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那边那个,你过来。”
刚转过院墙,就听见之前的那个男声在面前响起,贾赦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正站在那墙根下冲他招手。
他左看右看,最后又用手指了指自己,问到:“我吗?”
“不是你还能是谁,你过来。”那个中年男子将贾赦上下打量了一番,问到,“我看你有些面生啊,你是哪里的啊?”
不等贾赦回答,斜刺里跑出一个人拦在了贾赦面前,面上带了谄媚的笑,点头哈腰地,说到:“孙主管,这是我们后厨的人。”
“后厨的人?后厨的人不在灶上到这儿来干嘛?”
“孙主管,他这不是新来的嘛,还不懂规矩,我这就回去教他规矩,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他这回吧。”
“啪”的一声,孙主管摔了摔手里握着的鞭子,睨了那人一眼说到:“老何,你该知道这里的规矩,大当家可是说了,这节骨眼上,谁要是犯了规矩,那我手里这根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老何似乎是被那鞭子吓住,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一步,贾赦躲在一旁,细细地观察了许久,见忙拦在了老何身前。
他从怀里取出几块碎银子,悄悄塞到孙主管的手里,一边做低伏小,笑着说:“孙主管,小的这不是还没学规矩呢嘛,您大人有大量,就放小的一马吧。”
“你小子倒挺上道啊。”掂了掂手里的碎银子,孙主管咧了咧嘴,收起了马鞭,顺道把银子也装到了自己的怀里。
“既然这样,那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啊。”接着他又对老何说,“你抓紧教他学会规矩,别让我难做,再有下回,我也帮不了你。”
老何忙道:“好好,多谢孙总管,多谢孙总管。”
等那孙总管走远了,见贾赦还拿眼望着那胖胖的背影,老何长叹一声,拍了拍贾赦的肩膀,说:“别看了,再看,你那几俩银子也回不来了。”
“你就当是破财消灾了,要是真被孙主管抽上几鞭子或是直接报给大当家的知道,那你才是吃不了兜着走。”老何一边说着一边拉着贾赦往后厨走,“我与你也闲话少说,抓紧把膳食做出来要紧。”
贾赦一边答应着,一边问到:“何伯,我是新来的,你怎么一眼就看出来我是后厨的人呢?”
“嘿嘿,你身上穿着青色布衣,那自然是我们后厨的人,咱们寨子里啊都是靠这衣裳颜色材质分人的。”
靠衣裳颜色分人,贾赦皱了皱眉,这窝土匪倒有些意思,不像普通匪徒,倒像是军中一般。
他心里嘀咕,面上却不显出来,一面与老何闲聊着,一面手忙脚乱地帮着生火。
“唉,我与你说啊,这回你可机灵着点,别再和方前似的,笨手笨脚,你待会要是把这饭菜打翻了,大当家可饶不了你。”
“知道了,何伯,你就放心吧。”
老何摇了摇头,心里实在放心不下。方才在后厨,这小子就是干啥啥不行,最后只能被安排去烧火,也不知道这次去送膳食会不会出差错。
一时前头传了宴席,贾赦混在数个青衣灰帽的小喽啰里面,端着手中的木茶盘,跟着前头的人往前厅走去。
一路上只见门窗紧闭,灯火全无,全不像是能做出那样大事的匪窝。
贾赦心中疑惑,跟着众人来到了一大厅前,只见厅上挂一块大匾,上书:聚义堂三个斗大的字。
想起自己幼时与太子柳芳三人背着师傅偷看的《水浒传》,贾赦心中暗笑,他倒要看看,这群匪徒是不是有水泊梁上一百单八将那样有本事。
这样想着,他就低下头来,一脚迈进了聚义堂。
堂中坐了两人,贾赦不敢抬头去看,只用眼角余光悄悄一瞥,隐约能见其中一人穿着一双云纹厚底的靴子。
他微微一愣,觉得这双靴子分外的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一样。
堂中两人还在谈着什么,他只能隐约听见什么“兵器”“藏好了”“主子”之类的话。
说话那人的声音也让他觉得分外耳熟,他还想再细听一听,但那两人已经住了口不再说话了。
贾赦无法,只得跟着众人将托盘上的饭菜摆好在桌上,慢慢地往外退去。
退到门口时,他忽然顿住了,然后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去。
恰逢里面那人也抬头看来,四目相对之间,贾赦只觉得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他听到那人的笑声,听到那人唤到:“贾校尉,既然来了,不如与我等喝一杯再走啊。”
那双靴子,那个声音,分明就是那个一连几天不见人影的校尉赵胜。
被一下子叫破身份,贾赦有些愣怔,随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不否认,反倒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
“都说虎父无犬子,你小子不愧是荣国公的儿子,有胆量。”
听那大当家的一语道破他的身份,贾赦不禁有些奇怪,他在军中虽没有提起自己的出身,但也从未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
若说赵胜叫破自己的身份那也就算了,怎么这个匪首也能一眼看出他的身份呢?
