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山亭侯 > 7、寒月明(一)
    魏国在公子期继位后,再不倡导空谈,门阀子弟若无才者,皆不能入朝。严法度,清佞臣,沿路再无袒露胸膛者,衰落门阀十之八九。


    沈婉是政权更替下的受益者,在平玄半月,不再受到任何欺辱,士族子弟鄙夷她出身低微,却做不了任何事。她醉心于书房,夜以继日钻研晦涩难懂的书籍。而牧衡继承家业,位列四公,获封大司徒1,两人至今未能见面。


    政事上,魏国在大肆收购代国战马,价钱之高让人望尘莫及,国内马匹早就饱和。拥有战马的国家唯有代国、前秦、北羌。但是前秦北羌交战,代赵两国不和,齐国与代国的战马交易只能通过魏国,因此这批战马大多转手卖于齐国,不仅带动了魏国贸易经济,还促进了魏齐两国的关系。


    其余事情,沈婉作为民,连风声都不曾听闻。


    倒是今日,她将入宫修书,是牧衡下令,由宦官接入宫中,择一本残破古籍,复原后才可归家。


    朝中古籍多是前朝遗留,饱经战火后大多数珍贵书籍不知所踪,遗存书籍,大多数有残缺,朝廷费了诸多心血复原。有功者,无论地位男女,皆获封赏,因此沈婉的事并没有人提出异议。


    更何况,牧衡已位极人臣,在朝中代温时书行中书监令,地位之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言,无人敢拒。


    沈婉行于宫中,并不敢失仪,沿途只闻玄甲声声,想必宫中秩序森严。


    直至藏书阁殿内,她才得以放松。


    目光所致,书阁通顶,竹简帛书数不胜数。


    她随宦官深入,到一席放满残破书籍的桌旁,才停下步伐。


    宦官道:“女郎目视即可,不得用手触碰,待选定后,才能交到女郎手中。”


    沈婉点头,目光被一本名为《灵语》的书籍吸引,名讳用了两种文字,小字不是汉文,用朱砂书写,群书中显得颇为奇特。


    宦官见此,笑道:“此书乃鲜卑上任巫女作,直至前朝覆灭,才落于魏国。代国步六孤氏信丰巫女,认为万物有灵,巫术能与灵交谈。奴听闻,现任巫女欲求此书,奈何残本难以运送,才得以留在此处。”


    “女郎有所不知,代国政权被拓跋氏与步六孤氏瓜分,朝中愿与步六孤氏修好。若女郎能修此书,必得王上重赏,可解我军之困。”


    沈婉闻言心中多有思索。


    魏军抵达边关半月,从未有过任何音讯,两国间持续贸易,不似开战,教她无法琢磨。


    她不懂军事谋略,只盼魏军能胜,父兄安危可保。但宦官人微言轻,怎会知晓政事,想必这话有人授意。


    沈婉垂眸,脑海浮现种种,留存的只剩牧衡一人。


    “那就这本吧。”她顿了顿,忽而抬头问道:“我在此处修书,能否见到亭侯?”


    “亭侯忙于朝政,各处官员下值后才有闲暇,女郎若有要事,即可让奴传达。”宦官听命行事,并未多想,将书小心翼翼放于托盘上。


    两人行于偏殿,沈婉三次净手,才得以翻开《灵语》。


    书中所记,关乎玄学、巫术,沈婉虽有学识,却觉晦涩难懂,半日下来,费劲心力才复原部分模糊不清的文字。但到后面,明显有残缺语句,沈婉只得停笔。


    已至申时,宦官道:“女郎不必着急,修书一事少则几月,多则十年都是常有的。”


    偏殿内燃着熏香,女郎看着上升的烟缕,仔细琢磨着宦官的话。


    她并不知修书需要耗费许久,直到翻开书籍才知晓仅凭她的学识,无外乎是将能看清的字抄写一遍,残缺不全的难以补全。宦官言此书可解魏军之危,又不似着急要此书。


    寒香阵阵,沈婉思索许久才问道:“若不急,亭侯为何让我择此书?”


    宦官弯腰道:“女郎聪慧。亭侯曾吩咐奴,若女郎问起,实话回答。”


    “此书为代国巫女传承,待贸易结束,此书便是重中之重,交予巫女后,即可与拓跋氏开战。女郎应该知晓,辽东牧家,世代尚玄学,此书已被亭侯复原。若女郎半月内实在无法复原,可参考复原本誊写。”


    一席话说完,沈婉静湖般的眸子泛起波澜。


    偏殿里霎时静谧,她紧盯着宦官一言不发。想到的是离开宁县那日,牧衡与她说的话。


    博才女之名,受人尊敬。


    若她愿意,他能相助。


    宦官被盯得不自在,忙道:“女郎……奴只是奉命行事,就算誊写,王上也会重赏你。若实在不喜这般,女郎也可自行尝试。”


    沈婉偏过视线,挺拔的脊背几近颤抖。


    不是牧衡的错,他尽力相助,选择却在她手中。誊写她做不到,就算最后她没能复原,牧衡的复原本还是会交到巫女手中,不会影响魏国大事。


    她心中酸涩,今日之前,原以为修书不会过于困难,谁知刚开始就已碰壁。她不愿受士族鄙夷,也不愿行作弊之事,无力感却让人难以忽视。


    “亭侯复原,可曾翻阅书阁书籍?可与他人交流?用多少时日得以复原?”


