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血统
“荒唐!”敖醒天被敖金彧的恩爱劈头盖脸糊了满面,差点气得七窍生烟,他气急败坏地骂道,“我就知道,这天道牵的姻缘必定是不安好心!”
“我龙族祖龙重生之魂,被束缚于这些小情小爱……”
“啊!”敖金彧适时插了句嘴,“对了,关于祖龙的事,也是你们弄错了,我不是祖龙!我应该是祖龙肚子里忘了生的一颗蛋。”
殷北忍住了纠正他措辞的冲动,什么叫“忘了生”啊?
“不过我也已经想好了。”敖金彧似乎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任何问题,还认真地向七叔剖析自己的心路历程,“我还是东海的敖金彧,我妈还是我妈,我爸也还是我爸,七叔你也还是……”
“胡言乱语!”七叔暴跳如雷,敖金彧的温情发言似乎完全起了反作用,非但没有一点感动他,反而被他当成了某种挑衅。
他的怒吼响彻天际:“无论你是祖龙,还是她的亲子,你身上都流着她的血!”
“那是昔日天上地下举世无双,无人敢阻的祖龙之血,你继承了这样的血脉,难道只想着当龙宫天真无邪的小太子吗!”
“荒谬至极!你睁眼看看这世间!”
雷霆闪动之间,云端之下的城市半隐半现,敖醒天悲愤难忍,“如今龙族早已不复当年!”
“这山川遍地是人的房屋,当年被凡人奉为仙境的水晶龙宫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凡物,你仔细看看!”
“人早已忘了当初妖族的威严,天下三圣只能存二,可这千万人之上的两位圣人都是人族!足以见得人族势大!”
殷北清了清嗓子:“澄清一点,我是鬼。”
“鬼也不过是人变的!”在敖醒天眼里,这两者似乎没有什么大区别,他看着不思进取的敖金彧痛心疾首,“你身负祖龙血脉,就不打算为妖族做些什么吗?”
敖金彧愣了愣神,敖醒天还以为他听见去了一点,放柔了语气,试图说动他,“等你登上圣人之位,超脱凡俗,才会发现情爱不过如此。你身负大任……”
敖金彧轻轻摇了摇头。
他一向不怎么聪明,但偏偏能从那些表面的说辞里看见本质。
敖醒天口口声声是让他为妖族的考虑,他却听出了一点别的。
他微微仰起头,看着面目狰狞的敖醒天,神色露出几分难过:“七叔,我不算聪明。”
“我没法像你那样,看到山河背后的妖族未来……我只知道我在人间行走,看到的这些,和你说的不一样。”
他抿了抿唇,“而且,如果要为妖族做些什么,为什么非我不可呢?”
“有人在帮妖怪,也有妖怪在帮人,那些没有崇高血统的弱小妖怪、人类,也都在互相扶持着往前走。”
“我也想帮他们,所以我去三界互助委员会报道,虽然出了些意外,但我还是很喜欢当时的工作。”
他和敖醒天四目相对,目光澄澈带着些许惋惜,“可要帮大家,不是天帝、不是龙、不是我,都能去做吧?”
“七叔心怀妖族天下,可那些小妖怪,在你眼里依然……”
他眼前一闪而过被他当做弃子驱使的弱小妖怪们,露出些许悲哀。
殷北嗤笑一声:“你这么问,可就把你七叔扯的大旗戳破了。”
“他哪里是为妖族考虑,不过是觉得自己身为龙族应该生在万灵之上。如今顶头上司缺位,所以心思活络,想念起往前天上地下的威风来。”
“不过我先前也说了,你七叔也不是愚笨之人,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当天帝的料,就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
殷北似笑非笑,眼里带着些许嘲弄,“你怎么不找敖醒月呢?敖金彧年岁尚小,敖醒月身为东海龙王,才应该是如今龙族之内的翘楚吧?”
“敖醒月?”敖醒天面露不屑,“那种妇人之仁的……”
殷北笑出来:“可我听说当年龙族分封龙王,是靠实力,你没赢过她才怒而出走天界。”
“让我猜猜。”他笑意盎然,说的话却一句句都往他心窝子里扎,“是你不甘心。”
“对你来说,这天底下谁人当圣人都行,但不能是敖醒月,因为她从前就压你一头,你不甘心。”
“更何况,敖醒月和你是一个爹,你做不到的事若是她做到了,岂不是不能怪什么出身了?”
敖醒天脸色阴沉,天空中闷雷阵阵,他忽然冷笑一声:“敖醒月和我当真一样吗?”
“在龙族之中,敖醒月血统已算尊贵,她母亲乃是后天化龙的深海鲛姬,而我母亲不过是普通的妖兽雷鸟,我与她不过差了些许,差的就是这份些许!”
他咬牙切齿地盯着敖金彧,“你如果是敖醒月的儿子,那就算是返祖金龙也不过如此,可你是祖龙之子……”
“那可是祖龙!”
“蛮荒之时,祖龙实力强悍,应该是追寻圣人之道最佳的机会,莫说是半步圣人,当年的祖龙,就算是要追赶先圣脚步也未尝不可!”
敖醒天一双龙目中透出狂热,“可恨当时无人为祖龙分担,她只能退居海域,白白将陆地拱手让人陆地走兽!”
他不甘心地看着敖金彧,“我原是想,祖龙复苏,定是为了弥补当年遗憾,可没想到,你居然不是祖龙……”
他看起来还没完全死心,不再掩饰目光中的不甘与妒恨,“但你身上毕竟留着祖龙的血。”
“你便是龙族期待已久的天命之子!”
敖金彧愣了愣神:“天命?”
“天命!”敖醒天笃定地点头。
“我原本并不甘心屈居人下,但离开海域龙族,来到当时的天帝身边,我才意识到自己和圣人之位中间隔着难以越过的天堑。”
他目光灼灼注视着敖金彧,“所谓天命之子,从生到死,从未经历过失败,种种不凡,一出生就该有所显露。”
“我当不了,敖醒月也当不了,龙族一直在等的,就是这样一个天命之子。”
敖金彧听出了对方语气里对敖醒月的轻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和这位在天界的“七叔”并不算亲近,平日里很少见到不说,敖醒月也很少提起他。
只是偶尔能从二叔嘴里知道,这位七叔当年也相当狂妄,是到了天界被上任天帝擒下驱使,这才稍微收敛了些脾气。
他偶尔在龙宫露面,也相当低调,不过现在看来,他骨子里的狂妄丝毫未变,只是懂得遮掩了。
敖金彧有些失望,但还希望和他讲道理:“那这么说起来,我还不知道我爹是谁呢,万一我爹是个凡人,那我的血统怎么算?”
敖醒天嗤笑:“堂堂祖龙,怎么可能看上一介凡人?”
“能与祖龙结合,必定也是当年响彻蛮荒的大人物!”
殷北随口接话:“既然如此,怎么龙宫里一点记载也没留下来?”
敖醒天一时间没有答上话。
“原来如此。”殷北摇了摇头,“想来阁下是还没看清自己,只是把一切都归结于血统……”
“呵。”敖醒天冷笑一声,“端坐圣人之位千万年的冥王大人,自然高高在上,看不得我等于天命之下的挣扎。”
“我早就知道你会拼命阻止我们,你又何必摆出这么一副虚伪的姿态?”
“只是我却不服!”
天空中惊雷霎时间轰动,细小电蛇在他坚硬鳞片上乱窜,雷霆仿佛要向雨水一般倾落!
他露出宛如妖兽的狰狞凶相,毫不收敛自己的不甘,“你如何成圣!凭什么你压万千生灵一头,独坐圣人之位千万年之久!”
殷北神色未变,朝下倾倒的雷霆在落向人间之前,先撞上了一层透明结界,自行消融了个干净。
一个圆胖身影被人带着朝上空靠近,仔细一看,是一个眉眼温和的青年带着黄主任接近这里。
原本在边上杵着走神的烛幽君回了神,飞快迎上去,语调是难得的温和:“你怎么来了?”
穿着一身居家服,脚上还套着拖鞋的青年看起来像是被人从家里灶台前匆匆叫来的,他皮肤苍白,看起来十分好脾气,甚至给人弱不禁风之感,但在场却没有人敢小瞧他——这位便是近年来刚刚位及半圣的人圣司南星,和冥府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司南星露出无奈的笑容,指了指一脸拘谨跟在他身后的黄主任:“是这位三界互助委员会的黄主任来找我,说担心冥王与人交战,会殃及凡人,让我帮忙守住这座城市。”
“我才刚刚布好阵,那些天雷就砸下来了,下面好多凡人都在拍照,你们也稍微收敛一点……”
殷北朝他点了点头:“本来不用惊动你,不过有你帮忙看着,倒也让人安心。”
他身边的敖金彧忽然浑身紧绷,清了清嗓子,悄悄整理了下衣服,小声问殷北:“这是北北的哥哥吗?”
殷北注意到他居然紧张了起来,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你紧张什么?”
“当然紧张了!”敖金彧飞快看他一眼,“我第一次见你家那边的人啊!”
殷北:“……”
这种时候你还能想到这些,真是不容易。
殷北摇了摇头,他仰起头看向半空中的敖醒天:“想以凡人要挟就算了吧,你现在动不了他们了。”
“哈!”敖醒天轻蔑笑起来,“我可没有专门针对那些凡人,只是他们如此弱小,我只是偶然为之,对他们而言就是毁天灭地的灾难。”
他别有深意地看着敖金彧,“凡是弱小,就是这样。”
不过敖金彧看起来完全没有听懂他的意思,还在自顾自紧张地跟司南星打招呼:“你你你好!我是北北的男朋友!家里有很多口龙,还有很多亩海……”
“我会给北北幸福的!”
殷北捂住了额头。
司南星愣了愣神,忍不住笑起来:“这可真是第一次见,一会儿打完了去我那吃饭吧?”
“我本来想带饭菜过来的,只是想起来大战在即,给大家送便当好像不是很吉利……”
他看了敖醒天一眼。
敖金彧不知道想歪到了哪里,赶紧开口解释:“我们家的龙不都是这样的!这是个意外!其他龙都很喜欢北北的!”
敖醒天:“……”
你们还打不打啊!——
作者有话要说:
司南星:便当……
敖醒天:不用了!我气都气饱了!
第65章 殷北
殷北头疼地把歪题八百里的敖金彧拉回来,清了清嗓子,试图再把话题拉回正轨。
他看向敖醒天:“我其实一直好奇,你既然知道半圣和你之间的差距,那你又是怎么有底气来找我的麻烦的?”
“你是如今还抱着希望,觉得能策反这傻龙,还是……”
殷北眯起眼,打量着他。
既然敖醒天一开始是想对镇狱动手脚,并没有打算直接和他对上,那他的底气,多半也和镇狱相关。
他到现在都还没亮出底牌,是觉得能说服敖金彧,还是在等什么时机?
“别急。”敖醒天声音阴沉,“马上就到时间了。”
“与众鬼之王打交道,也不能挑在大白天。”
殷北似笑非笑:“你难道还担心欺负了我?”
