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拍卖会中场休息。
不少人端着酒杯来到段沉旁边, 同他、以及同桌那几位长者攀谈。
觥筹交错。
好不热闹。
岑蝶听不懂他们的话题和玩笑,干脆让开位置,站起身, 独自去洗手间。
洗手间在会场外。
穿过走廊。
喧闹声逐渐稀薄。
为了搭配这身礼服裙, 造型师给岑蝶选了一双细高跟,脚踝后面还有一对立体蝴蝶翅膀。走动间, 像是随时就要振翅高飞。
然而,美丽的代价就是难以行动。
岑蝶本就不擅长穿高跟鞋,更别说这么高跟。
没有段沉在旁边借力, 每一步都得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摔倒下去。
这种场合,绝对不能丢脸。
终于走到洗手间门口,岑蝶背上已经浮起薄薄一层虚汗。
她松了口气, 提起裙摆。
倏地, 脚步一滞。
姜挽倪正靠在门边,抱着手臂, 不知道在这里看了她多久。
“……有些人,果然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她嗤笑。
岑蝶心头一紧, 睫毛微微下落, 并不理她, 径直继续往里走。
下一秒。
姜挽倪竟然往旁边一跨,结结实实挡住了她去路。
对方明显就是特地冲她而来。
岑蝶有些诧异,眨了眨眼, “姜小姐?”
姜挽倪:“聊几句?”
“……”
哪有人在刚嘲讽完别人之后,又说要聊几句的。
偏偏, 因为姜挽倪气势太足, 语气理直气壮, 还带点居高临下意味,总让觉得她做什么事都理所应当。
岑蝶自知无法应付,摆摆手,低声拒绝道:“抱歉啊,姜小姐,我……”
“用不着抱歉。”
语毕,姜挽倪直接上手,拽住她手臂,将她往旁边带。
岑蝶没料到她会动手,一张小脸骤然变得惨白如纸。生怕被姜挽倪拉得摔倒,只得跌跌撞撞地随她过去。
洗手间斜对面有间小房间。
应该是杂物间之类。
姜挽倪随手推开门,摸到墙上开关,打开灯,将岑蝶拉进去,再反手阖上门。
动作一气呵成,显得大小姐霸道又蛮横。
岑蝶无可奈何,人往后退了半步,眼中也露出戒备之色。
姜挽倪却没有再靠近她,只是站在门边,依旧双臂环抱,开门见山道:“岑小姐,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啊?”
岑蝶懵了一下。
“时间紧迫,我也不和你废话,只要你帮我说动段沉,帮我解决一个麻烦,我可以给你一笔钱,数额你开,多少都行。”
说着,姜挽倪又扫了她一眼,藏不住语气里那种嫌恶,撇撇嘴,哼笑,“你家那种情况,应该很需要钱吧?你跟着段沉,他对情人的手笔倒确实是一贯大方,但开口要真金白银还是不方便吧?想必,你也不是走这个路线的。”
“……”
说实话,岑蝶丝毫不意外,自己家这点事会被挖出来说嘴。
毕竟,当年可是上了新闻的,闹得轰轰烈烈。
既然段沉能知道,姜挽倪自然也能知道。
她觉得被冒犯,不全是因为这件家事。
更多的,好像是姜挽倪用这种肆意又居高临下的态度、来揣测她与段沉的关系。
岑蝶自认自己并非含霜履雪之人。
但对段沉的感情,绝对不如旁人揣测那般。
不可否认,在见到段沉的第一眼,她就被他吸引。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身家几何呢。
所以,这种感觉,实在叫岑蝶觉得难受,难受到再不想同姜挽倪说一句话。
只想立刻离开这里,回去找段沉。
岑蝶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开口:“抱歉,我帮不了你。”
她答得过于干脆。
姜挽倪表情有些愕然。
“你不仔细考虑考虑?你跟着段沉,不就是为了钱嘛。不趁着他对你还有兴趣多捞点,难不成,你还指望你们有什么后续?还是说,你要房子?要车?岑小姐,你想要什么,你可以告诉我。……对你来说,其实只是几句话的功夫而已。能成则成,事后绝不会为难你。”
岑蝶抬起头,正视她,一字一顿地答道:“谢谢你。我什么都不需要。我也不会干涉段沉的任何事情。姜小姐,你和段沉应该是故交吧?如果你有需要的话,可以自己去找他说。”
说完,她抿着唇,一只手拎起裙摆,另一只手扶墙。
打算绕开姜挽倪,快步离去。
见状,姜挽倪蹙起眉。
没有动,也没有再说话。
这位大小姐,只是用一种微妙而犀利的眼光,紧紧注视着岑蝶,像是要看穿她的神态动作,看到她内心去。
杂物间空间狭□□仄。
两人擦肩而过。
倏忽间,姜挽倪轻轻笑了一声。
“岑蝶。”
岑蝶停下脚步。
抬起头,发现姜挽倪正定定地看着她胸口位置。
那里别着一枚蝴蝶胸针。
不久之前,它还躺在拍卖台上,被在场许多女人竞相叫价。
既然姜挽倪也来了,那么,她也举牌了吗?
岑蝶不清楚。
但是她清楚一件事。
如果说刚刚,姜挽倪只是看不上她,显得态度轻蔑了些。此刻,她的语气已经几乎称得上有点恶意了。
她说:“告诉你一个八卦。关于段沉的。”
“……”
“段沉有两张名片,不知道你见过没有。其中有一张,上面只印了名字和电话。那种名片,是专门给漂亮女人的。”
岑蝶睫毛颤了颤。
姜挽倪笑起来:“你不会觉得,自己和她们,有什么不一样吧?”-
圣诞过去就是元旦。
京市再次落雪。
元旦有三天法定小长假,但段沉有其他事,没法抽出时间来陪岑蝶跨年。刚好,今年寒假放假时间早,下周C大就要进入考试周,确实也得留在学校复习。
到12月31号那天,姜亦可和社团他们出去聚会跨年。
岑蝶则是跟着另外两个室友,踩着积雪,一起去图书馆复习。
这一天,和往日每一天,好似都无甚分别。
直到晚上。
姜亦可回到寝室。
她没急着收拾,而是先走到岑蝶这边,一脸欲言又止表情。
岑蝶:“?”
姜亦可吞吞吐吐,“那个……岑蝶……我……”
“你找我有事?”
岑蝶已经上了床,正倚在枕头上背书。
见姜亦可这样,立马严肃地坐直身体,望向她。
姜亦可还是不说话。
两人对峙许久。
终于,她回过头,看了一眼另外两个室友,确定两人都在忙自己的。
这才将手机掏出来,调出一张图片,拿给岑蝶看。
岑蝶拧着眉,扫了一眼。
竟然是一张她和段沉的合照。
图里,她挽着段沉的手,仰着头,脸上含笑,眼神里的恋慕意味几乎要从屏幕里溢出来。
背景是一家餐厅门口。
岑蝶记得,那日,她突发奇想,想去吃某家网红店,段沉便带她去了。
网红店价格还算亲民,年轻人不少。
可能是碰到了同校同学。
却也不知道是谁拍的。
岑蝶将目光从照片上挪开,侧了侧脸,问道:“怎么了吗?”
姜亦可收回手机,“这是那个连号吗?”
“是。”
“他看起来比你大……”
依旧是欲言又止。
岑蝶点头,“是啊,怎么了?”
姜亦可败下阵来,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岑蝶,你要保护好自己。”
“谢谢你。我知道。”
岑蝶朝姜亦可感激地笑了笑。
……
这件事,到寒假里,岑蝶突然想起来,当玩笑一样说给了段沉听。
因为她不想回家面对张晴,找了个借口,说要留在京市实习,今年就不回去过年了。事实上,给张晴发消息时,她人已经离开学校,简单收拾过东西,搬去了段沉家中。
时值年关,正是一年人情往来的关键节点。段沉也比平日忙了不少,没法天天回到这里。
岑蝶并不介意。
也不追问他去向。
若是他人不在家,就自己找点事做。看书、看剧之类,偶尔去楼下商场逛逛,或者试着研究一下做菜。
是夜。
段沉回到家中。
岑蝶跳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展现厨艺,让他评价一下,看看是否有进步。
她说:“我最近看视频,学了一个玉米排骨汤,炖给你试试,好不好?”
段沉正在换衣服,闻言,挑眉笑起来。
“现在炖还来得及吗?”
时间已经不早。
岑蝶想了想,声音低下去,“……用高压锅压一下,应该会快一点。”
段沉:“行啊,那我就期待一下小蝴蝶的厨艺了。”
大约四十分钟后。
岑蝶将汤从高压锅盛出来。
自己先拿把勺子尝了尝。
调味居然还不错,没有发挥失败。
“可以啦!”
岑蝶兴高采烈地喊了段沉一声。
待他走出来,两人便对坐到岛台边。
小朋友眼中掺着期待,不容忽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怎么样?”
段沉点点头,“小蝴蝶很不错啊。”
岑蝶抿唇笑起来。
蓦地,她又想起什么般,开口道:“说起来,上次我们去那家店吃饭的时候,好像被我同学偷拍了。”
闻言,段沉蹙起眉,放下调羹。
陶瓷与碗壁相碰,发出“哒”一声轻响。
段沉目光严肃起来。
“什么偷拍?”
岑蝶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室友给我看的,好像是看到我们俩在一起吧。可能他们都好奇你是谁。”
毕竟,仅凭一张侧脸照,段沉就能在C大表白墙成为大众情人。
可见其容貌气质过人。
段沉沉吟,“需要我处理吗?”
岑蝶:“应该没什么吧。”
既然她这么说,段沉敛起表情,继续吃饭,也没再多问。
两人转而说起旁的事。
一是,大年夜、年初一,段沉都没有办法陪她,问她想不想去周边玩玩,让他助手给她陪玩。
岑蝶想了想。
出声拒绝。
“没关系啊,我以前也是一个人过年的。”
大年夜,张晴就要在家里摆上牌桌,拉着家中亲戚一起玩,没工夫搭理她。
这个娱乐活动会一直持续通宵。
到后面初一初二,小区棋牌室开门,更加见不着张晴人了。
岑蝶早就习惯这种孤独生活。
没必要影响人家助理回去过年。
更何况,京市又冷又干,去室外实在煎熬,她也没兴致出去玩什么。
段沉点点头,并没有强迫她。
“好,那我初二回来陪你。”
恍然间,岑蝶有种错觉。
自己就像是个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
这个设定一旦产生,再联想一下,她忍不住低笑出声。
“小蝴蝶在笑什么?”
“唔,没什么啊。”
岑蝶摇摇头。
情绪又陡然低落下去。
什么丈夫妻子……可能吗?
顿了顿。
她仰起头,看向段沉。
“名片”两个字已经近在齿间,踟蹰良久,到底还是默默咽了回去。
……算了。
段沉十分敏锐,几乎是刹那间,感知到小朋友的失落。
他将最后一口菜咽下去,起身,走进卫生间漱口。
再出来时,已是满腔薄荷清香。
岑蝶:“段沉,你不吃……”
话音未落,段沉干脆利落地将她从岛台边抱起来,大步往阳台方向走去。
岑蝶吓了一跳,“怎么了?要去做什么呀?”
