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黑夜笼罩在繁华的街道上,所有店铺门口挂的灯笼都已熄灭,唯有“水云间”没有灭,反而在这黝黑的夜里,显得十分明亮与华丽。
颜笙寒腰间系着围裙,送顾客到店外,把手中的灯笼递给他,“张员外慢走。”
“颜掌柜,留步,你今日忙碌一天,赶紧打烊休息吧,”张员外接过灯笼与之说着客套话。
等到最后一个顾客走后,颜笙寒也终于有口喘气的机会,今天可真是自开店以来最忙碌的一天。
虽忙碌,但也开心。
许博通摆弄着算盘,眼中带笑,“颜掌柜,今日咱们去掉成本,赚了不少银两。”
从厨房端来饭菜的纪念玖闻言,十分开心。
当她听到颜笙寒接下来的话,好心情却少了一半,“今日在西街购买的食材是赊的账,够还上吗?”
等等!
这么有钱的便宜相公还赊账?
“能还上,如果明日顾客跟今日这般多,那剩余的钱,正好够,”许博通眼眸微亮,又捣鼓一下算盘道。
“咱们不是很有钱吗?为什么赊账?”纪念玖把手中的饭菜放到桌子上,问出心中所惑。
跟在她后面的庆俞,嗤笑一声,“谁说咱们有钱,咱们穷的税都要交不起了。”
纪念玖:“……”
“靠着老底维持酒楼不倒闭,”庆俞撇撇嘴,想到本来就穷,还被纪念玖她爹坑走了五十两银子,心里就十分气愤。
忍不住瞪一眼纪念玖,但想到她有价值,就忍下开口讽刺她的话语,毕竟还要靠着人家呢。
纪念玖不确定地望向颜笙寒,却从他黝黑的眼眸中得到肯定的答案,微微有些失落,今日早上她路过一家衣服店铺,里面的衣裳很好看,还想着让颜笙寒给自己买呢!
看来,近期是买不了。
坐下吃饭时,纪念玖还在想,家里真的不富裕啊,她一直以为很富裕,看来要更加努力挣银两了。
颜笙寒望着低头吃饭的纪念玖,明显地看出在说出家中没钱时,她眸中明显失落,却又与那些贪财的女子不同,失落只是一瞬,随后她又像打了鸡血一般,眸中又充满了希望。
真的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姑娘。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银两,只是用在别处了,目前周转不来,最迟也要三五日。
要是让纪念玖知道,估计又开心起来了。
纪念玖扒着碗中的饭菜,一个劲地往嘴里塞,太好吃了,就是两碗饭下肚,撑得的受不了。
然而便宜相公没有钱的事,早已在美食的冲击下,抛之脑后,还惋惜原主的胃小,没有她在现代的胃大,不然她还能在吃两碗饭。
饭后,众人讨论一下明日要做的菜以及需要采购的食材,等讨论好后,夜色更深了,纪念玖他们手挑着灯笼往家赶。
所住之处在酒楼的北边,穿过安河桥,在往前走一里地的第一个巷子口处,拐进去,第一户就是他们家,而与他们相邻的则是原主家。
夜深人静,三人刚拐进巷子,却瞅见一个白影,半靠在他们家门口,头发披散,犹如鬼魂,一时间给三人吓了一跳。
颜笙寒先稳了下来,拿着手中的灯笼往前照去,纪念玖俩人紧张地踩着小碎步跟在其后。
“是玖儿回来了吗?”
白影轻弱的嗓音在安静的深夜里响起,犹如幽灵,纪念玖闻言,瞬间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身子控制不住地往颜笙寒身后又靠了靠。
颜笙寒侧身安抚,“别怕,”声音轻而温柔,给人一种安全感,纪念玖心中的恐惧也消散了一些。
颜笙寒拿着灯笼靠近,也让他们看清那白影的面容。
纪念玖一怔,赶紧上前扶住扶着门框艰难地起身的白影,嗓音低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
纪氏拍了拍纪念玖扶着她手臂的手,“娘等你有事。”
看着不过三十出头却因为病痛的缠身而沧桑、衰老的纪氏,纪念玖道不出心中的滋味,只觉得酸涩从心头冲击到眼眶。
“颜掌柜,你们先进去吧,我与玖儿说点事,”纪氏手帕捂住嘴,用力咳了一声,语气羸弱道。
颜笙寒抬眸看向纪念玖,纪念玖冲他点点头,“好,那我们就进去了。”
直到颜笙寒他们把门轻轻关上,纪氏才悠悠开口,“是娘不好,没有保护好你。”
纪念玖搀扶着纪氏,往他们家走去,“娘,说什么呢,女儿这不是好好的。”
“他对你好不好,”纪氏眸中含着泪。
“娘,他对我不错,他为人也好,”纪念玖唇角噙着笑意,讪讪道。
“那就好,娘也放心了,”纪氏看到她嘴角的笑意,欣慰地笑了笑。
纪念玖觉得自己心中暖暖的,这就是被人牵挂的感觉吗?这对于从小时孤儿的她,十分奢侈。
到门口时,纪氏停下脚步,纪念玖一愣,红唇开启,疑惑道,“娘,怎么了?”