“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敖醒天扬起了头。
遮天蔽日的雷云掩盖了光线,也让人一时分不清现在的时间。
笼夜君在边上提醒了一声:“大人,现在正是日落时分。”
殷北诧异地挑了挑眉毛,这龙居然还真的挑了个他强势的时间和他打架?
敖醒天笑了一声:“看样子你似乎很奇怪。”
“放心,我也不是什么自取灭亡的蠢材。”
“冥王似乎相当确信,这天下没人能打开镇狱的大门?”
殷北神色平淡:“毕竟千万年来,从来没有人打开过。”
“是啊。”敖醒天周身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气质,殷北居然觉得那气息有些熟悉。
敖醒天冷笑一声:“天下皆知,除了冥王本人,没人能够打得开镇狱。”
“那便去寻冥王本人!”
一团荧光浮现在他龙首之前,那居然是一截莹白指骨,上面传来让殷北觉得熟悉的气息。
他自己都有些意外:“这是……”
“我原本以为,冥王成名已久,又神秘莫测,当年的尸身必定也藏在冥府深处。”敖醒天脸上露出几分嘲讽笑容,“没想到居然当真被我找到半截指骨。”
敖金彧错愕睁大了眼:“那是……”
他忽然变了脸色,猛地朝敖醒天冲了过去,“还给他!”
比紫色雷龙体型稍小的小金龙冲天而起,看起来想要从他手中抢夺回那枚指骨,只是敖醒天并没有放松警惕,他飞快和众人拉开了距离,并不应战,只是拉扯。
敖醒天捏着那枚指骨冷笑:“当时这指骨被个不知名鸟妖叼回了巢里,我当初找到的时候,还当真不敢相信。”
“堂堂冥王的尸骨,居然当真漏了这么一节……”
殷北脸色古怪:“漏了?”
他嗤笑一声,“你好像误会了什么,你以为我的尸骨在冥府藏着?”
“是不是还觉得我的尸身能被装在什么水晶棺材里,被人供奉起来每日早晚三炷香啊?”
“北北……”敖金彧回头看他一眼,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殷北神色冷淡:“蠢货,我当年可是尸骨无存。”
“我原本以为我早就已经被挫骨扬灰,早就随风不知道被吹去哪里了,你能找出这么一截骨头,倒是当真出乎我的意料。”
敖金彧抿紧了唇,把头扭到一边。
敖醒天说殷北能成半圣,必定也是未尝一败的天之骄子——这应该是一般人理所应当的想法。
但敖金彧看过殷北的面相,他见殷北第一面就说,他看起来是早死的面相。其实他当初还收敛了,他没说殷北看面相,或许死得还不算舒服。
他想知道殷北是怎么成圣的,还担心问到他当初的伤心事,得拐弯抹角确认他不在意了以后才敢问,他居然拿着他当年残留的指骨来……
敖金彧气极了,没发觉自己此刻心跳加快,浑身金鳞开合,金光弥漫间,身上的威压居然隐隐压过了敖醒天,真正有了龙王般的威严。
殷北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脑袋,敖金彧浑身气势一滞,有些不甘心地回头:“你怎么拍我啊!”
殷北笑起来:“看你气得都炸鳞了,觉得有意思。”
他自己看起来倒是毫不在意,敖金彧有些着急:“那可是你的手指头!”
“已经是骨头了。”殷北伸出自己的手,“再说了,我现在不是有吗?”
他微微仰起头,“不过既然曾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镇狱大门应当也会认,说不定真会打开。”
敖金彧奇异般的冷静下来,但还是嘀咕:“那你还不着急……”
殷北笑了一声:“提前开也没什么,再关上就行了。”
“哈。”敖醒天冷笑,“众鬼返魂,累世杀孽,你扛得过去吗!”
“我这个人一向喜欢给人机会。”殷北垂下眼笑着,“你不是问我,凭什么是我成圣吗?”
“正巧这龙也想知道我当年是怎么成圣的,那就不如带你去当年看看,让你也试试。”
敖醒天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下意识提起了警觉:“你……”
殷北负手而立,唤了一声:“梦魂君。”
梦魂君应了一声,飘然而至,化作一把滴血的伞落进他手里,殷北只撑着伞一转,众人便觉得眼前一花,骤然被拉进了另一个时空。
——他用起梦魂幻境可不需要等人睡着,一把就将在场其他人扯了进去。
蛮荒时期的大风卷着黄沙吹袭而过,敖金彧眯了眯眼,好奇地东张西望:“其他人呢?”
“在各自的观看席上。”殷北站在他身边,“咱们这是最佳观看席。”
周围的树是他没见过的,房屋样式也陌生,就连空气里似乎都有不一样的味道。
敖金彧一般好奇地打量,一边又问:“那七……不对,那敖醒天呢?”
他显然也是生气了,都不愿意再叫他七叔。
殷北笑了一声:“他既然不甘心,就让他当一回我。”
他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前面的石峰,“这里是千百年前的云浮山,那是当年还在世间的先圣,是引导着凡人的那一位。”
原本应该是殷北站着的地方,站着敖醒天。
他不知何时被殷北变成了人形,原本还提起了警觉,但很快一个恍惚,昏昏沉沉被牵引着走向先圣。
人身蛇尾,看不清面目的女子温声问他:“你来了。”
“那可想好了?”
“什么?”敖醒天显然还有些迷茫,他有些混沌的脑袋里,记忆缓慢复苏。
他先想起来,这里是云浮山,他们是追随先圣的部族,是凡人。
接着又想起来,他是敖醒天……不,他是殷北。
不过说到底名字也没什么重要,他摇了摇头,把有些古怪的想法抛诸脑后,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先圣让他做个决断。
如今人间纷争不断,活人死后化作厉鬼再造杀孽,生死仿佛并无边界。
他们生活的云浮山,在这片天地里是难得称得上富饶的地方。先圣教他们种植、织布、打渔,但日子并没有一帆风顺地好起来——总有人想要抢夺他们的一切。
这是这个时代的常态。
不如说,这个时代,像他们这样居然肯劳动的部族才是少数。
所有人都习惯依靠抢夺来获得物品,反正人死了也不过变成鬼,只要到了夜晚,鬼依然能去抢夺。
生死界线不明,盲民们悍不畏死,没有人愿意为了活下去而守护什么。
先圣找他来,是要让他协助创立冥界,分隔生死界线,也分开人与鬼。
但鬼必然不肯乖乖待在冥府,他就是先圣选定,来看管、统率众鬼的那个人!
敖醒天不知道为何,诡异地兴奋起来,他似乎等待已久,胸中豪气干云,忙不迭应了下来。
他冥冥之中似乎听见一个声音,这是他的机遇,这是上苍不曾给过他的机会。
“你想好了?”先圣面上似乎哀愁不减,“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你要做万鬼之王,将这些桀骜不驯、杀孽深重的恶鬼关押,首先得自己变成鬼。”
“你死期将近,最后……与他们好好道别吧。”
先圣指着云浮山头矮小的建筑,那里已有村落的雏形,敖醒天却没空去想那些。
他笑容豪迈,自知今后即将成就一番大事业,并没有时间与那些弱小的,即将与他不是一路人的凡人多话。
他摇了摇头,扬起下巴:“不必了。”
“先圣放心,我必不负所托!”
先圣垂眸,注视着他,又确认了一遍:“你想好了吗?”
“此去一战,你不能退,不能输,不能心软,不能迟疑,生死界线就在你的刀下,你肩负羁押万鬼的重任,也是为了守护活着的万民。”
“而你身上杀孽越重,力量越大,你就会越像厉鬼……但你不能忘了你是谁,不能忘了你‘人’的那一部分,也不能忘了你是为何而杀。”
她透过悠长时光的目光似乎看穿了他的本心,“孩子,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我是……”敖醒天在回答时晃了晃神,他一瞬间有所犹豫,他是敖醒天,还是殷北?
但很快就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是将要统率众鬼的万鬼之王,是冥府之主!”
第66章 鬼
先圣目光悠悠,不再劝阻:“既然如此,你就去吧。”
“太阳快要落山了,他们来了。”
敖醒天踌躇满志就要下山——他意识到云浮山上似乎有人注视着他,但这并不重要,他马上就要和这些凡俗之人拉开距离了。
敖金彧和殷北在不远处看着,看他沿着殷北千万年的开局,走向属于他自己的结局。
敖金彧忍不住问:“他要去哪?”
殷北远远看了眼云浮山头:“去找死。”
敖金彧眼巴巴看他,殷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好像有点歧义,这才解释了一点,“我不是说他选错了。”
“当年我也只是和山上的族人说了一句,就离开这里去了南方——哦对了,你现在上去,还能看一眼当年的人圣。”
“先圣给我们指了两条路,我先帮助先圣建立冥府,而后由他开创轮回,按照约定,我们一个是永世不得超生,一个是生生世世轮回,都不是什么好走的路。”
“他也是轮回千载,才在如今修成正果,至于我……”
殷北顿了顿,只说,“你接着看吧。”
他说起人圣的过往还算头头是道,说起自己反而不太擅长。
敖金彧有某种直觉——他不喜欢诉苦,但他当年成圣之路,恐怕吃了太多苦头,反而让他不知道怎么说。
他看着敖醒天踌躇满志下山的背影,觉得他大概忽略了一件事。
殷北当年下山时,应该不是这样踌躇满志的。
先圣从未说过,他建立冥府,统率众鬼之后就能成圣,他当时应该不知道自己往后会变成什么大人物,他去的时候……
会不会也有一点害怕?
敖金彧眨了眨眼,慢慢伸手握住殷北的手掌,他微微挣了挣,然后又僵住不动了。
他的手一贯很凉。
成圣超脱之后,他应当有了具不止是健康的躯体——长生不老、金刚不坏,但一身的阴煞之气还是让他的提问偏凉。
敖醒天在往山下走,但也不过一直走在他们眼前。毕竟这是幻境,他们是看客,而他是表演者。
敖醒天远远看见了鬼气冲天,鬼啸和人的厮杀声混杂在一起,比人间炼狱更加惨烈。
他并不害怕,反而精神一振,大喝一声:“让开!”
他悍然闯入敌阵,眼前这些疲于争斗的凡人像是纸糊的一般,根本没有一合之力。
他哈哈大笑:“我就知道!这便是天命之子,这便是天人之姿!这样的力量,谁能阻我!”
殷北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样子他好像对我的天分挺满意的。”
敖金彧却拧起眉头:“他……他这样不对吧?”
殷北挑了挑眉毛回头看他:“哦?怎么不对?”
“你说你当年也来了南方,但是……”敖金彧看着下方的战争,面露不忍,“但你肯定不是为了杀人来的,你肯定是为了什么。”
“他……他好像觉得只要斩尽眼前人,而后杀灭眼前的鬼,就能成为圣人,这明显不对吧?”
