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医,您快来给她看看。”
到了村子的卫生所,俞孟良还没看到人,便先喊起来。
老村医里头有病人,正在输液,听到外头一阵急咧咧的脚步声还以为是来了个大伤患,忙丢下手里的输液管子出去接病人。
“这不是村头俞家小儿子,咋啦,你抱的这女娃哪里不舒服?”一出去,老村医看到一后生抱着一瘦娇娇的小姑娘。
后生他认识,人从部队回来那天他也去俞家看热闹,摸过俞孟良那辆大家伙。至于他怀里的这小姑娘,老村医还真有些面生。
心里打量是俞家小子从部队里跟回来的城里小媳妇。
等到坐下,还没轮到敏敏说话呢,俞孟良伸手提过她出血的小脚趾给老村医看,还在急,“您快看看,这一路上都在流血,她刚才哭的厉害。”
老村医嘴里叫着哪呢哪呢,转而去戴放在桌上的眼镜,戴上了看半天,这下子总算是找到那还没有指甲盖大的伤口了。
他看看坐在凳子上嘴巴鼓鼓,红眼睛看人的敏敏,再去看蹲在地上,一只手还握在小姑娘脚腕子上的俞家小儿子。
他说,“你两个逗我老人家好玩儿?这算是什么伤?”
俞孟良面上的焦急顿住,握着敏敏脚腕子的手心,有些发烫。
敏敏见缝插针,总算是轮到她说话了,“老人家,我们没逗你呢,是俞大哥担心我疼,路上我就劝他来着,您别生气,这事都怪我,是我没劝动他。”
一旁俞孟良听到她这些话,脸上更是愣住,心里则热热的:她怎么这么乖,有事就往自己身上揽。
老村医那还有病人等着他,没跟俩人计较太多,“得了,老伯伯也没说你啥,女娃你别怕哈,老伯伯给你消毒药水,还有一片创口贴,你叫你对象给你弄。”
“嗯,谢谢老伯伯——”咦,对象?咋就变成对象了?
“老伯伯,他不是我对象——”敏敏刚要解释起来。
俞孟良突然起身,走出去送人,“老村医麻烦您了。”
等人走了,屋子里就剩下她和俞孟良,敏敏瞥他脸色,说起话来,“俞大哥,真是对不住你,叫人误会咱关系了。”
俞孟良正懊恼,觉得自己方才那意外举动有些说不清理,这要是被外人听到了,他怕敏敏一个小姑娘名声不好听。
“是我的错,等你上好药了,我去跟老村医解释。”
说完,俞孟良便蹲下来继续给她倒药水消毒,一直到贴好创口贴了俞孟良都埋着个脸,不搭理敏敏。
敏敏:这是生气了?你看我搭理你吗!
两人都不说话,之后俞孟良出去了一趟,也不知道是不是去找老村医解释了,再回来便对坐在那里没穿鞋的敏敏说,“我送你回家。”
敏敏脸鼓鼓的,瞅他,“不用了,会被人误会。”
俞孟良沉了许久的脸色,因为这句话忽而就笑开了,“总不能叫你脚上受伤,还光脚走回家,再说我比你大这么多,你只当我跟你大哥二哥一样,咱是一个村的互相帮助,没人敢说闲话。”
敏敏内里本就是个娇贵人,况且俞孟良这人哪哪都跟那人很像,她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把他当成那人,当成那人发号施令。
“好啊,那谢谢俞大哥,俞大哥抱。”说完,敏敏一点不见羞的冲俞孟良张开双手。
俞孟良却是在这会儿僵住了身体,整个身体从上到下像是一座冰雕。直到心口剩余的那点子热,被敏敏两只笑眯眯,弯弯似月牙的眼睛看的越来越烫时,他身上僵住手脚的冰块才融逝了。
“嗯,我抱。”
怀里的人像是一片羽毛,轻的好像还没有他上战场杀敌人的那把冲锋枪重,可俞孟良却像是捧着一块易碎的宝贝儿,脚踩在地上轻飘飘像踩了一团棉絮,走的一步比一步慢,一步比一步谨慎。
一边他抱在怀里的小姑娘还在叽叽喳喳跟他说话,就算是他全神贯注绷着神经,单单只给她回应一个嗯字,她也不生气不恼,能从卫生所一直说到家。
龚家父母在家,从俞孟良手里接过女儿,李桂芬对着站在院门口没走的俞孟良,半天想了几个词,“孟良啊,我家敏敏太娇惯了,今天可算是谢谢你送她去看大夫,真是太麻烦你了。”
俞孟良声音对着旁人的时候,就是一贯的冷色,“不用谢,她不娇惯。”意思是他不麻烦。
龚文树扶着敏敏。
别看他现在在这个家的做主权被几个儿女给夺了,他嘴上多少会有几句埋冤,但是对小女儿的事,他还是很放在心上,李桂芬跟俞孟良说话时,他便去看敏敏的伤口,脸上是老父的担心。
可惜,找来找去,只在小脚趾上看到一个小创口贴。
龚文树直起腰,脸上松了松,继而看看笑吟吟的小女儿,又撇了眼睛去看门口身长脚长一表人材的俞家小儿,他好像瞧出点味儿来了。
等人一走,门一关,敏敏就被龚家父母给围住问起话来。
“你咋是他抱回来的,你这么大了过个两年就要说亲嫁人,咋能随便叫人抱?”李桂芬觉得小女儿还没长大,好多事不懂,等晚上娘俩坐下来她还要跟她好好说道说道那点子事。
龚文树却是跟她不一样,他问敏敏,“他跟你说了啥?”刚刚俞家小儿送完人,还在盯着他闺女不想走,都是男人,心里想啥,他懂。
敏敏推开围在身边的俩老,光脚踩在被李桂芬打扫的干干净净连块土疙瘩都没见到的院子里,她回头不以为意的笑着说,“爸妈你们别胡思乱想,俞大哥说了,叫我把他当哥哥,跟大哥二哥一样的哥哥就行。”
“咋行?又不是一个姓。”李桂芬说了句实在话。
剩下龚文树站在原地想不通:当哥?刚刚那是哥哥看妹子的眼神?
