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岐皇城,琉玉阁。
富家子弟汇聚一堂,八卦之声不绝于耳。
“听说了没,前几日放榜后没几天,状元郎郑唯则直接被陛下任命为正五品的谏议大夫。这在大岐,可是从未有过的先例!”
“这郑唯则还真是受上天眷顾。一个穷乡僻壤出来,没有背景的穷书生,竟能有此本事,得陛下青睐,真叫人佩服。”
“呵,得陛下青睐?分明是得公主青睐!”一人略带嘲讽地道。
同桌人向他看去,“薛兄有何见解?”
薛氏不屑道:“不过是靠着皮相上位的家伙而已……”
话犹未尽,言语声戛然而止。
薛氏不知看到了什么,视线紧紧定在正门口,如痴傻了一般。
其余人心生奇怪,回首一望,旋即也身形微顿。
只见,两位贵家小姐携着丫鬟,迤迤然踏进了琉玉阁的大门。
其中一位一身简装,身姿高挑,未傅脂粉,清丽的眉眼间透着一丝女子少有的英气,风姿飒爽。
而另一位身着月白色衣裙,玉肤赛雪,面如桃花,五官精致而又娇俏,好奇顾盼间,长睫如蝶翅轻扇,仿若拂进了人心窝里,叫人心痒难耐。
二位姑娘的出现,在全是男子的琉玉阁中,顿时吸引住了大半的视线。
尤其是那月白色衣裙的少女,纵然是常年流连于风月花场,见惯了绝色佳人的富家子弟,也禁不住为她停驻目光。
那被众人所瞩目的二人,仿若没有察觉到周围的视线,莲步徐行间,在楼内小厮的指引下自堂中穿过,准备踏上二楼雅间。
惊艳过后,最先被迷住眼的薛氏回过神来。
为了弥补自己方才的失态,他瞥向那二位小姐,刻意道:“如今女子都不知羞,不在闺房中待着,成天抛头露面,还随意出入这等场所,真是世风日下,伤风败俗!”
他拔高了声音,仿佛故意要让那两位姑娘听到,以此来彰显他的清明与男子气概。
他所言成功引起了满堂的窃窃私语,亦毫无意外地传进了那二位少女耳中。
穆柔闻言,立马顿住了台阶上的步伐,欲转身教训出言不逊者。
可还未动作,手心一暖,是身旁的虞逸按住了她的手。
虞逸朝她摇了摇头,而后回身看向薛氏。
“这位公子慧心妙才,我由心佩服。不知公子可否赏脸,与我姐妹二人一同品茗鉴宝,顺便探讨一下公子认为的世风?”
虞逸笑容婉约,嗓音清妙,成功勾走了薛氏的心魂。
薛氏自傲,只当虞逸听了他的话心生羞愧,又佩服于他。
他理理衣摆,端起了架子,“也不是不可。”
他面上淡然无波,但步伐不由加大,只四五步就行至了楼梯旁。
就在他准备踏上台阶时,守在楼梯边的琉玉阁护从,突然伸手挡住了他的去路。
薛氏怒视拦路者,“拦我作甚?”
琉玉阁的人还未回答,楼梯上却传来虞逸的嗤笑声。
虞逸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不比方才的浅笑温言,此时的她,姿态与神情都展现出了凌人盛气,分明不过碧玉年华,却端得一派雍容华贵。
“我忘了,这琉玉阁非一般珍宝斋,想要踏上二楼,需有权贵人脉介绍。我本有心想与公子一同探讨当今世风,但我看公子,怕是……不太行呢。”
外强中干的男子最是忌讳听到“不行”二字,无论哪一方面。
而薛氏,显然就在这外强中干的范畴内。
他立时怒发冲冠,高声喊道:“谁说我不行了!”
虞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掩嘴一笑,“喝醉了的人最是会说自己没醉,兴许,不行的人也是如此。公子,你觉得呢?”
薛氏想也不想,声音更上扬了些:“我是真的行!”
