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洛淮音总是温和的。
像水一样包容万物, 温柔缱绻。
他轻轻揉捏着苏婕疼痛的眉心,不轻不重的力道轻易便缓解了她的不适。
苏婕抱着他的手臂,三百年别离没有让他们生分, 反而生出了别样的依赖,在这个满是没有安全感的世间,洛淮音就是她的避风港。
洛淮音在她心里是不一样, 那是一种高于亲情和爱情的东西,是一种被全世界抛弃也不会被对方遗弃的羁绊。
即便是所有人抛弃了她, 洛淮音也会在。
她埋头在他的手心里,大半个月的消沉轻易就在他指尖化去。
苏婕沉沉睡去。
她已经好久没有睡得这般安稳, 她在梦里梦到一些不开心的事, 眼泪一直在流, 但始终有个人温柔替她抹去。
——阿澜, 别哭了, 一切都会过去的。
苏婕睡得很沉, 等她醒来,院子里天光大亮, 她看到洛子酌满是不服地凿药:“她自己倒是喝舒服了, 累得哥哥你来照顾她,我还得给她配安神的药,她怎生得这么好命……”
洛淮音低声浅笑,他伸手轻轻在洛子酌头上敲了两下,“她是你的少主,你为她制药是应该的,不可有怨言。”
洛子酌只能任劳任怨, 用力凿药。
苏婕忽然有些恍惚。
她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又或许是大梦了一场,一切都回到最初的起点, 洛淮音还在,洛子酌也没有变,她也没有经历三百年的奔波、没有爱上任何人。
白色的银蓝花化作银蝶,在她身侧飞舞,已经哭到红肿的眼睛在看到蝴蝶的那一刹那,不由自主地又想起那个人,潸然泪下。
院子里的两个人同时安静了下来,洛淮音看着她,眼底有些担忧,但他知道那是他不好过问的事,便没有多问。
苏婕假装什么也没发生,来到洛子酌身边,“给我做的?那你可得仔细点,我身子娇贵,可别拿太差的药糊弄我。”
洛子酌看看她,又看看洛淮音,然后闷头“嗯”了一声。
明明什么都没有变,好像很多东西又变了。
“阿澜,”洛淮音忽然叫她:“我后院埋了些酒,你随我来拿吧。”
苏婕跟着他去了,留下洛子酌一个人在院中,他用力凿着药,想让一切都恢复原样,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也无法恢复。
至少他自己的心,已经回不到最初了。
他放下药杵,吐出一口浊气,他只能逼迫自己不去破坏他们的相处。
苏婕来到后院挖酒,洛淮音想搭把手,她下意识拒绝:“别了,弄脏你的衣服。”
洛淮音笑了笑,他站在她身后,温和的目光中也有一些藏不住的情绪,“阿澜。”
“嗯?”
“阿澜。”
苏婕回头,“怎么了?”
洛淮音摇头,他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太久没有喊过你的名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他轻轻捋起白袍,不顾泥土污浊,拿过她手中的花锄,蹲在树下陪她一起挖酒,就像以前一样总是温柔地纵容着她。
这让苏婕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母亲不让她饮酒,她便逃出去喝酒,每次总是被鞭子打得半死,下次还是不怕死地往外逃。
那时候她总觉得外面的世界就是好的,直到洛淮音将她带到院子里,告诉她:“我为你埋了一百坛酒在后院树下,你若是馋了便来我院子自己挖,偷着喝,可别再去外面讨打了。”
洛淮音酿酒一绝,比外面的不知道好喝多少倍,那次苏婕喝着喝着就哭了,“怎么会有这么好喝的酒。”
或许好喝的不是洛淮音的酒,而是他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关怀,让她在这个冷冰冰的青峦山也能感受到一丝人气。
想到那些事,苏婕不由自主落下一滴眼泪,砸在酒坛上,“你知道,我第一次喝你院子里酒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洛淮音不解地望着她,在斑驳的阳光下,那双温和的眼睛如玉石明媚,无论看多少次都会为他心悸。
“我在想,纵然全天下为我所不喜,至少洛淮音你是我喜欢的,这世间便不算无趣。”
洛淮音愣了一瞬,慌忙别开视线,或许在那一瞬间他也曾有过兵荒马乱,只是随他起身后,一切又掩盖在他白色的衣袍之下。
“我去看看子酌的药制好没有。”
白色身影消失在她身后,苏婕已经不在意了,她早就能预想到这样的结果,没什么好意外的。
她挖出一坛酒,打开先饮两口,酒香纯烈,烈得她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话。
房顶上惊起飞鸟,有一丝熟悉的气息外泄,苏婕提着酒坛起身,望向房顶,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人一直在看着她。
苏婕自嘲地笑了起来。
在她醉生梦死的这段时间,那人在暗处窥见,却从不曾走到她跟前。
既不愿露面,又何必来此。
她边走边喝,摇摇晃晃,来到院子里知道洛子酌离去,她也不甚在意,她将安神的药草挂在腰间,又自顾自地喝酒去了。
洛淮音在她身后看了她很久很久,久到苏婕以为他不会叫住自己的时候,他却叫住了她:“阿澜。”
苏婕回头,望着那袭白衣翩翩。
他看向她的眼神不止是温和,还有一些难以道出的情绪,“阿澜,三百年前,你说等战事结束后会与我说的话是什么?”
风起叶落,在她看不见的房檐背后,还有另一个人也在等她的回答。
苏婕笑了起来,“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我想听你的真心话。”
苏婕恍惚地看着他,她忽然不清楚自己在看着洛淮音,还是在那个藏在屋檐背后的人。
“三百年前,我想等战事结束后对你说,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屋檐后的人攥紧了手,指甲嵌进肉里,疼到不可知、无处知。
苏婕还在继续:“你可能不知道当时的你对我来说意味这什么,你死之后,我感觉我的天都要塌下来了,浑浑噩噩,终日寻找能代替你的人,可惜找到最后才发现,这世上根本无人像你,更无人可替……”
无人像你。
无人可替。
屋檐后的人自嘲地笑了起来,他闭上双眼,听到苏婕的声音一字一句皆扎在他心上:“淮音,没有人能代替你。”
他这些天一直在蹲守的结果,终于等到了。
可是身体却像被麻痹般动弹不得。
他透过斑驳的树叶,看到苏婕冷清绝艳的眼睛,她没有一丝一毫似乎看向自己的,她只是看着洛淮音,眼里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他放她自由,让她随心选择,所以她最终选择了洛淮音。
那人最终还是起身,步履化作流光,身影消散。
苏婕看着那道消失的流光,忽然觉得可笑,笑着落下了眼泪。
她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会这么痛,如此反复,如此折磨,疼得她再也不敢将任何人放进心里……
一席白衣落下,盖住她所有的狼狈,洛淮音轻轻将她抱进怀中,柔声安慰她:“阿澜别哭,我回来了,不会再走了。”
闻着他衣袖上好闻的香味,比怀里的安神香还安定人心,苏婕再也克制不住,伸手回抱住他。
是啊,纵然这世间为她所不喜,至少洛淮音,是她喜欢的、是她想守护的,便也够了。
苏婕只用了三个月,就从醉生梦死的状态恢复如初。
底下人都在传:“看来少主也没有多喜欢青玄仙君,和离完也没伤心几个月……”
“你傻啊,少主跟仙君成婚本就是为了复活前仙师,现在人都活过来了,自然就不用再装情深了……”
“我就说吧,我当时就那样说的,你们还不信了!现在信我了吧!”
