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红影浓得不再那么强烈,外头风景依稀可见之时,大家便知道白日到来了。
依少年迴渊所言,蛮窟里出入无门,本当没有出口。但既然他们能进来,必定也能出去。
少年迴渊便于他们商议好,想办法送他们出去。出去之后,由叶栖竹去联络山钶或是迴渊,请二人到清池附近勘察过后设法修复出入口,以免那妖修出去为乱人间。
“师尊,徒儿有一事不明。”晋琅一开口,少年迴渊大概觉得有些不自在,神情总是很古怪。
或许是因为晋琅样貌同他差不多大,又或许是因为他始终不太能接受自己竟然真的收了个徒弟。
晋琅才不管他那么多,继续说道:“师尊难道打不过那个妖修吗?为何还要修复阵法?”
迴渊如今的修为也就在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了,上任妖修连区区一个阵法都破不出去,还要靠外力相助才有逃离的希望,怎么可能打得过如今的天下第一剑?
魔尊:打不过吗?我不信。
如果迴渊真敢这么承认,他就换来本体,替老婆行道。
叶栖竹也回过味儿来,“迴渊师叔,栖竹认为,可请掌门师父或师叔本尊来亲自铲除这个妖修,永除后患。”
不知为何,少年迴渊回头看了他一眼,眸中情绪晦涩难懂,似乎藏着许多事,但仔细一看又如一潭静水,毫无波澜。
有故事。晋琅想。
吃饱了撑得守她五百年还不杀,这里头的故事说不定比他想象中还复杂。沉迷追妻的魔族自然对情感方向这一类更加敏感,他开始深深怀疑迴渊是不是他妈的喜欢另羞婳?!
……。
越想越可疑!
阵法出口很有可能就藏在那座宫殿当中。少年迴渊先出了一趟门,亲自去宫殿一探究竟,留下一个满级的新手大佬和两个金丹期一个元婴期的菜逼在洞中惴惴不安。
金丹期菜逼之首看见晋琅脸色不是很好,还非常温和地劝慰他:“小师弟,不用担心,师叔他定会找到法子。”
晋琅在心里悄悄翻个白眼。
你看看你说得像是人说的话吗?一点儿都不像主角。把希望全放人家身上,难怪还只是个金丹期。
叶栖竹见他情绪低落,伸手过来想抚一抚晋琅脑袋,后者缩了缩,嘟嘟囔囔地说:“大师兄,晋琅不是小孩子了…”
叶栖竹失笑,倒也不觉得尴尬,瞧着晋琅甚是可爱。
完全没想到是来自一个魔修尊者为数不多的善意提醒。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少年迴渊从石洞外回来,只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
“上来。”
红幕蔽天。
他们在一片红雾中穿行。
少年迴渊身上的白再度发挥洗眼效应,拯救众人视觉疲劳于水火。
剑身周围设了隐身诀隐去了包括少年迴渊在内的所有人气息,难度不是太高,但在另羞婳妖力衰弱的白日很够用。
长剑小心谨慎驶入横出的镂空在外的宫殿楼台。
镂空的楼台之下悬挂的无数具残缺的尸体正迎风摇曳,晋琅眼尖胆子又大,仔仔细细看着那些血腥模糊的悬挂腊肉,觉着这些尸体长得都很相似。
都是女子。
因为大部分都腐烂了,看不清样貌,偶尔几个比较“新鲜”的能看得出身形,也是极其的相似。
像…悯冬。
这边牵扯出晋琅另一个疑问,既然少年迴渊说这个地方是进出无门,那这些尸体是从哪来的?当年同另羞婳一块儿被封印在这的?
这个问题在他们从楼台进入宫殿后得到了答案。
偌大的宫殿,红纱掠浮,风中掺杂着若隐若现女子歌声。
听不清在唱些什么,清丽凄婉,如诉如泣,听在心里,莫名有些哀伤。
晋琅紧紧盯着少年迴渊,就想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被另羞婳分神的异像。
他打定主意,只要少年迴渊真的干流露出一丁点对另羞婳不同寻常的情愫,他就直召来本体毁掉蛮窟里。
流连世间五百年的孤魂游鬼,早他妈该下去了。
他的目光太过炙热,少年迴渊很难不注意到。每每侧目对视,都会看见晋琅又乖又老实。
偶尔还会对他笑。
少年迴渊:“……”
该不会收了个智商不全的傻徒弟吧?什么时候了还笑?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这徒弟还得他亲自喂食。
不知道自己已经把好感度刷偏了的魔尊大人还在美滋滋,老子演得真好!
