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姚二郎徘徊到了他大哥哥的院子外头,望着屋子里的灯影,他犹豫了片刻,然后鼓起一口气,举步走了进去。
姚大郎正在灯下学习比对面料,见弟弟来了也没太当回事,眼也未抬地随口问了句:“干嘛?”
姚二郎顿了顿,试探地开了口:“蒋大郎说,他想请大哥哥你帮个忙。”
照蒋修等人的想法,姚大郎是这巷子里除了沈缙之外年纪最长的孩子,想要在尽量不惊动大人们的情况下办事,有他出头自然是最合适的。且姚大郎出身商户,现在又已经跟着学做了些时日的生意,在外头能找到的人脉和行事的便利性估计也是他们远不能及的。
姚大郎听了弟弟转述的蒋修与袁四郎这番恩怨的来龙去脉,又得知蒋修希望自己帮什么忙之后,不免大感意外。
“他倒也有指望着别人帮忙的时候?”姚大郎觉得挺新鲜,也不由感到有些许得意,但心里得意归得意,这些小孩子的是非他却并不想插手。他又不傻,这事万一漏了,到时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肯定最后背黑锅的都是他。
于是他拒绝了,还唬着脸教训起姚二郎:“你没事掺和这些做什么?就不能学学沈二郎,别陪着蒋大郎去折腾。”
姚二郎忙道:“这次沈二也答应了!”
姚大郎微怔,意外道:“你说什么?”
姚二郎心里有点慌也有点怕,既慌兄长不肯答应,又怕自己被家里教训,于是开口时心绪难免起伏,急急地道:“蒋大郎让沈二到时候也搭把手,沈二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说让袁四郎受一次教训也好,免得以后和蒋大又闹起来不消停。大哥哥,爹爹原先便让咱们要和蒋家郎娘好生相处的,这回若是只我们置身事外,只怕要被蒋家和沈家都瞧不起了。”
姚大郎有些犹豫。
姚二郎也不敢劝深了,想起谢暎教的方法,便小心地道:“但若是你实在没办法,那我就去同沈二换换,让他去找找他大哥哥试试。这样也算是咱们家一人出了一个帮手的,他们肯定也没什么话说。只是……还请大哥哥你权当不知道此事,替我们保密。”
姚大郎一听这话,心头顿感不爽。
哦,因为他不行,所以不得不去找沈大来援手?
“呵,”他凉凉牵了下唇角,淡道,“你们以为沈大郎会读书就什么都行了?这事只怕他还偏不如我,不是我夸海口,他定然什么忙都帮不上你们。”
姚二郎就紧张地盯着他。
“成。”须臾后,姚大郎爽快地回道,“你同蒋大郎说,这戏台子我来帮他搭。”
***
蒋修退了热之后又顺理成章多休息了两天,直到第四日里才精神抖擞地去了学堂。
袁四郎见着他便笑嘻嘻地迎了上来:“蒋大,你真不生气了吧?”
蒋修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说道:“是我自己输了,怪你做什么?我可没那么输不起。再说教谕都知道了,我也犯不上再同你闹。”
袁四郎之前听沈约转达说蒋修表了态不会再计较——这确实是让他在教谕那里过了一关,但他当时其实是觉得很有些意外的,照理说这么好的机会,蒋修多少也会拿拿架子,让他能被教谕多罚点是点,怎会就这样轻易算了?
没想到蒋修还真是就这么算了。
直到此刻,他提着的心才真正落回了原处。其实曾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想过要不要把那根球杖还给蒋修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可他摸着那根自己垂涎已久的杆子,还真是挺舍不得。
蒋修那根球杖做得精致好看是其次,关键是他总觉得那玩意儿可能有什么出众之处,所以这蒋大郎打球才那么厉害。
再说了,上回蒋修当着那么多人面用这杆子给了他一下,他要是因为对方病了一场就赶紧地还了,那面子岂不是又丢回去了?
所以他就装着忘了这事,坚丨挺着没还。
“你够意思,”袁四郎就打算拿别的对他示好,“明天我给你带霍家从食的点心吃!”
蒋修拍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说道:“谁稀罕那个。”说罢,顿了顿,然后勾勾手指示意对方倾身过来,低声商量道,“要不你带着你那只‘霸王’陪我出去玩一回?”
袁四郎愣了一下,本能地一阵紧张,下意识问道:“玩什么?”