“诶,谁能想到,青玄仙君那样的人物都不能动摇少主的心,这世间果真只有前仙师能入少主的眼了……”
他们说着说着,正好撞见在林间饮酒的苏婕,吓得屁滚尿流,“少、少主,见过少主。”
苏婕全听见了,她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起身抱着她的酒葫芦摇摇晃晃,好不惬意。
路过遇见云瑶,跟她逗逗两句,转头遇见洛子酌,气他两句,又溜进洛淮音的院子里缠着他喝到大半夜,喝完还嚷着让他送自己回去。
也只有洛淮音有这么好的脾气,她发酒疯,他便在旁笑着看她,她拉着他一起疯,他也不会推辞,陪着她闹腾。
在觥筹交错之下,在靡靡灯光之中,克制如洛淮音也有一瞬的走神。
他看着她靠近,又看着她走远,目光随她赤/裸的双足旖旎前行,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他心尖一样战栗。
“阿澜。”他唤她的名。
在她的宫殿里没有外人,只有他们两个,苏婕也相对放肆了许多,她跑到他面前,执意将手中的酒喂给他喝。
洛淮音不胜酒力,咳得面色通红,他为难道:“阿澜,我不能再喝了……”
他抬眼望向苏婕眼中,他看到她在走神,那双迷离的眼睛好像在看着他,又好像在透过他看着别的人。
聪明如洛淮音,他也有分辨不清的时候,他想,人有时候也是要放肆一回的,不然堆积久了,也终是会疯魔。
他伸手轻轻拂上她的面颊,落入她失魂落魄的眼中,情随意动,意随心动,酒香靡靡,夜色绯绯。
他慢慢闭上眼睛,轻轻俯身,房间里的灯火都柔软得不可思议,就在他即将突破禁制,触碰到她的那一刹那,忽然灯火熄灭,惊醒梦中人。
洛淮音深觉越矩了,起身慌乱离去。
在靡靡夜色之下,苏婕昏昏沉沉,分辨不清身处何处,她蹬掉鞋子,一路踉跄,跌落在塌边继续喝酒。
醉后飘飘欲仙,看到黑暗中缓缓走出人影,替她收敛鞋袜,薄薄的长衫在风中战栗。
苏婕看不清,她以为是洛淮音还未离开,“淮音,为何不来陪我饮酒?”
那人缓缓上前,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凉薄神色,越过幽深黑夜、越过重重轻纱,目不瞬移地注视着她。
苏婕摇晃着酒壶,“淮音,过来,到我身边来。”
那人还是不动,深夜里弥漫着一种无力的孤寂,让苏婕心里很是难受,她自顾自地喝着,被烈酒呛得死去活来。
那道人影终于动了,他来到她身前,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别喝了。”
酒从壶中洒落,侵湿衣袖,苏婕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认出他是谁,想都没想就甩开他的手:“滚出去!”
殿中空余一声叹息,那人放低姿态半跪在她面前,将她手中的酒壶拿走,“别喝了,你都喝得敌我不分了。”
苏婕被他抱起来,缓步走向床榻。
她醉得一塌糊涂,抓握不住轻纱,指尖滑落一地旖旎。
“我在房间里看了你这么久,你都没有察觉,又不肯让灵侍入殿里伺候,若我是你的敌人,你该如何自保?”
苏婕真的很想笑,笑着笑着眼泪又滑落了下来,她被放置到床榻上,反手拽住他的衣领,质问他:“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到底想让我如何?”她一连问他三个问题,每个都紧咬在齿尖,愤怒到浑身战栗。
叶清漩舌尖涩然,他任由她将自己的衣襟拉得凌乱,哑声问她:“你和洛淮音在一起了吗?”
苏婕用力将他甩开,“与你何干?”
叶清漩被她推得后退了两步,他似有千言万语想说而不得说,苏婕喝醉了,所以她看不真切,这让她更加恨透了这个说要离开又不肯离开的人。
苏婕撑着站起来,在翩飞的轻纱之下,她想到他对他师兄说:就当他疯了一场,如今终于清醒。
他想清醒,她便成全他。
她笑得无情,“你这几月不是一直在看吗?洛淮音是世间少有的温柔之人,也是我喜欢之人,你在我心里永远比不上他。”
在她说话的时候,叶清漩脑中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晕眩,等意识回笼后,他才发现自己自己根本不敢看她,看一遍,便会觉心痛。
他哑声道:“我知道了。”
他将从她手中拿的酒缓缓放到桌上,孤灯残影,兀自垂怜,身影清瘦得好似随时都会消散。
来得毫无声息,走得也寂静无声。
好像真如他所说大梦了一场,人清醒了,便走了。
苏婕砸了手边所有能砸的东西,扯了头顶所有能扯的轻纱,她天旋地转地倒在一片狼藉之中,任由碎片刺得她浑身鲜血淋淋。
她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叶清漩了!
第62章
苏婕也没想到打脸会来得这么快。
人皇脚下, 宴请百宗,每宗必到,派往的不是少主就是首徒, 无一人敢怠慢。
苏婕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她在来之前就想过,璇光宗这次大概率会派首席大弟子程陵,自己是不会见到叶清漩的, 于是就报着侥幸心理答应了。
在临行的头一天,洛淮音罕见面色沉重, 算出苏婕此行恐有一劫,一定要跟着去。
苏婕心想, 恐有一劫, 怕不是叶清漩这次也要来?
那就更应该带上洛淮音了, 正好气死他。
苏婕憋了几个月的闷气终于在此刻得到舒缓, 她撩开帘子, 看着人间街景, 还挺热闹,周围已经有几家认识的人跟她打招呼, 苏婕点点头算作回应。
她本身在外名声就不好, 跟那些人也没什么交情,大多都是草草略过,直到看见楚风逸。
楚风逸一身红衣,骑着白马,软着腰身在马背上颠簸,不知道吸引了多少好女儿的目光。
快两年没见,身姿都挺拔了, 苏婕都要认不出他,直到他回头丢了她一个冷冷的眼神, 扬长而去,她才终于确定这就是楚风逸那只蠢狗。
至于吗?搞得跟仇人见面一样。
苏婕这人最不爱招惹麻烦,她放下帘子,叹气道:“你走了三百年,你是不知道,楚风逸跟疯狗一样到处发疯,追着我咬。”
洛淮音笑了起来,他温柔地给她到了一盏茶,笑道:“他小时候就喜欢你。”
苏婕被茶水呛到了,睁大眼睛:“这你都知道?”
“你第一次把他捡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他看我的眼神就跟小狼崽一样,看你却腼腆得不行,也就你把他当姑娘家。”
“你你你怎么不提醒我?”苏婕又喝了口茶,想到小时候还跟楚风逸睡过一张床,浑身不自在,“早知道,我就……”
“你就怎么样?把他撵出去?”洛淮音最了解她,她孤独惯了,喜欢有人陪着,哪怕楚风逸当时是粪坑里抛出来的,她也会洗干净留在身边。
洛淮音太了解她了,“你只是喜欢有人陪着你,至于是谁,你可能并不在意,当年是我,如今也可以是别人,阿澜,我离开的这三百年,你也找了很多人,就没有谁让你心动过吗?”
