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11

    谢太傅肯定是已经听闻了她在府门口给他另外那位爱女和爱妾的一顿下马威, 不过他倒是没皱眉头,而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和蔼地说道:“琼儿离家多年,终于学成仙术, 得以归来, 为父不胜欣慰。”

    他只字不提谢璎中了定身法, 场面有多窘迫,倒是赞扬了她两句。

    谢琇略微满意了一点。

    毕竟如果真的派发给她一位贾政式的封建大家长的话,难免束手束脚,还要不时听他喋喋不休地说教。她忍不住反驳他倒是小事,就怕他哪天迂腐得厉害起来, 突然发表什么让她火上脑的理论,她再按捺不住引个天雷劈他,这就不美了……

    幸好这位谢太傅还自带一些脑子。

    不过若是他太过迂腐的话,也不会想出长女替嫁这一招了, 只会宁可打断谢璎的腿、把她捆上花轿送到侯府,也记不起他那位还在洞慧观苦修的长女。

    谢琇斟酌了一下言辞, 说道:“父亲谬赞了。女儿已见到了父亲命人为我收拾出来的院子, 非常好,女儿在此谢过父亲。”

    谢太傅也显得十分满意似的, 捋着胡须呵呵笑道:“不必多礼。你是我原配嫡出长女, 自是应当居于主院之外最好的院子。这是你的颜面,自然也是小侯爷的颜面……”

    谢琇心想, 这一点能放聪明些,她也就满意了。

    毕竟太傅府只是主要剧情展开前的一个过渡小地图, 犯不着她花费什么心力。既然便宜老爹识相,她也不是不能多给他几分面子。

    她笑道:“能为父亲分忧, 是女儿的责任。”

    她并没有说“是女儿的荣幸”,因为她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荣幸的。

    不过,她也不介意让谢太傅知道,她好歹还懂得轻重缓急,不会像谢璎那样任性妄为,可以在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前提下配合一下太傅的颜面。

    谢太傅果然很高兴,眯着眼睛呵呵笑了两声。

    “小侯爷乃是人中龙凤,得此佳婿,是谢家的福分……可惜珠儿没有你这么懂事,是她没福气。”

    资料上写着,谢璎,字寻珠。看样子她这一盘璎珞还缺几颗明珠,她这位谢二小姐也缺一点脑子。

    谢琇不动声色地说道:“我只担心自己容姿鄙陋,恐不能满足小侯爷的期待……”

    这句话完全是以退为进,含着极为隐蔽的钩子。

    实际上谢琇本人的外表也很美,并且完全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气质。因此她进入时空管理局以来,从来没有被安排过妖精啊艳鬼啊勾魂摄魄之类的角色;无他,气质太不合适。

    但现在用起来,就正好能够天衣无缝地融入角色了。

    谢太傅叹息道:“你倒也不必妄自菲薄。不过……你长年在那道观之中清修,恐怕不够了解京中情形和小侯爷之为人……为父自是要一一向你解释的。”

    谢琇心想,这个便宜爹居然还是个可以免费开剧情的NPC,妙啊。

    她点点头,在谢太傅为她指的一张椅子上坐了,静听谢太傅的“中京人情世故及重要人物培训”第一讲。

    谢太傅首先要介绍的,自然是小侯爷本人。

    谢太傅道:“其实……大家都称呼他为‘小侯爷’,也并不是十分确切……他的父亲依然是庄信侯,还未将这侯府和爵位都传给他……”

    谢琇:……?!

    庄信侯!这个名称好熟悉啊!

    她正在紧急搜索脑海中的记忆,但对她而言,上一次来这个世界,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中间隔了好几个小世界,她委实不太记得这些边边角角的细枝末节了。

    谢太傅道:“因此,小侯爷的正式头衔,应当是‘庄信侯世子’。”

    谢琇:!!!

    她终于想起来此人是谁了!

    她在这个世界里听说过、并留下一定印象的“世子”,不就那么一位吗!

    就是长宜公主憎恨的对象,永徽帝的私生子,事实上的皇长子,晏行云!

    谢琇:“……”

    转职来得太快,就像一场龙卷风。

    她本来是奔着当炮灰世子夫人的目标来的,结果现在有人却告诉她说,她面前还有一条危险的升职路线,假如提头去拼的话,搞得好将来可能还能当个皇后?!

    ……啊不,这位“世子夫人”好像没能熬到世子成功变太子,继而登上大位啊。充其量只能当个被追封的先皇后了。

    谢琇眼前差点一黑。

    她觉得都不用谢太傅说下去,她就能猜出这个世界未来的主线剧情了。

    庄信侯世子这个隐藏身份太可怕了,更何况他的能力、心计与手段,要远高于张皇后所出的仁王李重霖。若是仁王至今还不能把朝臣勋贵们的心都收拢起来的话,那么小侯爷介入夺嫡戏码也不是梦啊!

    一思及此,谢琇差点拍案而起,对谢太傅说:对不住,我也爱盛侍郎,我也想嫁给他,我不想嫁给小侯爷了。

    但理智阻止了她这么不冷静的行事。

    ……难怪崔女士要派她来!领导的信任果然不是这么好承受的!这要是随便派个能力稍弱些的同事,只怕就是来送菜的……

    谢琇勉强扯了一下唇角。

    “实不相瞒父亲,我对这位世子爷,也略有些耳闻。”她冷冷地说道。

    “如今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刻,父亲若有任何隐秘的打算,不妨一起直言相告,趁着最后这点时间,我们还能商议一番。”

    谢太傅拍案惊起。“你……!”

    谢琇冷笑道:“请父亲恕我直言,您那位爱女只怕是应付不了这一滩浑水的,因此您才动了找我回来的念头。不瞒父亲说,我虽然也不愿意,但已无退路,横竖这赐婚圣旨,谢家都是要有一个女儿去接的;与其让妹妹接下之后,把整个谢家都拖下深渊,不如让我去,或许还能险中求胜。父亲以为如何?”

    谢太傅依然还是一副震惊脸,但他刚刚作势要欠身而起、表示震惊,此刻却又慢慢向后坐了回去。

    “琼儿果真心思玲珑剔透,是为父和谢家之福啊!”他叹道。

    谢琇假笑了一下。

    “因此,父亲可否为我介绍一些我真正应该知道的消息呢?”

