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二夫人您在何处?”
纪芙薇终于想明白了前后。
对死亡的恐惧和侥幸存活的后怕,对向家、纪家的厌恶和对英明皇帝的感激……诸多复杂情绪奔涌在胸膛。
即使是过去许久,她也无法全部压抑下去,反而随着时间逐渐发酵,叫她愈发喘不过气。
她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奔涌,随后等人走远了些唤人时才走出来。
“我在这。”她用手帕擦着脸上的泪珠,满脸悲切,“我方才太伤心了些,哭得狠了,才没有听见。”
“夫人……”含素面上有几分感动。
纪芙薇微垂眼眸,不敢深想众人哀戚面容之下看她的神色,就像是在纪家时她也从不敢考虑他们对她的看法一样。
她已经不愿也不敢奢求其他了,内心里独独期盼着天家威严,希望他们对当今圣上的敬重和畏惧超过一切,以希能有她的一小处容身之地。
“二夫人,屋子里的一应都要换的。”含素等人在整理屋子,喜字早撕了下去,有些玩乐奢靡之物,也不会给放在纪芙薇的屋子里。
“我知道的。”纪芙薇捏着手帕点点头,“你们忙。”
前院的主子走了,一众下人有路子的早找好了下家,像含月这种本来奔着姨娘来的回不去老夫人那,只能留在纪芙薇这边。
但后院的新夫人成了寡妇,伺候的人手自有定数。
一部分还在试探等待纪芙薇之后的结局,若新夫人也殉了那婢女也不有太好的结果,不过家生子多少好些。
另一部分比如含月,一早递了信儿,“投诚”得干脆。
“主子喝些润润嗓子。”含月主动递了食碗来,奉了汤匙。
纪芙薇用了一口方知道是润嗓子的冰糖百合雪梨,说是还加了碎燕窝,里头还有些有清肺润喉之用的药材,闻起来不似梨的味儿,吃起来才有果香和甜味。
“不错。”她对含月点点头,“你用心了。”
“能让主子高兴就好。”含月笑着答话,又捡了个清闲的活儿去干。
含素瞧见了,撇撇嘴,和人配合着把才挂上没多久的骍刚色卷草纹烟罗纱窗换成了素白的曲水纹底轻纱。
原打算换的蜻蜓荷上花样的薄绡帐子也重新收进了库房,那是纪芙薇亲自点的,是送来几匹时新的里头她最喜欢的一种,不过今年用不上了,以后几年也不可能,再往后等出孝了也不会有机会再用这“旧物”了。
纪芙薇垂下了眼睫,让刘海遮住了盛着水色的双眸与微紧的眉头,银汤匙轻轻地搅了搅甜汤,什么也没有说。
接下来的日子流水一样,好像过得很快,又似乎走得很慢。
纪芙薇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感谢向家的“霸道”——
向洪氏失了儿子,心态颇有些失衡,哪怕早有了心理准备,也始终拖着不想落葬。
其实向永彬葬礼的用度早准备好了,但老夫人连几年前备下的丧仪也不愿用,非得公府上开了库银采购最新的。
也正因此,虽然是自己的夫君逝世,但纪芙薇完全没有插手的余地,从擦身体换衣服到最后入棺下葬,都没有她触碰的机会。
纪芙薇原就害怕这些,对向永彬其实也没多少真挚感情,别说不舍了,她都不想去碰尸体,倒是因为向洪氏的“□□”,她一点没沾上事儿,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她基本就是穿着一身素麻衣,全程保持哭泣悲伤的模样,有客来的时候叫人扶着到前头露个脸,让外头人知道她还活着、没有殉葬,对亡夫也是一片情深。
纪芙薇也想让自己看起来健康些,至少不是那种会突然暴毙的病样,奈何身体不争气,本就缺了营养又日日痛哭,她嗓子一直疼着全没有好过,根本自在不起来。
原就瘦削的身量等一个月下来又清减了几分。
纪芙薇成了寡妇,还要替亡夫守孝守节,身份更为敏感了。