苏婕听到此事,心头一跳。
她不知道洛淮音是不是在暗指什么,指尖轻轻放下茶杯,正欲回答,忽然轿子被人踹了一脚。
外面一阵兵荒马乱,苏婕掀开帘子,就看到楚风逸骑着白马,臭着一张脸看着她身后的洛淮音,阴阳怪气道:“我还以为刚才看错了,没想到你还真敢带洛淮音出门啊?苏婕,我真是羡慕你的勇气,你就不怕你那仙君瞧见了,一剑把你两给劈了。”
说起叶清漩,苏婕就来气。
她冷笑一声,“那挺好啊,你让他来,别跟个缩头乌龟一样躲着不出来。”
楚风逸微微挑眉,像是看出些什么,“哟,跟你家仙君闹别扭了?难怪啊,我说你怎么舍得把洛淮音拿出来溜……”
这话一出,苏婕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她连忙放下帘子,去看洛淮音的表情,他好像没什么表情,依旧温顺地呆在身边帮她添茶。
苏婕慌张,是因为她好像被说中了。
她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洛淮音,接过他手里的茶壶,帮他添茶,“楚风逸乱说的,你别理他。”
洛淮音好像笑了笑,又好像没有,茶水倒入杯中,微微泛起涟漪,又沉寂于平静之中。
皇城脚下,可窥天子威严。
此次随行的不只有洛淮音,还有云瑶和她的两位侍从,云瑶是个坐不住的,她就不跟苏婕上殿了,自己在外面打发时间。
苏婕刻意警告她:“别看见个好看的就走不动路了,这是人皇脚下,便是我母亲来了都要敬他们三分。”
云瑶连连点头,苏婕才放心上殿,她这次只带了洛淮音,有他在旁出谋划策,便是千军万马她也不害怕。
苏婕坐下,楚风逸也很快来了,他来的时候明明没有带姑娘,这次却刻意带了漂亮的狐狸精,坐在他旁边殷勤地给他喂酒。
楚风逸荒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无人在意,苏婕也懒得去看,这让楚风逸一下就失去了表演的兴趣,连喝了三大杯酒。
所有人都已落座,只剩璇光宗还未来。
人皇宴请璇光宗不可能不来,只是派谁来,还真不好说。
苏婕端着酒杯,眯起眼睛看向殿外,不多时就看见两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殿外,她忽然愣了一下。
“璇光宗叶清漩,携宗门首席弟子程陵前来觐见。”
手中的酒杯险些落地,苏婕心窝“咚咚”直跳,她连忙收回目光,生怕被人察觉到自己的兵荒马乱。
慌张中,洛淮音轻轻按住了她的手,终于让她冷静了下来,她平复下心绪,目光冷然地看着叶清漩一身白衣,携程陵入座。
苏婕记得叶清漩最讨厌白衣,因为当年他师父死的时候,白衣染血,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他一直都是深色为主。
今日穿上璇光宗白色道袍,仙风道骨,直逼仙人。
苏婕不敢直视他,实在是太耀眼了,耀眼到她甚至觉得曾经的相爱只是黄粱一梦、不过是她妄想。
座上人皇对他一阵夸赞,亲自敬酒,足以可见有多高兴他的到来。
确实,所有人都以为璇光宗只会派程陵来,没想到他们这么给面子,坐镇的青玄仙君都给派来了。
叶清漩的位置正好在苏婕对面,想忽视他都难,她浅浅扫过他几眼,人瘦了不少,更显得飘飘欲仙,有种羽化而登仙的脱俗之姿。
苏婕总觉得洛淮音穿白衣是最好看的,但此刻也不得不承认,叶清漩的白衣更凛冽逼人。
看到他过得这么好,自己却日夜颠倒、醉生梦死,苏婕就恨死自己的不争气。
她总说自己心狠,实际上她根本舍不下叶清漩,谁能想叶清漩才是真的狠,他说舍下,就真的完全舍下了。
苏婕心中郁结,随着谈话加深,她的酒也喝得特别多。
洛淮音本是随她的,但看到这样的喝法,他还是忍不住按住了她的酒杯,“别喝了。”
洛淮音总是温柔的,苏婕一直想着要复活他,好好对他,可是她也没想到,自己的心会不由自己做主。
她有些守不住这样的折磨,摇晃着起身,“我出去醒醒酒。”
宫殿太大了,光怪陆离,分不清方向。
苏婕游荡了好久才来到外面,坐在池塘的栏杆上,吹着冷风。
明明说了不见,却还是见了,明明说了放下,脑子里却还是会想着他。
苏婕讨厌这样的自己。
她想在这段感情里占据主导位置,她也一直以为自己是,结果发现主导一切的其实是叶清漩的时候,她就有种说不清的心酸和自我厌弃。
为什么不能像洛淮音一样事事顺着她呢?知道她没有安全感,为什么不肯多爱她一点呢?为什么要让自己认识到自己的喜欢其实如此卑劣呢?
苏婕随手拿了宫人进殿的酒壶,顺着栏杆一直走、一直走,她不认识路,不过没关系,反正走丢了洛淮音也会想办法找到她。
不像叶清漩,像个缩头乌龟一样,总是等自己去找他。
苏婕喝光了手里的酒,砸在台阶上。
她继续往前走,看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身姿渺渺,走路都带着生人勿近的冷风。
明明长得那么像,眼睛那么相似,明明穿着一样的衣服,可她就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叶清漩,不是洛淮音。
其实很好分辨的,他们根本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苏婕一直都知道,叶清漩和洛淮音一点也不像,他不是谁的替代品,也没有人能替代洛淮音,从一开始就不是谁替代了谁。
她是真的喜欢上了执拗、脾气还不好的叶清漩。
苏婕笑了,“过来。”
那道白色身影几乎想都没想就朝着她走过来。
苏婕忽然自我毁灭地喊了他一声:“淮音,到我这边来。”
那人的脚步顿住了,苏婕很努力地想看清他的表情,可是她看不清,只看得见白色的一团身影。
她又笑起来,再次喊他:“洛淮音,我喝醉了,你带我去休息吧。”
停滞的脚步慢慢往前,似有一声叹息,叶清漩身上带着熟悉的冷香,他弯腰将她从栏杆上抱起来,苏婕也顺势抱住了他的脖子。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穿过庭院,便是厢房。
叶清漩将她带入房中,放置到床上,为她点了安神的冷香,熄灭了烛火,光上了窗户,最后又来到床边将她放在外面的手放回被子里。
临走时,苏婕拉住了他的袖子。
叶清漩停在床边,定定地看着她,不离开,也没有要留下的意思。
苏婕忽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她将叶清漩拽到身边,翻身压到床上,扯下他的发带死命缠住他的双手,缠到他腕间青紫一片才罢休。
早已是修真界第一人的叶清漩被她轻易捆住,按倒在床上,苏婕已经不想思考他在想什么,手指用力扯开他白色的道袍,然后俯身去吻他。
苏婕以为像叶清漩这样高傲的人,他定然会给她一巴掌,把她头砍下来。
结果叶清漩却是安静躺着,任由她胡作非为。
苏婕忽然就进行不下去了,她埋在叶清漩肩部,大口地喘着气,她真的好想问问叶清漩,他到底想要什么?他到底想怎么样?
说留下的是他,要走的也是他,她全都同意了,他还想怎么样?
她狠狠咬在他肩膀上,叶清漩终于有了反应。
他忽然用力挣脱束缚他的发带,将苏婕抱在怀里,手指扣得那么紧,声音里带着暗沉的偏执:“原来你也会这样咬他……”
苏婕听到他几近病态的笑声,好像要把她骨头都碾碎了。
第63章
后来发生了什么, 苏婕记不清了。
她醒来空空的房间里只有她自己,门外候着她的灵侍,何笠与何释, 还在闲谈:“你说咱们少主什么时候才能与前仙师修成正果?”
“快了吧,少主才和离一年不到,总得等外边的风声散一些……”
苏婕打开门, 目光扫过他们二人,“我睡了多久?”
“回少主, 没睡多久。”
“宴会都还没结束呢,少主要不要再回去喝两杯?”
苏婕又看了看四周, “没有别人来过吗?”
“没有, 就我和哥哥守在外边, 少主怎么了?是不是睡糊涂, 梦到谁了?”
苏婕的记忆有些模糊, 她也分辨不清刚才那些是真的, 还是自己做的梦。
起身回到殿内,叶清漩正在与人皇闲谈, 他那身姿果然是极好的, 即便在气势吞天的人皇边上也不掩风姿卓卓。
苏婕想着,难不成方才真是自己在做梦?叶清漩怎么可能任由自己那样做。
直到她喝酒时,看到叶清漩回敬人皇,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的红痕,分明是她用了狠劲捆出来的,酒水猛得呛进肺腑之中咳嗽了起来。
原来方才醉酒后的一切都不是梦,她羞辱了叶清漩, 而叶清漩没有砍下她的脑袋,还在走之前把她塞回了被子里。
身侧的洛淮音递来一方手帕, 她草草擦过,再抬头时叶清漩已经回到他的座位上,同程陵坐在一起。
虽然视线未曾落在她身上,苏婕却觉得难熬,她实在不清楚叶清漩现在对她是什么心思,心绪也跟着变得越来越乱。
她不小心打翻了酒水,衣裙沾到了酒气,洛淮音半蹲在她身侧帮她擦拭,引得殿内窃窃私语。
就连对面的叶清漩都抬头,朝她看了一眼,而后又淡淡收回视线。
如此漠然,但显得方才醉酒真像是一场梦境。
宴会结束,叶清漩带着程陵离去。
苏婕也起身走出宫殿,外面候着的何释看了下她身后,奇怪道:“仙师呢?少主没有等他吗?”
