大家都要一起尴尬。
他也知道自己的推理能力一直不怎么样,玩狼人杀经常活不过两晚。
所以把秦炽和时淮两人以不可描述的氛围凑对的下一秒,他就立刻否定了这种诡异的可能性。
时淮跟秦炽之间要是有猫腻,August那么多人朝夕相处早看出来了。但凡有感情瞒是肯定瞒不住的。
可这两个人真的不对劲,越想越不对劲,说不定小秦哥真的知道些什么。应允胡乱划着手机屏幕,焦灼地望着门口,想等秦炽回来好好打探一番。
前天没加微信的小学弟又发来好友验证。他本来都忘了,这会儿恰好看到就加上闲聊了几句,用来转移焦虑。
【小允学长好——(表情包)】
【要加上你好难TAT我等了好几天,你终于肯回我了】
【(图片)(图片)】
【这个是你的作品吧?我好喜欢!】
小学弟热情洋溢,给他发了两张熟悉的照片。照片里一只炫彩的狮子鱼摇曳在墙角,鲜艳的毒棘和羽鳍看起来危险又神秘。
被赞美谁不喜欢,应允回了他一张表情包。再聊下去得知两人是同专业的直系学弟关系,年龄相近又爱好相仿,很快就聊熟了。
【我看到tag就在想是不是你!跟好多同学和学长打听才拿到你的微信,果然是——】
【听说你在欧洲旅行?学长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我也不在国内,要月底才回学校,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我们会在同一班飞机上遇到——】
【陪我妈在巴黎看秀(图片)(图片)】
应允看着被刷屏的图片,充分感受到了对面学弟的喜爱之情。
他从前也不是没被追过,但大多都是小姑娘,聊几句含羞带怯地显露来意后,他顺势就给婉拒了。
这次的小学弟倒是很不一样,再加上他对画画好看的人天生就带有滤镜,两人互相发照片讨论最近的旅行,聊得还挺愉快。
时淮洗完澡下来他还在聊,刚刚尬到自己的思路暂时都抛到一旁,“又是钮祜禄氏?”
“不是,是另一个……朋友。”应允想到自己还没问小学弟叫什么名字,不过既然能聊得来,就不介意把新认识的弟弟划入朋友的范围内。
他聊得热火朝天,惹时淮多看了好几眼。一群人在讨论晚上要吃什么,问到他时叫了两声他才回过神,“啊?我觉得……我哥说的都对,我跟他想的一样。我支持他。”
他不假思索地说完,才听见一圈人笑:“你哥还没说呢。”
“呃……”见势不对,应允连忙收起手机端正态度。时淮无奈地闭了闭眼,按着他的肩膀起身,“等秦炽回来再说吧。最后一个到,晚上让他请吃饭。”
应允立刻点头表示支持,却又被揪着领子往上一捞,“你跟我过来。”
“哦。”他乖乖放下手机跟着走。刚回到房间,时淮转身隔着他关上了门,问他,“跟别人打听我干什么?”
这就知道了,下午回来到现在总共才过去多久。
应允靠在门上,不满地嘀咕,“你们August内部是不是共享聊天记录啊……我就随便问问。”
时淮说,“想知道的事直接来问我。”
直接问不是怕伤你自尊么。
花花公子和公主殿下的奇怪组合又出现在脑海里。他眼神躲闪,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最后低垂着脑袋小声道,“我就是怕你被别人伤了心,还不好意思跟我说。”
“被别人伤了心?”
“被……你喜欢的人啊。”
应允沮丧地说,“搞不懂你,反正没有最好。有的话也不丢人啊,还是你告诉我的。”
“大不了我陪你痛痛快快地哭一场,过去就过去了。总不能因为一次滑铁卢就断情绝爱吧,为了一棵树放弃一整片森林,多不值得。”
这都哪跟哪。
他说得头头是道。时淮却听得忍俊不禁,抬起他的下巴打断迷惑发言,笑着骂他,“傻狗。”
作者有话说:
来唠!
奇怪的脑回路增加了;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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