“嗯。”殷北略微赞许地点了点头,“你不笨的时候还是挺聪明的。”
敖金彧面露困惑:“不笨的时候……”
“咳。”殷北清了清嗓子,把自己刚刚那句夸赞糊弄过去,“总之,他确实忘了什么。”
“我来这里,是因为这场仗打了太久了。”
殷北注视着滚滚黄沙下厮杀的人群,“他们从北边来,一开始是为了抢吃的,但战争就会死人,被抢夺的氏族不甘被抢,化作厉鬼也要把他们赶回去。”
“很快那个部落就没有活人了,失去了理智的厉鬼们找寻着生人,从北方一路往下,蝗虫过境一样挑起争端,把人变成鬼,把部落变成不毛之地。”
殷北垂眼看着他们,“死了太多人了,战场在不断扩大,鬼挨着鬼都快要落不下脚。”
“先圣说,他们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变成大荒的祸端,迟早也会来找我们。”
敖金彧眯起眼,看着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密密麻麻像蚁群一样的众鬼,忍不住说:“可是这也太多了……你一个人要把他们抓进冥府吗?”
“当年的冥府还没有鬼差。”殷北目光平静,“如果只是把这些厉鬼丢进去,不过就是让那里变作新的战场而已。”
“得先把他们吓破了胆,把他们打到服为止,才能押进冥府,说不定还能挑几个能用的鬼协助。”
“不过……”殷北看着沉迷战斗的敖醒天,“他似乎完全忘了这回事。”
“这样下去,没多久他就要精疲力尽了。”
殷北微微摇头,“看来他的路没走多远就要落幕了。”
敖醒天一开始如入无人之境,但很快就觉得力不从心了。
眼前的敌人即使被他入切菜砍瓜一样打倒,他们也根本不知道畏惧。
死了的人变成鬼又再次扑上来,他们悍不畏死,根本不知道自己和他的差距!
“蠢货!”敖醒天一脚踹开一个敌人,又被新死的鬼缠上,对方的躯体刚刚落地,他已经飞快接受了自己鬼魂的新身份,他哈哈大笑:“来吧!一起做鬼啊!”
这还是能说话的鬼,更多的是早就已经不知道是谁的鬼物,他们只知道厮杀,根本不知道为何而战——失去理智的厉鬼,这是蛮荒时代,大荒之上最常见的怪物。
“呃!”
不知道谁的□□从他身后穿透,他挣扎着站起,又被虎视眈眈的鬼怪压下,他们围着他嘶吼调笑,要把他也变成这样的鬼!
“啊——”
钻心的疼痛宛如真实发生,敖醒天一瞬间仿佛直面死亡,他忘了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一瞬间爆发的求生本能让他只想逃离。
但凡人和鬼物的重重围堵之下,他只能艰难抬起头,发出一声不甘又短促的叫声。
可是剧痛过后的黑暗并没有来临,他忽然重获了自由,甚至觉得自己比刚刚更强——他成了鬼。
敖醒天猛然反应过来,对了,他是要成为万鬼之王的人,他是要做酆都大帝的人,这修罗战场对他而言,是葬身之所,也是一切的开始!
只一瞬间,他身上那股睥睨天下的自信又回来了。
他如今是鬼,不会累也不会死,他们又能把他怎么样!
他的躯体还倒在地上,混乱战场里被人践踏而过,敖醒天暴怒而起:“贱民尔敢!”
他如今拥有殷北的天赋,那是被先圣称之为可当万鬼之王的天赋,在混乱的南方战场当真如同死神收割,所到之处,无论是鬼还是人,都毫无还手之力。
他放肆大笑,感受着自己水涨船高的煞气和力量,一遍遍从战场呼啸而过,众人逃窜,众鬼哀嚎,他拥有史无前例的力量!
他将厉鬼踩在脚下,毫不留情地把他们撕扯开来,双目逐渐染上浓重戾气,蒸腾的血气不散,仿佛将他包裹在内。
他声音沙哑,喘着粗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冥王身为半圣,身上却有挥之不去的杀孽煞气,原来是这样……”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已经化作鬼爪的双手,嘴角的笑容不断扩大,“哈哈,这便是半圣之力,哈哈哈!”
“我便知道,我若有此机遇,我也是半圣!哈哈哈!”
“啊——”一道凄厉的鬼吼响彻战场,有人喊了一声,“太阳升起来了!”
刚刚还悍不畏死战斗的鬼物们如潮水般消退,被太阳驱赶着往阴影处逃窜,有动作稍微慢一点,在太阳光下发出一声惨叫,瞬间消融。
“什么!”敖醒天才一抬头,毒辣的太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他忽然感觉到钻心的疼痛,一低头,自己引以为傲,拥有无上伟力的鬼爪已经被阳光消融成了半透明的模样。
“啊!”敖醒天惨叫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变成了不见天日的鬼物,距离半圣还有不少路要走。
他立刻顺着众鬼逃窜的方向逃了出去,把战场和凡人都远远丢在了后面。
从鬼魂裹挟中获得片刻喘息的凡人们看着一下子空旷起来的战场茫然睁大了眼,有人脱力跌坐在地,有人踉跄着追了两步,而后倒在地面再也没有睁开眼。
敖醒天慌不择路。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刚刚的狂傲,和现在的恐惧都被放大了无数倍,只是太阳光,他就被吓得肝胆欲裂,不知往何处逃窜。
他跟着鬼魂朝着高山背阴处的村落逃过去,村落里的人们惊恐拿起武器,但受惊的鬼魂们呼啸而过,看样子不打算留下一个活口。
敖醒天根本没有停下脚步的余裕,他现在不想杀人,也不想着圣人,他只想逃离这要命的阳光。
厉鬼嚎叫,凡人惊呼,婴儿啼哭,在他耳边呼啸而过,忽然他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按在了原地。
“你要去哪?”
那人问他。
敖醒天哆哆嗦嗦地张开嘴:“去、去背阴处,去太阳到不了的地方……”
“你是谁?”
那人又问他。
敖醒天神情显露出几分迷茫:“我是……我是谁?”
“蠢货。”
敖醒天一瞬间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他像是突然被从当前的角色里驱逐,刚才还任由他驱使的身体不再狼狈地逃窜,他独自转过身,走向千万年前走过的路。
一双鬼爪扼住食人恶鬼的咽喉,森然鬼气汹涌而出,他拖拽着恶鬼暴露于阳光之下,被阳光照射的恶鬼发出可怖的嘶吼,身上不断冒起青烟。
殷北立于阳光之下,太阳对他一视同仁,他身上也不断冒起青烟,但他恍然不觉。
踩着恶鬼的少年人杀气凛然:“逃去哪?”——
作者有话要说:
差不多快到尾声啦!
这本本来篇幅就不长,是我在整理《食堂》稿子的时候,发觉冥府的设定做的挺完善、还挺有写头的激情产物,所以现在我有点不知道番外该写点啥了(憨憨挠头.jpg番外老样子搞点腻腻歪歪的感情戏日常,除此以外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要写的了,大家如果有特别想看的也可以嗦,我挑有灵感的写写嘿嘿,啵啵大家
第67章 镇狱开
升起的阳光驱赶着众鬼,它们呜咽着蜷缩在仅剩的阴影处,凡人察觉它们不敢靠近太阳,一个个惊慌地跑出来,远远离开阴影。
但他们也同样不敢靠近看起来相当危险的殷北,踌躇着站在太阳底下,犹豫着要不要跑远。
敖醒天已经脱离了幻境,但刚刚太阳光将人瞬间消融的阴影还在心头,他跌坐在地,下意识恐惧地朝阴影里缩了缩。
殷北冷眼注视着他,他才反应过来些什么,有些苦涩地开口:“……你由此成圣吗?”
“还早着呢。”殷北嗤笑一声,“这只是刚开始。”
“我以为好歹能看个三五年连续剧,可你连一开始都没扛过去。”
敖醒天呆呆看他,看起来遭受了莫大的打击:“原来,原来我即便有了圣人之姿,也成不了圣人吗?”
“那我究竟差了什么?”
他心有不甘地抬起头,“你告诉我究竟差了什么?”
“我想想。”殷北居然认真撑着下巴思索,“太多了吧,一时半会儿说不过来。”
旁边隐约传来几声憋着的闷笑,敖醒天这才后知后觉地恼怒起来:“你!”
“你当圣人是什么好差事吗?”殷北似笑非笑,“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们,先圣是干什么的?以身合道,填补天道空缺,说是飞升天外,其实就是已经不在了。”
“即便在往日幻影里,也都无法显露曾经的面目……”
他微微垂下眼,“你那么喜欢这种下场?”
敖醒天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的动摇,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可你们矗立万万人之上……”
殷北笑了一声。
“你说圣人是天命之子,一生未尝败绩。”他指了指自己,“可我早早就死了。”
“成圣之路,我死过一回,受伤无数,差点魂飞魄散的次数也不少,恐怕和你想象中一帆风顺风风光光的模样不太一样。”
“我是不知道你在曾经那位天帝身边看到了些什么,以至于给了你这样的错觉……不过你说我稳坐圣人之位?”
他嗤笑一声,“轮回建立,冥府成形,天道对鬼已有制约,滞留人间就是逆天而行。”
“所以比起其他种族,鬼更怕光更怕雷劫。你当天道制约只对小鬼有效吗?”
敖醒天目光震动:“你、你难道也……”
“三百年一次的劫期,就是天道对我的警告,他要我早早投胎,离开世间。”殷北无奈耸了耸肩,“可我又答应过先圣约束众鬼,只要这世上还有鬼,我就不能走。”
天道劫期和先圣诺言把他夹在中间,他是这天地间,唯一永世不得超生的鬼。
除此以外,殷北目光扫过隐没在幻境中的冥府众人,还有这些麻烦的家伙。
他们帮冥府做事,滞留于此不去投胎,总不能还要让他们遭受雷劫,所以这些代价,都是殷北一肩抗下的。
敖醒天目光放空,一瞬间似乎对自己一直向往的一切产生了怀疑,他追寻的圣人之位,难道只是一片风光的幻影吗?
殷北摇了摇头:“人往高处走,你们对圣人之位的向往,或许也是天道的某种算计吧。”
“只是我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好的。”
“成了圣人,雷劫照样要挨,天下的闲事你都要管,万一出了什么大灾祸你就是第一个倒霉的……若真有人想替我,我倒是乐得清闲。”
殷北目露遗憾,“可惜我都放不下心。”
他打算转身离开,敖醒天挣扎着坐起来,问他:“等等!”
“既然如此,你如何成圣?为何偏偏是你,千万年来不曾陨落!”
