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孕的人都是这般, 等日后就好了——
迟盈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这句话,她原先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去。
等察觉到抱着自己的男人手臂更加用力,似乎想将她按死在他胸前
她恍惚闻着他衣襟中浅淡的龙涎香, 以往是迟盈并不讨厌的味道,如今却叫她浑身都抖了抖,那一刹她只觉一股子荒谬从脚上蔓延到了全身。
她仍是不信,不信会这么巧。
定是萧寰这个混蛋乱说的。
她趴在他怀里,一双眸子充满了追根究底。
“你方才说我?我有孕了?”
萧寰身躯僵硬, 他先前一门心思都放在迟盈身上, 说漏嘴这等愚蠢的事竟然有朝一日会发生在他身上
如今只当做没听见,他用脚荡开层层帘幔,将她抱去内殿榻上,替她铺整好罗裙, 叫她好安稳地躺着。
迟盈其实一直都是个十分好脾性,再温和不过的姑娘, 可自从与萧寰在一起,她每一日都在生气。
耐不住的生气。
她抬头看着他的面容, 身姿虽孱弱,面容虽仍旧泛着稚嫩, 却是这普天之下唯一敢朝着当朝天子质问的人。
迟盈声音虽细弱, 却也掷地有声, 冷静的吓人:“陛下, 你听见我问你的话了么!?”
萧寰眼皮一直垂着, 迟盈看不见他眸中的神色, 只听他低哑温和的嗓音, 一如初见那般。
若非迟盈见过另一个他, 她真以为这世间没有任何能引起他情绪波动之事。
“你累了, 今日你好好睡一觉,明日”
才呕吐过,腹中那一点点才吃进去的皆被吐了出来,迟盈早已无力挣扎,只得恼怒的坚持,“你回答我啊”
萧寰决口不承认在自己授意下,宫内众人皆闭口不言,瞒她有孕的事实。
他自然的搭着眼皮,唇线抿着,一副安然自若,毫无亏心的模样。
“昨日太医来诊脉,说你遇喜了,恰逢你睡得深沉朕便没忍心唤醒你,不想这倒是成了罪过。”
那语调竟还带着一丝稍纵即逝的委屈。
迟盈不是傻的,她与萧寰朝夕相处如此久,再熟悉不过他,他就是在撒谎。
她便立刻问他:“那你为何如今才告诉我?不该昨日就告诉的吗?”
“昨日你睡得早,今天朕登基,哪里得空——”
迟盈听了只觉得心里头打鼓,满身的泛起了寒意,她恨恨的,哀怨无比,更是茫然无比。
忽的就被告知怀孕了,这叫她如何能接受?她可是从未做过半点心理准备
迟盈这一哭便如同零星小雨,淅淅沥沥,却滔滔不绝。
她没什么力气,便倚靠着枕头闭着眼睛,任由眼泪一滴滴顺着眼角滑落,滚落没入枕上,将那软枕都浸湿了一片。
萧寰想过她会闹,却不想她这般安静,这般却更叫他害怕起来,他伸手去抚了抚她的脸蛋。
懊恼道:“你别哭,你又哭什么?有孕便这般叫你难受不成?你起来与朕说话”
他话音才落便猛地想起她方才吐的一干二净的事儿。
有孕真叫她难受起来,没有食欲,好不容易吃了些,却都尽数吐了去。
他心疼无奈,恨不能替她受了,可这有孕他如何也不能代替她来的。
迟盈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委屈心酸发泄不出来,她才对他有了一点好转,转身便又恨透了他!
她将脸埋入自己的手臂里,避开他的触碰:“我不想我不想的,我好害怕”
萧寰声音有些低哑,与她说着道理,担忧她心里怨恨自己,冤枉了自己。
“这种事也并非我所愿,可孩子既然来了便是你我的缘分,并非朕非要叫你不开心,非要逼着你生的”
萧寰说到此处鼻子隐隐发酸,他眼眸沉沉地,“怀了便只能生下来,难不成你还想不要了?”
迟盈捂着耳朵,呜呜的细声哽咽:“我不听,不要说给我听什么缘分,我才不想要这种缘分,定是你换了我的药!我现在就开始讨厌你,你出去,我再也不想见你”
哭着哭着,迟盈的肚子又饿的咕咕的叫。
方才她吃的那些被吐了个干净,如今自然胃里是空空的,一饿起来就心慌胸闷,她开始赶萧寰出去,将萧寰是使劲儿的往殿外推。
萧寰何等倨傲尊贵之人,自然从未被人这般冤枉过,她不喜欢孩子就算了,竟然还说讨厌他。
萧寰掰着迟盈去推自己的手腕,见她眼眸发红,面容更是发白的模样,似乎被这有孕的消息吓得不清。
他再是恼怒,也没法子朝着迟娘子发。
他耐着被冤枉的委屈,想着头一个敢冤枉自己的人竟是这么个瘦弱胆小的娘子。
胆小?在他看来就是胆大包天,目中无人。
确是目中无人,迟盈腕子被他长而洁白的手指十分轻松地握着,便卸掉了她所有的力。
她胆大包天的在榻上崴着身子,用着一双足去拱他。
“都怪你你竟然还骗我!”
