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家,敏敏就把手工作坊的事跟两个哥说了。
龚立新两兄弟听见她说要出去挣钱,脸上写满不赞同,“敏敏,你就在家里好好的,我跟二哥养你。”
龚立裁疯狂点头。
是啊是啊,敏敏以前是公主金枝玉叶,他们是她的侍卫,为护公主和叛贼拼尽最后一口气,再就是一睁眼,和不堪受辱自杀的公主在这里活过来。
两兄弟认为这是天意,天的旨意要让他们再护公主一辈子。
所以,干活出力赚钱的事自有他们两个,她等着花钱就是。
敏敏岂会不知道这俩人心里在想啥,可她已经不是敏敏公主了,她现在是龚敏敏。
她温温笑起来,叫二人伸手,一手拉一个,最后三双手握在一起,在他们失措惊慌的神情下,说了句,“大哥、二哥,听我的行不?”
两个哥一激动,“行,这就去给你把那座作坊打听清楚了。”
几天后,龚立新兄弟俩不放心敏敏一人上公社,特意陪着她一起去。
这座手工作坊是两年前公社自己创办下来的,为的是给社里各大生产队的女同志们多提供一份赚钱补贴家用的机会。
里面很多东西都是免费供她们用,包括布料和织布机等等,作坊里每个月只收她们极少一部分的工位租金费,这些租金跟她们最后做出成品卖出去换来的钱相比,不值一提。
不过作坊才成立两年,工位紧缺,不是每个女同志都能有机会进到里面去,进去的一率要看各人的手艺,谁厉害谁就进,很公正。
龚家兄弟俩在公社还有其他事情要去办,把敏敏送到作坊大门口,说好会面的时间,各自就分开了。
敏敏走进面前这个青砖红瓦有着一栋宽阔大房子的院子,找了一个人问路,才通过一条长走廊,找到在最里面的手工作坊。
“你找谁?”
正要拍门,一个身穿的确良齐耳短发,面容有些冷的妇女从对面带着两个人过来,敏敏听到声音收回手,撇头一看,不巧,视线和那位妇女身后的一个姑娘撞上。
一条长长的麻花辫搭在一边的肩上,穿的是一身簇新的素色裙子,上身还套了一件马甲,不是同一个大队的赵宝林,还有谁。
只不过赵宝林一看清是她,嘴巴大的能吞下一颗鸭蛋,不敢相信会在这里遇到她。
敏敏对着她一笑,收回视线去回那位妇女的话,“姐,你好,听说咱作坊还收人,您看我行吗?”
这位女同志是这座作坊里的负责人,叫李红英,大家都喊她红姐,人瘦脸上颧骨高,不笑的时候看着就很冷很不好接触,除了几个老人,作坊里一半多的女同志跟她说话都揣着小心。
这么久了,红姐还是第一回看到一上来,就毛遂自荐问她行不行的小姑娘。
她打量完敏敏,抿抿嘴上前,“今天作坊已经满员了,你要是真想来,等几个月再过来这里找我。”
还得过几个月,她可等不及。
敏敏脸上的笑容更盛了,“我听说咱这里是要考校手工技艺凭真本事进来,我这好不容易来一趟,就算您不收了,能不能先耽误点时间看看我的东西,要是我差的太多,得您几分指点,我回去好照着练,几个月后再来找您,您看行吗?”
小丫头不仅胆子大,嘴皮子也厉害。
红姐盯着人看,一时没点头也没摇头。
在她身后的赵宝林今天刚通过考校,红姐正要带着她们去作坊报道,她闭紧嘴巴默默站在后面偷瞧敏敏。
上次她落荒而逃后回去想了好几天才有些琢磨透。
或许是因为她重生回来的缘故,只要对上龚敏敏想起上辈子的种种,她一张口就会不自觉的说出那些违背她本意的刻薄话。
就好像她是被人操控的木偶。
后来她试了几次,关在屋子里任自己去回想上辈子她对龚敏敏做过的那些坏事,结果,她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说出来的都是对龚敏敏的恶毒话。
赵宝林吓坏了,却也知晓,只要不去想上辈子关于龚敏敏的那些事,她就不会被心里的阴暗恶意捆绑,不会为了一个她看不上眼的龚敏敏当众失态。
不过,她今天跑这来干嘛?
她俩一个大队的,几乎从小一块长大,她几斤几两,赵宝林都清楚得很,别说什么手工绣技了,就是普通的针线她都很少看龚敏敏碰过。
她只有一张脸好看,其他的什么都拿不出手。
可就是这张脸把她前世一眼钟意的男人抢走了…
赵宝林脑子里乱糟糟的,不免想到上辈子龚敏敏根本就没有来过作坊自荐,她内心深处的不安渐渐扩大,就好像龚敏敏又要来抢她的东西了。
于是,这抹不安让她变成提线木偶,走上前,语气亲昵,“敏敏,别在这里挡着路了,乖,听红姐的,回去等等,有空缺了你再来好吗?”
红姐这才回头,看看赵宝林,又去看站着不动的敏敏,“你俩认识啊?刚才咋不说话。”
敏敏脸上含着浅笑,去看赵宝林。
赵宝林赶紧道:“是一个大队的,我俩从小玩到大。”
说完,上去拉了把敏敏的手臂,像是长姐在劝着家里顽皮不懂事的妹妹,“回去吧,你要真的想学,等我回去教你行不?挡在这里像什么事,要是耽误红姐的事情可咋办。”
回去教她?回去拿针戳她才对吧,敏敏可没忘记上回赵宝林身上的古怪,和对她的恶意。
敏敏弯唇,用了点力气抽出被赵宝林拉住的手臂,正要说话,一旁红姐先说了。
“行了,别啰嗦,不是有东西叫我看看?”
