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还为瑶阶玉树一般的年轻老师,递上女儿家馨香的绣帕。
乘月拧着小眉头,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刚想从木丛里钻出来,忽然头一仰,头上的发鬏鬏被低矮的灌木枝钩住了。
乘月僵在原地,不仅进退不得,也立坐不得,只得猫着腰站着,她苦着脸向对面伸爪求救。
“救救救救……救我。”
山道对面那株古楸树下的那人弹了起来,倏忽之间闪在了她的面前,先是弯身查看了一下她被卡的状况,接着半蹲下来,耐心地为她拆解钩住的发丝。
乘月可怜巴巴地仰头看,眼前是一片星郎蓝,是顾景星的衣衫罩着她,有种密不透风的浪漫。向上看垂着眼睫的他,认真时的薄唇轻抿,线条很好看。
“累……”一直猫着腰好累啊,乘月扁扁嘴巴,觉得很委屈。
头顶的那只手一顿,顾景星静默着加快了拆解的速度,顷刻便将乘月的头发拯救出来。
乘月卡在木叶丛里也不过几息,刚挣脱出来,忽听得身后有轻缓的步伐声传来,是少师走路时的响动。
顾景星刚要站起身,乘月却捂着头矮下身子,向上拽住了顾景星的手,把他一起藏在了木叶丛里。
“嘘。”小公主神秘兮兮,向他的耳朵悄声递话,“上学好没意思,我们逃出去玩儿吧?”
堂堂步军统帅,猫在灌木丛里算是怎么回事?顾景星正欲站起身,耳边那一缕呵气声却轻轻拽住了他的心尖儿,顺道还打了个结。
心神好像就无法动弹了,顾景星矮下身,越性儿坐在了地上,一腿屈膝,一腿往前伸,长的无边无际。
身后步伐轻轻缓缓,是那位年轻老师走来的声响了。这里不是战场,无需十二万分的警觉,顾景星不动,静听着身后的动静,懒散应了公主一声好。
“不若去骑马。公主既然爱跑着见人,骑马更快。”
乘月闻言,拢了额心,不解地看了看顾景星,“骑马?把你撞飞了可怎么好?”
这句话令顾景星无言,他转过头看乘月,她藏在木叶丛里,欲盖弥彰地拿枝叶挡着脸,风吹叶动,她像猫咪藏在夏末的温风里。
“也不好,公主没了绣帕,骑马热了如何拭汗?”
大约是一夜未睡的缘故,顾景星的眼睛里有一点红,说话的嗓音里也带了些微的沙哑,乘月转了转眼珠,把眼面前的枝叶丢开,忽然凑近了顾景星,眼睛里全是狡黠的笑。
“顾景星,你对我好奇吗?”
她的脸冷不防地凑近在他的眼前,顾景星下意识后撤了一寸,面上几分错愕。
乘月得意洋洋地扳回一局,轻抬眼睫,见少师已近前,这便一个起身,高高兴兴地行了礼,唤了一声少师。
这一声“少师”唤的尤其亲切,顾景星随之站起身,高瘦的身形遮住了乘月半个身子。
少师虽不识得顾景星是谁,但从他的形容气度里,已然能猜度到他的身份。
“听说亲军司来了一位叱咤疆场的少将军,现下看来,一定是阁下了。”
顾景星虽倨傲冷清,却不会对传道解惑之人有分毫不敬,他说不敢,拱手问礼。
“少师大人客气了。”
乘月从他的肩膀后探出头来,指了指顾景星给少师看,装出了一脸的无可奈何。
“将才顾步帅突然出现,我吓得挂在了树上,弄乱了头发——”她很做作地把头上的小发鬏扶了一扶,“少师,本公主这副样子,可不太好看……”
乘月一脸无辜,昨儿的功课完成的很好,也很愉快地听完了少师的授课,皇朝的公主不能衣冠不整,这时候去整理仪容,无可厚非。
果然少师说好,目色里几分无奈和慈爱夹杂。
“公主请去。”
少师无奈的神情仿佛在说,玩去吧玩去吧,别勉强自己学习。
乘月料中了少师的反应,开心地一个旋身,拉住了顾景星的手,便往山道上去。
身后响起了宫娥内侍的脚步声,想必又是一串人跟上来,乘月一手提裙跑着,一边回身叫他们止步。
“有他护着我呢,别跟啦。”
她像一阵风,快速地掠过云遮的笑颜,掠过正瞧着他们笑的女孩子们,接着转回头,捉着顾景星的手,一路向山道跑去。
十几岁的女孩子最爱看的就是才子和佳人、糙汉与小白兔,这一时的树荫下,姜释云把下巴搁在苏元善的肩头,手挽着万秋棋的臂弯,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山道那两道身影。
“能把公主从枯燥又乏味的学堂拯救出来,公主一定很高兴。”