她才突然清醒过来,回头看着坐在桌边的洛淮音。
他垂下眼眸,白衣冷清,望着杯中的酒,似有无尽忧虑化解不开,又掩藏在他的包容之下,叫人无从得知。
她竟是一点也没有想起他。
苏婕忽然发现一个残忍的事实,只要叶清漩一出现,她的眼睛里忽然就看不到洛淮音了……
洛淮音似是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看向她,温和一笑,然后起身缓缓来到她身边,不怨、不问、不怒,只是一如既往站在她身边。
他一向如此,苏婕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一想到方才洛淮音坐在殿中的情景,她便觉得,自己其实配不上洛淮音这样的好。
穿过长长的御花园,深夜的宫廷仍旧灯光交错,美不胜收。
她站在池塘边上,望着盈盈灯火,忽然忍不住问他:“淮音,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洛淮音情绪内敛,从未对她说过“喜欢”二字,当年最越矩的时候,也不过是临死前哑声喊了她的名,用手触碰了她的脸。
他从未要过什么。
不管是承诺,还是真心。
苏婕是自己给自己下的承诺,在洛淮音的坟前,她给自己下了一道枷锁:此生若爱上别人,她便还他一命。
可到底还是食言了。
身侧的洛淮音笑了笑,他一向洞察人心,又万般体贴,哪怕是委屈自己,也会给她留一分体面。
“少主不必在意我的想法,你首先做了自己,然后才能是顾全别人。”
这话说得苏婕眼眶发热,她“嗯”了一声,提起衣裙上马车,脑中想起的全是洛淮音的体贴与温柔。
她伸手扶他上轿,身后忽然传来程陵的声音:“师叔,我觉得苏少主心里肯定是有你的,方才席间我见她看了你两三次……”
话音说到此处,戛然而止。
程陵也瞧见了苏婕与洛淮音,他的手都还被她握着,看起来真是珍爱极了。
他悻悻看向身侧的青玄仙君,叶清漩停顿片刻,扶起车帘上去,只余下淡淡的冷色,其他都掩藏在布帘之后无从知晓,“走吧。”
程陵叹了口气,上车离去。
苏婕松也不是,只能把人拉上马车。
马车行至半路,忽然大雨倾盆,电闪雷鸣。
何释本想赶快些,早些回宗,结果没想到刚好被卡在半道上,前有断路,后有泥石,怎么选都不太好。
眼看着山洪倾泻,惊吓到马儿。
苏婕想到洛淮音曾说她今日有血光之灾,心里开始隐隐不安,“能绕开吗?”
何释摇摇头,“绕不开,少主,不妨就在前面的山洞中稍作休息?仙师本就身子不好,等风雨停歇再走,于他也有益。”
苏婕点点头,便带着众人进入山洞躲雨。
一进去,便看到一身冷清的叶清漩和他的好师侄,两人不声不响,生了个火堆,从外面根本就看不出什么。
苏婕心想,她的血光之灾,怕不是惹怒了叶清漩,一剑将她给劈了?
恰在这时,洛淮音咳嗽了起来,他的身子太弱,复活后一直留有病根,难以痊愈。
苏婕不敢再耽搁,立马指挥众人生火堆,搭建架子,还特意让何释他们用外衣挂上架子,将隔壁的叶清漩他们隔开。
隔人不隔火,火光将苏婕的身影投在外衣上。
她正俯身探洛淮音的额头,问他:“怎么这么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洛淮音轻轻摇头,他似是顾忌,侧头看了那边一眼,再次摇头,“少主不必担心我,我好歹也是医师,不会亏着身子。”
程陵看得浑身难受,白月光的威力果然厉害,那声音听得他一个大男人都要起怜悯之心。
他赶紧看向旁边的叶清漩,他的师叔还是那么平静,将枯枝丢进火堆中,火光肆意,席卷在他冷静的眸子中,不见深处。
程陵曾见过叶清漩疯魔的时候,如此平静,反而给他一种风雨欲来之势。
他低头不敢再看,隔壁又传来热络的烤红薯香味,甚至还煨起了酒,一群人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苏婕最好的朋友,也就是云瑶。
她喝了两口热酒就开始胡言乱语:“阿澜你就是太正经了,少了些许乐趣,我要是你啊,才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这天地下的好男儿都得尝一遍才甘心。”
侍从哈哈大笑,苏婕大骂着,扑过去捂住她的嘴,生怕她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语言来。
在那一片胡闹之下,洛淮音只是轻轻地笑着,安静注视着她,他对苏婕的包容和宠溺似乎比这天地还要宽阔。
程陵本是不服洛淮音的,他觉得自家的师叔怎么也可能输给旁人,可真见到真人了,他才知道,师叔这回是真的碰上硬茬了。
身侧的叶清漩没什么反应,反倒是程陵有些担心,他凑过去小心道:“其实师叔在其他方面都胜过他,要不、要不师叔去服服软,没准苏少主就是这种喜欢温柔一些的,师叔您未必就比洛淮音差了……”
叶清漩眼皮都没动一下,手下拨弄,火光四溅,吓得程陵赶紧退了回去。
他的师叔啊,什么都好。
就是脾气不太好。
外面忽然一个惊雷,震得山洞都在颤抖。
苏婕也察觉出异样,让手下出去查看,她本是有些担忧,但随即想到叶清漩就在隔壁,便是这天塌下来了,他也会在前面顶着,顿时又安心了许多。
查看的人并未查到缘由,只说:“前方有烟,烟中似有怪物,不停地发出低吼。”
苏婕意识到不妙,便留下云瑶照顾洛淮音,自己带了两三个侍从前往查看。
外面大雨倾盆,并非安宁之兆,苏婕被风雨吹得睁不开眼睛,废了好大的劲才来到烟雾之处。
那些烟雾竟是黑色的,包裹着雷电,里面看不清,能隐隐听到野兽的低吼声。
苏婕扒开树叶,小心往前走了几步。
她猛然对上黑雾中一道绿色的双眸,在黑暗中死死盯着她,忽然四肢弹起,朝着她扑过来。
速度太快了,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苏婕连退数步,也只来得及捏一个保护盾,护住自己不受伤害。
在怪物跃起嘶吼着扑向她的过程中,苏婕终于看清了,那怪物……竟是一只黑色的九尾狐!
族中有传闻,九尾魔化,即为黑狐,乃万恶之兆。
只是一扑,保护盾瞬间碎裂,苏婕的手臂被撕裂出一道大口。
就在黑狐张开大口朝着她扑来之时,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力量,通过她的身体,瞬间将护盾逆转,恢复完好无损的原状,又将多余的灵力灌入黑狐身体中,将它瞬间击飞。
逆转之术!
这世间只有叶清漩会这一招!
苏婕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向身后的人,只看到他白衣一揽,将她推至身后,抬手将黑狐再次击飞。
凶猛的怪物不敢再往前,雌伏在叶清漩脚边,害怕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苏婕和它对过招,所以知道这只黑狐有多厉害,叶清漩却可以一击就让它跪地求饶。
这样的人……
若是与他为敌,该是多可怕?
苏婕忽然觉得身体好冷,雨打在身上冷得战栗。
耳边响起云瑶那句:世间男儿皆薄情,并非人人都是叶清漩……
可是这么好的人,她还是没能留住他。
叶清漩抬手捏了个符咒,将黑狐的修为削弱、禁锢,剩下的便交给程陵带回。
黑狐属于异化的妖类,脱离了妖的范畴,已是半魔之象,确实应该交由璇光宗来管教。
可苏婕想到黑狐与自己家族有关,便壮着胆子上前:“慢着,仙君,这黑狐与我青峦山有因果,是否能由我带领回去?”