段沉低下头,朝她笑了笑,眉眼间有点邪气。
他说:“做你。”
……
岑蝶被一双大手牢牢禁锢在落地玻璃上,气喘吁吁,睫毛抖得不像话。
身前是市中心繁华夜景。
近得像是就在脚下,与之咫尺。
落地玻璃早就被皮肤捂得温热,不复冰凉。
背后,男人一直手搂住她纤细腰线,另一只手往前,还在肆意游曳,蓄势待发。
岑蝶早已经喊不动,也没力气拒绝。
只能借力倚靠在他怀中,随他去。
休憩不过片刻。
岑蝶感觉到,段沉的呼吸就在耳后,起起伏伏,勾得人浑身不自觉酥麻。
段沉闷哼一声,低笑着再次凑到她耳边,闲聊似的问道:“小蝴蝶,说点高兴的事情吧。说说你小时候?”
“……”
岑蝶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此刻,房间被暖气哄得极热,她就像刚刚被从水里捞起来一样,浑身汗津津的。
这种时候,要让她怎么聊过往?
这是什么恶趣味?
岑蝶不乐意地嘟了嘟嘴,声音嘶哑,“……没力气讲话。”
段沉:“随便说。小蝴蝶什么时候说得我满意了,我再停下来。”
“……”
岑蝶压根不是他对手。
无可奈何,只等用手臂撑着玻璃,慢吞吞地开始回想。
“小时候……唔,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高兴的。但是比后来肯定是好一点。”
“大概我六七岁的时候?我爸还没有……犯事,虽然喜欢赌,可能还有一点点理智吧。我记得,那时候,家里最后一套房子还没有卖掉。呃……是那种老公房,邻居之间都认识的。到过年,赌场不开门,我爸就带我下楼去,买一把仙女棒,分给邻居家的小朋友们,一起玩,很热闹的。”
“后来,隔壁小胖子家放烟花,把另一栋楼的邻居家玻璃炸碎了。小区就不让放烟花炮仗了,都叫我们去马路上玩。”
“我爸嫌麻烦,就带我去世纪公园。……段沉,你知道世纪公园吧?就是、呃,海市市中心那个。”
“那会儿海市还没禁烟,每年过年,世纪公园都有烟花秀,特别好看。”
“……后来全城禁烟了。”
“我们家也不过年了。”
灭顶欢愉中,岑蝶喃喃自语着,竟然悄然落下泪来。
下一秒,段沉掰过她的脸。
再低下头,温柔而细致地将泪珠吮去。
他开口:“小蝴蝶,别哭。哭了就不漂亮了。”
“……”
“以后跟我。”
岑蝶噙着泪,怔怔地看着段沉。
这一刻,他是恶魔,也是佛陀。
他掌控她所有的幻想、愿景、旖梦,也主宰她的悲欢喜乐。
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奉若宇宙真理。
“……段沉,我好爱你。”
第22章
「因何入红尘, 误我冰雪身。」-
这个新年不咸不淡地度过。
没什么糟心事,就算张晴在电话里发疯,也只是隔着电波, 少了些许杀伤力。这样, 就足够比往年都来得幸福自在。
至春日。
京市气候尚未渐暖。
岑蝶开始进入大一第二学期。
课业肉眼可见地繁重起来。
C大这个专业算是王牌专业,堪称国内外交官摇篮。校友里出了好几位知名外交官, 至今依旧活跃在国际政治舞台上,在各种发言、发布会上都可以看到他们。
盛名之下,就注定学校的培养模式无法松懈, 不能砸掉这个金字招牌。
整整两周,岑蝶和段沉没有时间见面。
只能每天在微信上聊几句。
因为在寝室时间变长,姜亦可倒是率先好奇起来。
“岑蝶岑蝶,你周末怎么没和男朋友出去玩啊?”
岑蝶抬起头, 拍了下厚重书籍, 声音颇有些无奈,“分组作业啊。”
姜亦可:“哦……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呢。”
“没有。”
“那就好啦。”
姜亦可忙于她的倒追大计, 没有刨根问底。
话题简单结束。
但,因为提到段沉, 岑蝶还是被扰了心神, 顺着想到他。
吵架?
他们俩好像从来没有吵过架。
不, 准确来说,自己倒是因为患得患失,朝他发过几次火。段沉却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什么重话, 永远都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温和模样,三言两语, 简单安抚, 便叫她重新冷静下来。
可以说, 两人这段关系,从始至终,都由段沉把控着,自己只是盲从而已。
不过,他比她大了那么多,经历又丰富。
或许,这样也很正常?
不可控地,岑蝶又想到了姜挽倪那几句话。
她抿了抿唇,伸手,拉开最后一格抽屉。
抽屉里有个盒子,里头装了一枚蝴蝶胸针。
盒子下面,还压着名片。
名片上两行楷体字,是段沉的名字和手机号。设计看起来简洁大方,又透着一股清冷和冷淡意味。
岑蝶低着头,没有去将东西拿出来,只是静静凝望。
停顿良久。
手机在桌面轻轻震了一下。
顺势,将她思绪打断。
岑蝶合上抽屉,坐直身体,解锁手机屏幕。
Duan:【小蝴蝶明天晚上有时间吗?】
Duan:【两个小时,一起吃个饭。】
岑蝶脸上漾出笑意,也顾不上再胡思乱想什么。
她没急着回复,先看了下小作业进度。
确定自己今晚稍微熬一会儿,差不多就能弄完。这才开始往输入框里敲字。
岑蝶:【好呀。】
岑蝶:【有时间的!】
Duan:【明天见。】
……
第二天下午没课。
岑蝶去图书馆,先把分组作业收尾,提交到小组群文件里,再刷了一套四级真题。
傍晚,六点出头。
段沉打来电话。
她立马收拾好东西,奔下楼去。
C大图书馆很大,馆前有一条林荫小道。
这个季节,还没到枝繁叶茂时节。
视线也没有阻碍。
只一眼望去,就能看到一辆车,上头挂着熟悉车牌号,正停靠在路边。像是蛰伏的野兽,安静等待着来人。
岑蝶笑起来,脚步不由得愈发加快。
拉开车门。
段沉正坐在后头看平板。
听到动静,他放下平板,朝岑蝶伸出手,“小蝴蝶,来。”
岑蝶乖乖坐进他怀中。
“今天你不忙吗?”
段沉挑了挑眉,“哪有小蝴蝶忙,连周末都没时间见面呢。”
“因为前面两周有个分组作业,其他组员都只有周末才有时间讨论……”
岑蝶抿了抿唇,小声同他解释。
段沉笑道:“现在才大一,小蝴蝶就这么努力,后面三年岂不是更加见不着人影了?”
岑蝶连忙摇头否认。
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表情有些怔忪。
脸颊渐渐泛出红晕。
从岑忠借高利贷那年开始,她就知道,读书、考离海市,是她改变人生的唯一出路。否则,大抵要一辈子困在原生家庭的泥沼之中,难以抽身。
所以,努力学习已经成为了岑蝶的本能。
哪怕顺利进入C大,来到京市,摆脱噩梦,这个习惯一时也无法改变。
顿了顿,岑蝶才说:“第一次做这种作业,速度比较慢,以后就快了。肯定不会耽误我们见面的。”
毕竟,她也很想见到他。
真的很想很想。
每时每刻,每做一件事,都会想起他。
段沉一愣,继而大笑出声。
“小蝴蝶真是可爱。”
他摸摸她脑袋,不明所以地夸奖了一句。
岑蝶读不出他话中深意,干脆放弃多想,仰起头,亲了下他的唇角。
段沉垂下眸,兴味盎然,“小蝴蝶现在都会用美人计了。”
“那……对你管用吗?”
“当然。”
挡板升起。
后车厢变成密闭空间。
浅吻也变成深吻。
待轿车抵达目的地,段沉模样依旧清冽,眉目间依稀透漏着餍足之色。
“小蝴蝶好了吗?”
他问。
岑蝶脸红得不成样,手指颤颤巍巍发抖,嘴唇也又红又肿,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欺负惨了。
裙子拉链怎么都拉不上。
难免叫人心生焦躁。
她气鼓鼓地敲了段沉一拳,软声抱怨道:“……你还好意思问!”
段沉低低笑了一声,侧过身,伸手,帮她拉上拉链,再从上到下整理一番,连佛珠手串都仔细整理得妥帖,务必叫她不露丝毫端倪。
“好了。下车吧。”
说完,他长腿一迈,率先跨下车。
再绕一圈,绅士地替岑蝶拉开车门。
门前是一家餐厅。
岑蝶被他牵着,一路走进去。
外头,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本该是饭点时间,但,餐厅里除了侍者,一桌客人都没有。
“怎么没有人啊?”
段沉笑了笑,轻描淡写,“包场了。”
岑蝶一惊,略有些诧异地望向他。
“为什么?”
两人经常在外吃饭,从各种昂贵私房菜馆、到亲民连锁店,什么都尝试过。段沉虽然高门出身,却也没像小说里那样,排场很大,非得处处包场,浮夸不已。
这还是第一次。
段沉没说话,只牵着她走到窗边景观位。
两人落座。
侍者上了前菜和酒水。
岑蝶被折腾了一通,确实也觉得有些饿,自然不再追根溯源,只当他公子哥儿毛病发作。
她拿起刀叉,自顾自地低下头,开始吃东西。
前菜是吞拿鱼塔塔并两只生蚝,佐以柠檬茴香泡。
岑蝶吃不太惯,蹙了蹙眉,只能勉强咽下去。
而后,侍者上来收掉盘子,换了份餐具,又端了一份龙虾汤上来。
汤热气腾腾。
看起来十分鲜美。
岑蝶拿起勺子。
下一秒,段沉在对面轻笑出声。
“呵……看来小蝴蝶是真的忘了呢。”
岑蝶动作停顿,眨了眨眼,抬眸,“啊?”
段沉:“今天是什么日子,完全不记得了?”
他这么暗示,岑蝶自是了然,径直笑起来,点头,“是我的生日,对吗?”
她从来没提起过,便以为段沉不知道。
况且,岑蝶自己也不过生日。
家里是那种情况,父母都不在意女儿的生日,还有谁会记着?
渐渐地,她也开始不再期待什么仪式感。
哪想到段沉会特意带她出来。
岑蝶抿了抿唇,脸上欣喜,藏都藏不住。
“是为我过生日才包场的吗?”
