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天子病重, 太子一度未得圣令而行监国之实,随后更是才朝中大动干戈。
众人皆知前些时日陛下还曾想要废去太子,如今不过几月间, 往常身子一向康健的皇帝,怎知因一场顽疾病重了。
如何都透着一股古怪。
秦王,吴王党羽更是在朝中撺掇,只差骂太子弑君杀父,朝廷之上这段时日鸡犬不宁, 只差成了菜市场, 众位往常自诩高人一等的世家权臣,如今也纷纷闹翻了天。
直到病重的武帝重新出现在众人视野里,一向龙精虎猛的皇帝,竟然一夕之间头发白了泰半, 整个身躯都肉眼可见的干瘦,萎靡。
虽说这番模样着实可怖, 可也至少并未如出传言所说那般。
皇帝拖着病体下旨命太子监国,如此一遭众人才算无可奈何的消声了。
只要太子没废, 那便是得位最正的继承人。
这般太子毒杀皇帝的传言才渐渐消散了去。
太子监国之后,毫无掩饰的于朝廷中大肆规整, 处置了无数不忠于他的臣子, 如此一番下来, 又掀起许多风浪。
无休无止的朝廷争斗, 太子甚至抽不出空来出宫一趟。
等百里延入宫来寻他时, 太子正处理着堆着比人高的奏折, 一垒奏折, 他处理起来非常的快, 打开一目十行的阅完批字, 再阖上丢往一边。
萧寰忙的没空抬头,却也知晓他来了。
“何事?”
百里延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可也不敢浪费太子宝贵的时间。
“殿下,事关那位孟氏的言语”
太子笔尖一顿,眉峰蹙起,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他要来禀报什么。
那位孟娘子说起来也与太子妃有些关系,更何况她所言之事事关重大,万万不可沦落到旁人手里。
可太子爷未曾叫他们放了,孟氏又频频口出狂言,疯癫一般,若是放了出去败坏了太子妃名声,他们才是万死难辞其咎。
是以没太子的吩咐,东宫也未曾严刑招供,只将人压入东宫里私设的小刑堂内,等着太子想起来时抓出来逼问。
如此一耽搁,便耽搁到了这日。还是卫率们成日听着那位孟娘子胡言乱语,不知如何行事,来询问百里延,百里延这才去见了孟妙音一趟。
“孟氏被囚禁期间也不歇着,更是屡屡口出狂言。”
萧寰头也不抬:“若是吵就割了舌头。”
百里延一哽,道:“有些事臣不敢妄言,但事关太子妃前事,还是请太子亲自过去审问一番较为妥当”
百里延一介糙汉子,能叫他想出这么文邹邹的礼貌用词,想来是在心底打了许久草稿。
他总不能当着太子的面,便说太子妃给他戴绿帽的事情,哪有男人能忍得过这等事情的?是以他只是婉转的提醒了一番。
“殿下?”百里延见太子双眸有些放空,似乎未曾听见他的话。
萧寰眸光冰冷,未曾落在他身上,许久他才道:“将人处置干净。”
“殿下??!”百里延一头雾水,他简直不可置信。
孟氏罪从口出,处死毫无疑问,但连审问都不曾便要将人杀了?
追随太子许多年的百里延这回都看不懂了,他觉得太子是糊涂了。
事关太子妃名声之事,既太子妃是清白的,更该将事情审讯清楚,方能不藏污纳垢,日后也不会留下隐患——
太子这是?
百里延心里闪过一丝猜疑,莫不是在装聋作哑?
萧寰批完最后一册折子,面色温和地起身,他语气微沉:“此事到此为止,你去将人处置干净,连同所有知晓内情之人,去安排妥当。”
正是盛夏里,外头蝉声阵阵。
东宫一簇簇白兰紫薇,还有锦带木槿,正是姹紫嫣红的时候。
宫人在花亭里给太子妃与沈夫人搬来了软榻,又摆来开的茂盛的盆栽。
一群姹紫嫣红之中迟盈穿一身绿萼百合裙,水白如意披帛,脆生生的像那水里新长出来的荷尖儿。
翠嫩柔美的叫宫人都看得痴了去。
纸总是包不住火的,纵然旁人瞒着有孕的郦甄,她也还是知晓了。
郦甄知晓后后怕不已,拉着迟盈的手与她道:“崇善寺那日火势大,我睡得早,听外边丫鬟们私语,那时有困意便也没当回事,第二日一早起来问去,一个个都在瞒着我”
郦甄说起此事,还有些苦涩与恼意,她才成婚没多久就有了身孕,沈府上下皆是仔细着。
可往常便算了,竟然连这等大事也都瞒着她。
还好阿盈未曾有闪失,平安归来了,否则岂非她连自己表妹出事都不知道?要被瞒到什么时候?