殷北微微回过头:“这谁说得清。”
他目光远远望向云浮山,“只是我还记得我当初为何要去南方战场,记得我是谁。”
心如磐石,不变不移。
他的劫期,到最后已经是与漫长时光、善变人心的持久抗争,需要的不是一时孤勇和热血上头,而是面对几乎没有尽头的永恒的坚守。
昙花一现的幻梦如水墨隐没水中般缓缓消失,他们一起回到了现实。
敖醒天刚刚在无意识间变成了人形,回到现实的一瞬间,冥府众人还提防着他冲撞逃跑,但他看起来失魂落魄,大受打击,任由他人给他套上枷锁,没有反抗。
他往下看了一眼:“但那毕竟是你的指骨,是能打开镇狱大门的。”
漆黑的巨大旋涡仿佛回应他的话,骤然出现在了城市上半空。
殷北居高临下地往下看去:“嗯,也亏你能找得到。”
当年真正的发展与敖醒天经历的不同——他没有退。
太阳升起,他借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法,打散了不少厉鬼的胆气,给冥府送去了不少鬼魂,但之后活人还在朝这边涌来。
那场大战经历了多久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不知道多少次从混沌杀意中保持着一线清明醒过来,眼前依然是无穷无尽的敌人。
等他停下来的时候,这片战场上已经几乎没有鬼了。
厉鬼要么消融,要么被他送进了冥府,而活着的人们面露畏惧,不敢踏入这片战场,与他遥遥相对。
地面铺着人的尸骨,有时也有人驱使异兽参战或是施展法术,人脆弱的躯体瞬间就会湮灭——殷北一直以为自己的躯体早就已经和其他凡人的一样,灰飞烟灭了。
敖醒天居然还能找到他的半截指骨,确实是相当令人意外。
敖金彧有些紧张地往下看了一眼:“镇狱提前打开,没事吧北北?”
“嗯,本来也差不多该在这时候,提早了几天而已。”殷北看起来并不在意,他微微笑起来,“你要给我护法吗?”
“当然!”敖金彧赶紧点头,没忘记自己一开始的作用,“我还是你家的镇物呢!”
殷北忍不住笑了一声:“好,那你就位吧。”
敖金彧低下头,这才发现,原来殷北的家就坐落在S市中心,那间连通着镇狱的房间仿佛一切的源头,源源不断地朝人间散发着来自幽冥深处的寒意。
房间四角的镇物,掉了漆的金碗、系着红线的桃木枝、以及一把崭新的菜刀从房间飞出来,隐隐将幽冥气息和人间隔绝,只是显而易见,还留了一个空。
敖金彧似有所感,赶紧飞了上去,他才一落位,四件“镇物”身上的浩然正气如波纹扩散,方才还从窗口惊讶地看着奇异天象的人们仿佛一下被安抚了,惶恐不安的声音渐小,所有人仿佛一同沉进了某种安和宁静的气氛里。
四件“镇物”只给幽冥气息留了一条通路,原本沉积于地下的浊气被迫上升到半空,于半空之中,展开一面黑洞洞的大门。
殷北站在那扇大门面前,神色平淡——这扇门每三百年就要和他见一面,一开始深恶痛绝,现在看来,已经像是个老朋友了。
“老大!”勿善君露出些许担忧的神情,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可殷北回过头,她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话来。
“她大概是想说,大人可要早些回来。”怜春君掩唇笑着,“每每劫期过后,冥府总要庆祝一下,只是今天不凑巧,什么都没准备,但习惯还是要有的,对吧?”
殷北笑了一声:“行,加完这趟班,带你们去吃点好的。”
笼夜君轻轻作揖:“静待大人凯旋。”
殷北转身,利落的黑色短发迎风而长被束在脑后,漆黑长袍加身,宽广两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露出一双鬼爪。
敖金彧怀里的生死簿微微发烫,他听见殷北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先借我用下。”
“哦!”敖金彧才应了一声,那本簿子就飞到了殷北手中。
他毫不犹豫一跃而下,漆黑的大门将他吞没,一瞬间就看不见踪影。
敖金彧一时间有些心慌,伸长了脑袋想去看那门里的景象。
那位人圣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露出安抚的笑容:“别担心,他一会儿就回来了。”
青年的笑容很有安抚人心的力量,“他居然把生死簿给你看,当初我想看一眼他都不肯的。”
他顿了顿,补充,“生死簿分册冥府十君人手一本,只有本体在殷北身上,我想问他看的是分册,他都不肯。”
烛幽君轻轻瞥他一眼,想要帮忙解释一句:“生死簿写的是凡人命数,你当时还是凡人,自然看不得。”
“他是龙,是妖兽,命数不在生死簿之上,所以给他看也无妨,并不是……”
“哎呀。”司南星无奈摇头,“烛幽君你当真是个木头,我这是告诉这小家伙,殷北对他与常人不同,哪有那么多理由?”
烛幽君愣了愣,微微蹙起眉头想要帮忙弥补些许,于是认真点头:“这确实。”
“大人曾经说过,谁敢在他面前说叠词,他就把谁送去拔舌地狱拔八百遍舌头。”
他瞥了眼敖金彧的嘴,“你叫他……”
他似乎觉得这个称呼相当说不出口,于是含糊过去,只接着往下说,“你舌头还在,他对你确实非比寻常。”
敖金彧睁大眼睛:“真的吗!那三界之内,只有我能叫?”
他又高兴起来,“我回头多叫几声!”——
作者有话要说:
结婚会有的!还有冥府十君肯定不能每人一章啦,我给大家写个冥府结构介绍吧XD挑挑大家的光荣(离谱)事迹讲讲!
第68章 大结局
宛如浓墨氤氲的漆黑镇狱,黑暗中猩红的眼逐渐亮起,衬得四周用以照明的点星石都失去了光泽。
殷北从高空缓缓落下,镇压在镇狱里的厉鬼们逐渐兴奋起来,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们还真是对此毫不厌烦。”
不似人类的吼叫、暗色灯光下摇曳的黑影、哗哗作响的锁链声响,殷北面色如常,这样令旁人恐惧的场景对他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景象。
一开始他也没想把镇狱打造成这种令人生畏的地方,他其实更希望他们能在这里老实一点,为此还做了不少尝试。
比如人类刚刚发明电器的时候,他录了一段高僧念经塞进了镇狱,试图全年无休24小时感化他们,结果适得其反。鬼怪们比平常反抗更加激烈,更何况人类目前为止还没创造出能续航三百年的电池,老要打开镇狱换电池也很麻烦,这里也不可能安插座,所以只好放弃。
不过殷北还是做了些其他方面的努力的,就像这些悬浮在半空,隐隐散发着荧光的点星石,仔细看,还能发现它们排成了字的模样——改过自新,早日出狱。
可惜这些怨气入脑的坏家伙们毫不领情,也不是个个都识字。
殷北露出些许遗憾的表情,毕竟镇狱也不是一般鬼怪能来的地方,这里有些老家伙比汉字的年纪还大。
最早的时候,这里是他用来关押那些宁顽不灵,力量强大又不愿投胎的麻烦鬼的地方,打算先扔在这里,处理完大荒其他地方的鬼再来好好揍服他们。
可当年的大荒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鬼,他也从来没有闲下来的那一天,只能在每次这群厉鬼纠集起了不容小觑的力量之后,再抽空找一天把他们打散一回。
后来他成了半圣,不只是鬼,天下事事都与他相关,这里也关押了一些放出去会有大麻烦,不是“鬼”的妖魔。
古往今来,他试了那么多方法,还是定时揍他们一回最管用,于是这就成了三百年一次冥府的保留节目。
殷北翻开生死簿,甚至懒散地打了个哈欠:“罪孽赎清者两千一百八十四,列阵上前。”
黑暗中亮起数目符合的光点,殷北一抬手,他们就被力量拉扯着往上,到了他的面前。
有的鬼怪怒吼,有的一声不吭。
殷北抬起眼:“悔改者往生。”
大半光点像是松了口气,飞快朝着镇狱出口离开,但他们也不是立刻获得自由,在门口严阵以待的阴差们立刻抛出勾魂索,怒喝道:“勿扰生人,归来!”
光点被牵扯着拉向一边,偶尔有不老实想要逃窜的,也立刻被更加强硬地抓走,没有惹出任何乱子。
殷北把手中的生死簿合上,垂眸看向底下蠢蠢欲动的妖魔鬼怪们。从他进入镇狱开始,他们的声势就节节攀升,带着毫不掩饰恶意的话语也越来越大声,以至于称得上吵闹。
“来了、来了——”
“哈哈哈!三百年!三百年!终于又到了这一天!”
“这一次一定要杀了你!”
殷北似笑非笑,微微抬起手:“剩下的……”
他慢慢环视一圈,露出个漂亮又挑衅的笑,“刑期未满、心有不忿,都没关系,打赢我就能出去,有胆吗?”
众鬼一瞬间被激怒,鬼哭狼嚎从镇狱传出老远,他们纠集成不容忽视的巨大鬼影朝他蜂拥而上。
密密麻麻的鬼影让人头皮发麻,殷北冷哼一声,径直冲了上去。他在人间一向收敛气息,难得有毫不遮掩自己身上鬼气的时候,这会儿幽冥煞气汹涌而出,让人一时间分不清他和那些厉鬼谁更凶。
鬼爪挥出,巨大鬼影身上像是被撕扯下一块躯体,发出愤怒又恐惧的怒吼。
殷北并没有急着把他们打倒,毕竟三百年才一次,他也得让这些等久了的坏家伙们好好尽兴。
他自己也得好好尽兴。
若是有人跟得上他的速度,还能看见他戏耍般一点点蚕食着这些鬼怪,脸上甚至还带着些许笑容。
他以修罗鬼道证道,比起冥府其他事务,他更擅长的还是这个。
旁人看不清镇狱全貌,只能听到里面不断传来令人心惊的吼叫,怜春君看了眼脸色煞白的敖醒天,嗤笑一声:“放心,以你的道行,还不配进去呢,不会让你去送死的。”
敖醒天看起来屈辱又松了口气。
敖金彧伸长了脖子想看,但眼前总是黑漆漆一片,他忍不住拧起眉头:“不会出事吧?”
“不会不会,老大出手能出什么事,瞎操心。”勿善君赶紧摆手,“你要对我们老大有信心!”
“话是这么说。”梦魂君撇她一眼,看向她紧紧攥着她衣角的手,“别扯我衣服了。”
“哎呀,这个,哈哈!”勿善君赶紧松手,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硬着头皮说,“梦魂君衣服摸起来手感不错,一时间爱不释手……”
梦魂君没搭话,敖金彧看了看她身上干布条一样的染血丧服,面露怀疑。
渡厄君慢悠悠开口:“一般来说,差不多这会儿,该好了。”
他话说到一半,站在众人身后一步的笼夜君忽然抬起头:“停了。”
帝罪君笑起来:“好了,若是出事,这会儿那群鬼该闹得更厉害,没出声就是没事,大人一定一会儿就出来了。”
怜春君掩唇笑起来:“这下该张罗一会儿的庆功宴了。”
她目光流转落到司南星身上,“要麻烦小老板操劳,给我们做些好吃的了。”
司南星笑容温和:“嗯,我刚刚已经发消息,让我那儿打工的小妖怪们帮忙买菜去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气氛也逐渐缓和起来。
敖金彧却无暇关心其他,眼巴巴看着镇狱门口,忍不住问:“怎么还不出来啊?”
