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书生睁开眼睛的时候,后颈还有钝痛感。他坐在树下的圈椅里,面前放着一杯茶,把他绑来的人没有为难他。
看清自己所处形势,他稍稍出了口气。
再然后,他就看到了躺椅上有着绝美面容的公子,公子放下书卷,睫羽抬起,平静的眸光看过来,一举一动都是矜贵。
日光煌煌,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候,从枝头漏下的光束擦着松鹤的侧颊斜落向肩头,耀眼夺目。
王书生被美色晃了眼,竟觉得那袭水青色的衣料上被光线折射出了紫色光芒。
其实,那是及冠之后的龙脉传承者溢出的祥瑞之气,书生是求仙问道的绝佳根骨。
“先生如何称呼?”松鹤问。
“在下姓王。”王书生仓促低下头。
和那双平静的琥珀色眸子对上,无形的压力迫使他不敢正视,更是忘记质问郎朗青天何故绑人至此。
松鹤点了点头,“照我说的做,送你去白马书院。”
王书生猛地抬头看过去,目光陡然明亮,又被松鹤那一身贵气逼的再次低下头,却是难掩震惊之态。
白马书院,九州最负盛名的书院,收学之严苛,每年不过数十人,从这里学成的学子,无需科考就能登堂拜相。
九州诸国的丞相,无一不是在白马书院求过学的。
松鹤不再多言,抬手示意苏念送客。
此时,刚从话本铺子离开往楚宅走的江楚,莫名后背一凉,脚下打了个趔趄。
明明初夏的日光灼热,他却骤然觉得心底幽幽生寒。
“掌柜的,来碗牛肉汤。”当下他步子一拐,进了旁边的牛肉汤馆,决定喝碗汤驱驱寒气。
江楚喝完汤,又在这条热闹的商街上溜达了一圈,举着个肉夹馍边走边吃,毫不顾忌形象,一路悠哉地回了楚宅。
不出所料,陆之敬带着言文远等人守在楚宅门口,江楚和朝臣一阵推拉协商,直到最后动了怒,端着国主的威仪才喝退众人。
月上枝头的时候,洗过澡的江楚披着半干的长发回了卧房。
“郡主带回的男人,住在郡主府。”张盛跟着江楚踏入室内。
“郡主的男人不住郡主府,还能住你府上。”江楚舒舒服服往椅子上一坐,撇了眼张盛。
张盛:……
“郡主,尚未成亲。”张盛面无表情道。
江楚把玩着折扇,认真想了想,点头道:“确实不妥,若是传出去,对楼飞云名声不好,万一阿枂日后对他没了兴致,再累他娶不到媳妇。”
张盛:……
我是这个意思吗!
明天晚上要睡那个小书生,江楚在心里盘算着,“后日吧,下了早朝把楼飞云叫过来,朕提前给他提个醒,省得以后想不开要死要活。”
张盛:终是我操错心了。
打发了张盛,江楚从凌乱不堪的书案上捞了本师尊文学,哼着小调往里间去,将一走进里间,小调乱了曲子,卡壳了。
“来人!”