他一把年纪咋能看错。
到了晚上,龚家两兄弟回来听说下午的事,自然也是对敏敏一番轮流上阵的关心。顺便,龚立裁还说要去找那圆脸姑娘算账,要不是她,敏敏就不会受伤。
不受伤,敏敏就不会被俞孟良抱去卫生所,很有可能以后会遭村民们的口舌。
“孟良,你跟妈说说,你和村尾龚家小女儿是不是有啥事?”
俞家饭桌上,俞母还惦记着白天的事,等到大儿子和大儿媳妇坐下来了,便当着一家人面问出了口。
俞孟良正吃饭,闻言不解的抬头,“妈,你说什么?不是你叫我下去看看的吗?”
俞母一哽,和边上的大儿媳妇对视两眼,眼角抽抽递眼色。
俞老大媳妇没办法,只好笑笑看向家里这个她暂且还没有猜透脾气的小叔子,“妈是担心你被村民们看见了,说胡话乱议论,你这次回来不是准备相看姑娘嘛,要是被龚家小女儿给缠上了,那还得了——”
“大嫂,慎言。”
俞老大媳妇儿傻愣住,“咋,咋啦?我肾炎了?”
俞老大胳膊肘拐了下她,叫她省省心别说话,转而去看俞孟良,“孟良啊,你别介意,你大嫂乡下人说话就那样,她对龚家小女儿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担心你的亲事。”
俞孟良低头吃饭,“我说了,过一阵子就回部队,不相亲。”
俞母本还压着一肚子的脾气,一听这话就丢了手里的筷子,“咋不相亲?我人都给你安排好了,就后天,咱隔村的李媒婆帮你牵了个红线。公社汽水厂你知道不?大老板啊人家里就一个女儿,金贵的哦,还是个高中毕业,那不得配你?听妈的话你必须去。”
“没经我同意,擅自找媒婆安排相亲,要去你们去。”从小到大,俞孟良就不是个顺人心的主儿。
说完这句话,他饭也不吃,自个儿开院门走了,留下一桌子的人大眼瞪小眼。
尤其是俞母,又在那里哭天喊地,怪自己怪俞孟良,还怪当哥嫂的老大两口子不顶用,最后说俞孟良几年的兵旅生活,组织上连个对象也不分配。
不然,她一把年纪要操这个心。
夜晚的村子清凉静谧,一抬头满天的星子,俞孟良两手揣兜走在路上,心窝子里也揣了一窝的心事。回来这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挺开心的,但也发现他心不定了,特别是在看到龚家小女儿的时候,他总是会脑子抽抽,抗拒不了的去看她,靠近她。
这是病吧?干脆早点儿回部队…
“哇,桂芬婶婶你这大青虾太好吃了!又辣又够味,砰香!我喜欢嘿嘿。”
“小妹,我就说了吧,我妈的手艺那是一绝,在整个公社数一数二的,你以后就负责抓鱼采虾子,我妈负责给咱弄好吃的多好啊。”
夜里的清风送过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俞孟良耳尖一动,抬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竟是走到龚家门口来了。
这,龚家住村尾,他家住村头,一头一尾要走上个十几分钟,他走哪里不好,咋能走到这来?
难道他真的是病了!?
里头龚家人,还有一个龚小妹正坐在饭桌上吃得热闹呼呼的。
龚小妹吃完一只虾,又捻了一筷子鱼肉,完了脸上有些歉意,对着敏敏说抱歉,“我对不起你敏敏,是我害你受伤了,你放心,以后有我在,再不会让她们欺负你。”
龚家几个人都把她俩当孩子,乐呵呵坐一旁,没插话,只招呼龚小妹吃。
敏敏也给她夹了一只大虾子,清灵灵的声音笑起来,“哎呀,别说这些了,以后咱处好姐妹行不,就跟宝林姐一样。”
“再说了,这不是有俞大哥在嘛,他还抱我去卫生所看病了,我一点事不打紧,放心,你快吃虾子啊。”
龚家外头,俞孟良正要转身走人,便听到里头敏敏提起他,听她那语气,俞孟良即使站在门外,站在昏黄夜光下他都能想象到敏敏脸上的雀跃可爱的表情。
真想敲门进去和她一起…
这,他真是病了!
这不该出来的心思一涌现,俞孟良满脸骇色,急忙打住,转身就要往龚家屋后离开。
里头龚立裁听到外头响动,“谁?谁躲我家院门外?”
敏敏回头顺着他目光看去,“是野猫子闻着咱家鱼香味过来了吧?二哥,你这些鱼骨头给我,我开门去看看。”
外头还没走远的俞孟良听到敏敏要出来捉野猫子,惊了一手的汗,也不走正路了,直接从隔壁龚三民家的围墙下翻身逃走。
不说敏敏没见到野猫,放下那盘鱼骨头和鱼脑袋回院子去了,另一边俞孟良回到家,夜里躺在床上,那心还在怦怦乱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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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天,手工作坊里,敏敏正在教导那一群大姐绣花,外头红姐就来叫她了。
“咋事啊,姐。”
红姐看向坐在她对面的敏敏,面容温和露出一个米粒大的笑容,“县里的制衣厂人手不够,需要一批绣娘过去,我把这个重要任务分派给你,回家收拾一下,明天跟我一起出发去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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