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逸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腰背和脖颈都早已酸得不行。
一到时辰,她就让宫人赶紧收拾东西,想要尽快逃离毓书阁。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含玉:“去传柔儿和娇娇进宫,我需要她们!”
她现在身疲力竭,急需美人陪伴,补充补充精神力量。
可是,熟悉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赶走了她美好的期许。
同时传来的,是连楚的声音:“公主请留步。”
虞逸止步,斜眼看向他,平淡问道:“连侍郎还有何指教?”
她还记恨着,他把她当猫来喂食的这件事。
方才余下的时辰中,她一个正眼都没给他,想要以此来让他知道她生气了。
她冷冷地看着连楚,希望他能真切地认识到错误,最好是为了道歉才来拦她。
“指教谈不上。”连楚笑得和煦,“我只是想提醒公主,公主落下了东西。”
说罢,他让宦侍捧过来厚厚的一沓书,交予了石武。
在虞逸惊怒的眼神下,连楚缓缓开口:“方才听见公主说,要招人进宫陪伴。劳逸结合是不错,但还请公主以劳为优先。这些是公主今日回去后要看完的书,明日上课时会抽查,若上课时,公主有答不上来的问题,明日的休息可就要取消了。”
虞逸瞬间感到头疼,“你是恶鬼吧?”
连楚并未生气,反道:“多谢公主夸赞。”
虞逸:……
是她表达有误吗?他是从哪儿听出夸赞之意的?
她的疑惑太过明显,连楚解释道:“人大多惧怕恶鬼,与其被人轻视,作为一个众人畏惧的存在,倒也不错。”
竟是这样一个回答。
虞逸看了他半晌,没忍住,说出了困惑她多日的话,“连侍郎似乎和从前大有不同。”
她记忆中的阿豫,常待人疏离,话从不愿多说,即便在她面前,所说所行都是在配合她。
时隔一年之后的重逢,让她意外地发现,原来那个少言寡语的阿豫,还有这么伶牙俐齿的一面。
连楚很清楚虞逸所言为何意。
他笑了笑,“从前寄人篱下,自然要乖巧听话一些,讨得公主喜欢。却没想到,公主的喜好超世绝伦,不喜欢那样的。”
虞逸悟了。
原来从前不过是收敛,现在的才是他的本性吗!
认识到这一点的虞逸,对自己很失望。
她自诩一双慧眼最是能识人,却没想到,竟栽在了连楚身上。
而且从连楚的话听来,他果然是对她有所记恨的。
她悔不当初,当年她就不该招惹他!
但现在为时已晚,她不仅招惹了,还把人给抛弃了,如今又因为当年的愧疚,给了对方一个可以明目张胆对她施以报复的机会。
她这是一步错,步步错,错到家了!
看连楚现在的态度,定是不会让她轻松过活。
今日只是一沓书,明日就有可能是十沓,她不能任由事态这样发展下去。
她迅速在心中琢磨了一番,而后向石武使了个眼色。
石武会意,将从宸越宫带来的东西交给了她。
然后,她又把那样东西递给了连楚。
“连侍郎为我多费心神,我无以为报。我就忍痛割爱,将这本心经赠予连侍郎,望连侍郎能够日日阅之。”顿了顿,她着重道,“尤其是,关于宽容及以德报怨的那部分。”
她原是想把心经赠给郑唯则的。
但谁能想到,今日来的不是郑唯则,而是连楚。
“闻智大师的心经很是难寻。”连楚接过心经,看了一眼,“公主这是打算贿赂我?”
虞逸本没有那个意思。
但此时听连楚这么一说,她忙不迭点头,“你可以这么认为。”
连楚唇角一弯,“拿我送给公主的东西贿赂我,公主还真是小气。”
虞逸怔愣住。
失策了。
她光想着让连楚别将往事挂在心上,却忘了,这心经本就是从琉玉阁得到的。
她干笑两声,强行解释:“连侍郎不妨回忆一下,你为何会送我这本心经?是因为大师说,我和你有缘。换句话说,这本心经就是连侍郎与我师生缘分的见证。所以,当我拿到这本心经的时候,它就已经不是原来的那本心经了,它被赋予了更崇高的情感,比起从前,要更加珍贵。”
连楚慢悠悠道:“公主不是让我不要相信大师?”
虞逸:……
连楚:“若我没猜错,公主今日带着这本心经,是打算想把它送给郑大夫吧?”
虞逸:……
连楚:“打算把缘分的见证送给旁人,这本心经于公主而言,还真是珍贵。”
一连三击,把虞逸说得哑口无言,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就要去拿回心经,“要不,我还是拿别的东西来贿赂?”
“成天想着贿赂,可不是为君之道。”连楚及时把心经收进袖中,让虞逸的手落了个空,“这本心经,我就没收了。”
连楚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虞逸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风萧萧兮冷得慌。
不仅没能让连楚改变心意,她还赔了心经。
她亏大了啊!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之后连着数日,连楚都不做人,日日给她安排了看不完的书。
这导致她睡梦中都在背书,更严重的是,她完全没工夫唤美人进宫陪伴。
虞逸静静忍受了多日,终于还是在沉默中爆发了。
她病了。
“病了?”
下朝后赶到毓书阁的连楚,一来就听到宦侍的传话,脸上立时浮现来不及掩藏的担忧。
宦侍俯首,并未看到他的神情,“是的。公主一早起来时便觉身体不适,公主因今日不能习课,十分悲痛惋惜,奈何身子实在撑不住,又恐连侍郎久等,便让奴才来传话。”
连楚追问:“公主生得什么病?可严重?”