迟盈便寻着她的话说:“府中瞒着你是应该的,我那时也是最怕你们替我担心,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最要紧的事便是要仔细着身子”
迟盈目光落在郦甄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上一次见表姐她还是一个纤纤细腰的女郎,这回小腹上便不复当初。
迟盈眼中不禁升起了几分好奇。
郦甄见她那副模样好奇模样不禁是失笑,笑她还是小孩子心性。
郦甄与迟盈偷偷说:“大夫说可能是双胎呢,所以才比寻常的肚子大了些,不过如今月份小,究竟是不是双胎也做不得准。”
她面上泛起一层初为人母的红光,温柔之际,叫她本身更显有几分清冷的面容都缓和了起来。
郦甄未出嫁前身姿清瘦,如今有孕了,迟盈见她脸庞圆润了些,气色更是红润,想来便知在沈府里过的顺心,才会如此这般的。
迟盈真心替自己表姐开心,见郦甄如此幸运安稳,她自然也是跟着心安的。
郦甄如今见迟盈大安了,才忍不住同迟盈说起:“回想起那日还是觉得后怕,我困顿中依稀便听说什么烧起来了,整个京都戒严禁军都出动了,据说当夜东坊延边的人家都是彻夜未眠的,听着马蹄声车轱辘声一夜都过去了,太子也亲自过去了”
她们自然不知迟盈失踪的这段时日究竟是去了哪里,却也聪明的当着身边东宫诸多女官的面,并不过问这些。
迟盈听了这话倒是迟疑一下:“太子也过去了?”
郦甄这才知晓迟盈竟然不知情,她有些惊异,便小声道:“那日风险,太子爷亲自去的,听说还被烧伤了”
郦甄说着,便听内侍传说太子回来了。
内侍声音才落下,萧寰便已出现在迟盈的视线之中。
他一袭太子常袍,高大的身影迎着璀璨日光朝着迟盈走来,深邃的眉眼目光温和。
太子眸光从郦甄身上划过,垂落在迟盈身上。
明明未曾言语,却早已带着隐隐不悦,想必是知晓了二人在说些什么。
郦甄见状,立马禁言了。
她止住了嘴,从榻上站起,给太子行礼。
“时候已晚,臣妇不打扰太子太子妃,便先行告退。”
迟盈神情恍惚地站起来就要送郦甄,她还想问问她方才没说完的话。
攸的,她却被太子不轻不重地握住了手腕。
郦甄见状心下惊奇,劝她坐下:“您是太子妃,万万使不得,我这是有了身子又不是伤了身子,自己小心些便是。”
迟盈只得朝着侍从吩咐,务必平安送郦甄回去。
她的外甥外甥女可都在表姐肚子里呢。
她见表姐半点不注意的模样,都恨不得替她小心谨慎着。
待到送走了郦甄,四周半荫半阳,夏日里午后的阳光璀璨的叫人眼睛都止不住眯起。
她二人本是在室外,一人有娠,一人本就是体寒,自然都只摇着扇子,连冰块都未曾使用。
本以为太子来了会耐不住炎热,谁知萧寰竟然也半点不嫌闷热,反倒不嫌热的与迟盈坐在同一处榻上。
好在迟盈身量娇小,二人倒是能勉强同坐。
迟盈靠着榻,只装作没发现两人衣袖下他一直握着自己的手,男子掌心有力且带着一层薄茧,纵使他只是虚握着便再也没有动作,也叫迟盈忽视不得。
迟盈另一只能活动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摇着扇子,方才与自己的表姐说话,自然未曾注意仪容。
她的脚如今还蜷在榻上,裙摆随意的散在榻内,见到太子来了她才略坐直了身子,将只着锦袜的脚匆匆塞回绣鞋里。
萧寰垂着宽袖,亲眼目睹自己杏黄色的长袖被她方才一通折腾压在了身下,他也没提醒她,只问她:
“这几日住的可曾习惯?”
这话问的,叫迟盈无奈。
自己也不是第一回在东宫住,他二人可不是新婚,还问她住的习不习惯?莫不是她说不习惯,他就送自己回家去?
迟盈低头,没有回答他的话。
她觉得自己这般与他坐着,十分不自在,便道:“你怎么来了?宫中的政务处理完了?”
迟盈随口一问,她觉得奇怪,身为太子,为何会夜夜留宿宫廷?
她不了解前朝的事,在京郊守一府里住着时更是一点朝廷的消息都未曾听到,如今入了东宫,比起住京郊时,更好不到哪里去。
迟盈未曾察觉到太子因这句话脸色莫名的温和了许多。
萧寰垂着眼,指尖轻轻的敲了敲面前的黑漆角几,面容在日晖照耀下少了高傲棱角,显得温润,竟带出点少年郎才有的清秀。
他身边的内侍常让已经十分聪慧的上前说话:“殿下一忙完了朝政,念着太子妃娘娘,便连忙出了宫。”
迟盈摇扇子的手楞在原地,她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事儿叫常让来说?
她耳根子有些红,太子也有些涩意,确实是他赶着过来看她的,被旁人说出来,还是止不住的恼怒。
他转眸看着她,见她阳光下莹白如玉的面容和那染了口脂的殷红唇瓣,指腹忍不住地摩挲起她的细腕:“今夜宫墙上燃宫灯,孤带你去看看。”
迟盈睫羽颤了颤,轻轻嗳了声,应下。
她岂敢拒绝?