“就到这吧,娘就是几日未见你,心里想念得紧,”纪氏把她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拿下来,而是握在手中。
温热的温度从手心传入心中,纪念玖鼻尖一酸,胸口酸酸涩涩闷堵难受,“娘,我也想你,而且我们离得近,以后我经常回去看看你。”
纪氏宠溺地望着她,但那神色仿佛少一眼,以后就看不到了,轻言轻语答应道,“好。”
纪念玖忍不住伸手抱住眼前这个羸弱的妇人,眼眶酸涩,泪珠在眼中打转。
虽不是自己亲娘,但是自己占据了原主的身子,以后要真心对待她。
纪氏拍着纪念玖的背,轻声道,“傻孩子,是不是哭了?”
纪念玖摇头,语气哽咽,轻眨双眸,眼泪像断了线,划过秀气脸颊,却不承认,“我没,”说着擦掉眼泪,缓缓松开纪氏。
两人拉开距离,纪氏却在怀中掏了掏,然后拿出一枚玉佩,放在纪念玖手中。
纪念玖觉得手心一热,低眉看着这枚在纪氏怀中暖热的玉佩,哑声,“娘,你这是做什么,”说着把手中玉佩还给她。
在原主的记忆里,这块玉佩她娘视如珍宝,而原主她爹也一直惦记。
纪氏脸色一怔,把纪念玖伸过来的手,推回去,语气严肃,“娘给你了,你就拿着。”
“可是,这是娘最喜爱的,”纪念玖忍不住开口。
“傻丫头,你才是娘最喜爱的,”纪氏抬头望着纪念玖,眼中饱含着让纪念玖看不清的情绪。
“走吧,赶紧回去吧,娘也不能给你什么,这块玉佩是给你的嫁妆,千万别让你爹知道了,”纪氏提醒道。
“好,我会好好保存的,”纪念玖把玉佩按在心口,明亮的眼眸望着纪氏。
纪氏望着乖巧的女儿,心中苦涩,咬咬牙,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玖儿,明日辰时回家一趟吧。”
纪念玖一顿,有些疑惑,但也答应道,“好。”
见她同意,纪氏转身把门打开,然后走了进去,随之又把门关上,背靠在门上,捂着嘴,无声流泪。
纪念玖直到躺在床上,脑海里还都是刚刚与原主母亲见面的场景。
心中依旧酸涩与闷堵,来到这个异世,她每日都提心吊胆,总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而纪氏的关心就像及时雨,捅破她心中压抑的一道墙。
次日一早,颜笙寒他们去了酒楼,纪念玖想到昨日原主娘给她说的话,就按照约定的时间点回去。
到家门口时,看到漆黑的两扇大门虚掩,她轻轻推门,阳光斜射而来,明媚又耀眼,晃得纪念玖眼睛一涩,抬手遮,两脚踏入,就听到主屋传来摔东西的“砰砰”声,纪念玖心中一紧,快步朝主屋走去。
原主家院子不大,两间一厨,纪念玖快到主屋时,就听到主屋传来纪氏带着哭腔的声音,“你怎么这么狠心,她可是你女儿啊!”
“我养她那么大,她不应该孝顺孝顺我吗?”纪有福嗤笑一声,嗓音粗鲁憨厚。
“你……”纪氏唇瓣颤抖,单薄的身子如那轻盈的羽毛,轻风而来,便消散无影。
“我自知玖儿性子烈,那烟花之地她定然不会去,肯定会跳水自杀,我算好那隔壁厨子从酒楼回来时路过,”纪有福说着停顿一下,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而且有人出高价让那厨子娶了咱女儿,我仔细一想,我不仅能拿到一笔钱,还能让闺女嫁给那隔壁厨子,以备我银两的来源,”说完,纪有福狂笑,面上扭曲如那发疯的犬。
“你真不是东西,你就不担心,对方不救吗?”纪氏气的诅骂出口,胸口起伏,呼吸急促,气急攻心,一股铁锈味从喉咙冲击到口腔,纪氏赶紧用手帕捂住苍白的嘴唇。
纪有福收起笑容,只是短暂的一愣,接着说,“所以我在赌。”
“你早晚会天打雷劈,竟然拿亲生女儿的命去赌,”纪氏忍着嘴中令她难受的血腥味,怒言。
“死病秧子,我懒得搭理你,”纪有福咧嘴冷哼,踱步离去。
一开门,就看到站在门口的纪念玖,想到自己刚刚说的她也听到,狠狠剐她一眼。
纪念玖杏眸怒瞪,紧握拳头,想到自己刚刚要推门而进时,听到的话,忍不住开口,“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简直丧心病狂,枉为人父。”
闻言,纪有福脚步停下,转过身,怒瞪着纪念玖,“我真是养个白眼狼。”
白眼狼,纪念玖听得想笑,为原主有这样一个爹,感到不值,她想要继续出言,却被纪氏拦住。
“玖儿,你进来,”纪氏半撑着身子,朝着门口的纪念玖喊道。
纪念玖听闻声音,赶紧朝着屋内走去,心疼地看着床榻的妇人,“娘,你没事吧,我这就去找大夫,”说着起身要走。
“玖儿,别去,娘自己的身体娘知道,”纪氏开口拦住。
纪念玖看着她苍白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细细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渗出,不是滋味开口,“可是……”
却被纪氏再次拦住,等到那黑沉的大门关闭的声音传来,纪氏眸中带着决绝,艰难开口,“放心吧,娘没事,玖儿,你知道吗,朝廷禁止赌博,轻者杖责,重则发配或者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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