段沉挑眉,“不然呢。”
岑蝶:“段沉,谢谢你。”
“别急着谢,礼物还没送呢。”
说完,他低下头,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再稍等一下。”
片刻后,时钟数字跳到20点整。
“嘭——”
窗外传来一声巨响。
岑蝶循声望去。
夜空中,一朵绚烂烟花爆开,将暗色点燃。
她愕然瞪大了双眼。
接着,猝不及防之中,“砰砰砰”一声连一声,更多的烟花冉冉升起,在最顶处绽放。五光十色,各种样式,连绵不绝,仿佛誓要将夜色撕裂出一道口子来。
岑蝶骤然站起身,扑到落地玻璃窗边。
“小心点。”
身后,段沉温声提醒道。
岑蝶“嗯”一声,扭过头,静静欣赏了会儿。
本以为不过几朵,没想到,这一放,竟然整整十分钟都没有停下。且,烟花秀丝毫没有结束的趋势。
桌上,汤已经凉了。
段沉喊来侍者,重新给她上一碗新的。
“小蝴蝶,先过来吃东西吧。会放到十点,坐下来慢慢欣赏也来得及。”
闻言,岑蝶坐回位置上,朝侍者歉意地笑了笑。
这才出声问段沉道:“这是礼物吗?”
“嗯。喜欢吗?比你小时候看的那种呢?”
“喜欢。特别喜欢。”
岑蝶重重点头。
段沉淡然说:“喜欢就好。”
然而,平静下来之后,她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京市和海市一样,是全城禁烟的。
这里是市区,怎么可以随便放烟花呢?
她将心中疑窦问出来。
段沉笑了笑,沉吟数秒,垂下眼,似乎是在思考、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当你的实力足够强大的时候,规则和玩法,就能由你来制定。”
他如此说道。
这是岑蝶未曾踏足过的领域。
如今,段沉为她掀开了其中瑰丽一角。
第23章
两小时生日烟花秀, 堪称轰轰烈烈,轰动全城。
岑蝶回到学校,还能听到同学们三三两两在讨论这件事。甚至, 连寝室里都在兴奋议论, 转着各种小视频。
毕竟,京市是真的很多年没有放过烟花了。
但神奇的是, 网上竟然没有掀起丝毫风波。
由此可见,段沉是如何手眼通天。
这样隐秘的欢喜,无从炫耀, 极易叫人失去理智。
可是,偏偏,岑蝶心底有一道声音时不时在提醒她,自己正身处危楼之上, 摇摇欲坠, 没什么值得沾沾自喜。
或许,妙妙也曾经享受过这种特别。
亦或许, 等段沉受不了她之后,她也会变成下一个姜挽倪。
无法避免, 岑蝶被矛盾感撕扯着, 像是行走在迷宫之中, 跌跌撞撞,找不到正确出路。
她只能清醒着沉沦。
只能一路下坠。
……
时间进入五月。
春光如海,驱散最后一丝冬末寒意, 悄悄席卷这座古老肃穆的城市每个角落。
岑蝶在一场讲座上碰到顾庭山。
C大学术氛围浓厚,经常会有各类学生活动, 例如模拟赛、知识竞赛、演讲之类, 不胜枚举。
这回, 也不知道是不是临近新一轮招生,为了打响名头,国关院领导竟然请来一位大牛,给本专业学生做讲座。
之前,岑蝶只在教材上和新闻上见过这位的名字。有这种机会,自然要早早前去,占个前排座位。
距离讲座开始还有15分钟。
报告厅熙熙攘攘,人满为患。
岑蝶一抬头,恰好瞧见顾庭山一身正装打扮,从侧门走进来。整个人看起来衣冠楚楚,带着几分与旁人格格不入的矜贵之气,和段沉很是相似,再没有往日那般嬉皮笑脸、纨绔不羁模样。
副院长在旁作陪,还有另外几个院系领导。
一行人在报告厅第一排坐下。
这场面,叫岑蝶不由得怔了怔。
顾庭山侧过身,与副校长说话。余光扫到后面几排,终于发现了岑蝶。
刹那间,他眉眼舒展开来。
又笑着朝岑蝶微微颔首,算作招呼。
副院长跟着回过头。
“……”
岑蝶讷讷,颇感不知所措,也只能礼貌地回以一个浅笑。
而后,赶紧低下头,避开前排那些领导的好奇目光。
不多时,讲座开始。
报告厅安静下来。
岑蝶逼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投入其中。一个半小时很快过去,仿佛眨眼之间,感受不到时间流逝的速度。
第一排,顾庭山站起身,回过头,笑着朝岑蝶小幅度招招手。
两人在报告厅外见面。
顾庭山笑眯眯的,语气有些轻佻:“我来之前就在想,小蝴蝶在C大上学,又是这个专业的,说不定会碰上呢。看来我们还挺有缘分的哦~”
“……”
岑蝶无语凝噎。
半天,她清了清嗓子,低声问道:“你怎么会来?”
还是和这么多领导在一起。
他今天到底是什么身份?
顾庭山:“啊,我是给堂叔当司机来的。顺路,顺路而已。不是还能顺便来看看小蝴蝶嘛~”
“堂叔?”
岑蝶不解。
“就刚刚开讲座那位咯。”
“……”
顾庭山耸耸肩,“小蝴蝶干嘛那副表情?很惊讶吗?段沉没告诉过你?啊呀,不要这样看着我啦……这样,小蝴蝶后面有事吗?没事的话,请我吃饭吧,我还是第一次来C大呢,东道主还不得表示表示。”
岑蝶:“你不是当司机吗?不和他们一起?”
“不用管,堂叔有自己的应酬。”
说着,顾庭山一把揽过岑蝶肩膀,亲亲热热地拉着她转过身,往楼梯方向大步走去。
正是饭点。
校园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顺着人流,岑蝶领着顾庭山去中央食堂。
两人衣着风格过于悬殊,颜值也十分亮眼。
一路上,受到了不少注视目光。
岑蝶有些不安,垂下眼,将书包往肩上背了背,试图寻找几分安全感。
顾庭山倒是坦然,走在她旁边,夏装外套随意地拿在手上,晃晃悠悠,怡然自得。偶尔看到漂亮女生,还要冲人家挑眉笑笑,招猫逗狗似的,小动作停不下来。
岑蝶:“……”
顾庭山:“小蝴蝶,你们学校男女生比例有点失调啊。”
“嗯。对。”
“那平时是不是会有很多男生追你?”
“……没有。”
感谢姜亦可的大嘴巴,还有之前军训时,学校公众号那番宣传。
现在,只要在专业里稍作打听,应该就知道她有男朋友。
顾庭山“啧”了一声,连连摇头,“这不可能啊。现在的男生,真的太没眼光了……”
岑蝶没说话。
顾庭山自己感慨几句后,也收了声。
顿了顿。
他敛起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语气严肃起来。
“说起来,段少爷家最近出了点事,小蝴蝶知道吗?”
岑蝶脚步一顿,诧异地扭过头去,问:“我不知道。是什么事?”
她周末还和段沉在一起。
没听段沉说起过啊。
顾庭山:“段家老爷子知道了段沉放烟花的事,把人带回去训斥了一顿。啧,这么丢脸的事,想必咱们小少爷,肯定不会告诉自己女朋友才对。”
“……”
“不过呢,因为这个事情,现在,老爷子也知道小蝴蝶的存在了。”
顾庭山摸了摸下巴,“我把这个秘密偷偷告诉小蝴蝶了,小蝴蝶呢?有什么想法吗?”
岑蝶抿着唇,眼睛却明亮如星,炯炯有神。
她反问:“我应该有什么想法呢?”
“嗯?比如说……关于以后?”
岑蝶终于了然。
抬起眼。
此刻,中央食堂已经近在眼前。
她朝着顾庭山微微笑了笑,开口:“顾庭山,你看过《杀死一只知更鸟》吗?”
顾庭山挑眉,“没有呢。”
岑蝶:“其实我也没有。但是我刷到过书里面的一句话。”
“是什么?”
“‘勇敢是:当你还未开始就已知道自己会输,可你依然要去做,而且无论如何都要把它坚持到底。你很少能赢,但有时也会。’”
顾庭山蹙起眉,轻声重复了一遍:“很少能赢,但有时也会……吗?那,我只能祝福小蝴蝶啦。”-
六月底,暑假开始。
岑蝶依样画葫芦,用“学校有暑假研修以及兼职”这两个借口,人留在京市,没有回去。
这回,张晴终于生起了几分疑心,在电话里追问许久。
不过,因为岑蝶说,兼职工资会拿一半打给她,大约有两千块左右,张晴便立刻松了口。像是生怕她反悔,随便用几句做结束词,当即笑吟吟地挂断了电话。
岑蝶放下手机。
复又长叹一口气。
段沉在旁边处理工作,听到她叹息,慢条斯理地随口问道:“小蝴蝶在叹什么气?”
“没什么。”
“真的?需要我帮忙解决吗?”
岑蝶抿了抿唇。
解决?
该如何解决呢?
给张晴钱?
可是,打麻将就是个无底洞,无论给她多少,用不了多久,都会输在麻将桌上。
偏偏,这又是她的妈妈。
她可以远走高飞,眼不见为净、不受干扰,但却无法当这个人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岑蝶迟迟没有应声。
段沉抬起头,睨她一眼,“嗯?”
“……”
岑蝶与他对上视线。
许是因为在看电脑屏幕,段沉戴了一副眼镜,将眉眼遮掩半分。再加上穿着舒适柔软的家居服,整个人气质显得温润如玉,平易近人,少了点高不可攀意味。
这幅模样,岑蝶已经见过无数次,却还是会不小心被诱惑到。
她耳尖开始发烫,清了清嗓子,赶紧挪开视线。
停顿半秒,这才低声作答:“真没什么,就是我妈的电话,每次听她说话,都让人觉得不高兴。……我这种想法是不是很不好?”
段沉没说话,只放下笔记本电脑,摘掉眼镜,朝她勾勾手。
岑蝶依言靠过去。
下一秒,人已经被他抱到腿上坐好。
段沉摸了摸她脸颊,温声说:“没有,小蝴蝶很好。是他们不好。”
话音落下。
霎时间,心脏仿佛彻底柔软下来。
岑蝶眼圈红了一下,立马窝进段沉怀中。
客厅里,空调冷风簌簌地吹。
吹散暑气。
将室温打得凉快又惬意。
哪怕两个人抱在一起,身体温度相贴,也不会觉得难受。
然而,正是这种亲密无间的感觉,令岑蝶失去了分寸。
话没有过脑子,絮絮叨叨,兀自宣泄出来。
“我小时候经常会想,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是不是因为我对他们太苛求了,才会觉得自己尤为痛苦。会不会,其实别人家也有无法言说的痛苦呢?”
“可是,他杀人潜逃之后,我就知道了,无论我把要求放到多低,我的父母都算不上合格的父母。”
“这句话不该由做孩子的来说……我知道。所以我从来没有说出口过。”
“段沉,为什么只有我这么痛苦呢?”
岑蝶闭上眼,将脑袋埋在他胸口,闷闷地问:“……你呢?你家是什么样的?”
闻言,段沉身体僵硬半秒。
岑蝶骤然清醒过来,“唰”一下坐直身体,拼命摆手,“抱歉,我不是想打听什么……”
见状,反倒是段沉低低笑起来。
他抓住了小朋友胡乱挥舞的手,握入自己掌心,攥紧。
“小蝴蝶对我家里的情况好奇吗?嗯?想不想知道?”
