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绣生》的导演叫岑忘年,今年虚岁刚过五十,也是圈子里名副其实的一位老前辈了。虽然他的名气没有陈栩生导演那么高,那是因为岑忘年入行多年拍摄的作品大都是文艺片,其中相当一部分电影甚至没有在国内上映过,都是直接拿去国外参展的。虽说拿到奖项的次数并不多,却是一个提升逼格的好途径。
也正因为这一点,岑忘年的电影虽说票房不高,却也被圈内不少人当成是“镀金身”的一个捷径,因此并不缺少投资商。
这部《绣生》是个例外。因为岑忘年为了提高电影的代入感,坚决不用大屏幕上的熟面孔担当主角,只想采用新人——
试想一下,一个票房本来就没保证,只能靠质量冲冲奖项的导演,居然想采用新人拍摄一部看起来就很扑街的电影。明摆着就是花钱打水漂的生意,谁会投资呢?
诚然导演拍电影可能是为了艺术,但投资商投资电影必定是为了收益。
所以上辈子,这部电影最终没能开起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至于这辈子,也就是陈栩生导演好心给岑忘年介绍了文酌煜这么一个不差钱还能带资进组的演技派——这么说起来,好像这部电影还真是给文酌煜量身定做的。
首先,文酌煜有钱也肯花钱。
其次,文酌煜是个新人。虽然他投资的电影票房大爆,他的演技也颇受认可,但是真正能让文酌煜大放异彩的那部《双生》还没上映。因此,不管文酌煜的热度有多高,对于观众来说他都是大屏幕上的新面孔。并且还是一个自带关注度的新人。
最后,文酌煜能耐得住寂寞乏味去认真了解苏绣相关知识,还愿意在进组之前亲自学习苏绣针法。这样的态度跟岑忘年导演对于作品精益求精的态度不谋而合。所以他们两个人的合作也是非常默契融洽的。
岑忘年导演拍了这么多年电影,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不用受制于成本预算,所有服化道都按照最理想的一版来设计——他们为了剧情后期一个特别重要的道具,甚至花重金邀请了当世最有名的刺绣大家亲自设计底稿并完成绣品。
除此之外,关于电影中出现的各种绣品,除了最开始被男主角绣生毁掉的那些道具,余下的全部都是请刺绣大师设计出来的新花样,完全不是市面上那些粗制滥造的商业成品。
这种花钱如流水的爽感简直让岑忘年着迷,以至于电影还没开机,岑忘年已经“没出息”的给好友陈栩生打了好几次电话,在电话里一个劲儿的感慨:“这就是拍大制作的感受吧。如果不是没那个能耐,我都想拍商业片了!”
是的!跟许多一门心思钻研文艺作品却对艺电影,却从来没有看不起商业片的意思。他只是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把握观众的胃口,所以不敢尝试酌煜合作的感觉真的很好!老陈,这次谢谢你了。”如果不是陈栩生倾情推荐,岑忘年觉得自己大概这辈子都感受不到真正的财大气粗预算充足是一件多爽的事情。更不要说文酌煜的演技还有对演戏的态度也非常合他的胃口。
这个合作伙伴找的真是太好了!
“我得谢谢你这个‘媒人’啊!”岑忘年打趣道:“改天请你喝酒。”
陈栩生闻言哈哈大笑:“让你请喝酒可不容易,我可等着了!”
这边岑忘年和陈栩生约定好了要喝酒。另外一边,文酌煜也没忘记履行约定——在搬到新家以后亲手做饭给顾熙槐吃,以答谢顾熙槐帮他装修房子这件事。
不过这一次,文酌煜可不会图省事的煮两碗半成品的小馄饨了事。他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做出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
糖醋排骨,粉蒸肉,龙井虾仁,清蒸鲈鱼,杏仁豆腐,腌笃鲜,口水鸡还有一道桂花糯米藕。顾熙槐看到这些菜的时候简直惊呆了。他知道文酌煜会做菜,但是他没想到文酌煜会做的这么好。
“这厨艺都可以开饭馆了呀!”顾熙槐坐在餐桌前,特别生动的吞了吞口水:“真是辛苦了。”
“彼此彼此。”文酌煜笑呵呵的说道。他在厨房做菜的时候顾熙槐也没闲着,一直给他打下手来着。等做好饭以后,顾熙槐又帮忙清理了厨房,其实干的不比文酌煜少。
“看来我得好好跟你学学。”顾熙槐给文酌煜盛了一碗饭,恭恭敬敬的双手递过去,唱作俱佳道:“借花献佛先敬您一碗。”
菜做的有点多,文酌煜就没开酒。闻言笑眯眯接过饭碗道:“同敬同敬。”
说着,满眼期待的看着顾熙槐:“尝尝看。”
顾熙槐先夹了一筷子桂花糯米藕。新年的莲藕白白嫩嫩,清脆中还带着一丝绵甜,咬一口还能拉丝。填充在藕孔里的糯米软软糯糯的,搭配着桂花酱的沁甜,着实有一种满口生津的软糯q弹。
顾熙槐眼睛一亮:“好吃。”
接着,顾熙槐又不自觉的把筷子落在糖醋排骨上。只见这一道糖醋排骨煎的表皮晶莹,裹满了酸甜的酱汁。咬上一口外酥里嫩,汁水丰富瘦而不柴,酸酸甜甜十分开胃。顾熙槐不由自主的挖了一筷子米饭喂入口中,散发着清新味道的新米混合着甘甜酸爽的糖醋排骨,顾熙槐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幸福填满了。一天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这也太好吃了吧!”顾熙槐有些停不下来,又舀了一勺杏仁豆腐。甜甜的杏仁磨成浆子后,用细密的滤布过滤掉残渣,再倒入适量的冻粉夜和香牛奶搅拌均匀,等到煮开以后晾凉,再放入冰箱里冷藏成冻,等到吃的时候用刀切成小块,再撒上桂花酱和花生碎,吃起来嫩嫩滑滑还带着一丝丝奶香,比果冻还好吃。
文酌煜知道顾熙槐爱吃甜食,所以今天做的菜有一半都是酸甜口的,剩下的味道也比较清淡爽口,很适合在夏天吃。
果然,就见顾熙槐接下来筷箸不停,吃的十分尽兴。文酌煜见他这么能吃,胃口都好了不少。两个大男人几乎将八道菜一扫而空,顾熙槐满足的拍了拍胃,喟叹道:“好幸福啊!”
