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变故发生得太突然,在场的所有人俱是一怔,紧接着女官尖声喊道:“来人!行刺!”
亲卫很快拎着刀冲进来,付锦溪见状,手上猛地用力一勒:“你们杀我?可以啊!反正襄王要灭我付家满门,拉着未来太子妃垫背,我死得很值!”
独孤遥被勒得微微憋喘,她咳了两声,艰难道:“付锦溪,你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死,你愿意吗?”付锦溪贴着她的耳畔,声音怨毒极了,“凭什么是你?”
她一直以为,自己与太子青梅竹马,太子心中有她。放眼大都各家贵女,与太子关系亲密的,大多出身不如她高贵;寥寥无几那几个家世胜过她的,却又从未得过太子半分笑颜。
更何况,她父亲付首辅,也是以皇后的规制培养的她,琴棋书画,宫中礼制,信手拈来。
因此,这东宫正妃之位,乃至未来的皇后之位,非她莫属。
哪知半路杀出一个镇国公家的小女儿,不过两个月时间,就占据了太子心上所有的位置。
更甚者,太子还放言,要娶她为正妃?
“你配吗?”
付锦溪眼中恨意更甚,又狠狠一勒,独孤遥闷哼一声,面上立刻潋滟出血色,“一个不学无术的狐狸媚子,整日要么是看话本,要么就厮混在男人堆里跑马挽弓,半分矜持也无,胸无点墨,怎么能够母仪天下?”
付锦溪看出端倪不对,催着父君,要夫君赶紧把婚书送去东宫。付首辅嘴上答应着,可手里一堆事却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空理会这些儿女家的琐碎。
近日襄王回朝,其党羽处处攻击他,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太子却作壁上观,不发一言,也不施以援手。
付锦溪心急如焚。
“陵哥哥那么喜欢我,怎么会舍得付家满门抄斩?一定是你,在陵哥哥枕边挑拨离间。”付锦溪的声音又哭又笑,凄厉得令人胆颤,“你真是个贱人!”
独孤遥被勒得近乎窒息,她吃力地喘息着,哑声道:“你杀了我,只会让太子殿下更加迁怒付家,到时候付家连申诉的机会都没有,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付锦溪怔了一下。
独孤遥借机继续循循善诱:“不如你拿我做筹码,去要求殿下救救付家。”
付锦溪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考虑独孤遥这番话的可行性。
过了一会儿,她稍稍松开手中宫绦,独孤遥还来不及稍稍喘口气,付锦溪突然又发了狠一勒:“凭什么是你!太子哥哥为什么这么看重你!为什么不是我!”
“……”
独孤遥内心一阵无语,被太子看重的结果,就是要被勒死了,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但是她嘴上还是顺着付锦溪道:“太子殿下心里有你的,他醉酒之时,总是哭着唤你的名字。如今他如此,一定是有苦衷,所以你千万不要冲动。”
付锦溪果然信了:“真的?”
独孤遥面不改色地撒谎:“千真万确。”
内心却暗中腹诽,太子这般心思深沉又多疑的妖孽,怎会以醉态示人。
这时外头又传来一阵喧闹,接着是甲兵碰撞的声音,太子带人来了。
他显然是听到消息匆匆赶来的,一身明黄色的朝服尚来不及换掉,漂亮的容色阴沉如水,看着更像要人性命的妖精:“怎么回事?!”
“陵哥哥!”付锦溪登时哭了出来,“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付家!”
太子没说话,一双浅苍色的眸子冷冷在付锦溪和独孤遥身上游移。他的眼神太凉薄,付锦溪隐约察觉到不对,手上开始使力,她笑着哭喊道:
“陵哥哥,你生我气了,所以你心里根本没我,是不是?”
独孤遥没办法,只好也喊道:“封陵!咳咳咳……你明明喜欢付小姐,为什么要拿我当替身!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真是瞎了眼,死了算了!”
听到她的控诉,太子一怔,眯了眯眼,旋即笑了起来:“溪溪。”
“你父君的事情,是你误会了。”他抬起手,温柔道,“这里人太多了,过来,孤单独和你说。”
付锦溪眼睛一亮,立刻松开手,朝太子怀中扑去。太子也噙着微笑,将她揽进怀中。
“看你哭得,”他低下头,笑意温存,“眼睛哭红,就不好看了。”
“陵哥哥,陵哥哥……”付锦溪又哭又笑,“你心里果然还是有我的。”
“那是自然。”
太子抬手托着她的脸,缠在手腕上的佛珠流苏摇曳,他将她眼角的泪痕拭去,说得很慢,“我怎么舍得……”
下一个瞬间,他眼神骤然一冷,捏着付锦溪的下巴狠狠一拧,颈椎断裂的脆响传来,“……让你活着!”