“……”
当然想。
可是,岑蝶觉得,不知道可能会让她更加有勇气,去一往无前。
知道得越多,想得就会越多,好像会愈发不幸。
缄默良久。
她垂下眼,没忍住、开口问了个与刚刚话题完全无关的问题。
“段沉,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第24章
段沉沉默许久。
最终, 还是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或许对任何人来说,都确实有些难以作答。
毕竟, 比起“是不是喜欢我”这种具有时效性的问题来说, 未来实在有太多未知数。
依照现在情形,皆是无法确定。
若是他毫不犹疑地回答“会的”, 才显得不够真诚,缺少了些可信度。
更何况,段沉也如他自己所说那样, 从来没有骗过她,也不屑于用一些好听的谎言应付敷衍。
这种一次次试探,同样,叫她觉得筋疲力尽。
岑蝶并不死缠烂打, 若无其事地笑起来, “……好热,突然好想喝冰可乐啊。”
段沉摸摸她头发。
好似安抚。
他说:“冰箱里有。”
岑蝶便顺势脱离他的怀抱, 站起身,趿着拖鞋, “啪嗒啪嗒”地往厨房走去。
等她端着两杯可乐回来, 段沉已然重新戴上眼镜, 注意力回到笔记本屏幕。
岑蝶没去打扰他。
只轻手轻脚地放下玻璃杯。
正欲转身离开,倏地,又被段沉出声截断了动作。
“五月份的时候, 小蝴蝶是不是去听顾庭山他堂叔的讲座了?”
他随口问了一句,视线却没有分给她, 似乎只是不走心的闲聊。
岑蝶点点头, 心里咯噔一下。
想到他看不见, 顿了顿,又“嗯”了一声。
段沉:“听完有什么想法吗?”
“什么什么想法?”
“唔……深造啊、就业方向之类?”
段沉挑了挑眉,语气淡然,“要不要再约着一起吃个饭,让顾庭山的堂叔指点指点我们小蝴蝶呢?”
“……”
他说得浑不在意。
但岑蝶已经习以为常,也不会再觉得惊讶。
她握紧杯壁,重新在段沉旁边坐下,想了想,摇头,“算了,不要用这些小事打扰那位老师了吧。”
段沉笑了一下,“听你的。”
“但是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想着小蝴蝶开学就大二了,要是有什么计划的话,我可以帮小蝴蝶提前安排好呀。”
闻言,岑蝶抿了抿唇,垂下眼,忍不住嘟囔道:“段沉,你这样可真像我叔叔。”
段沉表情明显一滞。
继而,又缓缓舒展开来,露出愉悦的弧度。
“没办法,谁让我比小蝴蝶大这么多呢,自然得照顾好你。”
“……”
“不过,段叔叔这个称呼还蛮好听的。今晚可以试试。”
霎时间,岑蝶整张脸变得通红,几近弥漫到脖子。
她猝然站起身,打算离开。
至半途,又转过头,眸间含水,没什么杀伤力地瞪了段沉一眼,“……不跟你说了。”
身后,段沉还在轻笑。
直到岑蝶走到走廊,打算转进卧室前,终于,听到段沉声音。
遥遥地,他再次开口:“以后,一直都会喜欢小蝴蝶。好不好?”
横跨整个客厅和狭长走道。
声波传过来时,已经几不可闻。
总让人疑心是不是幻觉。
岑蝶没有出去确认,只是反手阖上房门,吸吸鼻子,悄悄红了眼圈-
八月,京市酷热难当。
每天除了闷在空调房间里,去哪里都觉得晒,人也没精神。
见岑蝶精神不济,段沉干脆抽出时间来,带她去欧洲玩了一圈。
这是岑蝶第一次出国。
准确来说,这是她第一次坐飞机。
她很想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没见识,但到底还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朋友,哪怕段沉在旁边,也潜藏不住内心雀跃。
段沉看了,总觉得好笑。
顿时,觉得自己也被岑蝶带得开始期待起来。
大抵便是毫不掩饰的天真最动人。
两人在一起这么久,段沉都没有起什么厌烦腻味之心。
只要看到岑蝶亮晶晶的眼神,他就会忍不住心软。看她高兴,也会生出几分满足感来。
他的蝴蝶就是有这种魔力。
总叫人日渐上瘾。
这般想着,段沉轻咳一声,朝岑蝶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旁边来。
“有这么激动吗?”
岑蝶用力点头,“嗯!”
段沉摸了摸她头发,牵起唇角,顺手将她搂进怀中。
头等舱座位宽敞,但对两个人来说,还是略显逼仄了些。
但幸好,隐蔽性还算强。
狭小空间里,两人紧紧相拥,亲密无间,宛如一体。
没有人会看见。
……
旅途第五天。
段沉接到一个电话。
彼时,岑蝶正趴在阳台上,等着段沉给她拍照。
两人住在伊姆斯特的山间小木屋里。
推开阳台门,入目处,便是阿尔卑斯雪山。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连绵不绝。
无需任何修饰,画面美得像是世外仙境。
岑蝶是南方人,没见过雪,自然也没见过雪山。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哪怕昨天入住时已经兴奋过一回,等睡醒睁开眼,呼吸过山间新鲜空气后,还是忍不住再次欢呼雀跃起来。
见状,段沉手指夹着烟,静静欣赏了会儿。
倏忽间,开口问道:“要不要给小蝴蝶拍几张照片?”
岑蝶回过头,“可以吗?”
“当然。”
段沉挑了下眉,另一只手从岑蝶那里接过她的手机,摆弄了会儿,再找角度。
不可否认,岑蝶长相实在优越。
说是一眼大美女,在人群中最出众亮眼,倒也不至于。
只能说是脸小头小,五官清秀。加上人还瘦,组合得相当完美。
但是,她的容貌很经得起细看。单一双眼睛,就有种说不出的倔强清冷,顾盼生姿,显得整个人钟灵毓秀,十分生动。
哪怕是镜头下,这张脸也没什么死角。
好像无论哪个角度,都非常好看。
段沉明明只是心血来潮,随手按了两张之后,却也提起了兴致,逐渐变得心甘情愿起来。
“小蝴蝶,笑一笑。”
岑蝶依言浅笑。
取景框里,雪光映着小朋友光滑白皙的脸颊,美好得像是一副绝版油画。
历经千山万水,只为他而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段沉整个人微微顿住。
心脏仿佛被一只手轻轻抚弄过,连带着血液开始颤抖、开始变得灼热滚烫。
他直起身,盯着手机屏幕欣赏许久。
而后,打开岑蝶的微信APP,将照片发给自己,再顺手删掉这条聊天记录。
“怎么了?是手机坏了吗?”
“……唔,没什么。”
段沉回过神来,随口答了一句。
下一秒,另一只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
并不是微信消息,而是连绵不绝的震动。
好像是某种焦急催促。
“抱歉,先接个电话。”
说完,段沉将手机还给岑蝶,往旁边挪了两步,拿起手机。
他没避着岑蝶,站在原地,径直接起。
“……嗯。”
“我知道了。”
只寥寥应和两三句话。
通话结束。
岑蝶还低着头在翻照片,“怎么了吗?”
在外面旅游这几天,没见段沉接过几次电话。
据段沉自己所说,既然是为了放松来的,就不该被纷乱琐事影响心情。如果不是急事,完全可以等他回国再说。
“嗯,是出了点事。”
段沉摸了摸下巴,沉吟,“……姜挽倪她爸落马了。”
“落、落马?”
岑蝶陡然一惊,连忙抬起头,望向段沉。
段沉:“小蝴蝶为什么这么惊讶?你认识她家什么人吗?”
“啊,没有,就是觉得……”
觉得什么,她自己也说不出来。
可能是因为听到“落马”这个词,出于一种别样敏锐度,让她意识到,上回,姜挽倪纡尊降贵找上她,应该就是为此在奔走。
所以,在被她拒绝之后,大抵是穷途末路,大小姐才会气急败坏,大失水准。
岑蝶怔怔地注视着段沉。
为什么姜挽倪爸爸出事,段沉会这么快就收到消息呢?
他或许确实是可以帮她们家的。
……是这样吗?
段沉:“怎么这样看着我?”
岑蝶垂下眼,摇摇头。
“岑蝶,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他敛起表情,淡淡地说了一句,似是敲打。
不过片刻,岑蝶已然走到他面前,靠进他怀中。
她小声解释道:“没有,真的没有。是因为……她之前来找过我,说希望我能帮忙给你递话,我没有答应。所以……”
段沉没作声。
良久,他长叹一声,伸出手,摸了摸岑蝶的头发。
“抱歉,小蝴蝶,下次不会让你被这种无聊的事打扰了。”
“……”
岑蝶心念微动。
感动肯定有几分,但她又忍不住想,在段沉心里,自己只要乖乖的,做一只没有想法的蝴蝶,躺在他掌心。这样就够了,对么?不需要担心任何事,只等他来安排好,等他将自己打造成他最喜欢的样子。
所以,如果不是她,是别人,好像也无妨。
霎时间,岑蝶被这个可怕的念头淹没了。
她整个人轻轻颤抖了一下。
段沉低下头,搂紧了她,“怎么了?”
“没事……好像有点冷。”
“阳台上待得太久了吧。”
段沉笑了笑,伸手,轻轻刮了下她脸颊,“好了,收拾收拾,准备吃饭。多穿点,一会儿带你爬雪山去。”
岑蝶低低“嗯”了一声,松开他,低下头。
段沉则是转过身,去浴室里面洗澡。
然而,岑蝶却没有立刻动起来。
她只是搅着手指,呆呆地看着桌边。
桌上,放着段沉的钱包。
黑色皮革底,静静地躺在那里。
像是一道无声诱惑,引诱着她去反复确认一件事。
去试图一次又一次地折磨自己。
里面会有两张名片吗?
和她在一起这么久,他还会在钱包里放两张名片吗?
……
“哗啦啦——”
浴室有水声响起。
终于,岑蝶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咬着唇,迈开步子,走到桌边。
她拿起了段沉的钱包。
下定决心,打开。
第25章
钱包里有不少卡。
许是因为现在在国外, 现金也放了一沓,以做备用。
原本,段沉也曾暗示过, 要给她一张信用卡副卡, 让她平时自己买点喜欢的东西。
岑蝶说用不上,干脆利落地直接拒绝了。
他知道她的心结。
自然没有强求。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 段沉这个男朋友都当得无可指摘,面面俱到。说给旁人听,大抵会是人人艳羡。
偏偏, 岑蝶陷得越来越深,心里想要得也越来越多。
……是她不知足。
这般想着,岑蝶眼睫飞快地颤了颤,动作开始变得犹豫不决。
然而, 下一秒, 余光滑过手腕。
停留在腕间一串佛珠之上。
顷刻间,她心中升起万丈决心。猛地深吸一口气, 手指微动。
指腹拂过钱包每一个夹层,划过所有硬质卡片。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岑蝶微微瞪圆了眼睛, 有些难以置信。
段沉出门怎么可能不带名片呢?
