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点怀疑这王子是不是来找麻烦的。
“怎么?”宋璟熙微眯眼,抬手指了指小公主那边,“本王子在你们这儿花了大把银子还没资格见你们东家一面?”
“不不不……”梁妈妈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连连摆手。
这可是传闻连太子都想拉拢的人物,她哪儿敢怠慢,不敢多言,忙不迭的叫了人去请东家。
约半炷香的功夫,房门再次被敲响,梁妈妈快步过去开了门,从外走进来一位青年。
青年看着二十来岁,穿一身淡青色儒袍,面容白净,长相斯文,右手还托着一只紫砂茶壶。
他整体气质文质彬彬,与这里格格不入,倒像是误入声色场地的懵懂书生。
青年进来先扫视了一圈,也被房内这诡异的情形给怔了下,但很快又掩了下去,恢复从容。
他端上笑容,走到宋璟熙面前行礼:“在下谷秦舟,是萦香楼的东家。不知王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王子恕罪。”
宋璟熙却没有说话,只慢慢抿着酒,侧过头看着谷秦舟。
他一只眼掩于面具后,另一只眼眼窝幽深,眉宇间带着点桀骜的锋利,蓝色的瞳孔意味不明的审视,将谷秦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那眼神让谷秦舟背脊有些发毛。
好半响后,才见他勾唇笑了笑,往身边很近位置的吴王靠上拍了两下:“不用客气,谷掌柜过来坐下说话。”
谷秦舟愣了下。
这距离……太近了。
先不说他们之间身份悬殊,本就不应该同席而坐,就算是友人之间,也不会坐这么近的。
他不禁抬眸,见王子撑着头看他,并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只得硬着头皮过去坐下。
他手在袖中来回轻抚着心爱的紫砂壶,稳住心神,脑中不住思索现在是什么情况。
萦香楼常来的达官权贵不少,如他这边八面玲珑的人,大多时候都能看透那些老爷们的心思。
可现在,他却着实看不透这东丹王子的眼神,总觉得他隐忍着什么……
他又抬眼看了眼那边沉浸在美人堆里的小公主,这东丹的民风也是……让人看不懂啊……
他此时突然想到那个关于这东丹王子的传言,灵犀一动!
莫非……这王子今儿个对女人没有兴致?
思及此,他即刻换上谄媚的笑容,小心寻问:“王子殿下,其实……街尾处有座男风阁,也是在下的产业,那里的小倌都是精心调.教出来的,王子在这边找不到合心意的,您看可否愿随我过去那边看看……吗……”
他话没说完,王子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谷秦舟不知自己哪句话没说对,更不知道他笑什么,只得干笑僵坐着。
宋璟熙笑了会儿,将酒杯放下,微前倾了点身子,轻声问谷秦舟:“谷掌柜可否成亲了?”
“……啊?”谷秦舟一滞,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但对方是王子,又不能忤逆,又只得如实回答:“还……还未……”
他被那王子意味深长地盯着,感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王子……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虽然他一直觉得自己的确是长还挺英俊的,可是,可是他是喜欢姑娘的啊!
老天爷——
你可千万不能在这种事儿上犯糊涂啊!
正内心震荡中,却见那王子向着他慢慢靠了过来。
他顿时头皮发麻,直觉往后躲,可他背后是吴王靠的扶栏,背脊抵在扶栏上便再无可退。
便只能抖着唇眼睁睁地看着那王子靠了过来,一直贴在他耳朵边。
然后,他听见那王子轻声说:“对哦,我怎么忘了,你可是被长风镖局家的小麻子给甩了啊……”
谷秦舟猛然呼吸一窒,不可置信的转过头看他!
同时手上一抖,心爱的紫砂壶从掌心滚出,“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砸得七零八落,里面的茶水溅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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萦香楼最顶层的房间内,宋璟熙背着手悠然的左右观瞻,谷秦舟将房门紧紧关上后就站在门口死死的盯着他。
“没想到你这东家的房间还挺清雅的,真会享受。”宋璟熙看了一圈给出评价。
“你,你是谁?”谷秦舟声音颤抖,气息有点不稳。
宋璟熙站定,转身站在原地任他打量。
谷秦舟又急切问:“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件事?谁告诉你的?”