叶清漩抬手示意程陵带走,半点面子也不给她。
她又追上去询问:“黑狐是公事,我与仙君乃私事,不知仙君可否公私分明?”
叶清漩停下脚步,他已是半只脚踏入仙界之人,自是泥泞不沾,一身高洁,他冷淡回头看了眼在雨中瑟瑟发抖的她,“黑狐修为高于你,你带不走它。”
苏婕捂住鲜血直流的手臂,又跟上去:“那为何程陵带的?”
叶清漩不答,径直离去。
苏婕受不住旧伤叠新伤,拼命咳嗽了起来,黑狐之毒入骨,她的身子摇晃了两下,险些栽倒在泥泞之中。
“你被魔气侵染了。”
一双灼热的手扶住了她,抬眼落入冷淡的眼眸中,将她打横抱起。
苏婕冷得发抖,即便在叶清漩怀中,还是止不住冷意。
她原以为叶清漩对她恨之入骨,可没想到,在她百般相逼之下,他仍旧会于危难中救她。
他们曾是这世上最亲近彼此之人,后来一纸和离,在两人的心上都立起了鸿沟,若有人越过鸿沟,曾经的点滴便会像洪水一样铺天盖地而来。
苏婕一直不觉得自己是良人,只是在叶清漩这里,她努力想当一个适合他的人,可到底还是她不配。
身后传来何释慌张的声音:“仙君,您要将我们少主带去哪里?虽我们少主平日是有些荒唐,可毕竟是青峦山的未来的主,仙君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她的两个侍从想必是想起了她的血光之灾,以为叶清漩要对她做什么,不过也不怪他们,就连她自己都曾以为叶清漩会杀她泄愤。
叶清漩若要发疯,世间无人能阻止。
可同样,他要护着她,这世间也无人能伤她,他给她的安全感是她从未感受过的。
苏婕冷得发抖,不管怎么贴在他身上,都抵挡不住冷意。
她大概是疯了才会跟叶清漩置气,才会得罪一个即将登仙之人,怎么看惹怒他都是不利于自己的,可是她却偏偏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大抵是心有不甘,大抵是对他的喜欢已经无关权势,大抵是,像他一样不安,于是执拗地想证明着什么。
苏婕想到这里更觉得冷了,分不清是伤口更疼,还是身体更冷,“放我下来。”
叶清漩没有回答她,他生气的时候便是如此,沉默寡言,映着身后的电闪雷鸣,有种风雨欲来之势。
云瑶拦住他,“你要带她去哪?”
叶清漩并未抬眼看她,“带她去山洞疗伤。”
“青玄仙君。”
洛淮音自风雨中走来,一身白衣不染纤尘,那双轻柔的眸中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坚定,这也是他们二人第一次正式相见。
“我是医师,把她交给我吧。”
听到洛淮音的声音,苏婕本能地回头看去,被叶清漩抬起的衣袖盖住,只有透过衣衫传来的声音:“仙师懂医,但论驱魔之术,这世间应该无人比我清楚,还请将路让出来。”
“轰隆——”,又是一声惊雷落下。
洛淮音不是叶清漩,他没有灵力护体,周围的泥泞雨水皆可侵入他身,他其实连叶清漩的对手都算不上,他光是站在那人面前便知晓了自己的渺小。
他俯身微微行礼,侧身将那条路让了出来。
叶清漩将苏婕带入山洞,抬手落下一道结界,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他将她放置在平整的石台上,旁边有烛火,映在他平静的眼眸中,与洞外风雨格格不入。
苏婕挣扎着从他衣袖里钻出来,大掌落在她肩膀上,“嗤啦”一声,撕开了她的衣服。
她心下大惊,“你做什么?”
叶清漩不答,将她的挣扎压制在手掌之下,然后用剑尖挑破她的伤口,将刺入她伤口的黑色魔气一丝一丝地从里面挑出来。
原来他只是为她疗伤。
苏婕稍稍松懈,看着他半蹲在脚边,处理那些复杂冗多的魔气,忽然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叶清漩是不是不想让洛淮音给她处理伤口,所以强行将她带了进来?
她不免坐直身体,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什么端倪来。
可是叶清漩掩藏得太好了,她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在他古井无波的眼中看到微动的火堆,还有自己的心慌意乱。
苏婕不愿意承认自己还在被他影响,她别开视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自从分开后不希望他过得不好,又不希望他过得太好。
他过得不好,她会难过,可是他过得太好,她又会觉得自己还没放下,对方却已经放下了,难免酸涩。
果然情之一字,最毁道心。
苏婕承认自己有赌气的成分,她道:“怎能让仙君做这种累活,不妨将我带的医师叫进来。”
她带的人里面仅有洛淮音会医术,其心之昭昭,难以掩饰。
处理伤口的手重了一下,疼得她吸气,可痛过之后她又觉得有些痛快,原来自己的话也能影响到这位仙君。
她继续气他:“我去哪都要带着我那医师,医者仁心,待人接物皆是柔情,不像有些人只会凶巴巴的……”
处理伤口的动作又重了几分,疼她没敢再说。
头顶传来叶清漩冰冷的声音:“你与他在别处如何,我不管,若敢在我跟前,我不保证我不会拧了你的脖子。”
什么叫在别处他不管?苏婕心头又涩又闷,她想说自己跟洛淮音本来就没有如何,出口却成了:“那仙君就该随程陵回去,我与他便不会碍你的眼。”
她说完后周围陷入诡异的沉默,苏婕不敢去看他的脸色,她其实出口的时候就后悔了,可还是想要不断试探他的底线。
叶清漩松开了手,她听到他近乎寒冰的声音:“你实是不该再招惹我,你喜欢洛淮音,我成全你们,但不代表我会一直成全。”
苏婕来没来得及琢磨这句话,双手便被叶清漩捏在掌心,他用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道将她拽到身前,不由分说俯身吻住她的唇。
药膏落地“咚”的一声,火光在风中不停摇曳,他将她抵在冰冷的石壁上,动作实在算不上温柔。
她在他面前没有丝毫反抗的地步,被吻得呼吸困难,节节败退。
两个人曾经比谁都亲密,虽然分开了一年,可身体互相都还记得对方,稍微的亲近便让过去的一切像排山倒海一样袭来。
苏婕被他吻着吻着,眼眶便泛红了。
叶清漩没有看她,挑开她另一侧的衣服,在她的肩膀内侧留下一个深深的牙印。
她本能地靠近他,对方却停了下来,叶清漩盯着她的眼睛,声线低得吓人:“你再越矩一步,我就收回我之前的成全,你想和洛淮音如何那便再也不可能了。”
她颤抖着抱住他,将发冷的身体紧紧贴在他身上,“我本来也没想跟他如何,是你自己以为……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凭什么决定我喜欢谁?”
苏婕用力咬在他肩膀同样的位置上,可没有像他一样留情面,咬得血流不止,深可见骨。
“我爱喜欢谁喜欢谁,爱跟谁在一起跟谁在一起,就算现在喜欢你,保不齐将来不会喜欢别的人,你总想造个牢笼,让我心甘情愿地进去,可是我呆得不舒服了,我总会想办法出去……”
她说得意正言辞,眼泪却忍不住一直往下掉,眼眶通红,看得人心生怜惜。
叶清漩太想要完美无瑕的感情,可这种感情在苏婕身上注定不会存在,这就是他们之间最无解的问题。
他想要姻缘。
她给了他姻缘,可那是她不甘愿的。
他想要孩子。
她也妥协承诺给她孩子,可那同样是她不甘愿的。
他想要她全部的爱。
可她爱过洛淮音,这辈子都难予他完整。
她在给洛淮音的信中写了她最真实的样子,她绝对不是完美的另一半,可相对而言,叶清漩与他而言又何尝是完美的另一半?