就算没有两张不同样式, 至少也该带一张惯用的在身上吧。
难道放在保镖身上?
她无法说服自己, 像是一个急于渴求真相的小孩,彻底忘记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蹲下.身, 将钱包翻来覆去地找了一遍,却依旧一无所获。
动作停顿许久。
久到浴室水声减弱。
岑蝶终于醒悟过来, 放下钱包, 去翻段沉的裤子。
果然, 长裤口袋里,还有一只名片夹。
这回,没时间再给她左右彷徨。名片夹掀开,两边就是两种样式的名片,连一点缓冲都没有。
其中就有曾经给她的那种。
两行楷体字。
飒然又冷淡。
除了名字和联系方式,什么都没写。
或许,正如姜挽倪说得那样,段沉并不需要收到名片的人、再更深入了解他什么。
心情说不上是失落。
亦或是松了口气。
岑蝶没再多看一眼,径直阖上名片夹,轻手轻脚地放回他裤袋内。
……
后面的旅程,岑蝶也没有心不在焉,依旧玩得尽兴。
到米兰,段沉给她买了一身名牌,还有七八个大牌包,全都交给保镖拎着,准备等回国之后再给她带回去。
岑蝶靠在段沉怀里,看着那些纸袋,啼笑皆非,“上学也不能背呀。”
“为什么不能?”
“影响不好……吧。”
段沉捏捏她脸颊,忍俊不禁,“没关系,不要考虑太多,小蝴蝶喜欢最重要。”
岑蝶抿了抿唇。
垂下眼,不说话了。
她到底是习惯了谨小慎微,一点都不想被人注意到、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话题。
但段沉出生高门,权势滔天。自然活得潇洒,裘马轻狂。
对他来说,一切现实,就如同普通人的虚妄想象,足以让人肆无忌惮,无所顾忌。
所以,哪怕他再刻意迁就她,在很多细节上,两人依旧无法第一时间达成共识,潜移默化也无法改变。
“小蝴蝶怎么了?不高兴了?”
“没有。”
岑蝶摇摇头,嘴角抿出清淡笑意,“就是在想,出来玩这么久,回去上学可能就不习惯了。”
段沉:“那我们明年再来,好不好?或者再去其他地方旅行呢?”
“好呀,去哪里都可以。说定了啊。段沉,到时候你可别找理由说自己太忙,来不了了。……不准骗我。”
闻言,段沉挑了下眉,忍不住逗她,“万一真的骗你呢?小蝴蝶打算怎么办?”
“骗我……”
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是一个笨蛋,飞蛾扑火也要奔向他,伤痕累累也在所不惜。
就算被欺骗、被背叛,也誓要在这场迷局里画地为牢,永世不得超生。
思及此,岑蝶轻轻叹了口气。
“骗我的话,那也没办法。只能不来了呀。”
“……”
“谁让我这么喜欢你。”-
八月底。
两人回到京市。
休息不了几天,C大即将开学。
按照约定,岑蝶打了两千块给张晴。
这个暑假她虽然没有去兼职,但因为之前一年都在做校内兼职,周末放假还都和段沉在一起,平时在校又花不了多少钱,便成功攒了下来。
而且,开学之后,应该马上会发大一的奖学金。
到时候,手头应该会更加宽裕才是。
在C大这种顶级双一流学校,岑蝶算不得太聪明那类学生。但因为学习努力,绩点成绩还是相当高。就算没有学生会和实践那些额外加分,也足够进入校级奖学金名单。
她想着,学校资金充足,奖学金最低档也不少,可以给段沉买一份礼物。
送什么好呢?
他会喜欢什么?
岑蝶不自觉陷入深思。
身侧,段沉见她走神,出声,“小蝴蝶在想什么?”
岑蝶一惊,连忙摆手,掩饰般飞快答道:“没……在想奖学金的事情。”
段沉扬了扬眉,“奖学金?”
“嗯。应该能拿个三等奖。”
“我的小蝴蝶这么优秀啊。啧。多少钱?作为奖励,段叔叔给你发三倍的红包。”
自从那日,两人就“段叔叔”这个梗讨论过后,段沉经常会拿出来戏谑自称。哪怕声音戛玉敲冰一样好听,但也难免让人疑心,是不是有勾引之意。
再加上他语气揶揄调侃,似乎非要逗得她恼羞成怒,才肯罢休。
“……”
岑蝶不想满足他这点恶趣味。
干脆弯下腰,半个身子趴到他腿上。
这样,段沉就看不到她脸上表情。
顿了顿。
岑蝶小声说:“还不知道,应该就两三千吧。”
说话时,她脑袋偏转半分,头发就顺着那点细微动作、一同微微摆动,看起来绸缎一样柔顺。
段沉喉间发痒,轻咳一声。
再伸出手,五指插.进她发丝间,轻轻抚摸着。
像是抚着一只小猫咪。
他说:“这么少?”
“……”
岑蝶嘟了嘟嘴,不理他了。
……
比起海市来说,京市算得上四季分明,但秋天却弥足很短暂。
第一阵秋风吹黄落叶,昭示着又到了这个瑟瑟凄凉季节。
只要略一眨眼,就将错过今年的秋。
段沉同岑蝶说,趁着国庆假期,天还没凉透,要带她出海去海钓。
因此,掰着手指头期待,日子便过得飞快。
赶在假期前,C大公示了上学年各类级别奖学金获奖情况。
岑蝶名字赫然在列。
她心满意足,收拾了行李,欢欢喜喜地离校去找段沉。
京市不临海。
30号晚上,两人登上私人飞机,出发。
行程大约一个小时。
落地就是临海。
“哇——”
岑蝶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
见状,段沉笑起来,“小蝴蝶不是海市人吗?还能这么高兴?”
岑蝶摇头,“因为这里空气好呀。”
而且,是和段沉在一起。
有这一前提,过往那十九年人生,都像是失去了璀璨色彩,变得黯淡无光起来。
他就像一轮圆月。
为她的黑暗镀上流光溢彩。
两人正说着话,倏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岑蝶动作顿了顿,顺手拿出来。
屏幕显示是来自姜亦可的语音通话。
恰好,他们已经走到别墅门口。
保镖在往里面拿行李。
段沉则是冲她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先进去,留岑蝶一个人在门外接电话。
“喂?”
姜亦可:“岑蝶?天哪,你怎么这么久都不看微信!”
岑蝶垂下眼,轻声解释:“刚刚在飞机上……”
姜亦可声音万分急迫,“哎呀,先别管这么多了,你赶紧去看我发给你的链接!!”
“好。”
她不明所以地应声点头。
语音通话切断。
岑蝶返回微信聊天界面,点开了姜亦可半个小时前发来那条链接。
链接地址是校内公共论坛。
页面跳转。
一条帖子瞬间映入眼帘。
【我们学校的奖学金是只按照分数绩点排吗?】
没头没脑一句话。
底下自然都是吐槽。
【那不然呢?又不是国奖,这么几个钱,还要啥自行车。】
【咋了,拿奖学金还要政.审吗?】
【你想举报谁,直接说不行吗?别在论坛里当谜语人啊。】
【……】
而后,那个帖主没说话,直接贴出了一条新闻。
【海市追债杀人案——嫌犯岑某某在逃中……】
岑蝶瞳孔骤然一缩。
“啪嗒。”
手机脱手,垂直摔落到地上。
不多时。
视野前方出现一道阴影。
大概是因为岑蝶迟迟没有进去,耽搁太久,惹得段沉踩着拖鞋走出来找她。
“小蝴蝶?怎么了?”
他问了一声。
顺手又帮她把手机捡起来。
岑蝶回过神来,抬眼看向他。
四目相对那一刻,她抿起唇,眼圈一下子红了。
段沉讶然,“啧,怎么还哭了呢?”
岑蝶扑进他怀里,闷着头,妄图从这个温暖宽阔怀抱里汲取力量。
“他们知道了……”
“知道什么?”
“我爸的事情。”
平心而论,岑蝶自认自己这几年已经习惯了流言蜚语,逐渐变得百毒不侵。但在京市这一年过得太悠闲轻松,又有人可以依靠,让她逐渐脱下了盔甲,忘记昔日那些刀光剑影。
情景乍然再现,她变得脆弱起来。
“怎么办?段沉,怎么办……”
岑蝶轻声喃喃。
声音里有些许潮气。
段沉拍了拍她肩膀,将她拥得紧了些,“小蝴蝶别哭。”
他拿着她的手机,眯起眼。
手指在屏幕随意划了两下,了解详情。
“嗯?包养?这个表述可不太好听。我不喜欢。”
段沉语气不紧不慢。
说不清是天性薄凉还是处乱不惊。
总归显得淡然,一如往常。
和岑蝶的慌乱无措形成鲜明对比。
他沉吟半秒,提议:“等我找个人去删帖。好不好?或者帮小蝴蝶转校?或者,要不要再教训一下这几个多嘴的小朋友呢?”
第26章
海风徐徐。
夜凉如水。
岑蝶眼睫颤了颤, 嘴唇微微翕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明明段沉立刻提出了解决方法,简单且粗暴, 但对她而言, 心底总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
不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的。
她到底想要什么?
难道,是想要段沉走到她的立场、她的世界, 为她设身处地地想吗?
岑蝶用力甩了甩脑袋。
赶紧将这种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摒弃。
段沉:“嗯?不想这样吗?”
她闷声答道:“不想这么麻烦……我又没做错什么。段沉,你安慰安慰我就好。”
段沉尚未来得及说话。
下一秒,一道声音从两人身后响起。
“安慰什么?”
岑蝶一愣, 循声望去。
顾庭山正不急不缓地从别墅里走出来,一如既往地笑意盎然,“等你俩半天了,怎么搁这儿亲热呢?也不嫌冷。”
有外人在, 岑蝶脸颊“唰”一下烧起来。
顿时, 也把刚刚那件事抛到脑后,立马将脸重新埋回段沉胸膛。
段沉拍拍她后脑勺, 对顾庭山说:“马上就来。”
顾庭山不肯走,调侃般上下打量着两人, “说什么悄悄话呀, 让我也听听呗。小蝴蝶, 别那么小气嘛。”
岑蝶还是不说话。
指尖揪紧了段沉衣服。
段沉:“行了,别瞎凑热闹了。”
顾庭山耸耸肩,转身离开。
但被他这么一打断, 好似也失了刚刚那种悲伤气氛。
岑蝶擦了擦眼角,抿唇, 嗫嚅, “……我们先进去吧。”
“好。”
段沉笑一声, 把手机还给她。
又曲起指,轻轻敲了下她额头,“晚点再好好安慰你。”
……
两人走进别墅。
再绕过玄关。
顾庭山坐在沙发上看电影。
听到脚步声后,他抬起头,朝岑蝶招招手:“小蝴蝶。晚上好啊。”
“……晚好。”
顾庭山:“想吃什么夜宵,去找阿姨讲。专门等着你们来呢。”
岑蝶看了段沉一眼,小声道谢。
而后,又同他示意自己要先进去洗漱。
脸上挂了泪渍,皮肤也有些紧绷,想必不会太好看。既然顾庭山在这里,她也不好这么乱七八糟见人。
段沉摆摆手,“去吧。”
岑蝶跟着阿姨上楼。
段沉则是走到另一侧沙发边,坐下身,点了支烟。
烟雾氤氲。
模糊了男人英俊眉眼。
顾庭山没有看他,眼神还停留在投影屏幕上,开口:“姜叔后来有去找过你家老爷子吗?”