小麻子是他年少时的秘密,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一人。
谷秦舟从小和他娘住在东街长风镖局的隔壁,镖局家的闺女大他一岁,总爱来找他玩儿。
到现在他早已忘了那女孩儿叫什么名字,只记得她小时候脸上长了麻斑,谷秦舟和他的好兄弟宋璟熙那时年少不懂事,就私下给女孩儿起了外号小麻子。
谷秦舟从小长得也算白净可爱,小麻子就特别爱粘着他玩儿,八九岁的小孩儿啥都不懂,童言无忌,小麻子总喜欢嚷着长大了要嫁给谷秦舟。
谷秦舟不喜欢小麻子,可小麻子是个蛮姑娘,每次办家家酒都要抢着扮谷秦舟的新娘,谷秦舟不愿意,她就揍他。
谷秦舟经常哭哭啼啼的去找宋璟熙诉苦,可宋璟熙和他一样也不过八九岁,想着父亲说不能和女孩儿动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那段历史,简直就是谷秦舟被恶霸小女孩儿欺压的屈辱史。
时间久了,谷秦舟自己都慢慢放弃挣扎了,打又打不过,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只得娶这个小麻子了。
后来小麻子在十一岁时回了老家,走之前狠狠的警告了十岁的谷秦舟:我可是会回来的,你不准和别的女孩儿玩,不然我回来揍你。
谷秦舟那时也是个单纯的孩子,之后几年还真的就和别的女孩儿保持了距离,甚至有时还给宋璟熙说他有未婚妻了。也不知道他是被欺负出感情,还是被揍怕了。
总之在谷秦舟十六岁时,小麻子回来了,却是带着自己的未婚夫君一起回来的。
这事对谷秦舟而言,也不能说是情伤,但自作多情一番就觉得丢了面子,心里自然很气,但见到人还是端着面子,将这事儿故作轻松得当做玩笑说了出来。
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姑娘爽朗的笑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事儿了。小时候不懂事儿真是太虎了,估计你那时都烦死我了吧?别往心里去啊?这儿给你赔个不是。”
这事儿堪称谷秦舟人生中最丢脸的事儿,没有之一,知道这件事儿的也只有他的好兄弟一人。
可今天这事儿却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嘴里说了出来。
他越发急躁的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
宋璟熙视线与他对上,静静凝视他片刻,然后轻咳一声,用自己本来的音色缓缓道:“当初你可逼着我发了好几次毒誓这事不准让第三个人知道,你说我是谁?”
谷秦舟脑袋嗡的一声,他眼眶赫然睁大,手脚都止不住颤抖,心脏也咚咚直跳。
“不,不可能……他已经死了……你,你到底……”
谷秦舟又是震惊又是怀疑,呆立在远处瞪着宋璟熙,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去。
虽然他曾无数次梦到过他的好兄弟活过来了,但他此刻仍觉得这事有些荒唐。
面前这人金发碧眼,带着半脸面具,分明就是那东丹的三王子,怎么可能是他兄弟?
可宋怀晏向来信守承诺,他曾答应过不会将小麻子的事告诉别人就肯定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那这东丹的王子又是如何知道的?
还有那声音……-
宋璟熙看着这个昔日的好兄弟,内心也是感慨万千。
他低头将右脸的面具摘下,走到谷秦舟面前,语气笃定,道:“是我,宋璟熙。”
谷秦舟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骤然觉得呼吸都凝固了。
他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看着面前的人,一点一点的仔细看。
历经五年,物是人非,面前人的面容早已完全褪去了当年的稚气,疏朗又锋利的五官配着狂傲的刺青,一点也找不出当初那个眉眼柔和,笑起来有浅浅酒窝的少年的影子。
但是取下面具后那双眼那鼻梁的轮廓却又那么熟悉。
还有,右边额头上那道浅浅的疤痕。
那是小时候他护墨君泽弄伤的,总角之交,他对这道疤痕的位置和形状非常熟悉。
谷秦舟刹那间眼红,抖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半晌后,他呆愣愣的抬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拧了一把,随即疼的“嘶——”了一声。
不是做梦啊……
宋璟熙见他动作,没忍住轻笑一声。
——还是这么呆。
谷秦舟感受了脸上的疼,欣喜的抬眼看宋璟熙。
“你……你……”谷秦舟你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感觉咽喉连着心脏都被拉紧了,攥的呼吸都吃力。震惊茫然夹着狂喜的情绪一股脑砸下来,砸的他意识恍惚,一时间不知道要做何反应。
“是我。”宋璟熙接过他的话,张开手将他拥抱住,“兄弟,我还活着,我回来了。”
这一刻,谷秦舟这个大男人,再止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他顾不上擦泪,只紧紧的回抱住宋璟熙。
良久之后,才听他终于从喉间挤出了沙哑的声音:
“臭小子,你个臭小子!你还知道要回来……你怎么……怎么才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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