只有包容万象的洛淮音,才是苏婕的良缘。
他放手了,也让步了。
让她去追求她想要的生活。
可同时他也在想着,为什么自己不能是洛淮音呢?自己也可以这样包容她的,两个不合适的人在一起本来就需要互相迁就。
于是在百宗宴上,他破天荒穿了白衣,尝试着像洛淮音一样。
可是到头来,皆是徒劳无果。
他仍旧想要造一座坚固无比的牢笼,将她与自己关在一起,想让她的心里除了自己谁也不能有。
但,他可以试着把钥匙交给她。
让她来选择去留。
至少在笼子里的这段时间,是属于他的,也足够了。
叶清漩看着肩膀上的伤口,哑声道:“没关系,无关以后如何,我只求现在。”
洞外滚滚惊雷,和苏婕此时的心境差不多。
她睁大着瞳孔,望着面前的叶清漩,眼睫轻轻颤动,“你说什么?”
叶清漩捧起她的脸,轻轻揉搓,做出他这辈子做出过的最大妥协:“我不要婚姻,不要孩子,不要将来,不要承诺,我只要你现在,这样可愿?”
苏婕不敢相信这是叶清漩会说出来的话,他求了那么久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了?
她不敢相信地伸手去触摸他的脸,被叶清漩用力握住,他垂下微红的眼眸,“我放你去过你想过的生活,让你自由选择,现在有结果了吗?我与洛淮音,你更想与谁在一起?若你选择了他,我会说服自己安静离开。”
所以那天他一定要与她和离,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
“这世间并非事事都能强求,疯了这么久,我确实也该清醒了。”
这句话……
苏婕瞳孔颤动,“你那天说大梦一场,是这个意思?”
“是,我好像总是在让你做不情愿的事,如今我确实该清醒了。”叶清漩依旧收敛着情绪不肯外泄,可是苏婕都看到了,他比她想象的还要好千倍万倍。
身侧的曳光剑发过轻微的共鸣,灵剑与主人心意相通,叶清漩之心无需怀疑。
苏婕想过他喜欢自己,可没想到他会这么喜欢自己,她忍不住靠近他,伸手轻抚他的脸,“不成亲,也没关系吗?”
“嗯,没关系。”
“一辈子不生小孩,我可能随时会离开,也没关系吗?”
“临行前,告知我便好。”
“不继承宗主之位,我带你隐姓埋名、看三川九界,你也愿意?”
“清漩之志,不在宗门。”
苏婕总算知道叶清漩为什么是这世间难得的修者,他确实有常人难以企及的高洁,她捧着他的脸,不再犹豫落下深深一吻。
起先叶清漩还算克制,回应得小心,可确定她心里也是有自己的,便不再犹豫,将她整个人都困在怀中加深这个吻。
苏婕靠在他怀里,叶清漩也及时收回心思,还顺势将她伤口里的魔气全部挑了出来。
本来很疼,随着源源不断的热气从身后传至全身,她忽然觉得没那么冷了,洞外的天雷也不再骇人。
苏婕想了很多,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为何会看到我写的那封信?”
叶清漩握着她的手,将灵气传给她暖身子,“是洛子酌给我看的。”
又是他……
他总是千方百计阻止自己和叶清漩在一起。
是为了洛淮音吗?
想到洛淮音,苏婕便不能再如此坦然,她起身想从他怀里出来,叶清漩又将她拽了回去。
他什么都知道,“觉得自己对不起洛淮音?”
“倒也不是,我跟他不是想的那种关系。他喜欢我,但发乎情、止乎礼,只要我跟你的关系不断,他便不会越雷池半步。”
叶清漩将她拽上来,贴着她耳朵:“真的?”
苏婕躲开,“真的。他这个人太好了,好得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或许永远离开青峦山不再相见,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叶清漩忽然意识到什么,“那方才你席间醉酒,将我误认成洛淮音,是故意的?”
“是,虽你穿着跟他一样的衣服,但我还是能分清楚你们二人,我说过的,你跟他一点都不像,我本来也没有拿你当他的替身。”
说到此处,他的心境不由起了波澜。
难怪她总说,自己跟洛淮音一点也不像,原来在她心里自己从来就不是替身。
叶清漩揉着她摊在自己手心里的小手,想到了一些很久的事,他忍不住和她聊了起来,苏婕也毫无芥蒂地全部告诉了他。
一开始,苏婕确实是被他的眼睛吸引。
她接近他,赖着他,喜欢逗弄他,看着他拿自己无可奈何的模样。
她心想着,璇光宗果然只能养无趣之人,自己正好拿他解解闷,可越相处,越觉得叶清漩是这世间独一无二之人。
他甘愿守着贫苦之地,只为信守他对师父的承诺。
也甘愿屈居人下,从不跟谁争之、夺之。
被人利用、厌弃,被人惧怕、疏离。
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本心。
一身修为,为九界安宁。一腔仁义,行天下之事。
坚守自己的道,一路走到最后。
他与这璇光宗千千万万的弟子都不同,因为他是独一无二的叶清漩。
“你在我心里,从来就不是谁的替身,一百年前如此,现在也依旧如此。”
她靠在他身前,认真告诉他:“其实早在一百年前,我就已经喜欢你了,是洛子酌在我服用的药里加入了绝情丹的药引,否则我不会忘了你,但这不是恰恰证明我早就喜欢你了吗?”
“为何之前不告诉我?”
她认真看着他:“我不告诉你,是怕告诉你后,我在这段感情中会处于下风,这让我很没有安全感,不过现在你退了一步,那我也退一步好了。”
苏婕从未跟他说过这些事,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一厢情愿,原来只是自己用错了方法。
他太怕她逃走了,所以想方设法将她困在自己的世界里,可广袤天地,任她独行,她不是愿意屈居人下的女子,所以他们之间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如今各退一步,刚好给对方最需要的安全感。
就像她说的,这么不合适的两个人,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尽了他们所有的努力,实是不该轻易放弃。
处理完伤口,叶清漩才打开结界放人。
云瑶赶紧跑到苏婕身边,问她怎么处理了这么久。
苏婕不好意思说自己跟叶清漩腻腻歪歪呢,她把脸靠在云瑶怀里,抱着她,这样就一点也不冷了。
叶清漩依旧坐在他们隔壁,隔着一道架子,看似什么都没有变,但洛淮音还是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发生改变。
他来到苏婕身边,伸手替她把脉,内里灵气浑厚,将养着她,不得不说叶清漩的修为确实很强。
倘若当年那场大战是叶清漩站在苏婕身边,青峦山便不会生灵涂炭,苏婕也不必与所爱相隔。
洛淮音收回手,“伤口恢复得很好。”
他平静地坐在旁边,看着苏婕跟云瑶相谈,眉眼间都是舒展之意。
他出声问她:“山雨已歇,我们要启程吗?”
苏婕点点头,云瑶扶着她起来,众人都在收拾行囊,她却看向了隔壁的叶清漩:“仙君可要去青峦山喝杯茶,我还没谢谢你救了我。”
此言一出,随行的侍从眼睛都瞪大了。
且不说少主刚跟这位仙君和离,今日还带着仙师大人呢,少主这样做真的不怕他们打起来吗?
云瑶都扯了扯她的衣袖,嘴角抽搐地问她:“看不出你玩得还挺大。”
苏婕用手肘将她抵开,用眼神询问叶清漩要不要跟她回去,谁知道刚才还跟她情真意切的叶清漩淡然收回视线:“不了,黑狐之事刻不容缓,告辞。”
他说完转身离去,白衣不染纤尘,倒显得她还陷在往日情分中不可自拔似的。
苏婕恨得咬牙切齿。
她就知道不能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这不就被狠狠拿捏了?
她没了留下的心情,启程回宗,将黑狐之事告知母亲,便回自己的广灵殿养伤。
洛子酌看到她伤得这么重,一边给她制药,一边阴阳她:“少主还真是个神人,临行前明明都说了,此行恐有血光之灾,偏偏少主还要逞能,往那妖物最前边走,生怕我和哥哥的卦象不能灵验一样。”
何释忍不住抱怨:“可不是嘛,都说了烟中有妖物,她还要往前走,拦都拦不住。”
周围的侍从忍不住笑了起来,云瑶也笑得裂开一排牙齿,调侃她:“也不知道咱们的少主这么逞强,是给谁看的?”