文酌煜笑眯眯的看着顾熙槐。他发现顾熙槐这个人其实很容易满足。虽然不是吃货,只要吃到好吃的就会开心。看到一部好电影也会开心一整天。甚至什么都不做,跟文酌煜呆在家里看看书背背台词也觉得舒适。明明是顾氏集团的继承人,物欲居然这么低,文酌煜好笑的同时,不禁又替顾熙槐心疼。
——就是这么一个很好满足的人,居然被家人逼到精神分裂人格分裂,好在最近几年顾熙槐的情况已经稳定多了。用他自己的话说,至少最近几年都没有再幻听幻视过。
两个致力于在演艺事业上发光发亮的青年演员是不会放纵身材管理的。吃完饭后,文酌煜和顾熙槐又去健身房挥洒了一个多小时,然后洗了澡,窝在自家的放映厅里看电影拉片子。
顾熙槐想到自己这次路演要去二十三个城市跑宣传,等到全部城市点映结束,这个月就过去了。也就是说,他接下来这一个月都没有机会跟文酌煜见面。
“我不在a市,你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去找我妈。”顾熙槐殷殷叮嘱道:“我妈早就想请你去家里做客了。”
只不过洛岫之前一直住在顾家,文酌煜不耐烦跟洛岫闲扯,也就没去顾家做客。后来又忙着工作和上课去不了,如今顾熙槐又要走了,文酌煜一个人也不好贸然登门拜访。
顾熙槐就怕文酌煜守着繁文缛节,即便遇到了麻烦也不肯去找顾夫人帮忙,因此一再嘱咐道:“就当是帮帮我的忙,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时常去看看我妈,免得她老人家寂寞。”
文酌煜想到那位五十几岁但是保养得宜,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的顾夫人,莞尔说道:“你在她背后叫她老人家,她老人家恐怕不会高兴。”
听过文酌煜绕口令一样的打趣,顾熙槐也跟着笑了。
“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顾熙槐说道:“我不在家,你好好照顾自己。”
“放心吧。”文酌煜懒洋洋的摆了摆手。他当然会好好照顾自己,这一点倒是不用顾熙槐操心。
话说回来,比起一直窝在a市的自己,要去二十三个城市跑路演的顾熙槐才更应该担心他自己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吧?
“记得多备一些药,免得水土不服。”文酌煜提醒道。
顾熙槐点点头,认真说道:“放心,助理会帮我准备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色太晚,或者此时此刻的顾熙槐神色太乖巧了,文酌煜听到这句回答,竟然有些不忍心。他想了想,关掉电影起身去客厅。顾熙槐有些茫然的跟在文酌煜身后。就见文酌煜在客厅翻箱倒柜的找了一个小药箱,将里面各种常用药挑出来打包交给顾熙槐:“拿着吧。”
顾熙槐下意识就想推脱。文酌煜道:“你要去的地方多,先紧着你用。我得空了自己再去买。”
顾熙槐眨了眨眼睛,握着装满药品的塑料袋温声道谢。那声“谢谢”沉甸甸的,犹如大提琴悠扬婉转的弦调,丝丝缕缕浸入文酌煜的耳中。
文酌煜弯了弯眼睛:“这有什么好谢的。”
就算文酌煜不给顾熙槐准备,顾熙槐的助理也不会忘记这些流程。他也只是一时冲动。
想到这里,文酌煜细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顾熙槐是第二天早上的飞机,文酌煜没去送机,因为他还要参加《绣生》的开机仪式。
虽说这是一部预算不怎么高,所有投资酌煜一个人的小成本电影,甚至于开机这天都没有媒体过来采访,岑忘年导演还是按部就班的准备了开机仪式,还准备了猪头和水果,带着全剧组的演员兢兢业业地上香拜神,然后才开机。
为了确保开机顺利,一般剧组开机后的第一场戏都会安排的比较简单,最好可以一条过,也是讨个吉利。
《绣生》剧组的第一场戏就是绣生父子因为理念不合爆发争吵的戏份。
这是一场室内戏,道具组一早就置好了棚景。一间明亮宽敞的书房,正对着窗户摆着一张台式的绣架。绣架有三足,高二尺七寸,通体红木所制,是一个民国时期的老物件。
这也是岑忘年导演得知预算不差钱以后,特地让道具组在旧货市场倒腾来的。不仅是这张绣架,屋子里所有跟刺绣有关的摆件和绣品都是岑忘年辛辛苦苦淘换来的,其中有好几副挂在墙上需要特写的绣品,甚至还是岑忘年的父亲当年呕心沥血之作。