“嗯。”
“老爷子怎么说?”
“没什么说法,老爷子退了这么些年,做不得主。”
顾庭山笑起来,叹气,“这种场面话,姜叔也被应付过去了?”
段沉垂眼,“他自己也知道,查都查出来了,这么大的事情,谁都保不下来。他找老爷子,是想求老爷子帮忙看顾他家几个小的。”
“然后呢?”
“没然后。”
顾庭山了然,点点头,不再多问。
顿了顿。
他猛地想起什么,又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俩弄出事了?”
“什么事?”
“你和蝴蝶啊。”
刚刚门口那场景,看起来确实很有那种意味。
只要稍作联想,很难不叫人想到那方面。
段沉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从沙发上抄起抱枕,顺手往顾庭山那边扔过去。
“别瞎说。”
顾庭山笑起来,“啧,段少爷,人小蝴蝶才刚……大二吧?你可悠着点。万一出事,可就不好玩了。一大堆麻烦事儿呢。”
段沉没说话。
别墅偌大客厅里,气氛沉寂下来。
须臾,段沉“嗯”了一声。
“不会的。”
他低声说。
楼梯转角处,岑蝶悄然驻足。随着这句话,心也跟着往下沉了沉。
她没有再继续听,只转过身,轻手轻脚地折返。
自然,也错过了段沉最后一句话。
“如果……也没什么关系。”
顾庭山愕然瞪大双眼,“不是吧,段沉,你玩真的?”
段沉仰起头,阖上眼,叹息般说道:“总归不会亏待小蝴蝶的。”
至于有没有那点凭证,事实上,一张纸也约束不了什么。
说到底,不过端看他的心思罢了。
况且,煎水作冰这种事,他没什么兴趣。
权衡利弊,当然不如走一条更加稳健的路。
……
岑蝶独自回到卧室。
因为刚刚发生了太多事,身心俱疲。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干脆趴到床上,开始默默发呆。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岑蝶也没仔细看,顺手接起来,“喂……”
姜亦可:“看了吗看了吗?”
听到熟悉声音,岑蝶终于回过神来,坐直身体,悷悷地“嗯”了一声。
“你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随便他们说吧。没关系。”
有关系也得没关系。
归根结底,她又改变不了什么。
电话那端,姜亦可声音听起来比岑蝶这个当事人还要焦急。
“什么没关系呀,岑蝶,咱们学校抓学生风气可严格啦,刚刚辅导员已经给我打电话了,问我你的情况,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岑蝶抿了抿唇,恍然顿悟。
原来不是因为岑忠的事。
怪不得,刚刚段沉说什么“包.养”不好听。
应该是她没往下翻,压根没注意到后面引申出来那些讨论。
可是,段沉本来就是她男朋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呢?
只是因为他年龄虚长几岁、开豪车出入,而自己出身微末,家庭成员不堪为外人道,显得不那么搭,所以就必然要被如此恶意揣测吗?
岑蝶:“你直接说就行。不好意思啊,给你添麻烦了。”
“……”
简单说了几句。
挂断语音。
岑蝶重新点到校内论坛界面。
果然,那个帖子里,关于岑忠杀人犯的讨论压根没几层,只是寥寥感慨几句“以后她就业难了”、“不能当公务员”之类,便没了下文。
再然后,有人发了之前段沉被偷拍那张照片。
时隔许久,真相被揭秘。
词汇逐渐变得难听,喧嚣而上。
毕竟,段沉看起来十足矜贵,气质并非凡人,与“名校贫穷女大学生”挂钩,很难不叫人多想。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岑蝶点开回复框,在帖子里编辑了一大段话。
手指在“发送”键上游移良久。
最终,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她丢开手机,重新趴到床上,将脸埋进枕头里。
……
次日是个晴天。
海边云层厚,阳光躲在后面,若有似无。
不晒,吹着风也不冷,刚刚好。
段沉带岑蝶上了顾铱驊庭山的游轮。
同行还有另外几个人,有男有女,应该是段沉和顾庭山认识的朋友。但看起来都很好相处,不是姜挽倪那样盛气凌人的少爷小姐脾气。
一行年轻人在一起说说笑笑。
许是因为阳光作祟,游轮也没有纸醉金迷的感觉。
气氛好不热闹。
岑蝶不会钓鱼,连钓竿都是第一次摸,干脆安安静静跟在段沉身边,做个漂亮装饰。
倒不是旁人忽略她,只是那些话题,她压根插不上话。
加上性格使然,人看起来不够落落大方,还有些心不在焉。
段沉:“小蝴蝶心情不好?”
岑蝶打起精神,目光从海面转回身侧,摇头,“没有……可能是没睡好。”
昨天,她迷迷糊糊,趴在床边就睡着了。
最后还是段沉推门发现之后,将她抱到床上。
要不然,今天肯定要感冒。
此刻,说没睡好也算个完美借口。
段沉没有多想,牵了牵唇,“今天有接到朋友的电话吗?”
“啊……”
岑蝶一愣,“没有啊。怎么了吗?”
段沉:“没怎么,已经帮小蝴蝶解决好了。乖乖,别不高兴了,知道吗?”
“……”
日光中,男人眼里有种淡漠薄凉的温柔,烧得岑蝶烦乱内心一点点滚烫起来-
从海边回到京市。
假期时间已经告罄。
学校论坛风平浪静,什么帖子、讨论,都如同投入湖水的石子,只溅起些许涟漪,便悄悄坠入湖底。
段沉又像上次那张照片那样,悄无声息地将事情抹平。
虽然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但岑蝶大概也能猜出一点。
转眼,北风呼啸。
时间悄然流逝,竟然又至一年年底。
十二月,院里发了新通知,是关于大三交换生申请的流程安排。
姜亦可:“岑蝶,你打算申请吗?好像这个有成绩要求的。”
岑蝶摇摇头。
C大交换生只免学费和住宿费,到国外生活费还得自理,她承担不起。
二来,本身,她也没有留学计划。
所以,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
寒假伊始。
马上就到农历新年。
岑蝶去年就没回家,暑假也没回,这次不得不回去了。要不然,张晴估计得杀来京市找人。
在段沉家住了一周后,她拖拖拉拉地收拾了行李,回到海市。
好像从一场无尽梦中坠落。
站到家门口前那一刻,她回到了现实,步入了人间。
岑蝶深吸一口气,摸出钥匙,开门。
没想到,这个时间点,张晴竟然在家。见到岑蝶回来,她脸上也没有丝毫意外,依旧在煤气灶前淡定地挥舞着锅铲。
岑蝶有些难以置信,问道:“妈……你是在做菜吗?”
张晴:“不然呢?我在玩?”
“……”
实在太反常了。
张晴都多少年没下过厨了。
不知道为什么,岑蝶总有种不好的预感,眉头不由自主地蹙起,人矗在原地,迟迟没有动弹。
最后一步,收汁。
张晴关掉脱排油烟机,将肉盛出来装盘。
而后,再擦了擦手,转过身,看向自己这个女儿。
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出落得那么漂亮,漂亮到足以吸引任何人的眼球。
两人四目相对。
张晴单刀直入地问:“岑蝶,你是在和有钱人谈恋爱吗?”
第27章
此话一出, 岑蝶像是炸了毛的猫咪,整个人都开始戒备起来。
“……你什么意思?”
她厉声问。
大概因为岑蝶没有否认,当即, 促使张晴变得喜笑颜开, 也没在意她语气中对长辈的不客气。
“哎呀,谈恋爱怎么也不和妈讲啦。你这孩子真是……你们谈了多久了?男生家里是做什么的?”
说着, 张晴走到岑蝶身边,似乎是想拉她手,表示亲昵。
岑蝶不适地往旁边避了一下。
接着, 拧起眉,“你怎么知道的?”
张晴:“这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哪有小姑娘在外面上学两年不回家的。你妈也年轻过,是过来人。”
这会儿, 倒想到要谆谆教导。
之前又在做什么呢?
岑蝶早已经习惯张晴作为“母亲”这个角色的失职, 自认自己也无法做到不计前嫌、菽水承欢。所以,张晴这种态度, 反倒叫人多想,想她是不是又在打什么算盘。
要不然, 为什么特地提到男朋友“有钱”呢?
实在显得不怀好意。
岑蝶:“……还是先吃饭吧。”
说完, 她抿了抿唇, 挪开目光。
拖着行李箱,绕开张晴,快步往卧室走去。
……
傍晚六点多。
总算收拾停当。
饭桌边, 母女俩久违地对坐下来。
虽然很多年没有下厨,但张晴厨艺没有丝毫退步。桌上都是家常菜, 盘盘色香味俱全。就算是拿去外面饭店里和大厨比较, 也不差多少。
岑蝶夹了一筷子虾仁放进嘴里。
称不上潸然泪下。
到底是心底涩然难止。
张晴可不管岑蝶这点矫情敏感心思, 喜滋滋地给她舀了一碗汤,“来,喝点汤。男朋友也是你们学校的吗?照片有吗?有钱的话,应该不是学生吧?啊呀,还是京市好,有钱人多得很呢。啧啧,看来去那边上学还是蛮好的……平时,他会给你出生活费吗?”
“……”
岑蝶不想回答,干脆抿起唇,只默默接过碗。
手一伸。
佛珠串从袖管里滑了出来。
张晴:“你男朋友信佛啊?我记得你以前不爱戴这些东西的嘛……”
闻言,岑蝶条件反射地将手串塞回去,用袖子掩好。
和段沉在一起之后,她将所有自惭形秽的冲动悉数藏好,以求每一刻相处都能显得尽善尽美。
但此时,因为张晴穷追猛打的追问,到底是让岑蝶觉得跌落谷底。
他是那个世界里的王。
而自己,只是仰望苍穹的细小灰尘。
甚至,岑蝶都无法确证,如果两人一直往下走下去,单单张晴,就能让她变成一个小丑、变得痛不欲生。
知道段沉的存在后,张晴怎么可能不向他伸手呢?