苏婕狠狠揪了云瑶的大腿根,要不说女人更了解女人。
这要是平日里,她肯定慎之又慎,但那日有叶清漩同行,她就怎么也不想被他看轻了。
果真是,情爱害人啊。
第64章
苏婕自觉犯蠢, 那几日除了养伤,便是反省自己。
洛子酌在她跟前忙来忙去,苏婕忽然注意到:“你哥呢?最近怎么不见他过来。”
“哥哥在看医书呢。”洛子酌抬头, 那双眼睛倒是洞察人心,“你跟哥哥之间是不是发生什么?怎么他回来后便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
“哥哥以前虽也刻苦,但万事都讲究缘法, 不会强求,这次倒是有些急功近利。”
苏婕不明所以, 便找了个借口去他殿内看他。
有几个弟子跟他请教,围在他的医案前与他探讨, 他讲得认真, 没注意她进来。
等讲完, 弟子散去。
他抬头瞧见一旁的苏婕, 愣神了许久才起身, “少主怎么过来了?”
他习惯性给她添杯斟茶、焚香温酒, 事无巨细。
苏婕左顾右盼,茶还没喝酒放了下来, “天都凉了, 你这殿里怎么还没送来暖炉?啧,你看这殿里的摆设也都旧了,我让人给你换新的。”
她抬手招来侍从,将事情一一吩咐下去,洛淮音没有动弹,他只是盯着壶中的酒,待温好, 起身为她斟入杯中,“少主快喝吧, 等会儿又快凉了。”
苏婕喝了一口,又问他:“你还有没有其他想要的?我看你这殿里清冷的很,给你多安排几个侍从吧,池子里的青莲也败了,我让他们给你换点粉的。”
她说完招呼侍从过来,似是想起什么,又问他:“我说的那些你可喜欢?”
洛淮音依旧笑得温和,“你说的我自然都喜欢。”
苏婕招呼侍从干活,把殿内的陈旧设施都换了个遍,生怕委屈他一样,还亲自挑了几样自己最喜欢的摆件过来。
洛子酌一看就知道苏婕是什么心思,他冷哼一声,恶毒道:“她定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哥哥,你不要收她给的东西,让她反省。”
洛淮音置若罔闻,翻看着盒子,又笑着收下了苏婕送来的一盒子灵石。
他有些无奈道:“帮我谢过少主,不过还请她不要再送了,我这院子实在是放置不下。”
苏婕一听,立马要给他换新院子。
看她如此折腾,洛子酌的牙都要咬碎,“她定是负了你,我去问个清楚!”
他刚走出两步,洛淮音就叫住了他:“子酌,有些事不挑明,你也该懂,你我二人的立场从来不在自己,而是在她。”
仙师之位,世为辅佐。
虽死尚且不能惧,又何况是区区情爱。
洛子酌就知道,他没有当仙师的命,因为他永远学不会洛淮音的那套放手。
“哥,你死去的三百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倘若你活着,这世间便没人能打败你在她心里的位置。可是你活了,她的心仍旧在那人身上,我不服!”
“她这一生总是在为别人,很少为自己,这次她能做出选择遵从本心,我其实,是为她感到高兴的。”
站在高台上的洛淮音犹如悲天悯人的神佛,温和予他人,苦难予自己,“子酌,莫要陷入执念,她并非这一世都要与你我绑在一起。”
洛子酌的脚步猛然僵住,他的心思被洛淮音看得太清楚了,半点掩藏的余地也没有。
他回头眼眶通红地看着他,“哥,我不甘心。她明明一直都是我们的……”
洛淮音摇头,“不是,她是她,你是你,我是我,你我都只是陪她走过一段,非你我所愿,亦是正常。”
洛子酌难以接受地后退了半步,几句话就要抵消他这么多年的努力,他不甘道:“你从来都是这样!从来不为自己争取!你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争!我替你去争来,你也不要,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要我眼睁睁看着她离开我们吗!”
“子酌,”洛淮音难掩情绪,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我并非什么都不争,你出生时几近夭折,是我从阎王手里将你争回来的,这么多年苦学医术,亦是想为你继续争些寿命。可阿澜和你是不一样的,她有更好的生活,争之无用,宁愿放她自由。”
洛子酌眼中出现了茫然之色,他摇了摇头,觉得哪里不对,又好像哪里都是对的。
“子酌,莫要再执念了。你做的那些事阿澜并非全然不知,她没有发作,也无非看在我们三人的情分之上,她心中并非没有我们,只是无关情爱罢了。”
洛子酌瘫软着跪在台阶上,抬头望向他的眼睛里满是痛苦和不甘,“可是在她心里,叶清漩早就已经比你我二人更重,你让我收手如何做得到?哥,我真的做不到,我本来拥有的就少,我不想她离开我们……”
小时候的洛子酌体弱多病,苏婕和洛淮音便是他的全部。
他想了很多让三个人永远在一起的方法,甚至不惜掩藏感情,撮合她和哥哥。
他苦等三百多年,谋划至今,却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叶清漩,竟然可以让他三百年的计划输得一塌糊涂。
他将那封信交给叶清漩之时,他已经在为胜利而欢呼,万万没想到,仅仅过去半年,只是一个百宗宴就让他反败为胜。
“他到底有什么好?”
“哥,你告诉我,他到底有什么比你好的?”
他抓着他的白色衣袖,无力地半跪在台阶下,泣不成声。
洛淮音没有回答他,只是任由他拉着,像小时候一样拍拍他的头顶,“地上凉,别跪太久。”
……
苏婕回到房间,看到桌上的百花酒,“咦,你们谁帮我买的酒?”
她打开酒坛子喝了一口,才意识到这酒不是人间买的,而是叶清漩酿的。
她当下左顾右盼,问侍从:“可有人来过?”
“回少主,没有。”
那就是偷偷来咯,哼,叶清漩,表面装得正经,还不是忍不住来找她。
她抱着酒美滋滋地喝了起来,酒香纯粹,太过撩人,不知不觉就喝得醉了过去,朦胧中轻纱晃动,她看到有道人影站在桌前。
苏婕假装喝醉,那人果然没察觉,将她抱到床上,她趁着他弯腰的间隙,立马四肢并用,将他缠住,翻身压到床上。
长发散落,酒意醉人。
青玄仙君的风采依旧动人心魄。
苏婕捏了捏他的脸,调笑着问:“这是谁家好仙君,半夜偷溜进别人的房间?怎么,你么璇光宗的礼义廉耻都不要了?”
叶清漩面上不喜不怒,任由她揉捏,半晌才道:“自是比不过某少主潇洒,今日与淮音,明日与子酌,当真是快活。”
苏婕被他的死样子逗乐了,她捏了捏他的下颚,“醋了?现在才来找我,仙君倒也没有口中说的那般深情嘛。”
她话还没说完,叶清漩就起身将她压制在身下,那双眼睛光是看着她,不说话,便已经够让人够心虚了。
她讨好地伸手抱住他,“我真没有乱来,我就补偿洛淮音而已,毕竟是我心中有愧。至于洛子酌,那更是无稽之谈,他只是来帮我疗伤,你总不能连这也要醋?”
她说着又亲了他几下,像小猫一样,让人舍不得责罚她。
叶清漩叹气,“罢了。”
反正没有一纸婚约,他管不了她。
他起身要离去,身后的人立马抱住他,苏婕睁大着眼睛,有些不可置信:“不是吧叶清漩,咱两都这样滚半天了,你不留下陪我,要走?”
叶清漩没好气道:“我自是知礼义廉耻,即已和离,哪有留宿的道理?”
他说完当真就起身走了。
留下苏婕坐在床边郁闷。
怎么感觉叶清漩在这里等着她?