“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不过公主说了,让连侍郎先回去。等公主病好了,会通知连侍郎的。”
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的连楚,只能抱着担心点了点头,“知道了,谢公公告知。我会再等公公消息。”
而他这一等,便是三日。
*
雨后的午间风凉气爽,在炎炎盛夏给予了一丝难得的沁凉。
宸越宫内,虞逸正半倚在榻上,吃着果子,听宫女给她念话本子,好不惬意。
其实论说书一事,她认识的人中,当属刑部尚书之子赵经讲得最好。
只可惜,她现在正“病着”,不能召赵经进宫说书。
这着实让人感到有些遗憾。
她听着话本子,不一会儿,便显了困意。
刚想着要去睡个午觉,忽然宫人进来禀报,说是皇后来了。
虞逸立时要从榻上起来,皇后已然进了寝宫。
“逸儿!”一见着虞逸,皇后又是探她额头,又是上下打量,着急问道,“听说逸儿你病了三日,是哪里不舒服?可找奉御看过?”
瞧着皇后一脸紧张的模样,虞逸忙说了真话。
得知她是为了逃学而装病,皇后先是松了口气,后又点了点她的脑袋。
“生病这种事也是能胡乱说的?况且还是为了逃学。我看,我和你父皇就是太惯着你,才让你这样无所顾忌。”
虞逸理亏地解释:“我只是想休息几天。”
“如果你觉得连侍郎教得太紧,你可以同你父皇说,让他给你换个先生。”
“那倒也不必……”
倒不是她多想让连楚教她,只不过,她答应了连楚不断他的财路。
她不好向皇后说明她和连楚之间的过往,只能转移话题。
“不知母后是从哪儿得知我生病的?”
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她特意吩咐宸越宫的人,只把她生病的消息传达给连楚。
她宫中的人都是靠谱嘴严的,不应该会出错。
按理,皇后不会知道她“病了”的事才对。
“我方才去前殿给你父皇送点心,正好遇上连侍郎觐见你父皇,他向我关心你的病情。说起来,方才离开时,他好像说要为了你生病之事向你父皇请罪。”
“请罪?”虞逸不禁高扬了声音。
连楚为什么要请罪?莫非他觉得,是他把她逼得太紧,才造成她生病的?
想到这儿,她开始犯愁。
虽然皇帝对外杀伐果决,处事皆雷霆手段,但对妻女却是一味的骄纵。
要是让皇帝知道是连楚把她害病的,还指不定要怎么重责连楚。
思及此,她匆匆向皇后告别,立即去往了勤政殿。
勤政殿内。
连楚正俯首而拜,皇帝坐于龙椅之上,一言不发地望着他沉思。
虞逸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场面。
见着虞逸,皇帝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表情。
他自龙椅上起身,快步走至虞逸面前,又是担心又是欢喜,“好逸儿,我才听连卿说你身子不舒服?怎么不好好休息,跑来这儿了?要见父皇你直接让人告知父皇,父皇去宸越宫便是。”
“我不过是吃多了凉食闹了肚子而已,不碍事的。”因为不想在连楚面前承认自己是装病,虞逸只好随口扯了个理由。
随后,她假装好奇问道:“父皇和连侍郎是在谈要事吗?”
皇帝看了眼连楚,似乎有些难办,“其实,连卿是为了你生病的事来请罪的。”
虞逸听果然如她猜测的那般,立刻道:“我生病的事和连侍郎无关。而且我身子已经好了,还需要连侍郎负责我的训课,还请父亲不要怪罪他,否则女儿的训课就要被耽误了。”
她言辞恳切,神情真挚。
她本就对连楚心中有愧,可不想因为一个谎言,再欠他些什么了。
她心里打算好了,若是父皇不答应,那她就使出她从母亲那儿学来的撒娇大法。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还没等她使出下一招,皇帝竟然笑了起来。
老父亲无比欣慰:“果然如连卿所说,逸儿你长大了啊。”
虞逸有些懵。
她长大与否,和他们谈论的事有关吗?
这时,方才伏拜着的连楚直起了身子,含笑望着她。
虞逸从那抹浅淡的笑容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怀好意。
皇帝道:“连卿同朕说了,逸儿你如今勤奋好学,所有心思都投进了书册中,就连好友都多日不曾召进宫中,只差头悬梁,锥刺股了。”
虞逸心酸地点了点头。
没错,她前几日的生活就是这么痛苦。
“连卿还说,逸儿因为不能上课而悲痛遗憾,这可是真的?”
这是虞逸之前让宦侍唬连楚的。
但现在,她当然不能承认,只好又点了点头。
皇帝见状,心中大喜,“我的逸儿果然成长了!不过逸儿不用担心,逸儿这几日缺的课,朕会让连卿为你补回来,不仅如此,自明日起,逸儿你的训课再添一个时辰。”
虞逸下意识地又要点点头。
但她及时反应了过来,不可思议地看向皇帝,“父皇在说什么?”
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她的好父皇,不是应该在考虑惩罚连楚吗?
这确定不是在惩罚她吗?
这时,连楚开口了:“公主在生病期间亦系念学业,臣身为公主的先生,却偷懒享乐,臣有罪。”
虞逸似乎明白了什么。
而皇帝之后的话,证实了她的想法。
“连卿为了将功赎罪,自愿延长授课时辰,让逸儿你能够享受更多学习的快乐。所以,逸儿你快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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