    谢太傅沉吟,理了理思路,果真向她倒出了不少干货。

    他说,庄信侯晏尚春曾是永徽帝的心腹,但是他曾经在打仗时伤了根本,无法有后嗣,于是受命替永徽帝养育一个私生子,就是现在的小侯爷晏行云。

    谢琇:“如此皇家秘辛,父亲又是如何得知的?”

    谢太傅苦笑。

    “咳,为父好歹也算是今上心腹……虽不中用,好在忠心……”

    谢琇:“……”

    谢太傅:“……而且为父当初好歹娶了淮夕郡主,虽然郡主只留下珠儿一个孩子就不幸撒手人寰,毕竟郡主也是皇上的亲表妹,皇上看在一家亲情的份上,也得顾念三分……”

    谢琇:好的,您为何往死里偏爱谢璎,如今算是破案了。敢情谢璎的存在就算是您的半个护身符,能把您和皇上这层稀薄到快没有的亲戚关系再联系起来啊!

    而且,她觉得为何皇帝皇后硬要给小侯爷与谢璎拉郎之谜,也解开了。

    原来他们两人,一个是皇帝的私生子,一个是皇帝的表外甥女,虽然一表三千里,但好歹也是古代最流行的表哥表妹搭配,难怪皇帝觉得这是一桩好姻缘呢……

    只可惜皇帝的表外甥女不这么想。

    她看中了年轻有为的盛侍郎。

    哼。

    谢琇立刻就下了决定。

    她要去给自己这个便宜妹妹的爱情之路捣乱。

    明天就开始!

    谢寻珠,好好体会一下离家多年的慈爱长姐给你带回来的塑料姐妹情吧!

    对这种险恶气氛浑然不觉的谢太傅续道:“何况如今这渐渐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京师很多世家重臣都心照不宣……”

    谢琇:!!!

    她故作惊愕道:“那……皇上就任由私下里流言这样发展吗?!”

    谢太傅叹息道:“这正是皇上龙心独具之处。”

    言外之意,他也不知皇帝是怎么想的。

    谢琇:“……”

    便宜爹说得太好了,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啊!

    谢太傅继续为她科普。

    不管如今是不是京中流言纷纷,但永徽帝确实迟迟没有公开把这个私生子认回去。

    在小侯爷十四五岁的时候,永徽帝派庄信侯出征,却在打北陵时大败,重伤不起,上表乞求就地养伤。

    如今的庄信侯,人正在广信府的白城关,听说人是半废了,身子骨也不堪长途旅行的辛劳,因此一直滞留白城关,未能回京。京中这座庄信侯府,只有晏行云一个人住——当然,一段时间后,谢琇也会成为那里的女主人。

    因此,虽然他真正的头衔只是“庄信侯世子”,但京中人人尊他一句“小侯爷”。

    而小侯爷孤身一人在中京,由于身份未明,表面与养父极为不合,因为他不想让永徽帝觉得他更亲近养父而不近生父;但又因为永徽帝对他似乎感到愧疚而多有纵容,因此——根据谢太傅自己私下的情报来看——小侯爷似乎近来野心渐起,背地里可能也勾连了一些人,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

    谢琇:“……”

    好一座火坑!您老人家可真是“我”的亲爹!

    她木着脸道:“因此,他看中了父亲您的势力,想要拉拢您,才甘愿咽下妹妹悔婚的奇耻大辱?”

    听到她这么直言不讳,谢太傅脸也木了。

    “咳,不过是小侯爷雄才大略,心胸开阔,明白结亲不是结仇的道理……何况他要谋大事,需得有一位聪明识趣的夫人,珠儿被我惯得任性冲动又遇事欠缺思考,委实不是良助……”

    谢琇暗忖,不愧是太傅,真会说话。

    就这么一句“谢璎不适合小侯爷,怕是将来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还是你好,本事大点,人也识趣,不会给小侯爷拆台,于是我们双方愉快地达成了一定的默契”竟然能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第267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12

    谢琇又问:“那么请问父亲, 成亲后,我当如何面对小侯爷所谋之大事?”

    虽然这个问题谢太傅应该在最初得知赐婚的消息后就开始思考了,但今日长女乍然问起,他还是长吁短叹了一阵子, 最后痛下决心, 吐出四个大字:

    “……明哲保身。”

    谢琇:“……”

    所以便宜爹这是不看好皇长子殿下夺嫡的希望吗!

    可是皇长子殿下他有大男主气运的加成啊!

    她字斟句酌地问道:“那么父亲的意思是, 一旦小侯爷意欲图谋……绝顶之大事,则我们还是应该慎之又慎,不能早早站队?”

    她这个问题实际上已经很露骨了。谢太傅长长地叹息,心里大概也清楚这个女儿被丢在外面二十年,跟他从来就没有建立过什么默契, 今天能有条有理地分析出这么一层层问题来,已经实属不易。

    于是他沉沉地颔首,道:“为父愚钝,不求有功, 但求无过啊!”

    谢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想小侯爷这一遭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赔了出去, 想必也是冲着谢太傅是他目前为止能够拉拢得到的官职最高的重臣;但小侯爷这可是白白牺牲了一回, 官场老油条谢太傅压根没想提前下注……

    谢琇想到这里,不由得也觉得这事态有点讽刺, 冷笑了一声, 半开玩笑半认真似的说道:

    “可怜小侯爷,并不知道我这个长女是可以被断尾求生的……”

    谢太傅:“……”

    他好像差一点拈掉自己的一根胡子。

    谢琇读得出他身上的那股气氛, 大概就是“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大实话”。

    但现在她才没有那个心情再和便宜爹虚与委蛇呢。

    谢琇叹了一口气,尽量用温和一点的口吻——问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父亲以为, 舍出去一个女儿,这就能算得上……咳, ‘从龙之功’了吗?”

    谢太傅:……!!!

    他手一抖,真的拈掉了几根胡子,疼得他老脸都要皱缩成一团了。

    其实谢太傅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美男子,他的五官至今还是很端正,就是身材走形了一点。

    而且他若不是长得好的话,那位“淮夕郡主”好歹也是金枝玉叶、皇帝的亲表妹,何以心甘情愿嫁给他当继室?

    不过,现在谢太傅的一张脸上,五官都皱巴巴的,看上去又是震惊,又有几分可怜。

    谢琇发动突袭,会心一击得手,成功吓唬住了这位完全不称职的老父亲之后,满意地见好就收。

    她坐直身躯,重新抖擞起精神来,道:“既是父亲决意如此,女儿又能说些什么呢?……但愿女儿的嫁妆,父亲已经准备好了,不至于太寒酸,教女儿和小侯爷面上无光。”

    谢太傅好像有些恼了。

    “这自然不会!为父可是会失了这些礼数之人?”