付锦溪甚至来不及出声,一双漂亮的眸子瞪得大大的,脸上幸福的情态还未褪去,就断了气。
太子把她杀了。
立刻有亲卫上前,拖着付锦溪的尸体下去了。
太子冷冷抬起手,亲卫低头为他奉上温度适中的丝帕。用丝帕擦过手,他语气泛着寒意,“今天在乾元殿当值的,全都拖出去杖毙。”
“……别!”独孤遥忙开口,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不像话,“他们有没做错什么……”
听到独孤遥沙哑的嗓音,太子眉眼间戾气更甚:“愣着干什么,滚去请太医!”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稍稍定神,才走到独孤遥面前。独孤遥顾不得惊魂未定,就着急切道:“殿下……你杀了付锦溪?”
太子脚步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声音也带了几分寒意:“怎么,你在怪孤滥杀无辜?”
“这倒不是。”独孤遥有些着急,没有注意到太子一闪而过的异样,担心道:
“这件事情若是被御史台知道,他们肯定会弹劾你的……”
她方才骗付锦溪,也只是想让付锦溪放下防备,这样亲卫能找机会控制住她。
太子智多近妖,确实很快明白了独孤遥的意思,将付锦溪骗了过去。
但是她没想到,他当场就把人杀了。
如今朝中党争势如水火,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被盯着,无限放大。付锦溪死在东宫,就是落人话柄,必然会掀起波澜。
太子似乎怔了一下,接着便笑了起来:
“你在担心我?”
“当然是了!”独孤遥又咳了几声,噘着嘴后悔道,“要是知道是这样,还不如当初放任她在东宫门口闹。”
太子听着小姑娘微微沙哑的抱怨,突然一把执起她的手腕:“遥遥。”
独孤遥自然而然地应了一声,又要接着往下说:“而且你明明都考虑好了,要借襄王的手除掉付家,明明付家都已经判了抄斩,付锦溪必死无疑,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
“遥遥!”太子笑着叹了口气,索性伸手一拉,将她整个人带进怀里。
小姑娘的甜而微沙的声音戛然而止。
“付家满门抄斩,那是皇叔与付家的恩怨。”
看着怀里小姑娘瞪着一双玲珑眼不做声,太子满意地松开手,玉白的指尖轻轻拂过她颈子上泛红的勒痕,声音陡然一冷:“欺负了孤的人,那便是孤的恩怨。”
他又开口,语气难得有几分严肃:“以后不许再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了,为了任何人、任何国家,都不可以,知道了吗?”
这次万幸独孤遥胆子大,太子又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才能顺利骗过付锦溪。若是被付锦溪识破,她一定会恼羞成怒,恐怕会当场将独孤遥勒死。
独孤遥“啊”了一声,笑嘻嘻道:“殿下这不是在嘛,不会死的。”
太子愣了愣,似是片刻恍惚,轻声道:“是吗?”
这时亲卫带着太医进来了,“殿下,凌小姐,太医来了。”
太子猛地回过神。他阖上眼,深吸一口气,声音又恢复了惯常的慵懒漠然:“带凌小姐去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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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在东宫草菅人命,事情果然闹到了御前。
皇帝罕见发了脾气,当场给了太子两记耳光。听说本是要杖责六十,再禁足一个月,但当时碰巧襄亲王也在书房议政,开口为太子求情,便将杖责改为三十。
三十杖责过后,太子并没有被送回东宫,而是架着跪在了养心殿外。
这是皇帝的意思,太子恣肆这些年,需得收敛些性子。
一直跪到暮色四合,养心殿的大门无声洞开,织金蟒纹膝襕闪动,停在太子面前。
“皇叔来看侄儿的笑话了?”
太子抬起头,对上封疆修罗鬼面后的眸子,微微一笑,“侄儿没有被打死,还要多谢皇叔为侄儿求情,少打了三十下。”
封疆叹了口气,慢慢蹲下身,解开身上的风氅,披在了太子身上。
“孤还记得当年,皇后请孤入宫,要孤做太子太傅,带你和你哥哥启蒙。”
他说着,一边为太子将风氅系好,“你哥哥很听话,规规矩矩坐在孤的身边,腰板儿挺得笔直。倒是你,只有两岁,穿着雀金袄儿,戴金项圈,在孤的怀里奶声奶气,说小皇叔我要吃糖果子。”
太子眯起眼,冷笑:“皇叔一定很后悔,当时没有把孤丢进太液池里淹死。”
“上行下效,没有教好你,是孤的错。”封疆淡淡道,“小时候叔教你读《列子》,说薛谭学讴于秦青,未穷秦青之技,自谓尽之。”
他起身,看似亲昵,实则警告地拍了拍太子肩头:“叔不希望你做薛谭。”
《薛谭学讴》,说的是一个叫薛谭的人去学唱歌,自以为自己学到了师父十成十,便自请回家。
直到师父唱起送别歌时,薛谭才意识到自己掌握的东西,与师父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是吗?”太子突然轻笑出声,“皇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是您教给我的。”
曾经属于你的东西,也是我的。
“很好。”封疆冷冷回过身,一双深苍色的眸子居高临下望着他,“孤等着你出师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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