这样想着,贾赦就大大方方地抬眸去打量那大当家的。
只见此人五十岁上下,虎背熊腰,胡须满面,面上有一道疤,从额角一直划到嘴角,虽然此时是笑着的,只是那笑不达眼底,反而扯动脸上疤痕,更显得狰狞可怖。
贾赦心底升腾起一股浓烈的惧意,他分明从那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杀意。他盯着他,像是屠夫盯着羊圈里的绵羊。
忍下心中惧意,贾赦本着输人不输阵的想法,挺直了腰背,笑问道:“不知道大当家的怎么称呼啊?怎么,赵校尉也不给我介绍介绍?”
和赵胜对坐的那个,正是孙主管和何伯口中的大当家,见贾赦竟然真的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拿起桌上的酒壶,满斟了一杯酒递给了贾赦。
见贾赦一饮而下,大当家的哈哈一笑,拍了拍贾赦的肩膀,笑到:“好小子,贾代善养了个好儿子,只是可惜了,死人是不需要知道老夫的名号的。”
贾赦悚然一惊,一边去看赵胜,一边问到:“赵校尉,你既已知我的身份,若我在这里出事,你不怕荣国府报复你吗?”
他盯着赵胜看,手却悄悄伸进怀里捏了一枚弹丸大小的事物攥在了手心里,见赵胜听了他的话却依然淡定的喝酒吃菜,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此时他已经有些后悔自己太过于冒进了。还没等他后悔完,耳畔已经响起赵胜凉薄的声音。
“贾校尉急功近利,不幸命丧山贼土匪之手,而我剿灭匪徒,也算是为贾校尉报了仇了。至于荣国公那里,我自会亲自登门请罪,只是自古刀剑无眼,荣国公与我等一般是行伍出身,想来也不会太为难我,你说是吧,贾校尉?”
“当真没有商量余地了?”
“废话少说,要怪就怪你知道的太多了。”
不等贾赦把话说完,大当家的饮尽杯中最后一滴酒,忽然拔出自己的佩刀往贾赦脖子上劈来。
贾赦早有准备,猛得往前一扑,推翻了桌案上的碗碟,就这桌子一滚,好险避开了这一刀。
得了几息的空闲,在大当家的第二刀劈过来时,他将手中一直攥着的那一枚弹丸迎着刀刃扔了出去。
刀刃极其锋利,将那弹丸劈做两半,那里面顿时“滋滋”作响,洒出一股又一股的白烟来。
但也因为扔了这个弹丸,他来不及躲避大当家的第二刀,手臂被刀刃扫到,顿时鲜血淋漓,叫贾赦疼白了脸。
他忍着痛,撕下衣摆将伤口随意一裹,借着白烟的掩护,悄悄摸到了窗边。
厅堂里浓烟滚滚,窗外却突然映出大片大片的火光来,外面人声鼎沸,火光熊熊,将天边都染红了。
翻出窗一看,只见山寨的四面都着了火,火光熊熊,将天边都染红了。贾赦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是陈启他们得手了,只要他能再坚持一会儿,陆甲就会带着山下的那些人来接应他们。
望了望身后的屋子,贾赦提步往后厨走去,之前他便与那三人约好,事成之后在后厨回合。
只是等他摸到后厨,却发现陈启三人并没有来,反倒是赵胜顺着他手臂上的血迹一路跟了过来。
身后便是悬崖,他已经退无可退了,只能直面赵胜。
握着手中的剑挽了个剑花,赵胜打量着贾赦,面上的轻蔑都已经懒得掩饰了,他说到:“放弃抵抗吧,你打不过我的。你现在束手就擒的话,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我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你为刀俎,我却不甘心当鱼肉。”虽明知自己打不过赵胜,但贾赦还是抽出了腰间软剑,迎风一抖。
他从身上衣物里撕下一截布条,一圈圈缠紧,将剑柄与自己的手腕手掌牢牢缚在一起。
风吹起他的长发,软剑在风里发出蜂鸣,他的身影悲壮而决绝,一步又一步地,走向了既定的失败。
“哼,花拳绣腿,不自量力!”
不过几招,贾赦重重地跌落在崖边,手中的软剑已经被斩断,背上也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我原还想着留你一个全尸好交给荣国府,不想你却自己找死。既然这样,那也就没必要留你个全尸了。”
赵胜冷笑一声,走到贾赦身边,猛踢一脚,力道之大,将贾赦踢出去一截,落下地时又滚了几圈,直直地朝崖底跌落下去。
意识有些模糊起来,眼前一会儿是祖母的满头白发,一会儿又是张嫣的泪眼婆娑。
他不甘心,不甘心还不容易重来的一世这样的短暂。
眼神逐渐恢复了清明,贾赦突然摸出了怀里的飞虎爪,用尽全身仅剩的那一丝力气,将其高高抛起。
崖顶上,赵胜看了那崖底一眼,冷笑一声往回走去,而就在他转头的那一瞬间,一个龙爪似的钩子从崖底飞起,正正好钩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吭都来不及吭一声,连退几步,就这样被生生拉下了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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