    谢琇笑眯眯地说道:“因为父亲顶着赐婚的上意,还敢换亲在先,也不是没行过此等惊世骇俗之举……女儿只是提前关切一下。”

    谢太傅:“……”

    谢琇眼珠一转,突然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

    已知男一是晏行云,庄信侯世子。男二就是盛六郎,前任云川卫指挥使、现任刑部左侍郎。那么……

    她是不是可以顺便解锁一下男三姓名上的马赛克?

    她问道:“父亲,如今的大理寺少卿是谁?”

    谢太傅:“……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琇顺口搪塞道:“路上听到有人议论说他可是个能人……”

    能名列男三,自不应该是泛泛之辈!

    谢太傅笑了一声。谢琇觉得那笑声听上去有点儿奇怪。

    谢太傅道:“他自然是个能人。”

    谢琇:便宜爹这语气里讽刺的意味有点强啊?

    谢太傅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跟长女交个底,便道:“……他还是个酷吏呢。”

    谢琇:……???

    什么?这是哪门子的邪门设定?男一是亦正亦邪,男三干脆就是个酷吏?!这本书的男人里,难道只有盛六郎一个好人了吗?!

    谢琇问道:“此言何解?”

    谢太傅道:“这小子是永徽三十六年的探花郎,不仅十分年轻,而且出身寒门、毫无背景,但才三四年时间,他就爬到了现在这个位置……还不是因为他不择手段,只知完成圣命,什么都肯做,皇上视其为一把极之好用的快刀!”

    谢琇:“所以,这位大理寺少卿姓甚名谁?”

    谢太傅噎了一下。

    但一想她之前二十年都避居道观,与世隔绝,想必也没有关注过科举殿试这种事,遂道:“姜云镜。”

    谢琇:……!!!

    “姜云镜?!”她失声道。

    谢太傅诧异地盯着她。

    “姜少卿的名字,可有不妥?”他狐疑地打量着他的长女,却压根想不出姜少卿能与他的长女有什么渊源。

    谢琇无心应付他,匆匆问道:“是哪几个字?”

    谢太傅:“姜太公的姜,白云的云,铜镜的镜。”

    谢琇:!!!

    谢太傅审视着她,“你似乎很吃惊?”

    谢琇虽然震惊,但大脑运行的速度没有变慢,电光石火之间,她就找出了一个理由。

    “是同音不同字啊……真是遗憾。”她道,“观中师姐过继出去、失了音信的弟弟,也是这个名字……不过,他乃是江水之‘江’,干净之‘净’。”

    谢太傅道:“江云净?这也倒是个好名字。但姜少卿的出身没有问题,他……他当初参加科举,验看出身时,有盛侍郎作保。”

    谢琇:“……”

    啊,对。

    她记得当她不得不回归之时,姜小公子作为案件的重要证人,依然借住在盛府。

    想必是后来“问道于天”私印失窃案得以结案,盛六郎也替姜小公子洗清了他那曾为长宜公主所掳的不名誉过去,替他作保,给了他一个堂堂正正的出身来历吧。

    谢琇忍不住好奇道:“既是有如此渊源在先,如今盛侍郎与姜少卿,一掌刑部、一掌大理寺,就没点香火情吗?”

    谢太傅嗤笑了一声。

    “香火情?什么香火情?”他道,“那可是两个聪明人……如今见了面不仅很冷淡,而且还隐约有点相互敌视之意呢。并且还数次被人目击在什么地方争执起来,两下里吵得跟乌眼鸡也似……若非如此,皇上又怎能放心把刑部和大理寺分别交给他们?”

    谢琇愕然。

    “他们的关系这么糟糕吗?!”

    谢太傅说:“是啊。有人说是盛侍郎持身清正,光明磊落,看不惯姜少卿不择手段往上爬的行为;也有人说是姜少卿单方面找盛侍郎的麻烦,即使盛侍郎当初为他作保,他好像也并不怎么领情,反而还因着什么缘故而怨恨盛侍郎……”

    谢琇:???

    怎会如此?!

    男三姓名上的马赛克也被揭开了,可是谢琇的心情一点都不轻松。

    任谁觉得可以从这里功成身退、即使有所遗憾,也能堂堂正正离开之后,又过了五年,还被迫回来,一回来就要面对物是人非的烂摊子,会感到高兴?!

    谢琇点点头:“谢父亲为儿解惑。”

    谢太傅心想,这个离家多年的女儿可总算说了句好点的话。

    也不枉费他替她备下的九十六抬嫁妆。

    时下并不盛行厚嫁,公主出降或皇子娶妃,仪典规定都只是一百二十八抬嫁妆。谢太傅考虑到这位乘龙快婿明面上都已经是小侯爷,私底下更多了一层皇长子的身份,才决定将嫁妆定在九十六抬,算是一副半之数,既高于普通官宦人家的一副嫁妆六十四抬,又低于过了明路的正宗龙子凤孙的两副一百二十八抬。

    唉,小侯爷身份特殊,这么大一个金闪闪的馅饼当头砸下,教他不知如何接下才好!

    焉知皇上皇后选择谢家,不是因为他官职够高、地位清贵,但身后势力有限?

    张皇后自然是想要限制这位皇长子发展自己的势力,以免妨碍到她的亲生子仁王;但皇上居然也同意,而且居然还容忍了寻珠的胡闹,宁肯允许新娘换人,也要让他给这位流落臣下的皇长子做泰山,究竟是想要借他压一压晏行云呢,还是想借他这半个宗室兼名列三公的身份,抬一抬晏行云呢?

    谢太傅想得都头痛了,也没得出结论。

    寻珠也只是个被惯坏的娇小姐,不给他惹麻烦都算好的,更不要说与之相商。

    却没想到他这位离家多年的长女,一见面就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不过他也有隐忧。他这位长女的头脑无虞,但性格可真是怪气人的……将来真的能与那位传说中的小侯爷融洽相处吗……

    结果这个气人的长女都已经走到门口,又足下一转,回过头来,对他说道:“对了,父亲,若是将来妹妹的嫁妆多于女儿的话,女儿可是会回来闹的。”

    谢太傅:“……”

    他怒道:“这怎可相互比较?!万一寻珠未来嫁入天家——”

    谢琇嗤笑。

    “嫁给谁?仁王吗?”她戏谑地反问道。

    谢太傅:“……”

    谢琇调侃地说道:“想不到父亲打的主意还真是两头下注啊!”