不过宫灯吗,确实是她喜好的。
迟盈想壮着胆子想问起宁王来,想问问他究竟何时才能离开这处,但面对太子平静的眸子,终究没敢问出口。
因着太子又罕见的好脾性,迟盈也忍着没甩脸子,二人还算融洽的共用起晚膳。
膳食摆在永宁殿,拜了满满一长桌。
二人并坐着,皆是默默无闻,太子吃完之后便默默看着太子妃吃。
迟盈先前未曾察觉,一门心思投入到用膳环节中。
实在是原先那三个月寺庙生活,她的日子过得太苦。
寺庙中的膳食倒不算是难吃,甚至是有人特意远到而来求一餐斋饭的,更遑论是送给太子妃的膳食。
只怪就怪自迟盈出生起,每顿饭菜都没少于二十个菜的,皆是名家大厨费尽心思熬煮的,那些寺庙里的如何能相比?
由简入奢容易,由奢入简难,她便是如此。
那些素食她如何也咽不下去,只能靠着茶水充饥。
是以如今她比以前更知晓美食的来之不易,粒粒皆辛苦。
萧寰见她这幅吃的头也不抬的模样,浅浅的笑意落在眼尾,他给她推过一碟子的绿豆糕,迟盈仍是头也不抬,伸筷子夹了过来,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她咬着咬着,忽地就落下了眼泪。
太子无措地问她:“可是味道不好?”
迟盈吃的忘了,她吸了吸鼻子说:“不是,这和我之前吃的一模一样,你也是在西市买的吗?”
一个‘也’字,萧寰笑意僵在眼角,他忍着没应声。
等她吃完便也信守承诺带她出去玩。
只是不想世间竟有如此巧合微妙的事。
太子心血来潮带着太子妃出府游玩,二人也没知会多少人,只不过一个回廊,远远就遇见了被人往府外拖拽的孟妙音。
孟妙音原先是一个姿容出众身段窈窕的姑娘,不说是国色天香却也能在人群中漂亮的耀眼。
如今与以前倒是变化颇大。
她双眸无神,走路僵硬,似乎有些神志不清。
她不知这群人究竟要带她往何处去,可她也是不怕的,这世间最哀痛的事莫过于心死,如今她却也是切身体会到了。
孟妙音本就是个十分聪慧的,以往受自以为是的可笑的情爱蒙蔽了双眼,坐下了一桩桩可笑的自以为能瞒天过海的可笑之事。
自以为能骗过他,自以为他早晚会爱上接纳自己,原谅自己。
那不见天日的软禁,孟妙音也不曾有半点恨他的,叫她彻底绝望的是那日宁王朝着她厌恶憎恨的神情。
事到如今,孟妙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想来真是可笑,许多事情她都看不透,她这些小心机想来他早早看透了吧。
孟妙音想,不过自己也算不得亏了。
这段时日她日日夜夜都未曾闲着,连昨日太子府的那位将军都特意过来询问了她一番。
连贩夫走卒都忍不得之事,这高贵的太子殿下能忍得?能容忍如此奇耻大辱?
且太子本就不喜太子妃,此事一出,自己便是也活不了了,能拿着自己这一条贱命,换得太子妃下来便是值了。
她与迟盈,那可真是深仇大恨啊——
迟盈可是公府嫡女,再是尊贵不过,日后要当皇后的人,怎么样?不还是被自己三言两语轻而易举的拉下来了吗?
呵呵,那是她活该!
如此,她便是死也算是值了!
孟妙音正疯狂般的想着,忽地见到了她最不能容忍的一幕。
她以为已经被一条白绫秘密处死的迟盈,竟然好端端的活着。
不仅如此,身侧的那位含情脉脉的竟是太子殿下
不
这怎么可能?
可她确确实实没有看错。
太子不知低头与太子妃说着什么,只见他笑着垂眸,停下来摸着太子妃抱在怀里的那只雪白猫儿。
孟妙音怔了怔,她不明白为何老天爷如此不长眼,不将这等水性杨花的女人收了去!竟然还叫她活着!
迟盈忽地就见前方黑夜中一道身影跑了过来。
常让连忙上前堵住孟妙音的路,他伸脚将孟妙音一脚踹向身后。
“你们一群死人吗?看个人都看不住,还不快拖下去,免得脏了太子太子妃的眼。”
迟盈还没看清来人,便听一道凄厉的声音几乎穿透整个东宫。
孟妙音扬起一张瘦白的脸,恶狠狠指着迟盈:“太子您被她一直蒙在鼓里,她根本就不爱你!她不知廉耻喜欢的是宁王殿下!宁王还在出家时,她就知道勾引了他,她二人自幼便背着旁人私定了终身,若非——”
迟盈惊地一连后退,她看到萧寰回头看她的眸光隐隐泛起了血红。
她从未见过那等颜色,像是深渊里流露出来血浆
迟盈连忙否认摇头,她心虚害怕的无以复加,嗓子都变了调儿,她又哭又急:“你闭嘴!你胡言乱语什么?!常让你快叫她闭嘴!”
常让见状连忙捂着孟妙音的嘴。
却忽地,二人听太子寒着声,一字一句道:“松开她。”
“孤也想听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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