“行行行,公子觉得自己行就行,你高兴就好。”虞逸妥协道,“只是,你不用这么大声同大家分享的。”
薛氏闻言,慢吞吞地环顾四周。
他这才发现,方才还望着虞逸和穆柔窃窃私语的众人,现在都把探究的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
客人席座与楼梯有一定距离,虞逸的话语他们听得断断续续,但对于薛氏急于自证的高扬声音,却是听得真真切切。
众人的视线,可怜有之,嘲笑有之,同病相怜亦有之。
头一回被这么多人盯着议论,薛氏脑袋一空,爆发了。
他捋起袖子,就要踏上台阶对虞逸动手。
琉玉阁护从见状,立马上前一步,眨眼的功夫,就一人擒住他的一只手,把他给拿下了。
虞逸望着“哇哇”喊痛的薛氏,挑眉道:“瞧,困住脚步的并非男女之别,而是身份和本事。我虽没什么本事,但胜在运气好,投了个好胎,身份比起你,高贵得可不止一星半点。想要批判我,至少也得等到你有本事站在我面前再说。”
薛氏何时见过如此嚣张的姑娘!
他当下就想要回嘴,奈何手臂吃痛,一出口,便成了向护从求饶的话:“我不闹事,我错了!快放开我吧!”
口中这么说,他心中却满是脏话。
他真后悔,为了省那点席位费,让府中随从在琉玉阁外等候,若有随从在,他岂会落到这任人欺辱的地步。
琉玉阁护从冷淡道:“你需求得二位小姐的原谅。”
薛氏不知道为何琉玉阁的人这般维护这两名女子,但他知道,琉玉阁是他惹不起的。
而且,他太痛了!痛得要受不住了!
所以他妥协了。
他一边哀嚎,一边望向虞逸,言不由心地认错:“我错了!”
“大声点。”虞逸含笑瞧着他,“还有,叫声‘好姐姐’来听听。”
薛氏不想喊。
这关乎他的尊严!士可杀不可辱!
下一刻,护从再度施力,他脱口而出:“好姐姐,我错了!”
薛氏似是拼尽了力气喊出了这一声。
喊得虞逸一愣。
她默了半晌,轻飘飘地道:“请放了他吧。”
说罢,她扶着身边人的手,头也不回地往二楼走去。
进了房间,小厮送完点心茶水后便退下了。
几乎是门关上的刹那,虞逸方才的凌人气势瞬间消散,身子狠狠地颤了颤。
“失策了。”她连连搓着双臂,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果然,还是得美人儿喊姐姐。”
这薛氏一喊,她差点没绷住,鸡皮疙瘩掉一地。
穆柔的眉眼间则布满戾气,“那人胡言辱我们,就应该让我再给他多吃些教训!”
虞逸笑了笑,“那种人哪就值得我们柔儿脏了手?何况,这事要是闹大了,让人知道我带你来琉玉阁闹事打架,我的罪过可就又添一条了。”
穆柔想了想,觉得并非没有道理。
但道理归道理,心中的怒火还是难以平息。
虞逸安慰道:“这琉玉阁的小道消息不比市井少,且多为真事,柔儿要不听听八卦,散散怒气?”