萧寰不敢真使劲儿,颇为费力的压住了她,忍着各种翻江倒海的情绪,将自己最柔和的一面露给她。
他觉得,有些话得早日与这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娘子倾心交底——
“朕知晓你的担忧,你忧心你的家族活不过皇权之下,你怕朕将你当成一个制约前朝的工具,你怕朕日后找前朝世家一个个清算。朕确实不会再重用世家,因为他们威胁皇权,可朕如今为了你,对迟氏倒是未曾动过这个想法,若是朕想早便该动手,而不是等到今日,反而给了迟氏一族你的叔伯更高的位置——”
世家可怕在跟盘交错,大权独揽,只留一两个倒是无伤大雅的。
他如此明显的话语,只差着说,自己为了她已经成了一个昏君。
迟盈红着眼听着半晌,心绪竟稳下了些,不再像方才那般激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打起来。
她眼睫轻垂着,遮掩住眸中的点点水光,手指止不住缩成一团,捏的紧紧的,像是有些被看破后的难堪。
萧寰却不这般为止,他仍道:“你担忧你身子孱弱,能力更是差,若是有了孩儿只怕保不住他长大,教不会他本领可是?这绝无可能,朕可只有你一个娘子,从前只有你一个,日后也只有你一个娘子。这后宫若是真有皇子间的争斗,也只会是你给朕生的孩子。你我二人的长子自然便是太子,有谁能与他争?纵然朕不会叫他过得太如意成了一个懦弱无能的君主,可总不会如太上皇那般把他们当成工具一般制衡朝廷。”
萧寰看着迟盈尚未隆起的腹部,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孩子。
他二人的骨血结晶,定然是个容貌出色的皇子公主。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朕喜爱他,朕会将一切都传给他。”
迟盈不知缘何听了眼泪流的更快,她仿佛感受到了肚子里那个才知道他/她存在的孩子,这种奇妙的感受更使得她情绪不稳。
自从知晓自己怀孕,她便是满脑子的浆糊,糊成了一团。
迟盈咬着唇止住脱口而出的呜咽之声,攒眉狠狠瞪着他。
他眉眼深沉,不知何时放开了她的手腕,身姿挺立的坐在她身侧,二人挨的极近,他眼底映着她的身影。
天子这般直白的话叫迟盈有些无措与恼怒,她从未听萧寰说过这等的话。
她有些哀凄,愤怒,用手匆匆抹干净面上方才哭泣留下的水痕,冷笑着质问他:“你说你不会娶其他的娘子?”
萧寰面容沉肃着,颔首。
迟盈觉得好笑,她尖锐道:“朝臣会逼着你纳妃,你日后有了许多娘子,后宫里全是娘子,那我会被她们合伙起来欺负,她们会欺负我,她们的孩子还会欺负我的孩子”
她乱七八糟说着,也不知自己想表达的重点是什么,只觉得越想越恨他,越想越想哭。
萧寰却是明白的,他似乎意识到,原来一直看着不喜欢自己,不通情爱的迟娘子竟然也会为了自己那八字还没一撇的后宫暗暗的吃醋。
何时开始他的娘子生了这等心思的?
这段时日前朝那些请他纳妃的折子只怕被这个小气的娘子知晓了不少
萧寰心底升起一丝欢愉,无比的欢愉,像是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明,胜过他以往任何一个时刻。
原来,迟娘子对自己也并非全无好感。
他眼里泛着恍惚与激动,手覆在她抹着眼泪的手背上,那处细腻的皮肤如今微湿润着眼泪,他滚烫的掌心与她柔荑贴合在一处。
他的掌心慢慢挪动了下去,轻轻覆盖在她的小腹之上。
如今天气暖,迟盈穿了一条薄裙,有孕近三个月,平日里看不出,如今手贴着她的小腹,总是能察觉一些微妙来。
比以往鼓了些,一个小小的凸出的轮廓,却承载着一个小生命。
他没有再压抑着自己的喜悦,他要成为一个父亲的喜悦。
他与她十指交缠,循着她将娇软的唇,无数未出口的话语,最终只道:“阿盈,你要信我,相信你的丈夫。”
前朝左右不来他的决定。
任何皇朝除非懦弱无能的傀儡皇帝,任何一个皇帝,若是不想纳妃,没有任何朝臣能逼迫得了,这才是皇权。
总不能当了天子,连娶纳后宫女子都要看前朝眼色的。
迟盈由着他亲吻自己,连反抗都懒得,只冷冷的问:“你怎么知道这就是个男孩了?”
萧寰先是没听懂,这段时日只能看着不能进一步,叫他整个人精神状态都不太好,像是忍耐到了极致,人脑子都跟着随时随地热血上涌,糊涂起来。
他手贴着她的腰间,含糊的问她“嗯?”
迟盈望向自己的肚子,她有些手足无措的绝望,咬牙道:“你方才说是个皇子,你就这么想要皇子?”
她可能是个小娘子。
萧寰一怔,他也想到了这一遭,连忙说:“只是顺口一说罢了,不是男就是女,朕怎么说都是错的,小娘子自然也是喜欢的。”
迟盈甩开他的手,避开他,想离得远远的。
“什么叫也?本来我就从没想要孩子,是你偏要瞒着我,真叫我恶心!我就是怕你们这般,若是生来就不受到人待见,那般何苦要叫她来到这个世上。”
说完,她绝望到崩溃的大哭,她觉得这世间上恐怕没有人能真正理解她,理解她为何这般的害怕生孩子。
萧寰察觉自己失言,他说:“怎么会不待见?朕对孩子都是公平的,绝不会偏心。”
他也没几分慈爱,能偏心谁?
说来说去,还不是最喜爱她。
孩子能越过她去?偏偏她还不知自己喜爱的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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