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谷内,季凉已经从竹楼上下来,坐在轮椅之上,看着两箱沉甸甸的金子,不断咋舌:“难怪世人都想去当官啊。”
凌乐不屑地一瞥,把软剑收回腰中:“我们暮云峰不缺这些。”
季凉一副你不懂事的样子,驳道:“你这人,就是假清高。金灿灿的金子不要,你想要什么?”
月卿似有忧虑:“那马跃不是善茬,我们得罪了他,恐怕他不会放过我们。”
季凉滚着轮椅,在箱子周围绕了一圈:“那又如何?难不成他还能带兵闯我们暮云峰的百鬼阵不成?吓不死他们!”
月卿摇头:“就算他不带兵上山来,我们总要下山去吧?他们在山下围困,如何是好?”
季凉丝毫不在意:“你放心吧,谁想邀请我出山,谁自然会去帮我收拾山下那些喽啰。那些莽夫还用不到我们亲自出手。”
凌乐嗤鼻,到底是年少气盛,不出世事,自然不明白那些人的心思。
他虽然面上没有表情,最后还是愤愤地吐出一句:“恩将仇报。”
季凉看向凌乐,觉得这样一个淡如烟云的人,少有开口评论一个人,不由得感慨那马跃本事忒大:“这就是人心啊。有我如此之人,不能为他所用,为何不杀?利益所向,哪有绝对的朋友与绝对的敌人。昨日要杀你的敌人,今日就可能因为共同的利益跟你结盟,这就是现实。那些人追逐的不过就是‘利益’二字。你啊,还是涉世尚浅,需要多出去历练历练。”
月卿担忧地看向季凉,走过去,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你即将要去的地方,也是如此凶险吗?”
季凉扬眉,漫不经心地回答:“那里一向如此,不然我何以落到如此地步。”
“我们能护好你么?”月卿问道。
季凉拍了拍她的手:“放心罢,人心所向,才是正道。我们走的是正道,必然会有许多心中正气凌然的人帮我们的。我不害怕,你们也不要担心。倒是凌乐——”
凌乐回眸:“我怎么了?”
“你年少气盛,性子刚正不阿,若是在江湖,这是极好的。可偏偏我们要去的地方你这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最是坏事。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罢。”季凉语重心长,“不然,我就不带你去了。”
凌乐一听季凉不准备带他,立即就蹙起了眉:“我知道了。”
“当真听话?”季凉扬眉。
凌乐低着头:“嗯。”
“那让我领教领教你手中缥缈剑的厉害!”说罢,季凉已经从轮椅上一跃而起,手中已经有了一个掌法的起势,直击凌乐面门。
凌乐似乎是已经习惯了一般,冷眼看着,根本不打算理会季凉。
果不其然,季凉的掌风还没到凌乐面门,人就已经落地,动弹不得。
月卿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样子看着季凉:“明天开始,你要跟我一起闭关的事情,又忘记了是吧?”
季凉艰难地翻过身,从自己的腿上拔出两根插在麻穴上的银针:“哎呀,我记得记得的啊,你都说我腿的经脉已经开始有愈合的迹象了,怎么还不让我跟凌乐过招啊!”
月卿没好气的瞪了季凉一眼:“飘渺剑重在以柔克刚,靠剑势与身法取得优势。你这破腿,还敢跟凌乐比身法?不自量力?”
季凉坐在地上不服气道:“若是放在八年前,我未必不能赢了飘渺剑!论轻功身法,我还是挺有自信的!”
凌乐负手而立:“养好了腿再来跟我论剑罢。伤了你,也没法跟师姐交代。”
季凉撇撇嘴:“师姐……不知道还以为我们三个师承三处呢!我早就想问了,咱们暮云峰为何与别人不同?别人门派都是专修一门功夫。咱们暮云峰则是不同峰上修不同的功夫。神医谷修医术,缥缈峰修剑法,鬼门渊修兵法攻心驭人。鬼门渊的掌门与缥缈峰的掌门失踪了十多年,那两脉只留下剑谱与书册供后人学习。自从月卿出师以后,神医谷的薛老神医又经常游医不在谷里。我们三个能自学成才,简直是个奇迹。”
月卿把季凉从地上扶起来:“你能在那场大火里活下来才是个奇迹好吗?”