    宦官一怔,半晌才道:“巫术与推演之术有相同,也有不同。亭侯那时衣不解带,翻阅众多书籍,倒不曾与他人交流,用了十日复原。”


    沈婉望向他,继续问道:“宫中除却亭侯,掌观星、推演的官员在何处?我可去得?”


    “太常所官员,掌天时星历。修书者,除却不得参与政事,不得行走后宫,其余官员都应相助,女郎均可去。”


    宦官隐约猜到她所想,还是问道:“女郎可是要自行尝试?”


    沈婉轻应,没再问话。


    她比不过牧衡,却想再试试。


    沈婉步入书阁,寻找了所有记载巫术的书籍,将《灵语》中晦涩难懂,同时残破不全的段落记下,打算等太常所官员明日上职,再仔细询问。


    偏殿中堆满了书籍,她忘却了时辰,一头扎进书海,不闻书外任何扰乱。


    殿外寒月当空,细雪堆满竹林,簌簌吹进玄衣。


    牧衡自外走来,望着窗棂上的身影早已停下脚步。


    “她知道了?”


    宦官道:“如亭侯所言,女郎很快猜到,也不愿誊写。”


    “进展如何?”


    “十分艰难,女郎不懂玄学,术语都需寻找解释。”


    牧衡闻言,沉默须臾,摩挲着手中的六星珠。


    再开口时,已转身往外走去。


    “你且告知她,太常所内每晚有官员在值,夜中无事,最适合探讨玄学。她若有事寻我,算不得作弊,我也是在朝官员。”


    语毕,他又停下脚步,吩咐道:“衣食住行,不得苛待,她手上生有冻疮,恐会耽搁进度,明日寻医者医治。”


    沈婉来到太常所,已近亥时。


    当值官员为太史令,掌天文历法之责。见有人前来,十分惊愕,观她样貌不俗,又是女郎,初时还以为是宫中嫔妃。但穿戴又无品阶,观察许久才让进来。


    “女郎何处来?又有何要事?”


    “我在宫中修书,遇到不解难题,特来请教太史。深夜叨扰,多有得罪。”


    她这样说,太史令不好拒绝,冷言问:“何书?”


    “代国巫女所作,《灵语》。”


    官员闻言,阔步向她走来,面色紧张。


    《灵语》一书,太常所官员无不知晓,想了解鲜卑巫术者比比皆是,却因此书珍贵,始终难以查看。


    “你不曾诓骗于我?”


    沈婉未答,宦官却道:“李太史2,女郎修书乃亭侯下令,尽管放心。”


    “我不曾涉足玄学,有许多地方翻阅书籍也难以明白,还请太史相助。”


    沈婉说完,李太史缓和神色,请她对坐于案前。


    两人探讨许久,不知东方既白。


    沈婉将要离开太常所时,已然天亮。


    “今日多谢太史,受益匪浅,使《灵语》进展有望。”


    “你不似寻常女郎,玄学之上,虽无基础,却能一点就通,既有机遇复原此书,便为天意。我之功劳,不足挂齿。”


    李太史不似初时防备不愿,早已抚须而笑。


    沈婉退至门前时,他却问:“女郎何时与亭侯相遇?”


    她一怔,不解道:“十月十二。太史何故发问?”


    “我尚玄学,当要推演。女郎复原一事,必会成功。”


    “借太史吉言。”


    沈婉走出太常所,拢紧衣袍,不断思索着太史令的话。


    她不知两人初遇之日与修书有何关联,却知牧衡必不会因此事特地推演。却又疑惑太常所官员均能推演,为何只有牧衡会导致咳疾加重?


    沈婉走走停停,至太极东殿附近,宦官忽叫她入殿。


    她身为低微,从偏门进入后,未入主殿,则在一屋中等候。


    不多时,便见一人着玄色朝服,轻咳阵阵,病态憔悴,却不掩其风华。


    “亭侯。”沈婉没想过会在此处见他,想到昨日宦官之言,垂眸不再言语。


    踌躇片刻,却又问道:“多日不见,亭侯咳疾可有好转?”


    “尚有好转。我来寻你事关《灵语》,但议事在即,你且在此等待片刻。”


    语毕,大殿中传来臣子们的声响,嘈杂至极,显然人数众多,多为辱骂之语。


    沈婉细听,分辨出这是朝臣对代国之事的质疑,要牧衡等人给个解释,否则绝不开战。


    “我为民,在此处必会听到政事,亭侯当让我先回书阁。”


    牧衡与她对视,女郎有些情急,不敢再听,将视线落在手中纸张。


    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与太史令探讨的结果。


    他问道:“你修此书,有何缘由?”


    沈婉抬眸,想了许久道:“一为国之将需,二为父兄安危,三为自身尊严。”


    牧衡望着她,忽地笑了。


    “既如此。政事,为江山社稷;国家,为大魏子民,你又为何要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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