    谢太傅很想叫她滚,但又畏惧她那神乎其神的仙术。

    谢琇笑道:“而且,父亲不也很清楚吗?妹妹这样的资质,是不适合嫁入复杂的高门的。”

    谢太傅:“咳。”

    其实他的长女说得没错。他的次女的确是没有高嫁的本钱。她没有那个本事能在复杂的高门里平衡各方,说不定连自己的夫君都抓不住。

    既然不嫁高门,要那么多抬嫁妆作甚?还会引来琼临的计较——届时她不管是世子夫人、侯夫人,还是皇长子妃,身份都足够形成压制,一旦闹起来,只会比今日的事情更大。

    寻珠今日还只是被定住腿而已,焉知他日不会整个人被变成一截木头,一块石头?!

    心下计议已定,谢太傅也很顺畅地开了口。

    “放心。为父在此许诺,除非寻珠的未来夫家要求她的嫁妆须得超过你,并且为父无法周旋此事,否则的话,寻珠的嫁妆一定不会比九十六抬更多。”

    她似乎满意了,眼中有一抹狡黠的光芒一闪而过。

    “多谢父亲。”她向他潦草地行了个礼。

    谢太傅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又听她说道:

    “不过,父亲,多给一点实在东西压压担子,可千万莫要弄那虚抬,让小侯爷没脸啊。”

    谢太傅:“……”

    女子的嫁妆用虚抬蒙混过关,最多丢脸的也就是女方家里,几时轮到新郎没脸了!

    这个女儿刚回家就精明若此,把家产都划拉走了,还要拿着她自己连面都没见过、更谈不上什么情分的小侯爷当借口狐假虎威;寻珠那个一心只有盛侍郎的蠢脑壳,怎么是她的对手哟!

    第268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13

    第二天, 谢琇一觉睡到了自然醒。

    ……无人打扰,非常畅快。

    果然做恶人是有好处的。

    她愉快地爬起来洗漱之后直接吃午饭,但饭吃到一半,外头就有丫鬟匆匆忙忙来报——

    “大小姐!不好啦!”

    谢琇:……?

    “何事惊慌?”她放下筷子, 问道。

    丫鬟慌慌张张地禀报道:“……二小姐又擅自出了门, 去找……找……”

    谢琇:“……”

    行, 她大概猜到了。

    “找盛侍郎的麻烦?”她十分顺畅地接道。

    丫鬟睁大双眼。

    “非是找麻烦!”她辩道,“但的确是去找——”

    谢琇叹了一口气,丢下擦嘴的帕子,站起身来。

    那水晶肘子好吃,可惜她才动了两筷子!

    此时此刻, 若她还是从前的小折梅,自然可以装个食盒带去,堂而皇之地去见弦哥,跟弦哥亲亲热热之余, 顺手光明正大地驱逐谢寻珠。

    但她现在不是了,多么遗憾。

    对于盛应弦来说, 她甚至是一个比谢寻珠还要陌生的……陌生人。

    她吩咐道:“备车, 去盛府。”

    丫鬟一愣。

    看起来谢寻珠的这个丫鬟消息可够滞后的,并不知道盛侍郎昨日负伤归来。

    ……不过, 以盛六郎勤奋的程度, 没了双眼的视力,说不定他还是要去刑部处理事务。他就是这么卷, 在云川卫的时候能卷死云川卫,在刑部的话想必也能卷死刑部上下。

    谢琇想着, 脸上不由得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但谢璎的那个丫鬟就没有这么轻松了。一想到未能劝阻二小姐的丫鬟婢子被老爷处罚了多少个,她就内心一阵发寒。

    而大小姐现在居然还要无视她的通风报信, 直接杀上盛府的大门!

    “这时辰……盛侍郎怎么会在盛府?”她喃喃道。

    谢琇已经开始往外走了,闻言回过头来,狡黠一笑。

    “贫道能掐会算啊。”她故弄玄虚地说道。

    丫鬟:“……”

    谢琇昨天刚刚回府,张姨娘倒是给她配了两个贴身大丫鬟,但这几个丫鬟说不好都是谁的人,谢琇觉得既然用起来无法如臂使指,出门收拾烂摊子的时候就还是带着谢璎的丫鬟盘儿。

    至少盘儿害怕谢璎真的在外头惹出事来,害她自己受罚,所以在外头会听她的话。

    谢琇带着盘儿匆匆乘车赶到盛府。

    果然,谢璎就在盛府叨扰。

    盘儿下了车,在盛府门房勇叔那里报上谢琇的新名号“谢大小姐”。勇叔立刻通传了进去,不多时,就看到一个大丫鬟匆匆赶了出来,迎谢琇进去。

    谢琇在路上着意打听,那位大丫鬟许是也无意隐瞒,便透露说自己是盛府大奶奶何氏身边的大丫鬟。今日谢二小姐登门拜访盛家六爷,但六爷一大早已去了刑部衙门里,大奶奶为了防止谢二小姐再追过去影响六爷办公,到时候闹大了反而不美,就再三慰留,生生把谢二小姐扣在了盛府。

    谢琇好奇道:“我虽昨日刚刚回府,也听说了一点我那妹妹的行事……不知贵府大奶奶是如何将我那妹妹留在此处的?”

    大丫鬟道:“我家奶奶说,六爷昨日至晚方归,今日只是有紧急公务,才不得不去衙门里处理,想必处理完了便会早早归家。衙门那处人多眼杂,都是一群莽汉,恐冲撞了金枝玉叶的谢二小姐,还不若在此多等等,反正六爷总是会归家的……”

    谢琇:“……”

    佩服佩服。没想到那位她当年无缘见面的盛家大嫂,居然真的是个人才。

    想必盛府的中馈在她的主持之下,要比当时临时赶鸭子上架的谢琇自己,表现要好得多了。

    说话间,她们已来到了盛府正堂。

    谢琇一脚踏进去,第一眼就看到坐在中间位置的,是一位年轻妇人。

    她长得大方典雅,并不是俏丽的类型,但一望可知是一位合格的冢妇。此刻看到谢琇这位近日京城众人议论中心的“谢大小姐”迈入厅堂,她缓缓站起身来,道:“谢大小姐,贵客登门,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谢琇一顿,顺势向她欠身一礼,道:“原是我贸然登门,失礼于前。见过大奶奶。”