这样想来,便叫人难堪得鼻子发酸-
这个新年,岑蝶依旧是一个人度过。
大年夜那天晚上,家里架上麻将桌,几个亲戚和张晴坐在一起,“稀里哗啦”地开始摸牌,弄得整间屋子吵吵嚷嚷。
岑蝶草草吃过几口饭,拿起外套,悄无声息地避出家去。
老旧小区几乎家家户户亮了灯,加上墙板隔音效果不太好,偶尔还能听到里面传来碰杯声和闲聊声,烟火气十足。
路上倒是压根没有人。
安静和喧嚣以微妙截点两极分化,将腊月寒凉空气劈成两半。
岑蝶漫无目的地走到小区健身器材区。
再挑了个健骑机,坐下。
她摸出手机,点开各个软件,随意地刷着来自不同处的除夕祝愿,试图体会到那种阖家欢乐的氛围。
最后才是微信。
置顶是段沉。
毫无意外,对方还没有消息。
按照去年情况来看,大概在零点时,段沉会发来一个大红包,作为压岁钱。
岑蝶咬着唇,指腹停滞在屏幕上半寸,轻轻笑了一下。
不知道这会儿他在做什么呢?
应该是,和家人一起吃年夜饭?
他们的年夜饭是怎么样的?
应该也不能放烟花吧。
……
脑海中,思绪无法抑制,描绘着种种画面和想象。
这一刻,她特别想听听段沉的声音。
冲动涌上大脑。
不绝如缕。
岑蝶甚至都没有多想半秒,手指已经抢先一步行动,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嘟、嘟、嘟——”
那头,段沉接起电话,“小蝴蝶?”
听到熟悉嗓音,岑蝶眼圈一热,差点哽咽出声。
“嗯……”
段沉:“怎么了?”
他背后环境有点吵闹,断断续续,听不大清是在做什么。
这般,衬得他声音也变得不甚明晰,像是在天际,遥不可及似的。
岑蝶蓦地清醒过来,连忙掐住指尖,尽量平静地说:“没有,就是想你了。”
“这样啊。小蝴蝶没在家吗?”
这个问题不免叫人有些为难。
岑蝶想了想,小声作答:“家里人多,我跑出来买东西了,马上就得回去。”
“外面冷吗?”
“还行。”
电话那端,男人低低笑了一声。
这一笑,倒是不经意透着几分醉意,可以想象到他醉玉颓山的模样。
段沉:“我这里还有点应酬。小蝴蝶早点回家。嗯?”
“好。”
岑蝶点点头。
挂断电话,她心中惶惶然,愈发觉得自己在行一条歧路,誓要煎水作冰,不死不休。
……
初五。
迈凯伦在老小区门口靠边停下。
岑蝶接到段沉电话,顾不上耽搁,放下手中琐事,立刻飞奔下楼。
蓝色敞篷超跑。
久违得恍如隔世。
驾驶座上,段沉戴了副墨镜,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嘴角微微勾起,轻佻又不羁模样,朝她招招手。
刹那间,岑蝶笑意再也潜藏不住。
“段沉!”
她像只兔子一样跳上车。
再迫不及待地扑进段沉怀中。
段沉身上,依旧是那种清淡好闻的薄荷味道。
宛如罂.粟一样叫人上瘾。
要不然,怎么会只是短短几天没见,却让她辗转思念至此呢?
相比起岑蝶这种失控撒娇,段沉倒是平静,脸上挂着笑意,一只手搂着她背,拍拍她脑袋,温声道:“小蝴蝶今天好热情。”
“……”
“好啦,这不是来接你了吗?乖。”
只这一句话,岑蝶就将心放回肚子里。
然而,尚未等她开口。
不远处,一道声音迟疑地响起。
“……岑蝶?”
岑蝶浑身一僵,猛然扭过头去。
果不其然。
是张晴。
这个时间点,张晴应该还在棋牌室。
不过,此刻,她身边站了几个阿姨,都是熟悉面孔的牌搭子。
几人一块儿出现,合该是局散了,或是要换地方了。
谁想到,竟然能刚好撞见。
岑蝶有些不知所措,手指蜷缩,紧紧拽着段沉衣摆,怯怯喊人:“妈……”
在没有人看得到的位置,段沉安抚般拍了拍手背。
而后,凑过去,用只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下车打个招呼。”
在几个阿姨灼热视线中,两人双双下车。
张晴已然迎上来。
表情十分热情。
“啊呀,岑蝶你这孩子,朋友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跟妈说?要不是你徐阿姨刚刚路过看到你,跑来跟我讲了一声,我特地出来确认,我们不就怠慢了吗?……”
她絮絮叨叨,话虽是对着岑蝶,眼神却直愣愣地瞧着段沉。
间或,还要在后头超跑上停留会儿,似是揣摩着什么。
岑蝶蹙起眉,条件反射就想挡在段沉身前。
段沉倒是不以为意,轻轻拨了她一下,冲她摇摇头,示意。
接着,他抬起头,朝着张晴颔首。
“您好。初次见面,我是段沉。”
“……”
段沉人高马大,气质矜贵逼人,极有上位者气势。哪怕只是站在那儿,硬生生也把周围环境衬得杂乱不堪了些,颇有些与之格格不入。
后头那几个阿姨都有些惊诧。
明显互换了几道眼神。
唯独张晴,恍若未觉似的,满脸笑意,“好好好,段先生,你好。我是岑蝶的妈妈。你是来找岑蝶的吧?走吧走吧,上家里去,一起吃个饭啊!”
岑蝶:“不用了妈,他……”
张晴截断她,“什么不用的!小孩子家家你懂什么?怎么能不留人吃饭?一点礼貌都没有。”
“……”
张晴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盛情之下,也不好当众下长辈面子。
岑蝶咬了咬唇,为难地看了段沉一眼。
段沉倒是坦然,用力握了下岑蝶手腕,平和道:“多谢阿姨,那就打扰了。”
……
牌局就此解散。
张晴指挥岑蝶在买菜软件上下单些菜,领着两人回家。
走进楼道。
岑蝶收起手机。
段沉落后几步,便听到小朋友在后头低声说:“段沉,你生气了吗?”
他心下好笑,扭过头,反问:“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突然打乱了你的计划吧。”
而且,还让他到这种地方来吃饭。
还要忍受一些邻里的窥探目光。
段沉:“没有,今天的计划就是来接小蝴蝶。本来时间都是留给小蝴蝶的。”
说话功夫,张晴已经打开大门,让两人进去。
“不用换鞋不用换鞋!直接进来就好!”
说着,她又看了一眼段沉手腕上手表。
段沉面不改色,任凭她打量。
张晴:“刚刚有外人在,不好直问。段先生,你是我家岑蝶的男朋友吧?”
段沉微微一笑,“是。”
张晴:“你多大了?应该不是学生吧?”
岑蝶眉头皱得死紧。
想打断,却又被段沉紧紧握着手。
千难万险才忍耐下来。
段沉答道:“按虚岁算三十。”
张晴“哦”一声,咄咄逼人,“那你俩差得还挺大啊。有计划结婚吗?总不能让我家小姑娘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你,说出去多难听啊。”
“……”
这话一出,气氛倏地沉默下来。
直直坠落到谷底。
岑蝶心脏都被紧紧揪起来,眼里氤氲了水汽,“妈!你在问什么啊?不是吃饭吗?!”
第28章
闻言, 张晴不赞成地瞥了岑蝶一眼。
不过她也没再多说什么,朝段沉笑笑,兀自走进厨房, 把空间留给两人。
气压似乎有点低。
说不上原因。
岑蝶觑了觑段沉表情, 睫毛轻颤几下,深吸一口气, 开口:“房子有点小。抱歉。”
幸好她昨天刚刚整理过,虽然老破小,到底还算整齐。
若是往日, 家里定然是天翻地覆。
指望张晴来打扫,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段沉很绅士,并没有四下打量,只微微一笑, “小蝴蝶, 别紧张。”
肉眼可见,她有多拘谨。
闻言, 岑蝶脸颊泛出淡淡绯红,连忙掩饰地说:“要不去我房间吧?”
客厅小, 和厨房也只有玻璃门隔断。
张晴还在备菜, 无论他们说什么, 她在里头都能听到。
总归有些束手束脚。
段沉点头,“好啊。”
两人前后走进卧室。
岑蝶房间很小,朝北。时值冬日, 阳光也不好,难免有些阴冷感。
她让段沉坐在写字台边, 再连将油汀拖出来, 打开, 推到段沉旁边。
自己则是坐到床边,撑着脸,苦恼地对他对视。
“对不起,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她喃喃。
段沉:“小蝴蝶为什么又要道歉?”
明明刚刚已经说过了。
岑蝶抿了抿唇,“就是,我妈她总是这样,会问一些没有分寸感的问题。你别放在心上。”
她不想深思刚刚段沉那个冗长沉默,代表了什么意义。第一反应,只是不想尴尬。
岑蝶不想面对任何未知。
哪怕心如明镜,一切此刻,皆是饮鸩止渴。
哪怕如此。
闻言,段沉挑眉轻笑。
“没关系,我不介意。”
……
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全程,只有张晴一个人在喋喋不休。
段沉应和几句。
岑蝶则是一言不发,闷着头出神。
菜肴再香,挡不住人心情低落,食欲全无。
结束后,有张晴在,岑蝶也没法跟着段沉一起走,只能先送他到小区门口。
段沉摸了摸她头发,“小蝴蝶不高兴吗?”
“……没。”
“乖乖,别不高兴。定的后天的航班,后天早上我就来接你,好不好?”
岑蝶抿起唇,怔怔点头,“好。”
夜幕低垂。
迈凯伦呼啸离去。
路灯将影子拉得老长,岑蝶踩着影子,蜗牛似的挪回家。
推开门。
张晴没有去打麻将,正坐在沙发上等着她。
听到开门声,第一句话就叫岑蝶顿住。
她平静地说:“这男的跟你不会有未来的。你趁着现在多从他身上捞点吧,别白白搭进去时间,像个傻子一样。”
岑蝶:“……”
张晴嗤笑一声,“怎么?不相信你妈的眼光吗?”
岑蝶不乐意听这种冷嘲热讽,疾步往房间走。
身后,张晴还在继续:“别看你妈不靠谱,看人是很准的。这男的,是有利可图,但你如果想法很天真,我劝你还是趁早分手,换个更有希望的。他的面相就不是那种老实人,你别看人现在对你千好万好的,等你触及到他利益的时候,什么都会排在你前面。岑蝶,你还是高材生呢,别给人骗得晕头转向,最后什么都没捞着……”
“嘭——”
房门被重重阖上。
声音却无法完全隔绝。
岑蝶靠在门板上,握紧了拳头-
正月初八。
两人回到京市。
一下飞机,风雪满面。
猝不及防间,岑蝶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下一秒,围巾从天而降。
携带着温暖,还有淡淡薄荷清香。
段沉替她围好围巾,稍作整理,笑问道:“冷吗?”
“还好。”
段沉勾勾唇,“一会儿允许小蝴蝶打顾庭山一顿。叫他谎报军情。”
今天是由顾庭山开车来接他们。
并且,在十分钟前,顾庭山就发来消息,说已经到机场外面,不打算开进停车场绕圈,让两人“屈尊降贵”往外走几步。
结果,半天过去,连车影子都没见着。
岑蝶笑,“那他还手怎么办?”
