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桑向前一步，发问句句直中要害，周身自带一股锋芒凛冽的寒意。
要知道白芒今天的遭遇可不是什么意外，而是千真万确的人祸。
此番他对金蚕的发难也不是毫无凭据。
关于今天白芒出事时的情形，叶桑在医院已经向其他队员们了解过了。
根据大家的说法，是白芒莫名其妙找茬金蚕在先，金蚕也没主动跟他争执，只是转身走开了。
接着白芒在追人的过程中，自己一不小心绊在露出了绝缘皮的电线上，这才造成触电的悲剧的。
一不小心。
别人不知道，叶桑可不糊涂。
一定是金蚕动的手脚！
归根究底，她可是妖怪。
妖怪哪里是好惹的。
更何况还是她这样厉害的妖怪！
虽说……
说起来也是白芒自己活该，看人家小姑娘年纪小好欺负，结果踢到铁板上了！
但……金蚕出手太重了，白芒即便有错，也罪不至此，几乎丢了性命。
听到叶桑这一连串的发问，金蚕忽然笑了。
她背过身去，笑声中有种与她的年纪不相符的沧桑，还有一种仿佛看透了人性般的悲凉。
笑完了，她问：“你,还是不愿意跟着我,对吧？”
他质问她？
她还想质问他呢。
当跟班没有个当跟班的样子。
什么态度！
怎么跟主人说话呢！这要是搁在三千年前，这样的跟班……哼！
“跟着你，当跟班？你别开玩笑了，当然不可能。”叶桑态度十分强硬。
“既然不愿意。”
金蚕把手里的桑树叶子展平了些，说：
“那不该问的就别问！”她的态度更强硬。
空气中，突然安静了几秒。
叶桑盯着金蚕的脸看了一阵，那张年轻美丽的脸庞，稚嫩而倔强。
看着看着，他忽然莫名地生出几分自责，一股身为队长的自责。
金蚕进的是他的队，且不说她是人还是妖怪，但总归算是他的队员。
要不是他没尽到队长的责任照顾好她，怎么会让白芒得了机会找茬欺负她。
“好，我可以不问。”叶桑妥协了。
只不过，有些话又不得不说明白。
“但是，你实在是太可怕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这人类世界里，就像颗定时炸弹一样，随时有可能对别人的生命构成威胁。”
叶桑不相信金蚕自己不知道这一点。
“那照你的意思，想让我走？”金蚕那张软萌稚气的脸，此时却不失强硬地扬起头，冷冷地看住叶桑。
接下来，她听出叶桑浑厚低沉的嗓音中所透出的决绝。
“对，我觉得你不适合呆在这！”
说完，他沉默了一阵。再开口时，语气中将将多出几分纠结。
“虽然，我也听说了，你身世挺可怜的，又是个年轻的姑娘。先不管你是不是妖怪，毕竟这年头妖怪也都要赚钱生存的。
按理说，你这样的，谁都不忍心赶你走。可是你，你实在是太厉害了，动不动就要人命的……”
“不用说了。”
金蚕没耐心再听下去。
“等找到想要的东西，我一分钟都不会多留的。”
说完，她把手里的桑树叶子随手一丢。
说一千道一万，最终目的不就是想让她走？
既然这样，那说那么多虚情假意的委婉客套又有什么意思？
叶桑不说话了。
金蚕也不说话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阵静默，落针可闻。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
那片桑树叶子在空中晃了几晃，最后平整地躺在地面上。
叶桑抬起头，浓密的长睫毛动了动。他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打破了僵局。
“不然这样。你想找什么？我尽全力帮你。你刚才不说要一个星期吗？等找到了之后，你就……走吧。”
他狠狠心。
金蚕没再看他，只淡淡答道：“好，就一个星期。”
既然第一道密谕那么轻易就被找到了。那找出剩下的两道应该也不算什么难事。
“一言为定。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叶桑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下来，些许的意外之余，他的态度也恢复了平日里的和气，
“我猜，既然你之前提出要我当跟班，那肯定是有什么自己做不了的需要我帮忙吧。你大可以直说，需要我怎么帮？”
金蚕也再不跟他在白芒和跟班的事情上做过多无谓的争辩，只略一沉吟，吩咐道：
“明天，去资料室等我。”
吩咐完，她的目光向着窗户外面不远处的三星堆挖掘现场考古大棚方向看去。
这样也好，有人帮忙会更快些。
谁稀罕呆在这儿。
呆在这让人心寒了三千多年的地方。
要怪只能怪那三道密谕，想不理又不行。
【蚕丛神族，心系众生，仁爱和善，孝悌扶幼。我族神裔，见者即刻遵本司三道密谕……】
算了。
刻在骨血里注定要承担的，逃避也没有用。
****
夜深了，夏舞还是没睡着。
她没睡着，倒不是因为白芒出事的缘故，而是因为今天那通电话。
“夏总，那天的状况我已经通过加密文件发送给您了，您收到了吗？”
打电话虽然只是声音的传递，可此时一并传递过去的，还饱含了夏舞毕恭毕敬的姿态。
“夏舞，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把你送过去是为了什么？我要的是具体的位置！具体的能量值！
我要看你这一大堆的资料干什么？看你这一大堆的人物关系干什么？我让你写报告，你以为自己是在写小说？”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非常不满。
“可是，可是那个能量真的只在当晚，只出现了那么一下下。”夏舞委屈地说：
“那天，那指针刚一动，我就立刻行动了，可是真的就只有那么小幅度的波动，然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没用的东西！就在你那个区域，你给我盯紧点！有任何风吹草动就立刻上报！”
说完，对方电话就挂断了。
“是……夏总……”夏舞委屈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