提到那一场大火,季凉满脸的嬉笑,瞬间就被那场大火的余温烤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冰霜与无法言说的怨恨。
八年前的那一夜,是季凉无论如何都不肯回忆的过去。
无论月卿怎么引导她回想那晚的细节,她都只能模糊的记得一个泛着青蓝色光的玉佩,在她眼前晃动。
说是闭关,其实就是月卿要想办法引导季凉回想起那晚的各种细节。
月卿见季凉呼吸变得急促,脸色惨白,就知道她又自顾自地进入了那晚的回忆之中,无法自拔。
月卿连忙拉住她的手腕,在季凉眉心刺进了一根银针,助她稳定心智。
“洛儿……如果回想那一晚真的让你如此痛苦,我们就不要去闭关了吧……”月卿皱着眉,把她眉心的那根银针取了下来。
季凉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摇头:“不,我必须回忆起来那一晚所有的事情。”
她总觉得,那一晚,有什么事情是被她遗忘了。
在她的脑海深处,总是回响着一些混乱的声音,闪现着一些忽明忽暗的面孔。
每一次闭关,都是痛苦的折磨。
每一次回想起来的,不过就是那片如同晚霞一般猩红的火光,在朝东门外蔓延几里。
草木燃烧挥发出来的烟味,头发与皮肉燃烧飘散出来的糊味,以及那些人响彻旷野的哀嚎。
一直一直重复出现在她的梦里,让她不得安枕。
这些痛苦的回忆会在闭关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侵占她的心智,时间越久,她神智就会越模糊。
这个在失忆与痛苦深渊中挣扎的女子,倔强地想要一步一步地爬上悬崖,窥探那一晚藏匿于夜色之后的所有真相——
八年前的那个不夜天,那场大火为何而燃?
到底是谁把她从火场里救出来的?
那人救她出来,为何又把她遗弃在乱葬岗中?
她的右腿上的经脉,到底被何人震断?
或许等她回忆起来了,一切都将水落石出。
*
顺水而下的第十五日,许安归终于到了东陵南境边塞一座城——沁春城。
南方一年四季炎热温和多雨。
这沁春城则是东陵南境的一座春城,四季如春,气候宜人。
许安归到了这里第一件事,就是换上了青衫轻甲,带着百晓一路策马,进入了驻扎在沁春城城外的东陵南境大营。
营中将领见许安归奉诏前来,虽然纷纷跪下行了君臣之礼,眼眸里却是深深地抵触。
皇子——这个身份,这个姓氏,在东陵将领看来,就是一个不值得信任的存在。
这无关于这个人的人品,无关于这个人的能力。
许安归自然清楚这些人心中所想,也不多言,直接去了主帅大帐。
主帅大帐之内有南境边塞详尽的地图以及沙盘,在地图与沙盘之上被夺的两座城池已经标了出来。
百晓放下行装,也顾不得去休息,便直直走向沙盘,仔细研究起地形来。
“兵不血刃,季凉献策让南泽拿下这两座城市的计谋,居然是兵不血刃拿下的。”百晓怎么看都觉得太不可思议了,“用的是这种方法,前哨当然没办法察觉吧?”
在来的路上,南境的详细战报已经奏呈给了许安归。
许安归负手站在沙盘边上,眼睛盯着那两座已经被朱砂圈出来的城池,缓缓道:“提前两个月在两座城内六十家铁匠铺共下了一万把兵器的单子,让铁铺在城内打造兵器。而后士兵们假装成平民带着通商牒契分几十批入城,去铁铺拿武器,最后配合城门口的士兵,同时发难,活捉守城的将领,不费一兵一卒,就这样连下两城。用时连十二个时辰都不到,根本不需要大量的粮草作为后援。没有大规模的异动,东陵军前哨怎么可能发现的了这是敌军入城?”
“这两座城本就是边塞贸易要地,大量进出铁器也是平常的事情。根本不会有人注意这一笔分散在城内的铁匠单子。这一计,当真是防不胜防。这公子季凉所拥有的,绝不是单纯的用兵之谋!晓,自愧不如……”
百晓之前在东陵北境,听许安归提到那季凉献策的手法,只是惊叹而已。而今亲眼看见了季凉用计的手段,则是只有感慨。
他悻悻而语,甚至有一些后怕地说道:“幸好这季凉,不是我们的敌人。”
许安归又何尝不是惊叹感慨?
他的眼睛盯着那两座丢失的城池,苦笑道:“她就算不是我们的敌人,也绝对不是盟友,最少现在她还没有心甘情愿的为我所用。这两座城池,就是她给我上山的拜帖——这一仗要如何打,才能够以最小的代价收复那两座已经被攻下的城池。”
许安归眼眸微眯,思忖之后,继续说道:“并且这是一个局,我必须解对了她留给我的局,才有资格进入下一局的对决。”
百晓抬眸:“这又是公子季凉对殿下的……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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