已经裱装好的绣品用玻璃架子罩着,摆放在靠墙贴着的多宝阁上,整个书房装点的古色古香。
文酌煜已经换上了戏服画好了妆,正坐在台式绣架前,心浮气躁的练习针法。
扮演绣生父亲的老演员也是文酌煜的熟人——《慢步乡间路》时有过一次合作的老戏骨松白。
松白参演的第一部电影就是岑忘年的作品,后来又凭借岑忘年导演的另外一部作品斩获了最佳男配角,虽然那只是国外一个非常小众的电影节——不关心影视行业的观众可能连那个电影节的名字都没听说过,但不管怎么说,岑忘年导演对松白都有提携之恩。如今岑忘年导演想请松白来担任电影的男二号,松白于情于理都不会拒绝。更不要说松白对文酌煜的演技还是很感兴趣的。
他很想知道,能让顾熙槐那样骄傲的天之骄子都为之折服,还能让素有严厉之称的陈栩生导演都交口称赞的演技,到底会好到什么程度。
所以今天跟文酌煜的第一场戏,松白也是打足了精神来的。
“你看看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让你练习乱针绣法,不是让你乱绣!”绣生父亲痛心疾首的骂道:“……还有这里,要从上一针的入针处出针,一点一点的往前滚,要注意出针和入针都是在同一个针孔,这样针脚才能细密平整,你怎么毛毛躁躁的,一点静不下心来……”
听着父亲在耳边永无休止的唠唠叨叨,刚刚跟同学吵过一架的绣生终于爆发了:“有什么用?”
绣生父亲闻言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天天守在家里绣这些破玩意有什么用!”绣生鼓足勇气,大声喊道:“是能赚钱还是能出名?你绣的好也没见你发大财,还不是要我妈开面馆养活全家。你天天窝在家里就知道弄这些针头线脑,也不管外面人都是怎么说你的?”
“他们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嘴长在他们身上,谁也管不了。”绣生父亲紧皱眉头:“你就因为这点小事心浮气躁,连这么基本的针法都绣不好了?”
绣生父亲想说绣生的性子太浮躁,还需要磨炼。却没想到绣生忽然恼了:“他们说咱们苏家的男人都不是男人,一个个比女人还娘娘腔。”
绣生父亲脸色一沉:“那是他们没素质。你何必跟那些没素质的人置气?”
“我不是置气,我觉得他们说的很对!”绣生强忍着怒火,憋气的说道:“我是个男人,我不想成天鼓捣这些针头线脑,不想被人嘲笑是娘娘腔,不想学什么刺绣。爸,我不学了行吗?”
“胡闹!”绣生父亲脸色一沉:“你是咱们苏家第九代传人,咱们家的手艺只有你能继承下去。你要是不学,那咱们家的传承不就断了吗——”
“那就断了呗!这又是什么好东西?我早就不想学了!如果不是天天学刺绣,我会被他们嘲笑吗?你天天只想着传承,想着让我学习这屁用没有的玩意儿,怎么就不想想我?我说过不想学了!”绣生越说越气,竟然踹了绣架一脚,三足的绣架被踹的倒向一旁,重重倒地的声响仿佛有一只鼓槌重重敲在了绣生父亲的心上。
“你干什么?”绣生父亲立刻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了绣架,仔细检查过后,回头就给了绣生一巴掌:“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想要学好刺绣必须先学会做人。你就这么对待——”
话没说完,就见绣生忽然爆发了。
“我说过我不想学了!”绣生顶着脸上的巴掌印,双眼赤红的转过身,开始疯狂打砸书房里的绣架绣绷,将绣生父亲引以为傲的作品从多宝阁上一扫而落,甚至抄起剪刀将绣绷上的半成品划破,仿佛魔怔一般说道:“什么破东西!不学了!不要了!全都毁了!”
绣生在父亲惊愕的目光中将书房砸了个彻彻底底,然后将手中的半块绣品砸到父亲的脸上,带着非常明显的报复神情,恶意满满的说道:“抱着你的破烂儿自己过吧!我受够了。我可不想跟你一样,把时间白白浪费在这些破烂东西上。到最后也变成一个被人指着脊梁骨骂都不当回事,只敢对着自己儿子甩巴掌的窝囊废。”
被自己的儿子当面骂成窝囊废,绣生父亲的脸色忽然煞白,他一脸震惊的看着忽然发疯的儿子,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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