敏敏眼儿发亮,越过赵宝林走到红姐身前,并从自己身上取出一张绣了花纹的布子,递上去,“红姐,您看看,这是我在家里绣好带过来的,您帮忙看看还有哪里不好,我回去改。”
“嗯,给我吧…”
刚才听赵宝林的话,红姐只当敏敏是个被家里人宠坏,胆子颇大的小姑娘,愿意帮她看也只是因为觉得这姑娘倔,挺有趣,并未把她递上来的那条旧布放在眼里。
只不过,当她不甚在意的接过,手指翻开折起来的布块,看到上头栩栩如生的花纹时,红姐眼睛睁大。
布子就只是一块普普通通发旧的布子而已,但那上头窝着两只鸟,一只憨态可掬胖墩墩,一只展翅欲飞翅膀闪着金光,仔细看过去,从鸟脖子到头上的羽毛,每根针脚都不一般。
还有藏在羽毛下的爪子,实在锋利。
这么小的姑娘,能有这种手艺?
足足看了有十分钟,红姐才把布块仔细的折好还给敏敏,朝她招招手,“你跟我进来,我再考考你。”
敏敏哎一声,跟着红姐走进去。
外头门口,赵宝林盯着敏敏消失在门里面的身影,牙齿不自觉咬紧,偏她身边另一位和她一起过来的女同志还来问她,“红姐带着她进去了,你觉得你这位小姐妹能通过吗?”
赵宝林生怕自己一张口说错话,只能冲人挤挤笑。
心里却在说:她带来的东西一定不是自己的,等着吧,等着龚敏敏露馅,被红姐赶出来。
十几分钟后,敏敏笑容满脸的从里面出来,对着身后送她的红姐道谢,“谢谢红姐,那我明儿就来报道了。”
红姐眼角浮出笑纹,不常笑的人竟是对着敏敏笑了,“嗯,明天过来吧。”
“赵宝林,你们两个进来,我给你们安排位置。”
赵宝林没动,她看向敏敏,呐呐张口,“进了?”
敏敏笑着回她,“进了啊,以后咱们一起进步,哦,红姐叫你,你快进去吧,我也要回家了。”
说完,不等赵宝林再说什么,敏敏已经转过前面的走廊,只留个瘦瘦长长的身影给她。
先不说作坊那里,赵宝林是怎样心思不齐,十根手指被针扎了六七下疼得冒血花花,这一边敏敏走出大门,龚家两兄弟已经在门口等着。
见到敏敏还没问,先是看了她脸上的笑容,就知道成了。
“敏敏,我就说你行吧,你看,你以前就是咱宫里最聪慧的公主,干啥啥第一,就算来到这里还是第一。”
“对,敏敏最厉害,大哥,咱去国营饭店给敏敏打包带一份猪肘子再走,你看她来这里都瘦了,我真怕她一个人走在路上,风一吹就要被刮走。”
敏敏被他俩夹在中间,只盈盈笑着听俩人说话,等到从国营饭店打包出来,走到回村里的那条小路上时,天公不作美,竟是下起了大雨。
“这贼老天,就趁咱没带伞的时候下雨。”
路上一时半会没个躲雨的地方,龚立裁指着天骂了一句,赶紧把身上的外衣脱下罩在敏敏头上。
又走了一段路,路上遇见几个同村的路人,除了敏敏有两个哥哥照顾着,大家都成了落汤鸡。
大队里俞家老大和他媳妇儿也在路上踩着烂泥跑,一边跑,一边指着龚家三兄妹说话。
“好像是咱队上龚家的那三兄妹,看样子也是从公社回来。”
俞老大的媳妇儿看到敏敏头上顶着一件衣服,还有龚家哥俩盖在她头上,帮她挡雨的四只大手掌,她来气,“你瞧瞧人龚家兄弟俩真会疼妹子,这以后啊,娶了媳妇儿肯定照样疼,不像某些人,哼,自己跨着腿走在前头,媳妇儿摔了都不知道。”
俞老大看向前面的龚家人,低头没说话,继续踩脚下的烂泥。
他媳妇儿见他没个表示,在雨里狠狠剜了他一眼,再抬头看前面,就见龚敏敏已经被龚家老大背在背上跑起来了,身边还有一个穿着单衣,放着自己在雨里淋不管,一心一意给妹妹遮雨的龚老二。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龚家这小闺女前世修来的福,遇上两个这么好的哥哥,羡慕死人。”
说一句就得了,这婆娘还非得一直逮着说个不停,俞老大也来气,闷着脸,“你要羡慕回家找你那几个亲哥去,看看他们背不背的动你。”
“嘿你什么意思,我不过就是说说都不行啊?这么大的雨你回头招呼我一次没?我都摔了两回儿,你瞧都不瞧老娘一眼,心里还有没有我?要不是为了你弟弟的事,我犯得着今天跑公社,犯得着淋雨摔两大跟头?”
“你要骂骂,关孟良啥事?”
俞老大不满的声音被雨淋碎,断断续续传到敏敏耳朵里。
她趴在大哥的背上,“他们是跟我们一个队的吧?吵得可凶。”
龚立裁知道,“是咱队上俞家老大两口子,对了,昨儿听了一耳朵,说是他家老二在部队做任务被炸残了腿,过不久要回老家来养伤,真是可怜,好好的小青年腿没了。”
敏敏从衣服底下钻出脑袋来,点点头,“对啊,好可怜,年纪轻轻的就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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