段沉:“他不敢。”
“……”
两人说笑几句。
顾庭山总算驱车姗姗来迟。
“段少爷、小蝴蝶,哎呀,等很久了吧?快上车快上车。”
段沉:“你还可以再久一点。”
话虽如此,语气倒也没有几分愠怒之意。
顾庭山并不以为意,帮忙把两人行李搬上车,顺口说:“小蝴蝶别生气,今天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岑蝶兴致不高,但还是打起精神,问:“什么好玩的地方?”
“哥带你泡温泉去。”
……
温泉山庄在市郊。
再远一点点,差不多就要离开京市地界。
等三人抵达目的地,天色已经彻底沉下来。
顾庭山把车钥匙扔给门童,带着两人往山庄里头走。
“小蝴蝶,我和你段沉哥哥有点话要说,你能不能自己玩一会儿?”
岑蝶点头,揉揉眼睛,“我想先睡一会儿。”
闻言,顾庭山便让人带她去房间。
临走前,还不忘嘱咐道:“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随意点哈,自家酒店,不要拘束。”
岑蝶抿出一抹轻笑,朝两人摆摆手,率先回了房间。
这一觉,睡得弥足沉。
睁开眼睛时,恍然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岑蝶从床上坐起身,缓了一会儿。
窗外一片漆黑墨色。
房间里静悄悄的。
段沉还没有回来。
她捞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晚上九点二十。
竟然才过去一个多小时。
房间里就有私汤,但因为比较小,总没有泡温泉的那种感觉。
岑蝶想了想,决定自己去外头的大汤池泡泡。
因为不认识路,她打了内线,找服务生来帮忙带路。
服务生态度毕恭毕敬,将人领到露天汤池。
“这里是段先生的私汤,没有其他客人会来。女士,您轻便。如果有什么需要,里面也有内线,可以联络我。”
岑蝶朝他低声道谢。接着,换了衣服,下到温泉里。
泉水温度怡人。
天地之间,寂静无声。
她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然而,不过片刻,倏地,外头传来踢踏脚步声,渐行渐近。
岑蝶骤然一惊,条件反射地往石壁阴影处退去。
布帘外。
顾庭山的声音响起。
“……反正这点小事,顺手就解决了,都用不着走老爷子的路子。”
接着,是段沉。
“嗯。”
顾庭山笑了笑,“再喝点吗?我让人送瓶清酒过来。”
“随你。”
“要不要叫小蝴蝶下来一块儿?”
段沉:“她没回我消息,可能还在睡。”
寥寥数语功夫,两人已经挑开布帘,走进汤池区域。
不过,许是为了营造氛围感,汤池边只挂了几盏灯笼,影影绰绰,没什么照明能力。
两人没有发现藏在角落的岑蝶。
各自从另一端下水。
水声消停后,顾庭山继续说:“今年过年,你家老爷子找我问话了。”
“问什么?关于小蝴蝶?”
“想什么呢。”
顾庭山笑了一声,“老爷子可不会把小蝴蝶放在眼里。他只在乎咱们段少爷有没有走岔路。是问我你最近有没有结婚的打算。毕竟咱们都三十了,老爷子那边好像有点想法。”
段沉不以为意,哼笑,“老爷子年纪大了,就爱操心这些事。你怎么说的?”
“说你还想玩几年呗。不过,段少爷,说真的,按照现在这种形式,老爷子肯定是按捺不住。你不肯往那条路走,又不肯结婚,他也是担心过几年上头没人,做什么都束手束脚了。你不听他的,现在没什么,但老爷子不是只有段叔一个儿子。你还想再被流放一次吗?”
“……”
沉默须臾。
段沉声音变得慵懒几分:“以后的事,再看吧。”
顾庭山:“嗯哼?船到桥头自然直?”
“……嗯。”
“那蝴蝶呢?你打算怎么安排她?”
段沉有些无奈,轻轻叹气,“总归会安排好的。”
“说起来,你们俩也够久了,算是咱段少爷历任里最久的吗?”
“差不多。”
顾庭山很好奇,追问道:“难道,你就没想过为小蝴蝶抗争一回?这叫什么来着?‘为了你,放弃整个世界?’”
段沉笑起来。
顿了顿,他开口:“顾庭山,能问出这话,我看你是疯了。”
“……”
阴影里,岑蝶听到这句话,陡然心悸。
她尽可能将气息压到最低,但依旧压不住想要流泪的冲动。
幸好,温泉池够大。
岑蝶在距离他们最远的地方。
水声稀里哗啦。
段沉和顾庭山没有注意到她这边。
岑蝶捂着脸,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
或许,真正的悲剧是有预见性地慢慢走向消亡。
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依旧拦不住它的到来。
第29章
「我送你的折纸玫瑰, 它还在吗?」
——岑蝶-
温泉这夜,直到最后离开,段沉和顾庭山也没有发现岑蝶存在。
然而, 岑蝶心中却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段沉观察力那么强, 心思又细,怎么会没有注意到她心情低落, 又怎么会被她“随便转转”这种说辞敷衍过去。
她忍不住怀疑,两人在池子那番话,大抵本身就是说给她听的。
是警告吗?
还是规劝呢?
或者, 是不是因为张晴几天前那句话,让段沉感觉到她母亲咄咄逼人的可能性,所以提前给她做好心理准备?
事实上,对于岑蝶来说, 这压根就是多此一举。
她只是爱段沉而已, 只是想呆在他身边。
她从来不会痴心妄想什么。
但亲耳听到段沉那样坚定的答案,对于一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来说, 依旧无法避免地会伤心不已。
可是,岑蝶还得继续装下去。
否则就有可能失去段沉了。
……
转折发生在段沉生日前夕。
因为是三十岁, 整生日, 不可避免需要大操大办一场。
岑蝶早早已然准备好礼物。
只等生日那天到来。
然而, 前一夜,酣畅淋漓的性.事过后,段沉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小蝴蝶, 抱歉,明天不能带你去。”
“……”
岑蝶明显愣了愣。
段沉低声同她耐心解释道:“明天的晚宴, 家里长辈都会参加。那种场合, 情况会比较复杂。等结束之后还有朋友聚会, 我再来接你过去,好不好?”
语气宛如诱哄。
迷人心智。
但岑蝶最近实在敏感,愣是从字里行间里,解读出些许深意来。
他可以带她去见所有的朋友。
但不能带她见他的家人。
原来是这个意思。
岑蝶勉强牵了牵唇角,闷闷地“嗯”了一声。
段沉支起身,薄唇轻抿,蹙着眉注视她。
“小蝴蝶不高兴了?”
“……没有。”
“说实话。”
话音落下,倏忽间,岑蝶觉得大脑有些充血,一股劲儿冲上来,像是心里的野兽彻底脱笼,不再受理智控制。
她也跟着坐起身,掀亮台灯,与段沉对上视线。
接着,一字一顿地喊他:“段沉。”
“嗯。”
“总有一天,你会结婚的吧?”
段沉没说话,眼神却陡然凌厉起来。
岑蝶没有退缩,平静地继续问道:“那我呢?那时候,我该怎么办?”
四目相对。
房间内,气氛沉入海底。
良久,段沉终于开口:“小蝴蝶希望我怎么做呢?”
“……”
岑蝶被他问得愣住,眼睛也不自觉瞪得老大。
段沉伸出手,箍住她下颌。
指腹在她皮肤上轻轻摩挲几下,似是无尽缠绵。
他说:“一直喜欢你,只喜欢你,这样可以吗?”
“……”
“还是说,小蝴蝶希望同我有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完美结局?嗯?”
说话间,岑蝶眼圈开始发烫。
她突然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被迫面对这种□□.裸的现实。
到底是为什么要追问呢?
好好答应下来,今天就会和平日一样,是一个气氛很好的夜。
会完美结束,不是吗?
……
眼泪不受控制,垂直下落,打到段沉手背上。
下一秒,他像是被烫到一般,蓦地收回手。
好像失了淡然,连视线都开始回避她。
岑蝶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低低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太不懂事了,明明心里清楚,就不该问这种问题让你为难。可是,难道要一直一直,做你的情人吗?……现在是女朋友,如果你真的结婚了,我是什么?是情.妇吗?”
她当然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段沉都不可能亏待她。
可是,随着时间迁移,岑蝶开始变得贪心了。
她想要他的人、他的爱,想要他全部属于自己。
“段沉,为什么不看我?我的眼泪,难道只是你的战利品吗?”
闻言,段沉阖上眼,长长叹了口气。
这场对峙,算他输了。
“明天,我带你去。”-
次日。
暮色四合时分。
意料之中,岑蝶的出现,惊呆了一众宾客。
这可不是魏佳上那种玩闹性质的生日宴,有段老爷子坐镇,就是站队风向标。出席宾客每一个都身份尊贵,且立场坚定。别说女朋友,哪怕是哪位客人的未婚妻,没有接到邀请,也无法入场。
偏偏,主人公却带来一个没名没姓的小丫头。
全场哗然。
岑蝶仅仅只是出场,就极易引起一些猜测,被人深究。
各种窥视目光落到她身上。
像是利剑一样,没有留给她丝毫余地。
刹那间,岑蝶萌生退意,却又已经来不及了。整个人仿佛被架在火上,无处可逃。
前方,段沉停下脚步。
正欲开口安抚,又被人打断。
侍者走到他身边,同他耳语几句。
段沉别无他法,只得将岑蝶交给顾庭山,再悉心嘱咐道:“帮我照顾一下小蝴蝶。我马上回来。”
顾庭山:“老爷子?”
“嗯。”
顿了顿,他再转向岑蝶,“小蝴蝶,别害怕。等我。”
说完,段沉快步离开。
留下顾庭山和岑蝶面面相觑。
事实上,这种情形,早已不是第一次发生。
顾庭山习以为常,耸耸肩,将岑蝶带到旁边休息间,认真开口道:“小蝴蝶,你不该来的。这样会让段沉很为难。你可能也觉得不好受吧?被人指指点点。”
岑蝶猛地喝了一口水,重重叹气。
“我也发现了。”
……
另一边,段沉则是被叫到老爷子面前。
“祖父。”
进门时,老爷子撑着拐杖,正望着窗外。
听到动静,才“嗯”一声,转过身来。
“段沉来了。”
他两鬓斑白,精神矍铄,目光如炬。
说话语气不咸不淡,但极有气势,丝毫没有普通老人那种和蔼味道。
段沉和老爷子站在一处,无论是长相、还是气场,乃至为人处世、说话方式,都有点如出一辙的意思。
因此,哪怕家里孩子不少,段沉一直也是老爷子最重视的孙辈。
“那个女孩也来了?”
段沉面不改色,心下却是一沉,“是。”
老爷子直直地盯着他,“倒是没想到,我们段沉也有这么不清醒的时候。你应该知道,带她参加家宴,代表了什么?还是说,你已经决定好了?”
“……”
“你应该很清楚,我们这样的家庭,绝对无法接受一个杀人犯的女儿。哪怕只是作为你的女伴出现。对吧?”
老爷子笑了笑。
杀伐决断,不容辩驳。
“要么送走她。要么你就回海市去,再也别回来了。丢人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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