    何氏含笑望着她,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一相交,瞬间就仿佛有了默契。

    何氏道:“谢大小姐请坐。来人,为谢大小姐上茶。”

    谢琇谢了坐,却没有立刻坐下。

    她观何氏也是个不动声色的聪明人,因此她可不想当着盛家大奶奶的面前,真的与盛六郎再度碰面。

    她知道自己的弱点,有的时候难免会稍微感情用事一下下,但在何氏这种后宅顶尖的精明冢妇面前,片刻的感情用事都会暴露出自己的破绽。

    可是她昨晚已看完了那本《仙京笔记》的第一卷 。愈是看,心头对盛六郎涌起的爱怜与歉意就愈是浓重。

    在分别的五年之中,盛六郎真的未曾再对任何一位女子生出多余的情分。

    而她在那场漫无目的的旅行之中,偶然见到的直播剪辑里,所看到的画面,应该也就是他生活的常态。

    所以,他眼下真的是住在这座府邸的“立雪院”中吗?

    谢琇站在谢璎的面前,敛下眼眉,掩去自己心中波澜起伏的思绪。

    “妹妹,你出来得太久了,也该回府了。”她声调平平地说道。

    大概是过了一夜,谢璎好了伤疤忘了疼,已然忘记了昨天被定身法定在原地的教训。她一抬眼,不耐烦地说道:“你是谁呀?就敢来大大咧咧地教训我?”

    谢琇笑了。

    那是一个好整以暇的笑意,仿佛她就在这儿等着谢璎自己作死到这一步似的。

    “好巧,不才区区在下,正是你的长姐。”她缓缓道,右手探向左袖之中,再慢慢抽出来。

    右手抽出时,食中二指并拢,指间竟然夹着一张黄符!

    “……修炼略有小成,昨日方才从观中归家。”她微笑继续说道,还在谢璎面前轻轻地抖了抖那张黄符。

    谢璎:!!!

    她嗖地一声就猛然站了起来,身躯往后避去,声音里满是惊吓。

    “你……你莫要乱来!这里可是盛府,不是你胡作非为的地方!”

    谢琇脸上的笑容更加深了一些。

    “是吗?……这句话,我也要送给妹妹呢。”她说。

    声音方落,她的右手忽而一翻。

    随着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她的手腕连续翻转了数个来回,那张黄符随之由上及下,再向外一晃,最终斜斜向前定在半空,停留在距离谢璎面庞数寸之处。

    “……这里可是盛府,不是你胡作非为的地方。”

    她一字一顿地,把谢璎刚刚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谢璎:!!!!!

    何氏:“……”

    她在一旁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忽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就仿佛在这位谢大小姐说出那句话的一刻,她才是这偌大一座盛府真正的主人。这座府邸仿若理应听命于她,也曾经听命于她,被她好好地维护过一样。

    ……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奇怪的错觉?

    何氏陷入了深思。

    而谢璎简直都快被这位昨天才出现的姐姐一连串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给吓死了。

    昨天她甚至都没有祭出符纸!就那么把自己给定在了原地!

    今天她拿出了黄符!那符纸上画着极为复杂的符篆,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实在是太可怕了!

    谢璎整个人都紧贴着身后的红木椅子而立,若不是盛府有些家底,摆在正堂的红木椅子都是那种货真价实有些分量的,只怕那张椅子此刻都要被谢璎极力后仰的身躯给带倒了。

    “姐姐!”她又急又怒,情不自禁颤着声音喊道,“你已有了良缘,又何必来为难妹妹的一腔痴情!”

    谢琇:“……”

    她微微一顿,随即眼眉危险地下压,翘起的唇角也慢慢展平,尔后撇了下去。

    这句话,好像犯到了她的逆鳞呢。

    “妹妹——”她拖长了声音。

    “妹妹且不要忘了,姐姐的‘良缘’是从何得来。”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若这里不是盛府,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她用目光完完整整地向着面前的谢二小姐传递出了这样的信息。

    谢璎:“……”

    “妹妹可能对我的身手有点儿误解。”谢琇忽而一扫刚刚身上散发出的冰冷危险气息,含笑说道。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不介意让妹妹深刻地知道一下。”

    谢璎:“……”

    她已经被吓得眼眶都红了,委委屈屈地想要绕过身量比她高一些的谢琇,望向厅中的何氏,向她求救。

    何氏:“……咳。”

    虽然很高兴看到谢府终于出了一位谢二小姐的天敌,能够治得住她,但是……谢家两位小姐在盛府若是真的打起来,于六郎的名声也有碍……

    她只好出来勉强打个圆场。

    “既然谢大小姐昨日方才归家,姐妹情深,急于与二小姐叙一叙姐妹情,那么……今日不妨就先回去,反正……盛府也不会跑,就在这里,二小姐何日拜访,不都是一样的吗。”

    最后一句,何氏说得极为违心。但大家的颜面是要顾及的。

    谢璎还是一脸不情愿的样子,谢琇已然笑了起来,一手握住谢璎的手腕,回头向着何氏笑道:“如此甚好,多谢大奶奶今日热情招待。我们姐妹这就告辞了。”

    说完,还没等何氏说话,谢琇就手下用力,拖着谢璎便往外走。

    高武世界出来的女侠,手底下自是比谢璎这样不事生产的娇娇女不知力道要强上多少。谢璎根本就拒绝不得,被迫一路跌跌撞撞地跟着谢琇往外走,哭着叫着,皆是无用。

    谢家姐妹就这么一路出了盛府大门。

    谢琇被谢璎的哭哭啼啼弄得实在心烦,到了门外众目睽睽,她也不想让谢璎再闹出什么大岔子来,遂压低声音威胁道:“你再无礼若此,我就要在你房门上画个符,让你明日起连房门都出不去了!”

    谢璎的哭声为之一顿,惊愕道:“你……你怎么连这个都会?!”

    谢琇冷笑。

    “我会的可多着呢,妹妹。”

    她刚要把稍微老实了一点的谢璎往马车车厢里一塞,就听到身后车声辚辚,车夫“吁”了一声。

    她回头一看,糟!正好撞上了盛六郎回府!

    第269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14

    谢璎本已被她塞进马车, 身躯一半都进了车厢。此刻也听到车外的动静,重又探头出来一看,正好看到对面马车上,车帘被人打起, 盛六郎躬身要下车的身影, 不由得兴奋地大叫起来。

    “……盛六哥!盛如惊!”