不知道是不是惹出来的习惯,晋琅现在一开心就想摆摆鱼尾巴,可他动脚发现还是人足,顿时兴趣全无。
而且离水的后遗症现在也逐渐展露,他已经开始脚疼了。
魔尊脑子游历,已经在思忖着实在不行再剑一把,叫少年迴渊打他一拳,好歹止渴。
几人在宫殿飘拂的红纱帐中穿梭,少年迴渊将长剑握在手中,示意他们无论如何都要保持安静,屏歇呼吸。
这条路走得是胆战心惊。
宫殿之内,腥臭腐烂的气味儿更加浓郁,稍微吸入一口都让人头胀脑昏,精神恍惚。
除少年迴渊之外,其余人都捂着口鼻,猫猫直接自闭,钻进了萧闫庄的衣服里死活不肯出来。
这味儿对他来说就是最致命的杀器。
跟着少年迴渊沿宫殿阶梯一路上行,众人全程屏着呼吸,亦不敢多言,生怕惊扰不知藏在宫殿何处的另羞婳。
歌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萧闫庄在一扇华丽的宫门外穿过重重红纱眺见女人曼妙的身影时,差点漏了口气。
这是另羞婳的寝殿!
他一下就乱了阵脚,以为是少年迴渊带错路。
这时听见迴渊神识传音,“出口就在寝塌后的石墙。”
不止他一人听见,连同晋琅,叶栖竹,还有怀中大猫,都听得一清二楚。
“安静跟着我即可。”
也算是温柔了,要是晋琅…不对,晋琅压根儿就不会救他们。
萧闫庄老实下来。
寝殿内歌声清扬,另羞婳偎在坐廊那一侧,低低地唱着。
红纱起又落,始终看不清另羞婳的身影。只能朦胧瞧见她打着伞,身体一大半遮在伞下,而身上似乎披着大大的红裙,散开一坨从腿部一直延伸到地面,铺得哪儿都是。
他们小心翼翼从殿另一侧穿过,听见另羞婳的笑声,登时头皮发麻。
她口中喃喃,好像在跟谁对话似的,时不时会溢出一些清脆爽朗,发自内心的娇嗔女儿笑。
“我叫另羞婳,不叫另羞花,你这呆瓜,存心要惹我生气。”
“你说你女红笨拙,却还要学别的人绣杏花做什么?我更喜欢你持剑的模样,可比世间千万女子要美。”
“你这伞重死了,还偏要撑着…累不累呀~”
“另羞花。”她的声音变了,变成了另一个稍显低沉又清冷的女子,这声音正是一开始他们进门听到的悯冬。
“我撑着伞,你就不晒了。”
少年迴渊似乎早就习惯了她这样发疯,目不斜视,带着叶栖竹一干人直直往里冲。
忽的,那个“悯冬”的声音说了莫名的一句:“十里画廊。”
少年迴渊就像被雷劈了似的,站定身子。
他做出了更匪夷所思的动作,竟是双手拘礼,向“悯冬”的方向作揖。而后用神识传音,叫叶栖竹等人跟着自己往另一侧反方向走。
十里画廊又是什么意思?作揖又是什么意思?
不懂,但也不敢问。
只敢埋头一路小走。
踏出殿门那一瞬,另羞婳的声音又回来了,隐隐有些激动,又掺杂着不可置信。
她小心询问:“悯冬?是你吗?”
沉默半晌。
“你一直在,却始终不愿意回应我?”她又问,“因为我屠了你的师门,囚了你的魂魄?”
她倏然站起身,身边红伞随之掉落,众人才看清她现在的状态,不由得呼吸一窒。
另羞婳的身体分裂出两个人头,一个是美艳的另羞婳,另一个便是耷拉着脑袋,死气沉沉的“悯冬”。
晋琅瞬间明白,明明进出无门外头那些残肢是从何而来。
疯癫的另羞婳在这漫长时光中不断地用自己的身体去分裂,孵化另一个人,那个人当然是悯冬。只是不知道出于恨还是爱,这些孵化出的毫无生机的尸体都被她遗弃了,有的甚至挂在楼台镂空处。
少年迴渊听到她意识清醒,在神识急忙道了一句:“走!”
几人匆匆奔起,就听见殿内隐隐约约传来另羞婳狰狞的笑声。
“你不舍得杀我,却宁愿魂飞魄散也不要见我…如今又肯跟你徒儿说话。”
“悯冬…”
“悯冬!”
另羞婳歇斯底里的尖叫震耳欲聋,几个修行不足的小辈被这骇人妖力震慑,纷纷呕出几口鲜血来。但他们不敢停下,提气死死跟在少年迴渊后面。
十里画廊。
一几乎望不见尽头,挂满书画的长廊。
远处隐隐可见一处白光!
萧闫庄怀里的大猫猛地跃出,化成了巨大的猫形态,跑在萧闫庄身侧。后者福至心灵,连忙拽住一侧长毛爬了上去。
猫的速度可比他跑的速度快多了!
萧闫庄神识传音:“快上来!”
距猫不远的叶栖竹正要伸手,少年迴渊祭出长剑直接朝他手背砍了过来!
“啊!!“险些抓住叶栖竹的另羞婳发出一声惨叫!
少年迴渊干脆停下脚步,叫他们继续跑,自己留在原地断后。
秋白想也不想,驮着饲主萧闫庄飞快冲入白光。叶栖竹见状也要奔进去,但却狠狠地撞到了墙面,跌了一大跤。
阵法在原地消失了!
紧追而来的另羞婳见状,仰头大笑。
“你们以为那阵法为什么存在,我却没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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