第二天是周六休息日，叶桑起了个大早，给金蚕办了张资料室的出入证。
资料室刚一开门，远远地就看见金蚕过来了。
接过叶桑手里的出入证，金蚕只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办的不错”，就自顾自走进去了。
那一瞬间，叶桑觉得自己还真有点像跟班。
资料室其实就是个小型的图书馆。平时下了班大家没什么地方可去，上这来得人就多。可是一到了周末，队员们都撒欢跑到周边游玩去了，这里反倒没几个人。
金蚕熟练地在电脑上输入了几个关键字，查到了一本书。
“去帮我找来。”俨然一副吩咐的语气。
“好嘞。”叶桑也不在意，答应的爽快。
这是有多希望她快点办完事早点走人。
金蚕没回头都能感受到叶桑那远去的步伐中的欢快。
厚厚的一本书很快就递到了金蚕的手里。是关于甲骨文的。
“再去找这本。”金蚕又给了叶桑一个书名。
“没问题。”
叶桑看了看位置，在最里面书柜的最高处。取下来很费了一番力气，是一本关于古埃及出土文物的书，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哪有人会对这玩意感兴趣的。叶桑掸掸灰，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把这本书递到金蚕手里的时候，她第一本已经看完了。
“去把这本还了，再给我拿这本。”
金蚕又给了第三本书的书名。是关于消失的玛雅文明的。
“行。”叶桑马不停蹄，还了书又去找书。
书很快送到，金蚕早早已经又看完了前一本，并且查好要用的下一本了。
“等等等等。让我歇会。”叶桑坐倒在金蚕身边的椅子上。
这样一直跑来跑去很累的，碰上放在上层书架上的书，还得搬梯子爬梯子。
“哪有人看书看这么快的？你确定不是故意折腾我？”
叶桑捏着金蚕递还给他的那本书的书角，随便翻了两页。
每一页上都是满满当当的文字。
这样全是字的一本书，没有三天时间能看得完？
“快吗？”金蚕一边问，手上一边翻动书页。
那速度快得，跟银行柜员点钞票似的。
“你这？是在看书？”叶桑张了张嘴。
“不然呢？”金蚕目不斜视，虽然嘴里搭着话，却一点也没影响手里翻书的速度。
“你这是给每页书上都沾点指纹呢吧。”叶桑压根不相信她这是在看书。
倒是更做实了她故意折腾他的嫌疑。
金蚕把书一合。转过来放到叶桑手上。
“不信？你可以随便挑一页问个问题，看我答不答得出来就知道了。”
“真的？”叶桑试探地问：“那要不，考考？”
金蚕霸气地递过去个眼神，示意他不要客气。
叶桑随手翻了一页，“玛雅日历中一个轮回年是多少年？”
“52年。”金蚕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这题是不是太简单了？但凡有点学识的可能都知道。不能算数，我再问一个。”叶桑又挑了靠中间的一页，“蒂卡尔国王的名字叫什么？”
“balamajaw，传统上译为‘decoratedjaguar’，被装饰过的美洲虎。”金蚕的回答犹如行云流水。
“可以啊。这个算是有点难度，可是万一你学过外国简史什么的，也是可能知道的。再考最后一个。”叶桑还是不死心。
“经常跟玛雅人打仗的国家叫什么？请说出中文和英文。”
“乌夏克吞(uaxactun)，卡拉阔尔(caracol)，纳兰永(naranjo)和卡拉克穆尔(calakmul)。”
连个磕绊都没有，金蚕一气呵成。
“真……神了！”叶桑肃然起敬。
书页正要合上，他不经意地看到书中一段文字。
【当人们试图在地图上找出三星堆遗址的位置时发现，三星遗址与古埃及，古玛雅，古巴比伦，亚特兰蒂斯都是在北纬30度。】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秘密，叶桑在考古队研究三星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些都是基础知识。
可是金蚕特意分别深入阅读这几个国家的资料，又是为什么呢？
“你在找三星堆和埃及、玛雅那些消失了的古文明的关联？”
“不。”金蚕一边给他下本书的名字，一边回答：“我只是在学习他们的古代文字。”
“你是想，通过学世界上其他古文明的古代文字，去弄明白三星堆的文字？”
“对。我不是说过，在古蜀文字面前，我就是个文盲嘛。”金蚕打量他一眼，一副我之前明明说过但是你又不相信的表情。
“可是，一个中国一个外国，就算专家猜测这几个区域之间有联系，也不见得就真的有多大关系吧。”
对于三星堆出土的文物的研究进展，叶桑谙熟于心。
他知道这个猜测目前一直都只是停留在猜测的阶段，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研究和论证。
金蚕摇摇头。
“不分什么古埃及、古玛雅、古巴比伦、亚特兰蒂斯。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文明，就是古蜀。也就是你们说的三星堆。”
看完几本书，她发现这些个子孙后代们啊，研究的方向根本就已经跑偏了。
“你的意思是？那些外国的文明，都起源于三星堆？”
金蚕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两下，脸上浮现出捉弄的神情，“想知道？”
“想。”叶桑老老实实点头。
金蚕伸伸胳膊。
“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好奇心重了点。”她冲书架的方向指指，“我现在忙得很，等我有空，心情好的时候再告诉你吧。”
一到关键时刻就暂停。
“行。您就继续遛我吧。”叶桑不情不愿地从椅子上起来，继续搬书。
苦哈哈地念着：“下一本，《山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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