    谢琇:“……”

    这是什么见鬼的称呼?!

    她的手下一滞, 没能及时把谢璎整个儿塞进车里。

    而盛应弦此时已是听到了谢璎高兴的呼声,动作一顿,转头向她们这边看过来。

    谢琇的视力何等优秀,看了两眼,就知道盛应弦的视力尚未恢复。

    他的视线看上去还是散乱没有焦点的, 只是他今日双眼上并未蒙着白布,同样伪装得很好,教乍然看到他的人摸不清虚实而已。

    既然他已经看过来,谢琇当机立断, 一把将谢璎推搡进了车厢内,尔后一翻手, 就将那张黄符啪地一声, 贴在了车帘之上。

    车内谢璎扑过来,却将车帘拍得啪啪响, 但车帘纹丝不动。

    “谢琼临!你混账!你……你放我出去!”她又急又气, 又因为在心上人面前丢了这么大一个丑而感到颜面无光,高声叫起来。

    “你在车帘上又使了什么妖法?!”

    谢琇心想, 幸好她把车帘石化了,隔着这么一层硬梆梆的石头, 谢璎的声音也显得闷闷的,大概……应该, 是传不到盛六郎那边去的吧?!

    但身边传来一阵大步流星走路的声音,她愕然转过身去。

    盛六郎虽然视力还是不便,但他就仿若正常人一般,走得既不歪斜也不摇晃,步伐有力,而且他扶着长随连营,在连营的无声指引下,他居然还走成了一条直线,径直向着她这边走过来。

    谢琇:“……”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赶紧想个对策!

    盛应弦停在她面前,斟酌了一息,才问道:“谢大小姐?”

    谢琇应道:“正是。”

    她想了想,给自己这个陌生人的身份又打了一层补丁。

    “莫非您就是盛侍郎吗?久仰。”她露出一点好奇的神色,说道。

    自然,盛六郎目不能视,她这一番表演,是演给旁边的连营看的。

    “家妹贸然登门拜访,不过已叨扰了贵府很久,我们正打算回去。”她还好脾气地解释了一下。

    盛应弦却没有回答她的这句话。

    他的眉心紧皱着,像是斟酌了很久,才终于问出一句奇怪的话来。

    “盛某刚刚似乎听到谢二小姐直呼大小姐的名字……”他慢慢说道。

    谢琇:……!

    对了!

    她忽然想到了是哪里出了问题。

    在他们前往仙客镇调查的时候,曾经戏谑说需要给自己起个化名。

    当时她可不就是用的“谢琼临”这个名字嘛!她还说这是因为盛家村中的白梅花开胜雪的景致!

    当时,盛六郎还半开玩笑地说,他以为她要说“那我就叫谢白梅吧”。

    于她而言,时间过去了太久,中间隔了数个世界,时光流逝,她险些忘了这些当年的笑谑!

    可是,盛六郎没有忘。

    甚至是谢璎一句模模糊糊、还隔着石化的车帘子说出的“谢琼临”,也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谢琇垂下视线,轻轻地笑了起来。

    这个人,是无论何时想起,都不会后悔与他相遇的,一个人啊。

    她轻声答道:“是的,舍妹一时心急……唤了我的表字。”

    盛应弦:!

    他忍不住又往前跨了一步。

    那双漠然无神的眼睛微微睁大了,直直地落在她的脸上。就仿佛他睁得再用力一些,就真的能够战胜眼睛上蒙着的那层阴翳,将她的面容看个清楚似的。

    “恕盛某无礼。”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敢问……谢大小姐的表字是……?”

    谢琇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暗暗地往车帘子上多加了一道静音符。

    实际上这个符咒并没有什么大的用处,就是为了让符咒范围之内的人与范围之外的人相互隔绝对方那边的声音,算是个密商大事专用符咒。

    不过到了仙侠世界里,修道之人只消手一挥便可布下结界,彻底隔绝外面的音声画面,可比这个符咒方便一万倍。

    所以这个符咒,谢琇还从来没有用过。

    但是现在到了这里,空气中的灵气稀薄得根本结不出一个至少够大的结界,她总不能结个小小的头盔,套在谢璎头上吧!

    好在这个符咒,小有小的好处,就是不用事先念动一大堆咒语来驱动。

    谢琇把手背在身后,反手悄悄把符纸贴在已经硬梆梆的车帘上。

    “咳……吾字‘晴临’。”她眉头都不动一下,十分镇静地答道。

    她这一次把“晴临”这两个字的发音咬得无比清楚,盛应弦不可能听错。

    因此他闻言,还稍微失了一下神,口中下意识重复了一遍:“晴……临?”

    谢琇道:“是的。晴日的晴,临水的临。”

    “谢晴临……”盛应弦那双无神的眼眸投向她,但却又无法聚焦到她的脸上,而是仿若径直穿透了她的面容,望向她身后更深更远的地方去。

    谢琇扯起唇角,万分艰难地笑了一笑。

    “是呀。听说是来自于一首不出名的诗,”她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自然而轻快。

    “‘独醉远廊吟旧句,乍晴临水数疏星。人生踪迹知何定,不在天涯亦似萍’。”

    盛应弦那双蒙翳的眼眸仿佛有些朦朦胧胧的,沿着她的语声望向她。

    他看上去有一点失望。而且那失望是如此明显,明显到她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他今年二十九岁,按理说应该已经修炼到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境界才对。

    她忽然想起他们所见的最后一面,他穿着一身绯袍,有些茫然失措地望着断情绝义的她,静听着她一句句说出那些毫无来由的横加指责,一句都不辩解,一句都不反驳,只是那么执着地望着她,好像那样做就可以表达出他真诚明澈的内心一样。