“平常鬼叫停了之后,他也要那么久才出来吗?”
现场气氛为之一滞,勿善君咽了咽口水:“你别别别别急!”
她眼神乱转,努力帮忙想着理由,“就像是偶尔下班不想回家要在车里坐一会儿,老大大大大概也是有这种时候的!”
“肯定马上就上来了,总之你先别急!”
梦魂君无言看她:“……数你最急。”
戴着张古怪面具,不扮演其他角色时向来不怎么开口的千傀君摇了摇头:“太久了。”
一向不怎么说话,藏在渡厄君巨大阴影里,一不小心就会忽视过去的结罗君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恍惚有些男女莫辨的秀美脸庞,小声开口:“我去看看吧。”
仔细一看,才会发现他上半身是个过分秀美的青年,下半身却是可怖的蜘蛛形态,但浑身没有一丝妖气,只有鬼气——这是鬼中极为少见的“异鬼”,大多会有些特殊能力。
“你下去还能回来吗?”勿善君摇头,“镇狱哪里是鬼能去的地方,下去就回不来了……”
结罗君慢慢迈动八条蛛腿,神情毫无犹豫:“大人对我有恩,若是以死相报,正好。”
烛幽君瞥他一眼:“还不到时候。”
“好吧。”结罗君看起来还有些失望,只好停在原地,“那我再等等。”
敖金彧考虑了片刻,忽然开口问:“那镇狱鬼去不了?我能进去吗?”
“啊?”勿善君愣了愣,“哎你别……”
她也没想到敖金彧上一秒还在问她,下一秒也没等个答案,直接拿出了肇事司机闯红灯的架势,歘地一下就冲了进去。
烛幽君微微侧头看向司南星:“没事吗?”
“只有他还能掌控镇狱,他这一身祥瑞之气进去一趟倒也问题不大。”司南星露出些许无奈笑意,“他也太着急了,这些人里,进去也没事的,怎么看都是我啊?”
敖金彧急吼吼地冲进了镇狱,他做好了迎接里面鬼怪劈头盖脸攻击的准备,但里面此刻却格外安静。
殷北随意坐在地上,有些碍事的长袍被他解开上半挂在腰间,听到动静有些意外地回头看他:“嗯?你怎么下来了?”
敖金彧在半空中一个急刹车,不太明显地红了脸:“你、你怎么不好好穿衣服啊!”
“哦。”殷北应了一声,懒洋洋往上拉衣服,敖金彧又赶紧偷看了几眼。
——他背上有很多伤口,深浅交错,沿着蜿蜒往下的纤细脊骨,宛如他一路的苦难交错,就背负在他背上。
可就是这幅纤细的脊骨一肩扛起了延续千万年的宿命。
敖金彧本来有些旖旎的心思瞬间飞到了天外,他呆呆问:“怎么这么多伤啊……”
“啊……”殷北动作一顿,飞快把衣服往上拉了拉,毫不在意地说,“原本是没有的。”
“成圣以后返璞归真,我这副躯体光滑得像剥了壳的鸡蛋,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就索性变回了以前的模样。”
周围的鬼刚被揍了一轮,大气都不敢出,老实得很,敖金彧看见殷北没事,也不急着拉他上去了,就挨到他身边,一圈圈盘着他,把脑袋搭在他肩膀上:“那就是以前受了这么多伤。”
殷北笑了一声,往后靠在他身上:“嗯。”
“活得太长,所以看起来多而已。”
“不对吧。”敖金彧难得聪明一回,“你是活人的时候才会留下伤口,你活得那么短,但还留下了那么多伤。”
他变回了人形,手掌隔着衣物按在他身后,光明正大把殷北揽进怀里,“你想骗我!”
两人就都半坐在地,殷北眨了眨眼:“年纪大了,一时没记清。”
他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一声。
敖金彧从身后搂着他,抱怨了一句:“怎么那么久都不上来啊,吓死我们了。”
“没事,就是难得活动下筋骨,有点累了。”殷北往后靠着他,抬头往上看,幽幽开口,“哎,你七叔也不中用,这天下终究是离不了我。”
“嗯。”敖金彧应了一声,“还有我也离不了你。”
殷北忍不住笑起来:“粘人精,这周围这么多鬼怪看着呢,你不害臊吗?”
“别他们不出声你就当他们不在啊。”他伸手拍了拍地面,“都喘个气。”
周围响起了几声敢怒不敢言的鬼哭狼嚎。
“听见了没有?”
殷北笑着看他。
敖金彧理直气壮地搂着他,一副炫耀的架势:“看看怎么了?”
殷北闭上眼微微摇头:“不动担心,只是稍微想发会儿呆。”
“不用担心。”他伸了个懒腰,“其实没三百年来一趟打一架一点都不难……”
他顿了顿,有些犹豫要不要把后半句话说完,敖金彧一僵低下头来看他:“那难的是什么?”
殷北收敛了笑意,没避开他的眼神:“……是永志不忘。”
“每次镇狱开启,我都会让冥府倾巢而出,守在边上,你猜是为什么?”
敖金彧想了想:“肯定不是为了排场……是担心有鬼魂逃脱,烦扰人间吗?”
“有一部分。”殷北仰头往上看,“还有一部分……是我实在存在太久了。”
“每三百年一次,不过是定期清理一下镇狱而已,你猜他们为什么这么担心?”
“就是担心啊。”敖金彧皱起眉,“就算知道你厉害,可还是会担心,这有为什么的?”
殷北愣了愣,无奈笑起来:“我倒是没想过这个答案。”
他叹了口气,“因为我是鬼。”
“鬼道逆天而行,滞留人间越久,越容易失去理智、失去记忆,变成只凭本能行动的怪物。”
“房间里那几件镇物,表面上镇的是镇狱大门,实际上镇的还有我的戾气,我的杀孽。”
“平日里还好,只要我动用力量战斗,越是起兴,越是酣战正浓……”他抬起手,拥有移山倒海之力的鬼爪微微收放,“我就越容易陷入那种状态。”
“有好几次,我站在这里,一晃神就快要想不起来,我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在厮杀。”
他笑了一声,“冥府的小鬼们总说是被我救了,其实是我需要他们。”
“我每次都捡一些让人放不下心的家伙回来,每次都让他们在上边等我,这样每次战斗结束的时候,我就能记得还要回去。”
“但千万年到底太长了,有时我也想结束算了——轮回载不起我的魂,我要结束这一切,只能就此消散。”
“只是我一旦忘了自己是谁,就会变得跟他们一样,就会变成天地间的劫难,是古往今来最难伏的鬼。”
他闭上眼,靠着敖金彧,稍微露出些许疲惫,“每次从上面往下看,我就想,往下就是我的末路,总有一天我会撑不住的,到时候……”
敖金彧抱紧了他:“那以后我替你来。”
“我帮你打架,帮你看镇狱,你、你别……”
殷北笑了一声:“你七叔有一件事说的是对的,天道给的姻缘多半没安好心。”
他垂下眼,戳了戳他的手掌,“你太烫了。”
“啊?”敖金彧一时间不知道他是不是嫌弃自己抱得太紧了,无辜地低下头看他。
殷北笑起来:“这世间可不是人人都能让我感受到温度的,你如今还小,假以时日,说不定真能是克制我的存在。”
“我原本以为,天道特地把你牵到我面前,是来杀我的。”
敖金彧睁大了眼睛,正要说话,殷北比他先开口,“不过么,看来是我想错了。”
“你好像是来拉我上去的。”
敖金彧有些赌气地把他紧紧盘在怀里抱紧:“胡说什么呢!”
“我才不管天道怎么想,反正我是……”
他按着殷北的脑袋和他脸贴着脸,“我是来喜欢你的。”
殷北闷笑一声:“……肉麻。”
上面隐隐传来他们的呼喊:“喂——你们聊完了没啊——”
怜春君笑道:“哎呀,这镇狱隔音可不好,我们这是装没听见呢,还是……”
“恋爱能不能回去谈啊!”勿善君也跟着喊,“小老板都回去开火了,烛幽君已经借着打下手的名义偷跑了,咱们去晚了可就什么都吃不到了!”
笼夜君在众人身后劝:“咱们别……”
殷北笑起来:“啧,我平日里一定是太惯着他们了,真是欠教训。”
“走了,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
明天先写个腻腻歪歪的感情戏!然后番外慢慢更老规矩完结抽个奖啦!订阅率80%以上就可以参与,番外不感兴趣也没事啦~感谢大家支持正版一路陪伴,不出意外下本应该是开《赢回地球[卡牌]》那本,我们有缘再见啦=3=
第69章 番外·结婚(上)
殷北刚刚渡过劫期,虽然他自称不是什么大事,但对外又号称需要静养,推了一切没有必要的无聊社交活动,理直气壮在家打游戏。
敖金彧把剥好的核桃塞他嘴边,殷北张嘴之前斜看他一眼,确认般问:“你知道我是鬼吧?”
“啊?”敖金彧有些意外,“当然啊。”
殷北看了看他面前堆成小山的核桃壳:“那你也知道如果不收敛的话,我吃多少也不会撑吧?”
“你真打算全剥完吗?”
敖金彧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已经剥了小半个桌子的核桃壳,有些支支吾吾地飞快看了殷北一眼,这才开口:“我……”
他难得吞吞吐吐,殷北意外地挑了挑眉毛,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要说的?”
“嗯。”敖金彧点了点头,眼巴巴看他,像是确认般问了一遍,“北北你喜欢我的吧?”
殷北一脸无言:“……你是打算以后每天都要确认一遍吗?”
“也不用那么频繁。”敖金彧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他往旁边挪了挪,挨到殷北身边,眼巴巴看他,“我昨天出门……你不好奇我去干什么了吗?”
殷北面露困惑,指了桌面的核桃壳:“你不是说买核桃去了吗?居然是骗我的?”
“核桃也买了,所以不能算骗吧。”敖金彧底气不是很足,飞快看了他一眼,藏不住秘密般掏出一个盒子,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买戒指去了……”
殷北挑眉看着他手里床头首饰盒大小的盒子,面色古怪:“……一般戒指不是用那种小盒子装的吗?”
“我看电视剧里也是这样的。”敖金彧苦恼地挠了挠头,“那个装不下。”
殷北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虽然敖金彧平日里的穿衣风格还算正常,但也基本没有穿过便宜的,再考虑到东海龙族奢华的审美,和他说“装不下”……
他不会买了个巨大的戒指吧?
殷北看着那个盒子面带警惕,敖金彧已经兴奋地打开了盒子,哗啦啦倒下了一堆闪着光的戒指。
殷北:“……”
虽然他预料到敖金彧买的戒指会很夸张,但他没想到会是数量上的夸张。
敖金彧当着他的面挑挑拣拣:“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反正你手好看,戴什么样的都好看。”
“这个是带钻的,这个是大这个小,还有这个是没钻的,啊,这个设计很特别我也买回来了!还有这上面有条龙!虽然他们说不是婚戒,但我也想买给你……”
殷北原本一脸无言,但看他一脸兴奋地展示每个戒指,又忍不住露出些许无奈的笑意:“被你光顾的店恐怕今年的业绩都已经达标了。”
敖金彧傻笑起来:“你喜欢哪个啊?”