说着,她也不给穆柔拒绝的机会,直接吩咐人开了窗户。
琉玉阁每日都会举办竞宝活动,来此的客人,可出价竞拍想要的宝物。
此时竞拍还未开场,一楼大堂言语声繁杂,交谈声灌入了房间内。
“其实也不怪刚刚那人。说来说去,都是因着宫中那位开了头,导致我大岐的女子都愈发不安分了。”
“没错,圣上宠公主宠得紧,由着公主做尽纨绔做派,公主自己玩乐便罢了,还常常召名门世家的公子小姐进宫,美曰其名说是探讨学术,互相切磋琢磨,但谁不清楚,这不过是寻乐的幌子罢了。太师家的孙小姐,将军府的嫡女,尚书府的小公子……啧啧啧,数都数不过来。”
“公主最好美色,李兄说的这几位都是人中龙凤,容貌出挑的。说起来,新晋的状元郎也是因为面相出众,被公主看上,才不用等流程,直接被陛下封了官。”
提起少有人知道的八卦,那人言语和神色间都多了几分得意。
在同桌人的追问下,他清了清嗓子后,又继续道出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
“太师请辞后,陛下要给公主再找一位先生,公主提了要求,一要年轻,二要貌美,而学识硬生生地排到了最末位。于是,陛下让人绘制了三鼎甲的画像给公主挑,公主只一眼就看上了状元郑唯则。听说,这郑唯则之貌,在皇城中,只在燕国公府的连公子之下。”
“啧啧,这位公主殿下可真是……”
似乎是意识到妄论皇室为重罪,几人及时止住话头,将冒犯之语憋回了肚中,转言谈论起了琉玉阁的宝物。
虞逸见听不着八卦,便又让人关上了窗。
房内重归宁静的瞬间,她察觉到穆柔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轻叹一声,惆怅道:“唉,世人对我误解颇深,柔儿,我需要安慰。”
她故作可怜,穆柔则视若无睹。
“年轻貌美?公主这是在挑先生,还是在挑面首?”
虞逸眉梢微挑,“柔儿的认知还是太过局限,为何不能两者皆是?谁说先生不能成为面首的?”
穆柔轻嗤,“我看是公主的想法太过脱俗。”
虞逸对此并不反驳,还粲然一笑,自顾自地将穆柔所言当做了夸奖。
脱俗一些有何不好?至少自在。
穆柔见她不在乎,又道:“公主就不怕此事传到太师耳中?”
听到“太师”二字,虞逸的耳边似乎响起了几位老者的谆谆教诲,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她哀怨地看向穆柔,“柔儿,其实你安静的时候更美。”
穆柔口中的太师,是皇帝的恩师。
皇帝疼爱虞逸,什么都要给她最好的,就连训课一事,也是请了自己最为敬重的太师辅导她。
这让虞逸头痛无比。
这位老太师虽博学,却有些迂腐,上课时教的,除了女四书,就是大岐旧史。
上课内容无趣也就罢了,老太师还总喜欢向虞逸背诵祖宗礼法。
原因无他,只因为他最看重的孙女被虞逸相中,常常被她唤进宫中,一同玩乐。
与公主交好,在旁人眼中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是在这位太师看来,公主行止放荡不羁,会带坏他从小被娇养在深闺中,温柔可人的小孙女。
于是他日复一日地向虞逸重述礼法宫规,还不忘怂恿太傅、太保一起。
可无论几位老人如何念叨,虞逸依旧作风不变。
后来,老太师放弃了。
小的说不听,他只能去找老子。
他找到了皇帝,并向皇帝直言,若是公主坚持唤自己的孙女进宫,他便不再负责公主的训课。
虞逸一听,竟有这等好事,忙不迭地唤了太师孙女进宫分享喜悦。
是以,太师罢工了。
可训课一事总还是要有人负责的。
当皇帝来问虞逸意见时,虞逸想了想,提出了三点要求。
年轻、貌美、高学识。
年轻者,即便唠叨起来,她也不用碍于长者身份静静忍耐。
而貌美,则是出于她自己的喜好。读书一事本就枯燥乏味,但若那些单调的内容出自赏心悦目者的口中,则另有一番韵味了。
于是,就有了画像挑郑郎一事。
如今,太师虽不再教导她,长久以来的念词却仍历历在耳。
她祈祷着:“希望郑状元,是个话少的美人吧。”
穆柔见她一脸心有余悸的神情,好心地替她转移心思:“说起来,无论容貌还是才学,都是连楚名冠大岐,你为何从不想着结识他?”
连楚便是方才那些人口中,容貌胜过状元的连公子。
虞逸向来对所有长相好看的人感兴趣,却不曾从她口中听到连楚的名字。
穆柔不禁为此感到好奇。
她看向虞逸,就见虞逸听及连楚之名时,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片刻后,虞逸扶额道:“不瞒你说,我其实认识他。”
其实,不止认识。
她还曾把连楚当作面首,在宫外养过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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