    时隔五年,那个内心澄澈如明镜一般的人,又一次站到了她的面前。

    然而,对于她来说,相隔的不是五年,而是十年,二十年,许多年。

    她曾经真诚地爱过这个人,离开的时候,也的确曾经痛不忍舍。

    但是时光能够愈合一切伤口,不能够稳定地控制好自己情绪、进而纵容情感战胜理智的人,压根就没有资格成为“任务执行者”。

    这一路上,她不知道曾经舍弃过多少人,也并没有寄望过有朝一日自己还能与谁重逢。

    现在站在这里望着他,那熟悉的、俊朗的眉眼,富有磁性的声音,那一副宽肩细腰长腿的好身材……依然处处都能够牵动她的心。

    就更不要说夹在亦正亦邪的男一号和成为酷吏的男三号之间,他那种永远光明磊落、坦荡正义的品格有多么可贵了。

    ……也难怪谢璎会宁可抗旨,也要一头撞在他这堵南墙上。

    盛六郎,无论何时,无论从何种角度去看,都是一个真正值得爱的人。

    只是啊,只是她现在,爱不起这个人了。

    纪折梅留在北陵的骨骸已朽,矗立在中京城外的衣冠冢也已历经风雨剥蚀。

    他也已经不再是她的目标。

    ……多么遗憾。

    谢琇最后向着他投过去一眼,尔后,她反手在身后,不动声色地悄然扯下车帘上贴着的符纸。

    符咒的效力顿时烟消云散,车帘重新变成了布帘,在车门上晃晃荡荡。

    车里的谢璎一下子就扑了出来。幸好谢琇早有准备,转身一抬手,就将手臂横过来拦住了她,没叫她冲下车去。

    谢璎叫道:“你放开我!你凭什么管我!一个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面的姐姐,也好意思顶着那两个字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来管束我!”

    盛应弦:“……”

    他看起来好像很尴尬。

    或许他觉得这是谢家的秘辛,是他不应该听到的吧。

    不过谢琇倒是要感谢一下谢璎。正是因为她这种没脑子的大闹,反而把刚刚那种奇怪的气氛一下子驱散了。

    谢琇低喝道:“妹妹!你要让盛侍郎看笑话吗!还是想再领教一下我的本事!”

    谢璎:“……!”

    她一想到刚刚自己猛地扑过去,却在坚硬如石头的车帘上撞得头晕的惨状,张口就想跟这个可恶的怪物姐姐争吵。

    但是这个姐姐方才那句“你要让盛侍郎看笑话吗”说得也没有错。

    她……她可不能在光风霁月的盛侍郎面前丑态百出啊!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恨恨地瞪着这位便宜长姐,然后放柔了声音,对车下站着的盛侍郎温柔说道:“……盛六哥,那……那我就先告辞了。近日家中事多,请你多多见谅……”

    盛应弦还没有说什么,他旁边的连营脸上就露出一副很难受的样子。

    谢琇不觉也有点尴尬。

    的确,这几句话说得破绽百出。

    谢家自家的事,何故要让盛六郎“见谅”呢?谢家又没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盛六郎也管不着谢家的家务事啊……

    谢琇站在原地,脚趾尴尬得险些当场在这里就抠出一座太傅府来。

    第270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15

    勇敢追求真爱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也要考虑时代和社会背景啊妹妹!拖着整座太傅府给你追爱的勇敢陪葬,这就大大不可取了啊……

    这里的皇帝再庸才也是皇帝,抗旨不遵又是个最好的砍头理由;更何况谢太傅只是个吉祥物,手里并没有多少势力, 怎么可能真的跟皇帝对着干?

    谢琇咬咬牙, 一下子把谢璎推进车厢里, 自己也一闪身直接坐上去,在钻进车厢之前,不忘回头望着车下伫立的、目光虚浮失焦的盛六郎,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来:

    “让盛大人见笑了。我们这就告辞——”

    然后,她不等盛应弦回应, 就一头钻进车厢里,冲着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的车夫丢下一句话:“现在就走!回谢府!”

    马车走动起来,将盛六郎抛在了自己身后。

    然而,谢琇只觉得无比狼狈。

    她想过很多次, 假如有一天自己真的能有机会回到从前完成过的任务世界里,会怎么样。

    结果先是佛子那个世界狠狠地来了一记灭世大阵, 生生把男女主角和当世大能统统都祭了天, 把她当时掏心掏肺挖肝挖肾的努力都化为乌有。

    然后又是现在,换了姓名、身份和模样, 两人见面不相识, 她还要跟在一位任性的便宜妹妹身后,不停地替她收拾烂摊子, 那么疲于奔命,那么可笑, 和她当初所想像过的、重逢时威风凛凛或是风光迷人的出场之姿,一点都不一样。

    马蹄声得得, 在石子路上轻快地奔跑着。但是谢琇此刻的心情,却一点都轻松不起来。

    谁能想得到,这么任性妄为、要整个谢府替她收拾烂摊子的谢二小姐,在原作里不过是个女N号,戏份甚至还没有她这个“谢大小姐”重要。

    道德在哪里?良心在哪里?番位守恒定律又在哪里???

    马车到了太傅府门口,谢琇押着谢璎下了车,一进府门就喝令:“来人,吩咐下去,以后二小姐若要出门,必须先来报告给我。”

    谢璎简直愣住,回过神来之后,柳眉倒竖。

    “你……你怎么敢管我的!我……我母亲可是郡主!”

    谢琇冷笑。

    “恕我直言,两位夫人,如今都在奈何桥畔,还分什么阳世里的高下?”她嘲讽似的说道。

    谢璎怒道:“我怎么能跟你一样!即使……即使我母亲没了,我还有皇帝表舅护着我!”

    谢琇冷笑得更大声了。

    “是呀,二小姐的那位皇帝表舅可护着你了,精心为你挑选了一位乘龙快婿,结果你不但不肯,而且还把我这个无辜之人拖下水……”

    谢璎气道:“你……你这个冷血无情……无情无义的妖道!你满脑袋都是那些可怕的妖术,你懂什么是真心爱慕吗?!你知道那种……世界上只有那一个人值得仰慕,其他人再好,自己也看不进眼里的感觉吗!”

    谢琇:“……”

    她气到了极处,忽然笑了起来。

    “我自然懂。”她冷笑道,“不懂的是你!你了解盛侍郎吗,你知道他为何会直到今日也不肯成亲吗,你知道他的过去吗,你知道他的抱负吗,你知道他想要什么吗?”

    谢璎一愣,气焰莫名地熄了半截。

    “我……我自然也知道!”她色厉内荏地说道,“我……我听闻五年以前,他也曾经有个未婚妻,后来……后来,他的未婚妻好像死了!对,说是当时京城里有什么什么教作乱,他的未婚妻就死在那时候了!……”

    谢琇:“……”

    不好意思,那个“什么什么教”的右护法,此刻正站在你面前呢,亲爱的妹妹。

    谢璎结结巴巴地说完,忽然又理直气壮起来。

    “我……我也很为盛侍郎感到遗憾的!但是……那位未婚妻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盛侍郎也没有另娶,正是男未娶、女未嫁,我……我仰慕他,又碍着谁了?!”