“嗯……”殷北微微蹙起眉头,为难地看着这一堆亮闪闪的小指环,放弃般往后一靠,“我要不还是修炼个千手法相出来吧。”
敖金彧低头看了看戒指:“那、那我拿哪个戒指求婚啊?”
殷北抬手把桌上的可乐罐拉环用力扯下来,递给他:“先从便宜的开始用吧。”
他还顺口点评了一句,“现在的拉环没以前好扯了。”
敖金彧愣了愣,然后兴高采烈地把自己的可乐拉环扯下来,递过去:“交换戒指!”
殷北笑起来,之后配合他的小把戏。
他有些无奈地撑着下巴:“我们又不是凡人,结婚有什么意义?非要说做个见证,那天道和月老大概是最好的见证了。”
敖金彧想了想:“要说有什么意义,我可能也想不出什么特别靠谱的答案,但是……”
“只要是和你一起,我就觉得好像什么热闹我都想凑。”
殷北露出无奈的神情:“那怎么办呢,我们就算上民政局,也没人能给我们发结婚证……”
他摸着下巴,“要不画一张吧?”
“好啊好啊!”敖金彧两眼放光,“北北给我画一个!”
“喂……”殷北无奈看着他,“我只说画一个,又没说我画。”
“啧,算了,也不难,我找找有没有纸。”
殷北房间里经年累月堆了不少奇怪东西,仔细翻翻还能找出来不少古董,能找出一叠打印纸也不算稀奇。
他把一张A4纸拍在桌子上,抽了只笔,难得十分有兴致地给他比划,忽然抬起头问:“结婚证是一人一本的,还是两个人一起拿一本啊?”
一龙一鬼大眼瞪小眼,敖金彧掏出手机:“等我查查看看!”
“嗯……一人一本!你看这个例图,这里是持证人的名字,这里放一张合照……”
敖金彧摸着下巴思索:“那我们是不是该去拍照啊?”
“嗯?”殷北先把放照片的地方框了起来,“直接画个合照就好了吧?这叫画风统一。”
他指了指敖金彧,示意他在对面站好,拿起笔看似专业地比划了一下,“我先画你。”
敖金彧有些紧张地站在原地:“啊,北北你还会画画吗!”
“活得久了什么都会点。”殷北对着他扬了扬下巴,“摆个自然点的姿势,看着这边,对,就这样不许动。”
敖金彧乖乖配合地摆好姿势站在原地,有些期待地问:“好了没有啊?”
“再等会儿,怎么这么没有耐心。”殷北是不是抬头看他一眼,架势看起来十分专业,“素描是那么快能画好的吗?”
“哦、哦!”敖金彧似懂非懂,更加坚定地维持住了姿势,“素描啊,那应该要好久!”
他一脸期待地等了一会儿,才几分钟,殷北就说:“好了。”
“这么快啊?”敖金彧有些意外,“我以为素描要好久的。”
殷北挑了挑眉,把画好的结婚证递给他看:“因为我厉害。”
敖金彧呆滞地看着结婚证上右边的一条Q版小龙,殷北似笑非笑看他,“怎么样?”
敖金彧下意识回答:“还蛮可爱的……”
“不对!”他回过神来,“这、这不是素描吧!”
他眼巴巴看着殷北,带着些许委屈控诉,“而且你还让我摆姿势,可你也不是按照我的人形画的啊!”
殷北噗嗤一声笑出来,靠在椅子背里看起来心情非常不错,指着那条龙说:“怎么不是照着你画的?不像你吗?”
敖金彧有些犹豫:“也不是不像……”
他纠结万分,最后把画塞回他手里,“还没画完呢,你自己呢?”
“这个简单。”殷北随手添上了一个火柴人,“行了。”
敖金彧的脸皱成一团:“怎么把自己画得这么敷衍。”
“我又没怎么画过自己。”殷北随口敷衍,“知道是我不就行了?我在脑门上写个‘冥王’。”
他难得心情不错地补上了两个字,接着在左边写上了“持证龙敖金彧”,就把画递给他,“拿去。”
敖金彧拿过来看了两眼,虽然这个火柴人有敷衍的嫌疑,画龙的时候让他摆姿势肯定也是殷北坏心眼故意逗他,但仔细一看,这圆头圆脑的Q版龙居然还称得上娇憨可爱,大概是整个证上最用心的部分。
这莫非是说明,其实在殷北心里,他还是挺可爱的?
敖金彧多看了几眼,不得不承认,他居然还是挺喜欢这个的。
最重要的是,这是殷北画的。
他一向嫌麻烦,能让他抽空敷衍,那也是一种证明。
敖金彧打算回头给他找个框裱起来,又想起来:“但结婚证不是要每人一个吗?”
殷北已经打了个哈欠失去了兴致:“我的那个你复印一张,改个字就行了。”
敖金彧赶紧摇头:“不行!”
“既然我的是你画的,那你的……”
他原本是想说自己画,但想到自己没有保证的画技又卡了卡壳,他话锋一转,“我找人画!我记得之前人圣提起过一位画中妖……”
殷北还没来得及制止,他已经抽了叠纸,风风火火跑了出去,看样子拦都拦不住。
殷北只好无奈摇了摇头,躺进沙发里边打游戏边等他回来。
敖金彧没过多久就回来了,一脸神秘地把纸藏在身后,一副炫耀宝贝一样地靠近他。
殷北瞥了他一眼:“画好了?”
“嗯嗯!”敖金彧带着兴奋举起了身后的画作,“锵锵锵,看!”
殷北随便一抬眼,手里的手柄差点惊掉。
结婚证的布局参考了殷北手画的那一本,但两人的画像那里,却是绚丽过头的古早漫画闪光大眼华丽画风,甚至还加上了闪光玫瑰背景,要不是被框限制了发挥,殷北觉得对方还能再发挥得更加花哨一点。
敖金彧显然对这个画风颇为满意,昂首挺胸自信抬头:“怎么样!”
殷北:“……”
你打算让我怎么说。
他默默看着这张写着“持证鬼殷北”的结婚证,看着敖金彧把它和简笔画的那一张摆在一起,虽然说不出的怪异,但在某种程度上,倒是好笑得半斤八两。
他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太般配了。”
敖金彧傻笑起来:“嘿嘿,是吧,我们超配的吧!”
殷北:“……我是说画。”
眼看着敖金彧的脸要垮下来,他叹了口气,“都配,我们也配。”——
作者有话要说:
糟糕,正文完结以后懈怠了,居然没赶在零点之前,可恶!
第70章 番外·结婚(下)
得到了殷北肯定的敖金彧显然非常满意,他低头鼓捣着手机,一看就是在把这个丢人玩意公之于众发朋友圈。
敖金彧虽然没用原型,但几乎可以看见身后的尾巴仿佛在甩,殷北看在他那么高兴的份上,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敖金彧认真发了他们俩的结婚证,大部分人都很给面子地表达了祝福,没有当面嘲笑他们俩这画风差了十万八千里的结婚证。
不过在殷北这边就不是这样了。
殷北沉默看着迅速热闹起来的工作群,很想装作没看见他们的聊天。
敖金彧兴奋地回过头:“北北!我妈问打算什么时候办婚宴!她说什么时候都行,到时候把六吉星君都找来镇场子,总能改成好日子!”
“嗯?”殷北随口回答,“日子什么的也不重要吧,反正对我来说,大凶之日或许才算好日子。”
敖金彧一愣,反应过来,认真摸着下巴:“那难道说,不请六吉星君,反而请扫把星来比较好吗?”
殷北好笑地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无论什么日子对我来说都没什么所谓……不过话说在前面,不许搞得太复杂,我也只是给你个面子才露个面而已。”
反正如果是他一个人,大概也不会想到要搞什么婚礼。
殷北顿了顿,也不对,如果一个人也不会考虑到婚礼的事情了。
“好!”敖金彧认真点了点头,“本来我也不是想跟他们分享什么事情,只是想炫耀一下……”
殷北闷笑一声:“你还会炫耀?”
“嘿嘿。”敖金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他,“其他东西倒也没有特别想炫耀,但是北北毕竟是特别的。”
他板起脸,“而且之前你也有不少传言……”
殷北考虑了一下自己过于凶残的传说,认真点了点头:“好像是有不少可怕的传闻。”
“不是可怕的。”敖金彧抿了抿唇,“我是说那些风流传闻!”
殷北:“……你怎么还在惦记那个!”
“就算我知道是假的,但他们还不知道啊!”敖金彧理直气壮地说,“我就是要让他们也知道,北北从今往后就只跟我有风流传闻了!”
他迟疑一下,“但是和我的话好像也不能叫‘传闻’啊?”
……
婚礼的事全程交给了东海,酒席方面由司南星全面接手——殷北上次和他见面的时候,他看起来也干劲十足。
殷北被迫套了一身裁剪合身的高定西装,被东海龙宫胆大包天的蚌精、鲛姬按在镜子前打理头发。
莹润闪过的珍珠帘时不时被人掀开,冥府员工、还有他三界的老朋友们都自以为他看不见地悄悄探头,一边露出傻笑一边叽里咕噜说着什么。
殷北无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看样子他一个人这么多年,还是让这些家伙操了不少心。
他原本是最怕这种热热闹闹的环节,但看他们一个个都那么期待,也只能勉为其难配合一下。
不过他也只打算配合一下。
殷北一回头,敖金彧就坐在隔壁,眼巴巴地看着他,殷北觉得好笑:“你看什么呢?”
敖金彧眼睛一瞬不瞬:“看你啊。”
殷北抬手戳了戳他的额头:“有什么好看的。”
敖金彧露出傻笑:“哪里都好看啊。”
殷北:“……”
他觉得他们俩的对话似乎并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蚌精笑着推开敖金彧的脑袋,故意调笑道:“小太子您也别凑太近啦,看起来像是要把大人吃了似的,嘻嘻。”
“就是呀,怎么这般没有耐心。”鲛姬眼波流转,“才不过分开一会儿就要眼巴巴过来盯着,哎呀,到底是龙。”
敖金彧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看看怎么了……”
殷北一开始以为她们是打算调戏敖金彧,谁知道这两位话锋一转,笑嘻嘻地看向他:“大人你瞧瞧,我们家小太子这一片真心,都不知道怎么藏呢。”
“就是,大人一看就比我们家小太子聪明,以后可不能欺负他啊!”
殷北:“……”
原来绕了这么大一个弯,是来帮敖金彧说话的。
殷北挑了挑眉毛:“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
“对啊。”敖金彧十分配合地点头,“他从来没有欺负过……”
“哎呀,傻子。”鲛姬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又不是打你骂你才叫欺负你,你那么喜欢他,他要是不让你抱不让你亲,不也是欺负你吗?”