姜释云艳羡地拿下巴点点苏元善,苏元善正望着少师的方向,听见姜释云的问,她喃喃:“我很喜欢上学……”
万秋棋扭过头看苏元善,见她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那抹清影,于是和姜释云对了个眼神,俩人齐了心,一起拿手去呵苏元善的腰窝,女孩子们就闹着笑做一团。
兔儿山并不大,山道两旁的木叶青黄着,泛着温柔的暖色,乘月歪着发髻,手里拽着顾景星的手,一气儿跑到了山下,才松开他的手,扶着膝盖喘气。
“出了山门就是仁寿宫了,我们悄悄地绕着走。”
手心里那一份温软倏忽抽去,顾景星顿住了脚步,在她的身边停下不语。
乘月歪着头瞧他。
哼,这人总是不言不声的,像一棵冷冷清清的树。
“我要去金水河喂小鸭,还要去凤姿宫花园瞧山茶花儿,然后在宫墙下背着手遛弯儿。”乘月说着今日的计划,“午膳我请你去吃糖耳朵。”
顾景星站在那里望天,不动如山岳,乘月看过去,只看见他干净清透的侧脸线条,秋日的金芒聚在他深蹙的眉心,生出来无边的愁。
“臣已散值,不能陪公主了。”
他要走,乘月却不气,她直起身,在他身后抱起了手臂。
“我跑着去见少师,你不高兴了?”她得意洋洋地抱臂走过他的身边,“我看穿你啦!”
小公主发髻歪歪地走过去,背影得意的像个斗架胜利的小公鸡,许是察觉到身后人没跟上来,她停住脚步,抱臂回身看他,邪魅一笑。
“护卫镇国公主,可没有散值的时候。”
乘月说完得意转身走,耳朵竖着听身后的动静,直到确认身后踩枝踏叶的声音响起,难得跋扈的小公主才满意地走出山门。
一前一后往前走,狡猾的小公主在仁寿宫宫外猫起了腰,宫人们却都静默恭迎,乘月生怕惊动了仁寿宫里的皇祖母,甩起了腿儿往前跑。
上月北苑送来一车绿头小鸭,公主觉得可爱,就捡了五六只出来,又圈起了金水河靠近凤姿宫的一段儿,养着玩儿。
金水河在宫城里蜿蜒,每一段儿都靠近一处宫殿,走水时便可汲河水来救,以利于防火
宫娥们搬来软椅,奉上喂鸭子用的小鱼小虾,乘月将将坐下,那些毛茸茸还未长成的绿头小鸭,便都摇摆着蹼掌游过来,望着公主嘎嘎。
顾景星站在栏杆外,看着小鸭们在水面游出一道一道的涟漪,乘月丢了些鱼虾进去,便歪着头看他。
“我跑着去见少师,你为什么会不高兴?”
从公主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弧线清俊的侧脸,乌浓长睫探出来,盖住了眼眸,窥不见他的心意。
“臣不敢。”
哼,在她面前一口一个称臣,还说不敢生气,口是心非。
他不回答她,只是一味的沉默,乘月又丢了几只小鱼虾进去,托着腮望他。
“少师要带我们去秋游,我想去坝上草原骑小马,围着篝火唱歌,元善说她要在火里埋上花生和红薯,半夜的时候偷偷挖出来吃。”
她问他的意见,“你喜欢草原吗?”
南书房的学生们去秋游,不该牵扯上他,顾景星嗯一声,“臣在北境时,常常在草原驰骋。”
“那一定很自由!”乘月觉得很向往,遗憾地往河中丢了几只小鱼虾,“我也想去北境的草原。”
顾景星抬眼看向宫墙之上的一方碧蓝的天,“无人踏足、人迹罕至,这样的自由,公主还向往么?”
他在护国军先锋营里任职,(1)负有侦察捕俘敌情、探查前方道路、遮断战场情报(1)的责任,常常深入千里万里的大漠,亦或人迹罕至的深山草原,习惯了无边的孤独与隐忍。
认真说话的顾景星很好看,乘月撑着头一心看他,只觉他身上无一处不可心。
“向往。”乘月也认真地回答他,“我很好奇你,想知道你在北境打过多少仗,去过什么地方,有哪些刻骨铭心的经历,又吃过什么样的苦。”
公主的嗓音在温软的风里尤显的诚挚,顾景星垂下眼睫,眸色里依约几分歉意。
他不是能言之人,正在想着措辞时,公主却从软榻上起身,一下子蹦在了他的眼前,白玉阑干建在高阶上,她抓着栏杆,一张温玉一般的小脸儿靠在了栏杆上,认认真真地看着顾景星。
“哥哥……”初秋的小温风轻拂着公主的额发,她的眼神干净纯质如清泉,令人无端就软下心肠来,“别不高兴啦,我们和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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