    谢琇重重一叹。

    “你,碍着盛侍郎本人了啊。”她道。

    谢璎:“你说什么?!”

    谢琇:“你难道以前一直都没有发现,盛府上下要应酬你,是何等无奈吗。你以为只要你有诚意,再难的事也能取胜吗。你问过盛侍郎自己愿不愿意了吗?”

    谢璎:“……”

    谢琇心想,确实,事情已经过去五年了。倘若盛六郎想要往前走,想要重新开始,重新获得一个温暖的家的话,那么即使是作为纪折梅,她能做的也只有诚挚的祝福。

    因为盛六郎值得获得这世上所有的幸福。

    他是个最好最好的人,这世间不应该这样对待他。

    他应该拥有全新的人生,而不是让生命一直停滞在五年前的那一刻,永远静止不动,就仿佛一直维持这样,小折梅就依然可以只是小折梅,而不是傅垂玉,不是那个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掀翻他从前所相信的一切的“天南教”右护法,因此她依然可以有一天从外面回来,就只是去逛街了、或帮他去调查了,进展顺利,晚来归家,轻轻松松地推开那扇门,笑着唤他“弦哥弦哥!”一样。

    她这么想着,却听到谢璎又浮现出无限的希望和妄想来,说:“假如我让皇帝表舅下一道旨意怎么样?就像给你和小侯爷下一道旨意赐婚一样!不管怎么说,圣旨赐婚也是一种荣耀——”

    谢琇额角跳了跳,差一点没有直接拿出一叠符纸,团吧团吧塞进谢二小姐的嘴巴里去。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既天真、又残忍的人?

    一定是受到过很多的厚爱和宽待,没有经历过任何人间疾苦,才会这样愚痴吧。

    哦,谢二小姐不会以为,皇帝赐婚的巨坑由她的姐姐来填补了,姐姐和小侯爷都没有再提出异议,那么这就是一段良缘,圣旨一下、大礼一过,这整件事就可以这么轻轻松松地翻篇了?!

    ……还有盛六郎。

    皇帝在五年前曾经一道旨意就从他身边夺走了小折梅,而现在,竟然还有另一个被旁人所惯纵和偏爱的姑娘,以为人生浸满了糖蜜,就应该一世平顺;她的骨子里带着一点与生俱来的天真与傲慢,无知无觉地笑着,以为皇帝下一道旨意就可以支配两个人的人生,是一件多好的事情?!

    “……谢璎。”她从齿缝间挤出这两个字来。

    谢璎正在天真地展望着这种前景,但听了谢大小姐这阴森森的语气,不由得也被吓住了,茫然地住了嘴,又很快因为觉得自己太弱气了而反问道:“怎么了?有何不对?”

    谢琇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若是敢这么做,我就敢引天雷劈你——我说到做到。”

    谢璎:!!!

    “天、天雷?!”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关键词,还不由自主地结巴了一下。

    “你……你竟然还能做到这个?!”

    谢琇露齿一笑,面上显出几分又乖戾、又凶恶的神气,把一向骄纵的谢二小姐都吓得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

    “哦,我的妹妹。”她笑着说。

    “你不知道的可多着哪。”

    ……

    暂时镇压了一下棘手的妹妹,谢琇在太傅府里的日子也没有好过多少。

    虽然是因为宫中要赐婚,必须得她本人接旨,这才把她叫回家来的,但她已经在家呆了数日,宫中却毫无动静。

    谢琇:……耍我吗???

    她只好先做点前期调查工作。

    总不能两眼一抹黑地嫁到庄信侯府,然后坐等被狡诈如狐的小侯爷蒙在鼓里,或者什么时候就被推出去做挡箭牌受死吧!要知道小侯爷正在密谋的,搞不好就是一件成王败寇的大事!

    然后,她才发现,谢太傅这个吉祥物,还真是没有冤枉他。

    谢太傅自然是个中年美大叔,外形清矍,五官斯文,一把美髯飘飘欲仙,虽然眼角眉心已经有了些纹路,但不言不语地站在那里时,一副翩然出世的隐逸佳士的模样,也难怪当初淮夕郡主一介金枝玉叶,竟然愿意嫁给他做继室——说穿了,全是谢太傅以貌取胜。

    除了那双需要仔细打量的、空洞无物的眼睛,单从外形上乍然一看,其实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本人原来平庸无能。

    谢琇心想,假如说“她”能从谢太傅这里得到的唯一好处,大概就是遗传了一副好相貌。

    一般来说,时空管理局打外形补丁的时候,如果是那种六亲断绝的角色,就基本上不会调整任务执行者本人的外形,最多只是根据原作中对该角色的描写,加一点小滤镜——比如原作中描写某女侠英气勃勃,那么假如任务执行者的长相是温柔款的话,滤镜就会稍微调整一下,以适应原作描写。

    但假如是眼下的谢大小姐这种状况,父亲在世、也有妹妹,滤镜就要根据谢家的外形特征,调整得更狠一点。

    比如谢琇本人虽然皮肤白,但到了夏天如果不拼命防晒的话,也是一晒就黑体质。但谢家祖传冷白皮,于是谢琇愉快地加载了一下谢氏冷白皮特征。

    再比如谢琇本人的本来发色并没有那么黑,光线一照就能隐约看出来泛着一点栗色,还曾经因此被寄宿学校的老师误会,批评她小小年纪就溜出去染发……

    谢琇:谢邀,祖传天生深栗色细软发质,托尼老师看了都说好。

    但是谢家遗传的头发又黑又浓密,谢太傅快五十的人了,居然头上看不出有几根白发,发际线也十分理想。

    谢琇:这个特征也好,加载上。唉要是这种小世界遗传特征滤镜能带回现实世界就好了……

    因此,谢琇现在从外形上看,虽然与谢太傅和谢二小姐不太相像,但又莫名地在细节上能达成几分神似。

    换言之,谢家一屋子绣花枕头。

    不论是谢太傅,还是谢二小姐,都是白长了一副好躯壳,脑子里的容量却有限。

    而回想一下原作里炮灰女N号谢大小姐,竟然能在替嫁之后,莫名其妙就把自己的剧情作没,也算是个人才了。

    谢大小姐,或许脑子比父亲和妹妹多一点,但不算太多。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