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骑身着黑衣,腰挂寒刃的绣衣卫疾驰而来,半包围了卫桐和卫钿,他们人人面色冷峻,不带一丝表情。


    为首一人引马上前,瞥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老太监常福,给右侧的属下使了个眼色,属下心领神会,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弩,引箭射中了常福的喉咙。


    血冷无息,方知生死。


    确定常福是真的已经死了之后,韩声不禁松了口气,这次奉命追踪废太子,他手下已经有两个百户,六个总旗折在常福这老鬼和他的那些小鬼手中了,现在,总算是结束了。


    “废太子殿下,请随属下回京!”


    看着忠心耿耿的老太监死后还不得安息,一心做仁义天子的卫桐心中第一次燃起了仇恨的火花,他狠狠盯着韩声和绣衣卫,眼神中有了一丝杀气。


    可惜,杀人如麻的绣衣卫千户韩声并不惧他,收到卫桐的视线声,只是眼睛微掩,轻蔑一笑,他的属下也没有多少迟疑,四人下马,就要来捉卫桐和卫钿。


    “嗷呜呜呜!”韩声的轻蔑笑容还未从脸上消失,一声声狼嚎突然在旷野中此起彼伏的响起,接踵而至的是势如山崩冲撞而来的马蹄声,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声声吆喝。


    卫桐一直以为这些绣衣卫脸上的表情是定格的,可现在,他清楚的注意到了,面无表情的绣衣卫们在一声声的狼嚎中变了脸色,包括领头的绣衣卫千户韩声。


    “妈的,晦气!”韩声青着脸骂了声,然后吩咐道:“下马,收兵,围阵!”


    而后,在卫桐不解的眼神中,所有的绣衣卫下了马,收了兵器,半围在他和卫钿身侧,看向马蹄声传来方向。


    一头头碧眼苍狼从半人高的蒿草中窜了出来,灰黑发亮的皮毛,锋利如刃的尖牙,闪着幽光的眼睛,无一不让人生畏。卫钿早已吓得躲在了兄长的怀里,不敢再看,而卫桐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很快,狼群包围了他们,但却没有其他动作。卫桐强打起勇气扫了群狼一眼,见它们一个个肚子鼓胀,大部分嘴上带血,猜测狼群可能刚刚饱餐了一顿,所以没有攻击他们。只是这群狼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卫桐心如死灰,没想到自己没死在卫伊手中,却先要葬送在真正的狼口之下了。


    绣衣卫们则继续盯着马蹄传来的方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踏踏踏!”马蹄终至,一个身形壮阔,燕颔虎须,眉角镶着刀痕,手里握着长槊的将军领着一众部下出现在了绣衣卫和卫桐的面前。卫桐第一眼便注意到了为首之人那异于常人的赤色眼睛。


    赤色的眼睛从众人身上扫过,明明他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却看得一众绣衣卫心中发寒,赤眼恶狼贺云奴,就像他的外号一样,不仅给小孩止哭,还能给大人止笑。


    卫桐也认出了贺云奴,只是身后的绣衣卫将刀子抵在了他和卫钿身上,使他不敢冒险。


    不过,因为拢共也就二十来人,卫桐和卫钿的衣服也明显有别于绣衣卫,贺云奴只扫了一眼,便瞬间注意到了他,眼神在卫桐身上停留了一阵,贺云奴却又收回了视线,骑在高大的胡马上,眼神闪烁。


    过了一会,他似乎做出了决定,给了卫桐一个和善的笑脸,然后冲着绣衣卫冷冷说道:“太子殿下,公主殿下,马,兵器,钱留下,然后滚!”


    韩声面色十分难看,朝着贺云奴恭敬地拱手行礼道:“贺都护,我等是奉陛下之命带废太子回京的,望都护莫要阻拦。”


    “啪!”一记马鞭狠狠的抽在了韩声脸上,留下了一道渗血的伤痕,伴随而来的还有贺云奴嚣张的冷笑:“陛下?老子不认!”


    看着自己仇恨的目标受到这般羞辱,卫桐崇尚仁义的内心竟然觉得畅快,而绣衣卫们却忍不住了,纷纷拔出兵器相对。


    “叽!”数千张劲弓同时引弦的声音让整个饵河河畔陷入了静默,飞鸟不敢展翅,游鱼不敢出水。


    “哈哈哈!”贺云奴肆意猖狂的笑声在所有人心中回荡,他噙着“和善”的笑容对韩声说道:“现在,你还要留下舌头。”


    刚才还觉的畅快的卫桐只觉不寒而栗,贺云奴似乎已不是自己记忆里那个和善的“马夫叔叔”了,而是流言中的赤眼恶狼。


    韩声却面色平静的吩咐属下道:“照贺都护说得做。”然后在卫桐震惊的眼神中用匕首取下了自己的舌头,递向贺云奴。见到如此凶残的画面,卫桐赶忙捂住妹妹的眼睛,可他自己的心里,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扔地上,滚吧!”贺云奴见韩声照做,满意的笑道。


    韩声又是恭敬的行礼,然后带着已经解了兵器,抛下银财,脸色阴沉愤懑的属下徒步离去。


    见韩声一众狼狈地离去,卫桐终于获得了自由,但他却不敢出声,直到贺云奴翻身下马,跪在他面前。


    “幽州都护使贺云奴参见太子殿下!”


    随着贺云奴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他的属下的也纷纷跪地叩首,山呼:“拜见太子殿下!”