蒋修道:“昨天沈二郎他们来探望我的时候聊起些闲篇儿,听他家厮儿说前日里有个少年跑到金梁桥那附近摆了个暗摊儿,什么也不卖,只同人斗蛐蛐儿,道若他输了就把手里头那只祖上传下来的金蝉给人,但来斗者只需每回付十文钱,输了走人便是。”他说着,语气间还带了些新奇,“听说一日下来那摊子上少说也赚了有七八百文。”
“金蝉?”袁四郎眼里头亮了亮,又半信半疑地道,“真的假的?他手里头既有这个,干啥不去换些钱用?也不怕真有人把他给斗输了?”
“所以你就不及人家有头脑了吧。”蒋修故意嘲了他一句,方又续道,“金子他自己又用不成。凭他一个寡小子,找人换钱也不是随便就有人接手的,拿去铺子里头换恐怕又要被压价,还不如每日里拿来当个饵,净等着人家送钱来给他呢。”
袁四郎听着就来了点心气:“他就真觉得自己能战无不胜?”
“可能吧,”蒋修随意地道,“所以你就把你那‘霸王’带着陪我去会会他,要是赢了那蝉子就给你,你把球杖还我就成。哦,那十文钱一盘的斗资也算我的。”
袁四郎很是心动,但又舍不得把球杖还给他,于是试图讨价还价地道:“那球杖你是正经输给我的,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再说这蝉子就算赢了那也是我帮你赢的啊!”
蒋修看他还敢理直气壮地说出“正经”二字,心里不免觉得他委实有点不要脸,但面上却只索性道:“我不可能一头都不占吧?要不就我拿蝉子,那球杖你就留着。若还不干就算了,我再去找别人就是。”
袁四郎默默合计了一番,最后还是觉得两头都舍不得,于是此番合作只好告吹。
但他转头寻了个空隙就去把沈约给找到了。
“蒋大郎说你家厮儿讲的那个斗蟋蟀的暗摊儿可是真的?”他知道沈约不像蒋修和姚二郎,既不喜欢玩这些,且说话做事也有士人官户子弟的格调,绝不会嘴上跑马。
沈约迎着他探询的目光,微微点了下头:“可能是吧。”又道,“我没去过,你要问他。”
既然沈二郎这么说,那此事果然十有七八是真的了。
袁四郎心里头就有了个打算。
于是为了抢占先手,他便让自己的小厮私底下去给沈约的小厮塞了包果子,然后问出了那个暗摊儿的具体所在,到了下学的时候,他便急急地先回了家。
等到他带着“霸王”又奔到金梁桥这边时,照着那小厮的描述,果然很快就在沿岸一间亭舍里看到了个穿青色布衫,戴着皮帽的方脸少年,在他身边还有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瞧着也是副市井游民的样子,此时两人正优哉游哉地在大口吃着烧肉,桌上还摆着好些小菜点心,乍眼见去好不滋润。要不是那个通身漆黑的木罐子颇夺目,袁四郎都怕是以为人家这是出来玩耍的。
于是他带着自家小厮走了上去。
“你那罐子里是装的蛐蛐儿么?”他朝皮帽少年问道。
对方似也是习以为常了,并不觉诧异,随手将鸡骨头往桌上一扔,然后在身上揩了揩手,捞过自己的木罐,说道:“你是来斗虫的?十文钱一盘。”
袁四郎就道:“你那只金蝉子让我先瞧瞧。”
皮帽少年居高临下地轻笑了一下,说道:“你若赢了自然就瞧见了,不然费事我还要拿放折腾一回。我看你还是先把你的斗资拿出来,瞧瞧自己有没有资格来比再说?”
袁四郎被他这么一番讥诮,顿时有些迫不及待了,当即示意小厮拿了十文钱出来往桌上一拍,说道:“一盘定输赢!”
皮帽少年眉毛一挑,应道:“行。”
“等等,”袁四郎却忽然又道,“开始之前,咱们两个的蛐蛐儿都要在萝卜水里泡一泡。”
皮帽少年闻言,神色明显一变。
袁四郎本就一直盯着他,此时见状当即在心中肯定了自己所想:这人果然是在蛐蛐儿上动了手脚,不然怎能笃定可长胜?
就像他一样。
但他既然晓得了其中窍门,自然就觉得自己比蒋修等人多了胜算。于是一上来,他便先开口要求了用萝卜水,为的就是去掉蟋蟀体内的药性。
“行,”皮帽少年在反复打量了他几轮之后应道,“泡就泡。”
袁四郎心中暗喜。
于是两只蟋蟀便都在萝卜水里泡了会儿澡,一盏茶后再拿出来时,皮帽少年的那只就明显精神头没有先前刚打开罐子时那么足了。
袁四郎这只此时则还状态平常。
皮帽少年的伙伴递了两条草叶过来,袁四郎却又道:“我们两个盯着对方,一起各新扯一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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