敖金彧呆了呆,恍惚之间居然觉得有点道理:“是、是吗?”
殷北回头看向鬼鬼祟祟朝里看的敖醒月:“你找来的人?”
“咳。”敖醒月矜持地清了清嗓子,“我这不是担心我家傻小子,所以给他找了两个有经验的姨姨提点一下……”
心月狐星君笑眯眯地撩开帘子:“哎呀,我都跟阿月说,用不着这些,我早就已经教了他一些了,可她偏不信我,真是让我伤心啊。”
“你的招数不行。”敖醒月双手环胸,振振有词,“你的计谋虽然当时总能起作用,但每次我反应过来以后都会想揍你一顿。”
殷北配合地点头:“确实。”
“心月狐星君足智多谋,只是惹人恼火的本事也是一流。”
敖醒月用力点头:“就是。”
她伸手指着殷北,“这玩意心狠手辣,又不像我动手时还能想着你是个不擅长打架的玩意……”
殷北:“……”
心月狐星君笑弯了眼:“哎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分明是觉得有意思,但又像哄小孩似的附和她,“夫人聪慧,我怎么就漏了这么一层道理。”
“阿彧,往后可得跟你妈好好学学。”
敖金彧神色复杂:“真要学啊?”
敖醒月举了举拳头:“什么意思啊你,不想学是不是?”
殷北看热闹似的说:“已经够傻了,可不能再学了。”
心月狐星君熟练地拉着暴怒的敖醒月往外走,敖醒月走了两步才想起来:“不对啊!不是来干这个的,我是来让他喊我‘妈’的,怎么把这事忘了!”
“别回去了。”心月狐星君笑眯眯地拉住她,“来日方长,先给他们留点空间。”
“嗯?”敖醒月好奇地回头伸长了脖子看,荡漾水波微微撩起珠帘,敖金彧站在殷北眼前低头跟他说话。
两人在说什么这里是听不清了,只是能看见敖金彧笑着弯下腰,像是在他耳边说悄悄话,然后身影重叠,他低眉敛目亲了他一下,神色庄重又温柔。
敖醒月屏住了呼吸,像是怕打扰他们,回头对心月狐星君挤眉弄眼,大约是——咱儿子可真行的意思。
……
等配合地走完了结婚流程,殷北懒洋洋靠在水晶宫墙边,拎了串烤虾躲起来偷懒。
敖金彧在水晶宫里转了一圈,才在这儿找到他,立刻露出笑脸,端着自己手里满满一盆食物一起挤进他的小角落:“北北你藏在这里了啊!”
“嘘——”殷北不客气地从他盘子里拿走自己想吃的,扭头看向还热闹着的宴会厅,“他们闹起来可没完没了,我们一会儿溜走吧?”
“现在就走吗?”敖金彧眼巴巴看他,看起来不太情愿,“你吃饱了吗?”
“吃饱了。”殷北指了指他的盘子,“你要是没吃饱,就再带点走。”
敖金彧摇了摇头:“不是我吃不吃饱的问题。”
他往边上靠着殷北,他似乎格外喜欢这种黏黏糊糊的肢体接触,才这么几天,殷北居然已经有些习惯了。
他微微偏过头,敖金彧今天也难得好好打扮了,看起来和平日傻乎乎的模样大相径庭,被撩起额头,露出些龙宫一脉相承的华丽俊美样貌。
西装革履,看起来像是会出入那些上流酒会的贵公子,连发梢都像带着金光。
殷北歪头看了他一会儿:“那是怎么了?”
敖金彧看起来有些踌躇,他歪头靠着殷北,偏高的体温传递过去,一遍遍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我今天很高兴。”
殷北刚想说“高兴就好”,就听见他又说,“但我担心会不会有点勉强你。”
他眼巴巴看着殷北,像是有点不安,“我知道你一向是不喜欢这种热闹场面的,但你还是答应我了,我很高兴,但也担心自己是不是得意忘形了……”
殷北挑了挑眉毛:“我从来不做不喜欢的事。”
敖金彧微微抬起头,殷北撑着下巴叹了口气,“换个说法——这世上从来没人能勉强我做什么。”
敖金彧眨了眨眼,似乎正在消化他说的这一段话。
殷北抬起手,戳了戳他的眉心:“我说想回去了,是我觉得差不多可以结束了,然后……”
他顿了顿,“我们可以去点别的地方。”
“嗯?”敖金彧立刻竖起了耳朵,“去哪啊?”
“既然你说是我配合你。”殷北缓缓眨了眨眼,“那我就再配合一下,今天都听你的。”
敖金彧愣了一下,微微睁大眼睛:“去哪都行?”
“嗯。”殷北轻笑一声,撑着下巴猜他大概会去什么地方。
这家伙很难说能跟浪漫扯得上关系,想去的地方大概多半也会出乎他的预料。
什么约会圣地他恐怕想不到,说不定会想去什么比较意外的地方,比如饭店什么的……
殷北自顾自走神,敖金彧眼睛一亮,像是根本没有思考一般脱口而出:“那回家去床上也可以吗?”
殷北:“……”
他目光复杂地和他对视,敖金彧像是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见他不回答还又问了一遍:“可以吗?”
殷北面无表情:“也对,你毕竟是龙。”
“这三界有关龙的风流逸事流传那么多,也不是空穴来风。”
敖金彧已经飞快消灭了盘子里的食物,把盘子往边上一塞:“我已经准备好了!那我们回家吧!”
殷北蹲在原地没动:“……你要不再吃点。”
……
总之,大婚当日,东海小太子敖金彧总算是脱离了隔壁房“镇物”的身份,有幸入住了殷北的房间。
至于殷北无视黏黏糊糊抱着他睡得香甜的敖金彧,拿着手机翻通讯录,自言自语“这三界能人众多,不知道有没有能给龙绝育的……”这种事,也只能让小金龙自求多福了。
第71章 番外·冥府调查报告(一)
张小宝最近终于下定决心要去冥府帮忙了。
冥府阴差们白日不方便在人间行动,但如果只在夜晚出动也未免太过被动,他们需要人手能在白天帮忙调查信息。
原先他们和三界互助委员会合作,但如今……
尽管姜越人已经稳住了大局,但他们自己也有不少事要处理,恐怕是要找冥府帮忙的地方比较多。
更何况之前的事还历历在目,殷北暂时不太像对其他组织的事插手太多。
其实在正是答应这份工作邀请之前,张小宝已经帮了几次忙了,而且做的都不错。
他一开始还有些担心,自己妖力低微做不来,但后来发现,他们或许并不是要什么武力超群的帮手,而是更需要愿意到处跑帮忙的人。
这恰巧是张小宝能做的。
除了他以外,冥府也邀请了黄主任——虽然他现在已经脱离三界互助委员会,不是“主任”了,但大家也还习惯这么叫,他也从不纠正。
黄主任和张撼山是老交情了,张小宝有时候总忍不住依赖他,冥府邀约这件事,也和他商量了。
张小宝才知道,冥府其实也邀请了黄主任和他一起搭建一个冥府驻人间办事处。
只是黄主任毕竟是个凡人,不方便跑冥府,他是个鼹鼠精,即便在妖怪里,也是和地下关系颇深的那一类,偶尔跑一趟冥府,也不会有什么损伤。
还有就是……
张小宝想起黄主任笑眯眯地对他说:“我是个凡人,寿数有尽,活着的时候我自然尽力帮你,但往后,你也总得一个人挑大梁。”
他已经发现了,和冥府有关的人,似乎多少都对生死格外看得开,但他还是有些低落。
他自己思索了许久,最终下定了决心。
怜春君对他赞赏有加,问他愿不愿意正式加入冥府编制,帮殷北做事的时候,他确实惶恐万分,但其实又多少有些激动。
——他很少被人这样需要过。
殷北和他说,让他无论如何记得自己是谁,但他刚刚转变身份变成了妖怪,只知道不能像以前那样活。
如果真的有什么非他不可的工作……
张小宝思考了几天,终于下定决心,答应怜春君接下了这份工作,而黄主任也会协助他。
其实说是协助,一开始还是要依靠黄主任,他人脉广,认识三界不少奇人异士,张小宝主要担任和冥府沟通的这个角色,要他挑大梁恐怕还需要些时间。
不过既然要担任这么个角色,那他总得认认冥府十君。
怜春君今天把他带到冥界,就是得了殷北的允许,让他趁十君都在冥府的日子,去挨个打招呼。
张小宝毕竟当了二十几年人,第一次到冥界,脑内全是各种阴曹地府的恐怖画面,战战兢兢不敢多看,生怕看见一片马赛克。
怜春君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瞧你那副样子,哎呀,小脸煞白,看起来都可怜。”
“这里可是冥府,鬼也会欺软怕硬,你越是这幅老实模样,越容易被人欺负,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张小宝努力做出挺胸昂头的样子:“我知道了!”
他飞快觑了眼周围的景色,这里灯光昏暗,难免透露写手阴森,但周围并没有看见一个鬼影,也没有什么上刀山下油锅的恐怖景象,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行刑的是帝罪君,也只有他那儿才能见到些血腥。”怜春君站在一栋小楼前,露出盈盈笑意,“不过别怕,他也不会当着你的面做那些。”
眼前这座小楼挂着烟粉色的轻纱,随风荡漾之下,居然在冥府地界也显露出几分暧昧来。
张小宝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定了定心神,从怀里掏出一本本子。
“我其实做了些准备。”他翻开簿子,“我想,往后既然要和冥府十君联络,那肯定先要搞清楚各自的职责范围,这是最重要的。”
“还有就是喜好、忌讳之类的,哦对了,还有大家的个人经历,这其实是我个人也比较感兴趣的部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配合……”
怜春君忍不住掩唇笑起来:“放心吧。”
“大人下了令要配合你调查,他们都不会为难你的。”
她眼中一闪而过一丝赞赏,“你想着把这些记下来也很好,这些事平常无人想着去做,但也并不是毫无意义。”
“你想好从谁问起了吗?”
张小宝挠了挠头,看向怜春君:“我……”
怜春君掩唇笑起来:“哎呀,难道是要从我问起?”
张小宝摇了摇头,鼓起勇气说:“其实从谁问起都行,只是我打算最后回来找怜春君。”
“哦?”怜春君露出几分意外。
“从熟悉的人开始自然能让我不那么紧张,只是我总得踏出舒适圈。”张小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人交给我的事,我想好好做,也不能总让你帮着我。”
“我也想拿出好结果让你看看,等我问完大家,再来找您……”
怜春君微微点头:“好,那就去吧。”
她给张小宝指了个方向,“你看见不同寻常的建筑,就能知道大约是冥府十君的住处了。”
“冥府十君如今有九位,往前走是勿善君的住处,你绕一圈,正好能回到我这儿。”
张小宝松了口气,赶紧和她告别:“那我去了。”
他往前几步,眼前的建筑看起来有些独特,比起居所,更像是……衙门?