一声怒吼从里间传来,守在门外的两个近侍对视一眼,心里打着鼓推门进去。
雕花实木大床上,珠帘床幔层层叠叠,而在放枕头那边的床柱上,赫然挂着一幅肖像。
是松鹤应江楚要求,送给他的自画像。
画上绝美的公子半垂眼帘,看着手中书卷。可江楚却觉得,那双被睫羽覆着的眸子,正在烛火深处盯着他一举一动。
“谁挂这里的?”江楚吼了一声。
近侍心上一紧,如实禀报,“那日主上把画交给属下时交代,说裱好之后挂床头。”
……要夜夜看着美人画入睡。
江楚想起来了。
“收起来。”江楚急声怒道。
画轴被卷起,两个近侍一脸懵逼的退了出去。
江楚躺在床榻上,四肢大张,眼睛直直盯着床顶帐幔,脑海里是松鹤温柔又疯狂的模样,怎么赶都赶不走。
就这么躺到后半夜,那根绷着的弦才放松下来,回来这半个多月,并未收到松鹤来金羚的消息,那个传声石也毫无动静,仿佛一颗寻常石头。
想来松鹤并无纠缠他的意思。这么一想,他就睡踏实了。
早朝的时候还好,到了下午在御书房批折子,只嫌时间过得慢。
小太监在旁边念奏折,户部侍郎在桌案下方端着手请奏减免田赋,两个小宫女在后边轻轻打扇。
江楚靠在扶手上,“唰唰”翻着包了《史册》书封的话本子。随着他的动作,王冕上垂下的细密珠幕时不时就碰撞出一阵声响。
终于捱到奏折批完,朝臣退去,他换下一身玄色金边龙袍,骑着马就往楚宅赶。
那架豪华的机甲马车就像以往一样,被派去接王书生了,只是这次张盛无论如何不愿再亲自去接。
“江公子请。”王书生端起酒盏主动敬酒。
初夏的晚风拂过人工湖上的凉亭,四周漆黑一片,月明星疏,唯有凉亭内几盏烛火明亮。
书生的模样秀气,声音娇软,敬酒后脸颊一红,江楚并未生疑。
书生真就轻声细语讲起了梨落白的故事,江楚听得一愣,和他编得一般无二,哪个把他编来泡书生的故事给传出去了。
这让他以后还怎么玩!
“江公子?”王书生飞快看了眼江楚,又喊了一声,“江公子?”
江楚猛然回神,轻咳一声掩饰走神儿的尴尬,“先生的故事讲得跌宕起伏、催人泪下,在下真是被男子之间的感情打动了。”
王书生好脾气,温和一笑,一点不计较江楚走神之事。
果然还是这等性情的书生更适合自己,不像松鹤,美则美矣,可惜……
呸,怎么又想起他了!
江楚仰头闷下一口酒,试图把那张烙在脑海里的脸冲刷掉。
在凉亭坐了半个时辰,二人喝完了三壶梨洛白,江楚扶着微醺的书生往后院卧房走。
“先生可愿与在下共住一室?”
都把人扶到自己床榻上了,江楚还是不忘问一句,他不是霸王硬l上的主儿,总要你情我愿才行。
“公子先前说去洛州了几天,洛州有趣吗?”王书生在床沿坐的笔直。江楚觉得他是紧张,心里暗笑。
“别提洛州!”江楚脱下外衫一手仍在雕花屏风上。
“晦气!”
王书生低头咬着下唇,不再吱声,粉白小脸紧绷着。
江楚走到榻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书生,手指挑着书生的青衫往下拉,“别紧张,没事的。”
“公子……”王书生紧紧攥着衣襟,好像很犹豫。
江楚笑着,松开衣襟,拍了拍书生的后背,故作老练的安抚,“莫怕,我会很轻的。”
“公子有心上人吗,”王书生似是鼓足了勇气,仰头注视着那双凤眸,“公子向他人许过一生一世的诺言吗?”
书生的眸光明亮、迫切。
江楚看着那张认真的脸,又想到了松鹤,眼底动了动,沉沉道:“有过。”
压低的声线缓缓响起,“我们互相许诺彼此一生不弃,可惜了……”
一声悠长而凄凉的叹息。
“既是有所爱之人,公子就不应该三心二意才是。”王书生语速有些快,说得恳切。
“是啊。他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松鹤。”江楚在床沿坐下,手不着痕迹放在书生腿上,声音戚戚,“可惜他染上恶疾,死相极惨,死前拉着我的手,让我一定要忘了他,好好活着,好好爱别人。”
“啊?!”书生睁大着眼睛,不知所措。
文人果然都爱听凄惨的爱情故事,梨落白被盗用了,以后就用惨死的松鹤吧。江楚这么一想,心情更愉快了。
“王先生,故事来日方长。”江楚推着书生的肩膀压了下去。
二人齐齐倒在榻上。
门被轻轻推开。
“死相极惨的松鹤”款步走入,信步闲庭之姿,缎发在他身后,被夜风扬起如线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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