    卫桐被响彻云霄的朝拜声震住了,一个月来不堪回首的逃亡生活从记忆里涌现,现在终于见到了曙光,一时间他不由地呆立在了原地。


    “阿奴叔叔!”一直躲在哥哥怀里的卫钿倒没有失神,小心翼翼的叫道。


    “哎,哎!公主殿下和以前一样,叫我阿奴就好了,哈哈,公主殿下记性可真好,还记得属下。”卫钿的称呼让贺云奴愣了一瞬,随后喜笑颜开地回道。


    看着面前满脸是灰尘和泪痕的乐安公主,贺云奴又想起了往日在洛京为将军驾马,带着太子殿下和乐安公主出游的样子,那时候的公主殿下还是很活泼调皮的,如今却变得这般胆怯温弱,若是将军还活着,瞧见公主这般样子,怕是会入宫砍了那卫伊吧!


    “乐安,不得无礼,贺将军现在已是幽州都护使,镇北将军,怎可称其旧时劣称!”卫桐回过神来,训斥妹妹道。他和妹妹今后可能要托庇于贺云奴,这贺云奴如此凶残,还是注意点好。


    贺云奴听了卫桐的话,皱着眉头很是不满,暗忖道,‘阿奴这称呼是将军起的,怎么就是劣称了,这狗屁太子他以前就看不上,整天满嘴仁义道德,他奶奶的,早知道就只救公主殿下,让那些家伙把他带走算了。’


    想着,他不待卫桐发话就自己起身了,然后朝卫桐面无表情地说道:“殿下,属下就喜欢公主殿下唤我旧时劣称!”


    看着态度又变得不太恭敬的贺云奴,卫桐心中一凉,刚才贺云奴从绣衣卫的包围中认出自己时,却又犹豫了许久,说明他对自己可能没有多少“忠心”,只得小声道:“既然都护喜欢,那就这般吧!”


    贺云奴见卫桐没有拿着身份,态度稍微好了一点,自顾自的示意属下们起身,然后吩咐道:“找两个人伺候太子殿下。”接着又道:“找四个细心的女人伺候公主殿下,另外把抓的那些小狼崽子,小羊羔子,小马驹子挑几个长得好看的带过来给公主玩。”


    这明显的区别对待让卫桐有些“吐血”,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卫钿倒没注意到贺云奴的话有什么问题,瞥了一眼不远处嘴角沾血的狼群,小声道:“我不要小狼崽子!”


    贺云奴见卫钿有些怕狼,边大声吩咐“不要小狼崽子”,边让属下带着狼群先行离开。


    一个时辰后,收拾一新的卫桐和卫钿跟随着贺云奴前往幽州都护府,行进中,卫桐明白了韩声面对贺云奴时恭恭敬敬,毫不抵抗的原因。


    百余头碧眼苍狼开道,万余骑良马锐士并阵而行,皮甲,锁甲,重甲锐骑各列其队,这般阵仗,端是令人望而生恐,站立不稳,又有谁敢抵抗?


    路上,卫桐再次确定了贺云奴对他是有意见的!给妹妹配了个细毛毡小担车,让她抱着小羊羔睡觉。而自己呢?只有一头不太听话的胡马,幽怨的盯着贺云奴许久,贺云奴却没有理会他,似乎完全不管他的样子。


    这时,一阵哀嚎和咒骂声从后面传来,卫桐转身,远远看见不少轻甲骑兵用麻绳拖行着什么东西,引马靠近看清楚了之后,卫桐差点把刚刚吃的东西吐出来,那被拖行的竟然是一个个血肉模糊的人影,卫桐仅能从他们右耳统一的圆环判断出他们是漠北三蛮之一的东荻人。


    杀人不过头点地,如此残忍的虐待卫桐实在看不下去了,他鼓起勇气,引马走到了卫桐身边,出声问道:“都护,那些被拖行的东荻人是犯了何罪,要受这般残忍的刑罚。”


    贺云奴瞅了卫桐一眼,冷冷地说道:“那群狗东西打死了老子的儿子,还吃了它,你说该不该罚。”


    这话听的卫桐一个哆嗦,以前在书上看到三蛮会吃人,他一直以为是胡撰的,没想到竟然是真的。看着似乎有些生气的贺云奴,想到自己触及了人家的丧子之痛,卫桐有些羞愧,安慰道:“孤妄言了,都护节哀。”


    这话听的贺云奴一愣,身侧的副将更是没绷住笑出声来,卫桐不解,但贺云奴并没有给他解释,面无表情的说道:“殿下还是少管闲事为好!”


    卫桐只得讪讪离去,没过多久,他就从其他士卒的闲谈中明白副将笑什么了,贺云奴所谓的“儿子”不过是一头狼罢了,像这样的“儿子”,他还有上百个。而且,东荻人打死贺云奴的狼,也是因为那恶狼先吃了人家许多的羊。但就是因为打死了那头该死的恶狼,四千人的东荻哈逊儿部落被夷灭,从世界消失。


    卫桐望着纵马在前的贺云奴,心中一阵悲戚,他这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而且这狼,比那虎要凶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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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桐心中的“虎”此刻正席地坐在大卫上任天子卫平的灵堂之上,四下只有她一人,身披素氅,腰环宝剑,小酒轻酌,这般场景,若是让朝上的老儒看见,怕不得活活气死。


    卫伊倒了两杯酒,一杯洒在卫平的灵前,一杯自己徐徐饮之,她对着卫平的棺材自语道:


    “父皇,你输了,输给了我,输给了天!”


    “你没能杀掉我,天却能杀你的神威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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