她不甘心,写信试探,叶清漩每封必回,反正就是不提那档子事。
偶尔也会来看看她,但也不做那档子事。
苏婕觉得自己谈了个寂寞的恋爱,她甚至想把叶清漩抓回来成亲,被云瑶及时按住,“你疯了你,大好的机会你不拿来睡男人,你跟他玩什么情真意切?”
她说着就塞了几个新入手的给她,苏婕看着面前讨好谄媚的男人们,半点兴趣也无,挥手让他们离开。
那天夜里,叶清漩又来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她床边抚摸着曳光剑,就已经够让她做噩梦的。
第二天起来,云瑶还想给她塞男人,她赶紧婉拒:“不不不,我最近清心寡欲。”
云瑶挑眉,她还没见过一只狐狸这么寡淡的,“你该不会是怕了吧?他都有胆子放你自由,你没胆子做?”
苏婕擦擦冷汗,心想叶清漩给的哪是机会啊,他给的断头刀。
那天夜里叶清漩又又来了,只是这一次没摸曳光剑了,在她床边坐了许久,天还未亮便起身离开。
有时候漫漫深夜,苏婕也在想叶清漩是什么样的心境,喜欢上一个狐族的女子,对他而言定然也是痛苦的。
只是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正视过他的为难。
那天夜里苏婕做了一个梦,梦到叶清漩非要和自己在一起,却被世俗所阻,滔天骂命将他包裹,他被璇光宗逐出师门,就连唯一在他身边的自己也因为把持不住诱惑,跟云瑶送来的男人酒后乱性了,她看到叶清漩就站在门外,提起曳光剑自剜了双目,再也不见……
醒来后苏婕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一想到自己居然这样对叶清漩,心里就愧疚得要死,她赶紧穿上鞋子偷偷跑到璇光宗,来到他的院子里。
叶清漩还是一如既往地清苦,除了程陵送来东西,与他闲聊了几句,其余时间都是一个人不吭不响。
她怎么能在梦里这样对他……
苏婕忍不住扑过去抱住了他,贴在他背上,眼眶温热,“叶清漩,你这么好,我这辈子都不会负你的。”
写字的手止不住抖动,墨水落在宣纸上晕染出一片心境,叶清漩有些不敢相信,睫毛颤了一下,“可能当真?”
苏婕用力点头,她死死抱住他,“我要是再对不起你,便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叶清漩摇摇头,他说:“我不要你死,若你负我,就让我惨死于天刑之下,忘却此生……”
他是知道怎样才能让她难受的,她用力抵着他肩膀,“那我就陪你一起死,一起死路上还能有个伴。”
苏婕非要留在璇光宗过夜,叶清漩无奈,只能自己拿了被子打床铺。
他刚铺好,拿个枕头的时间回来,铺好的床铺已经被苏婕两脚给踢开,她躺在床上,直勾勾看着他,那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房间里的气氛越来越灼热,明明已经做过夫妻,叶清漩还是有些不敢看她,他移开视线,弯腰将踢翻的杯子捡起来,床上的苏婕已经起身朝他吻了过来。
苏婕特意换了衣裳,在火光中清透撩人,便是圣人来了都扛不住。
他抓住她的手,哑声阻止:“阿澜。”
她终于松开了口,眼神急切,开始剥他的衣服,又抱着他啃,双腿也跟着爬上他的腰身,打死也不下来。
房间里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那是狐族特有的媚香,每当他们情动的时候,便会勾得对方也跟着欲生欲死。
灼热爬上叶清漩的脖子,他呼吸变得急促,手掌用力将她的身体压在怀里,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你想清楚,这样的关系一旦开始,便不会停下。”
不停?那岂不是很好?
双修之法可是他们狐族的最高奥义……
苏婕继续在作死的路上前行,然后就被叶清漩按在床上,生吞活剥了。
真,生吞活剥。
她浑身的骨头都好像被揉散了,塑成一摊烂泥。
她已经记不清夜里叶清漩要过多少次,只记得腰都要断了,被他的大掌扶着,温热的掌心稳稳将她托住,接着继续……
可怕的不是禁欲的男人,而是开过荤又禁欲的男人。
苏婕已经预感到,这条线一旦越过去,再想回到起点就不太可能了。
第二天,她趁着叶清漩出去传课,拖着青青紫紫的身子爬起来穿上衣服,走人。
回到广灵殿,云瑶看到她一身痕迹,简直叹为观止:“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离不开叶清漩了,原来他这方面……”
苏婕扑过去捂住她的嘴,小脸通黄,“我求你不要再说了。”
从璇光宗走了一遭回来,苏婕是真清心寡欲,再也不想那档子事,专心处理事务。
某天夜里叶清漩来找她,她也是穿好衣服,点燃烛火,规规矩矩坐着。
夜里叶清漩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目光透着烛火看她,眼尾带着笑意,忽然起身往她这边走,苏婕紧张地捏紧衣领:“仙君,我觉得留宿不是个好习惯。”
叶清漩弯腰在她额间落下一吻,指尖温热,“我知道,我回去了。”
苏婕忽然发现自己好舍不得他。
人走后,她趴在床边郁闷地想着,她不想是一回事,可叶清漩不想是另一回事啊!
苏婕这段时间对洛淮音也极为照顾,什么好东西都是先往他店里送,可即便这样,还是没能留住洛淮音,他自请离宗,去人间寻找医术。
洛子酌想去,被洛淮音婉拒了,只能整日留在青峦山跟苏婕大眼瞪小眼,没事阴阳她两句,生气了就研究自己的毒方。
苏婕和叶清漩的关系相安无事了一阵,起初苏婕觉得这样确实不错,有喜欢的人,也有自己想要的自由,可以说应有尽有。
但很快她就发现了不便。
刚开始,两人隔得远,见一次不容易,有时候遇到想分享的事物,总是苦恼人不在身边,即便有传世镜,也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不自在。
后来宗门开始给她物色联姻对象,什么蛇族鸟族的都敢上门,就连楚风逸也不要脸地递了帖子,非得来她殿里跟她风花雪月。
苏婕提醒他:“我虽然跟叶清漩和离了,但我跟他关系没断,联姻你想都别想。”
楚风逸无所谓,他心情很好地笑着,“没关系啊,我做正房,他做小三,就算我只是个挂名的,我也高兴。”
苏婕让何释拿扫帚把他撵了出去。
第二天他还是不死心地登门,“我当个挂名的我都不配吗?苏婕你别太过分,我不是什么很贱的人!”
苏婕咬碎后槽牙。
都贱成这样了,还要怎么贱?
好不容易把烂桃花扫出去,苏婕想到叶清漩,偷偷溜到璇光宗。
果不其然,正好听到萧雲天那个老不死的,给叶清漩说媒:“我看这小姑娘挺不错的,长得好看,又勤奋,还是个贴心人,你收了她准没错……”
叶清漩喝着茶,抬眼看了下爬窗偷看的苏婕,眼底含着笑意,淡淡地“嗯”了一声,“再说吧。”
萧雲天感觉有戏,又开始喋喋不休,连那姑娘的头发丝他都要夸一遍。
苏婕自知自己打不过萧雲天,只能等他离开,然后生气地爬进房间里,“叶清漩,你当着我的面都敢这样,你是不是想死啊!”
叶清漩端坐在主位上,手里端着茶水,眼底笑意未散,“不是你说要自由吗?你自由了,我自然也自由了。”
苏婕气得七窍生烟,她扑过去露出狐狸尖尖的牙齿,狠狠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宣誓主权,“不准消,以后我每天都要给你咬一个!”
“那,”叶清漩又笑了笑,他抬眼看她,手指轻轻拂上她细嫩的脖子,眼尾的暖意有些撩人,“公平起见,我也得给你咬一个。”
苏婕顶着脖子上的牙印回去了,正好楚风逸来找她,拿着一盒子的糕点,鼻孔朝天,“我可不是特意为你寻的,我只是顺手……”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苏婕脖子上的咬痕,气得当场把糕点摔在她脚边,“吃石子吧你!”
苏婕:?
真特么病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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