即使是身为家人的向家人都不会多接触她,纪芙薇知道自己不讨人喜,还担心老看着她让他们想起了殉葬的事情,故而她早早过上了深居简出的生活,非年节或是公婆要求,都不会出院门。
向家庶出的三少爷和四少爷娶妻,纪芙薇完全没有参与,隔日拜见的时候也根本没有出来,还是后面得了老夫人示意,两边互相送了礼,前后也没见过面,最后是过年时候彼此看过几眼。
至于出了孝后向和颐的出嫁——
武国公府嫁嫡女固然热闹,但也和纪芙薇无关,只知道向和颐如愿嫁给了文国公府的嫡出三公子冯宇,大概是门很好很相配的亲事。
“夫人也该高兴些的。”含素道,“这三年可算过去了。”
纪芙薇摇摇头,面上仍是含蓄温柔的笑。
三年的守孝过去,纪芙薇模样是一年一个变,但性子却没有太大的变化,甚至说变得更为内敛了。
很多事情,她都藏在了心里,不敢和向家的任何一人说。
有时候憋得狠了,她就悄悄和自己说说话,还有好些时候,她在梦里成了个说话不带停顿、讲话不用喝水的厉害人,只有在昏沉的梦境中,她才好像能松一口气。
这三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忧害怕。
唯恐哪一天武国公府府上的人突然想起来,要把她拉去陪向永彬。
可即便她都已经退到了这个地步,做个公府上的透明人,她还是觉得自己的日子愈发难过了起来。
尤其是随着出孝日子的临近,她无可避免地要重新走到人前。
纪芙薇没有子嗣需要抚养教育,也没有其他才德本领打发时间,守孝日子清苦,但之后便不同了。
她才十六岁,又是向家二房夫人,伺候她的婢女们都盼着出孝,说她这个年纪这个情况不可能完全断了社交,到时候婢女们也能跟着她出去轻松一二。
纪芙薇也没有妄念自己能和其他人一样去外头玩耍,只想多少给她个出院子的机会。
就是这样,没想到又生了事端。
“弟妹好久不见。”
“世子客气。”
纪芙薇与世子客套见礼。
武国公府世子向永椿身材高壮威武,但意外的,他行事并不粗鄙,不似一般武夫。
从第二年新春宴席上偶然一见后,世子大伯子对她诸多照顾。纪芙薇守孝多有不便,又不好与婆婆提意见,反而世子不知从何处知晓,好几次暗中帮扶,叫她心生感激。
“你怎么又回来了?”世子看向自己的嫡亲妹妹向和颐,“你这才结婚一年半载的,怎么总往娘家跑,你让文国公府上怎么想?”
“都是冯宇,他又逛花楼去了!”向和颐脸上的娇蛮愈显得刻薄,留得又尖又长的指甲仿佛比针还利。
那抬手一下子,险些戳到了世子向永椿的眼前。
他微皱了皱眉头,不太高兴地避开,又想起了什么很快调整了表情。
成婚一半年多,向和颐本性愈显,尤其无情,没少打杀文国公府上的姬妾,与丈夫冯宇的关系相当僵硬。
她经常回来告状,纵是守孝的纪芙薇都听见了风声。
向洪氏心疼唯一的嫡女,再加上两公府之间一文一武,不相上下,彼此都要脸面,基本上每次回娘家向和颐都能带着一堆的礼回去,并且这时候冯宇一定已经归家,好几日都不能出去继续逛青楼。
“你别和冯宇折腾。”世子道,“冯家在朝堂上更有话语权,比我们这些武官更方便,你少惹事情。”
“胡说八道。”向和颐眼睛一瞪,那双三白眼便更加分明了。
视线一转,又扫到了纪芙薇,她脸上不快毫不掩饰,看她素衣打扮更藏不住嫉妒。
世子显然也没有忘了站在旁边安静中又有几分尴尬的纪芙薇。
“是去见母亲?”
“是。”她点点头,“去给婆母请安。”
世子笑笑,黝黑的眼睛里一抹暗光。
他主动在前领路并笑道:
“走吧,我们正好顺路。”
听罢,纪芙薇还没说话,向和颐当即要闹,眼神几乎要化成刀子。
但世子不着痕迹地瞪了她一眼,有这警告在,向和颐惧于长兄威严不敢多话,只得咬牙切齿地低咒着“狐狸精”,不情不愿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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