张小宝仰起头,看着挂在屋外隐隐散发着金光的“明镜高悬”,心里对这位勿善君的职责隐隐有了猜测。
他有些紧张地整理了下着装,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这才推门进去。
他一脚踏入,门内空间却别有洞天,远比建筑物外面看去更大,他略一张望,死状各异的鬼魂排着队,由远及近地往前挪动着队伍。
——场面比春节挤火车站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小宝忍不住咋舌:“这么多人……啊不是,这么多鬼啊。”
“是啊。”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坐在主位上的勿善君一副即将昏厥的模样,“你能理解吗,看着这么多人,对我来说就像看到永远没有尽头的工作……”
张小宝露出同情的神色:“大人辛苦。”
勿善君吸了吸鼻子,感动地摸了摸不存在的眼泪:“不错,你是个好孩子……你那个什么调查怎么弄啊?要我怎么配合,需要我给你打个分盖个小红花吗?”
她一边和张小宝说话,手上的动作也没停——她一抬眼,就能看出对方身上背负几重罪孽,断完之后拿起从签筒中抽出相应令签,往下一扔。
张小宝好奇地张望了一眼,适时收回目光,礼貌地回答:“不用给我打分。”
“我主要是来打个招呼,然后问点消息,方便以后我们上面跟大家对接。”
勿善君赞同地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不少工作有分工才好办,你问吧,不妨碍我办事。”
张小宝松了口气,展开自己的册子:“那我记录一下。”
勿善君笑了一声,招呼边上的阴差:“给他端个小桌子。”
张小宝道谢之后,展开册子,先填上姓名、性别之类的基本资料,这才问:“大人在冥府,主要是复杂什么事务?”
“如你所见,我是这冥府判官之首,负责断善恶,定赏罚。”勿善君晃了晃自己的签筒,十分配合地解释,“看见这里面的令签了没有?”
张小宝配合点头,勿善君这才接着往下说,“每个令签对应一位判官,他们大多是懂些律法,自愿留下修行攒功德的鬼。”
“这些新来的拿着我的令签,去找每个判官走一轮,最后去领赏或领罚。”
张小宝认真记载着:“嗯嗯,原来如此……”
他面带困惑抬起头,“那既然这样,总觉得大人不太需要和凡间打交道?”
“我这儿确实是和凡间往来较少的地方了。”勿善君笑起来,“倘若断罪有所疑虑,我们一般找梦魂君托梦,倒是鲜少需要上去找线索。”
“一般来说……”她略一思索,“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也就是关注一下凡间律法更改?”
“如你所见,我们冥府的令法也不是一成不变,很多都是随着时代慢慢改进,也参考了不少凡间的做法。”
张小宝认真点头:“那我以后多关注一下法制频道!”
“还有……”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册子,“还有一些是我个人比较好奇的地方了。”
“勿善君是怎么到冥府工作的呢?”他顿了顿补充一句,“这不是非答不可的问题,不方便的话,不说也没事的!”
“这倒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勿善君耸了耸肩,“仔细想想,我待在冥府也已经快五百年了。”
张小宝微微睁大眼:“已经这么久了啊!”
“也不算久。”勿善君笑起来,“这儿资历最久的应当是渡厄君、烛幽君、千傀君这三位。”
“这么想来,几百年时光倒是一晃而过。”
她正要说话,忽然回头,她身后探出一个巨大龟首,渡厄君叼着一叠盒饭:“勿善君,来领你的了。”
勿善君喜笑颜开,正要接话,门口一道仙气一闪,她咋舌:“天枢星君来得也太是时候了。”
一位身形颀长,面如冠玉的俊美星君,已经十分熟练地从隔壁拖过了小桌板,还侧目对张小宝点了点头,客气地问:“你也来蹭饭?”
张小宝错愕张嘴:“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尽量每个人写短点,但还是一不小心越写越长了_(:з”∠)_
第72章 番外·冥府调查报告(二)
这位自带仙气,一看就和冥府格格不入的青年以前从未见过,张小宝不敢贸然答话,小心翼翼看了勿善君一眼。
勿善君一脸嫌弃,但还是把他那份盒饭递过去:“看来仙界是没什么好忙的,天枢星君每次吃饭最积极。”
她大方一挥手,也给了张小宝一份盒饭,“这是老大交待也给你的。”
张小宝受宠若惊:“我也有啊!”
勿善君面露得意:“你知道我们与人圣关系匪浅吧?中午能吃上人圣做的饭,三界中可只有我们冥府!这家伙就算想来蹭饭,也只能自己来冥界。”
“你以后是自己人了,也能在群里订餐,就是得来冥府取……来来来,我把你拉进群里!”
张小宝迷迷糊糊拿出手机被她拉进群里,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隔壁的天枢星君。
对方正巧也在打量他,注意到他的视线,回以还算友善的点头:“我说是生面孔,原来是冥府的新人,看着似乎不是鬼魂……是妖?”
张小宝正要自报家门,勿善君已经一摆手:“这是我们冥府机密,你问那么多,是不是得自己先介绍一下?”
天枢星君微微点头:“天枢星君。”
“啧,真会偷懒。”勿善君嘀咕一句,替张小宝介绍,“这位天枢星君是仙界和我们来往最多的,不少法令冥府也会和仙界通个气。”
天枢星君这才跟着补充:“是。”
张小宝有些没想明白,老实提问:“冥府和仙界……能不能举个例子?”
天枢星君略一沉思:“你听说过受到神仙帮助,手刃父母仇人复仇的古典故事吗?”
张小宝点头:“听说过。”
“如今便不会再有了。”天枢星君一边优雅打开了盒饭,一边为他解说,“因为不是当场反击,就涉嫌谋杀,就算是当场反击,也会涉嫌防卫过当。”
张小宝:“……”
这位仙君广袖长袍,束发戴冠,结果一张嘴就把人拉到了法制频道,只能说不愧是勿善君的朋友。
张小宝一边思索一边往嘴里送了口饭,随口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他刚刚还打算边吃边和勿善君聊聊的,但一口下去,什么工作都忘到了九霄云外,一时间小饭桌前无人说话,妖、鬼、仙都专心致志地扒饭。
等到盒饭见底,三位心满意足地一抹嘴,同步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勿善君靠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带着几分酒足饭饱的慵懒问他:“刚刚说到哪来着?我为什么留在冥府工作啊?”
“嗯!”张小宝找回一点工作的上进心,赶紧坐正,“我听说,冥府的阴差也好,冥府十君也罢,都是能随时投胎的,当时勿善君为何没有投胎留在这里?”
“这个嘛……”勿善君略一思索,正要开口,忽然看向边上的天枢星君,“你怎么还在这儿?”
天枢星君面色如常,也不避讳:“好奇。”
“啧。”勿善君嫌弃地一皱眉,不过也没非要赶他走,如实回答,“我刚来冥府时候,和律法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她想了想,摆了摆手,“不对,也不能这么说,我还是从头说起吧。”
“你知道阴差大部分是青壮年,倒不是他们恰巧是这时候死的,是老大会让他们选自己最适宜的年龄,方便工作。”
“我来冥府的时候比现在还小一点,是我央求老大,把我变大一点的。”
张小宝想起怜春君,有些谨慎地问:“如果会让您想起伤心事,不说也可以的。”
“啊?”勿善君一愣,随后笑起来,“没有什么伤心事,我是病死的。”
“你知道的,古代么,医疗水平低下,能安稳长大的人才是少数。”
“本来就算要找留下来工作的鬼魂,也不会找小孩。”
天枢星君赞同点头:“不能雇佣童工。”
勿善君龇了龇牙:“那时候还没这条!况且我也不算儿童,都十五了,在当时都是能嫁人的年纪了!”
天枢星君微微侧目:“那嫁人了吗?”
“没有,我身体不好,哪有人想娶个病罐子回去!”勿善君一拍桌子,有些恼怒,“你能不能不打岔!”
天枢星君这才闭上嘴。
张小宝配合地提醒:“刚刚说到冥府本来不会留下孩子。”
“嗯。”勿善君点点头,“我们家那时候穷,还一直生病,懵懵懂懂到了冥府,也没多少害怕,但我也不想投胎。”
“我觉得死了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身上不觉得难受,也不用挨饿。”
“那时候正巧烛幽君来找冥王,要看一眼生死簿,我灵机一动,觉得能帮上忙,就对着他喊‘我能帮忙抄书’……”
她说着说着自己笑起来,“我也是年纪小,初生牛犊不怕虎,要是我知道那是怎样的大人物,或许反而不敢喊了。”
天枢星君眼里一闪而过一丝笑意:“所以你当初以为,他们是只有一份生死簿,所以打算给他们再抄一份?”
“对啊。”勿善君也不觉得不好意思,摇头晃脑地说,“我毛遂自荐,那时候冥王大概也觉得好笑,他跟我说,这簿子可不是谁都能看的,我就更起劲了。”
“我告诉他,我会抄书,但我不认字,要抄这本子,天底下没有比找我更方便的了。”
张小宝也觉得奇怪:“怎么还有会写字但不认字的?”
勿善君一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的架势:“因为我爹是个秀才,他能接一些抄书的活,我也帮他做一些,但他也没工夫教我识字。”
天枢星君略一思索:“那如今冥府十君人手一本生死簿副本,该不会是你抄的吧?”
“当然不是。”勿善君一摆手,“大人没答应,倒是问了我怎么不想投胎,我老实交待,并且告诉他,我一定好好工作,求他把我留下来。”
“他就把我提溜着交给了千傀君,让他教我识字,说让我跟着学当今朝代的律法,先看看聪不聪明。”
她露出几分得意,“我从小学东西可快了!我就是看我爹写字,自己沾着茶水在桌子上模仿,还把他吓了一跳呢!”
“那时候家里穷,也没有纸墨给我浪费,我爹就给了我支笔,让我沾着水在桌上写,先能学到七八分像,才让我给我纸笔。”
“总之,老大给了我个机会,我就一直在这儿留下来了。”
天枢星君略一思索:“那你如今这么多年了,知道活着的好处了,也不考虑投胎转世吗?”
“哎,这不是没找到和我一样聪明的接班人吗?”勿善君摇头晃脑,压低声音说,“我悄悄跟你说啊,虽然我总说老大压榨我,不给我放假,其实吧,我还是有假的,就是我不休。”
张小宝面露惊讶:“啊?”
“休了也不快活啊。”勿善君理直气壮地说,“我就算出去玩了,到底也还惦记着这里,之前休假,还是老大把我扔出去还拉了结界不让我进来……”
她嘀咕,“可终究是放心不下么。”
张小宝愣了愣,他微微点头,低下头看着自己写了满满一页纸的记录:“那我大概知道勿善君为何留下了。”
勿善君笑了一声:“你慢慢就知道了,这冥府虽然都是死人,但情谊和牵挂都是真的。”
“冥府十君虽然奇怪,但……”
“勿善君。”巨大龟首突然去而复返,“你还有没有剩牛肉啊?”
“哎哟!”勿善君差点吓得跳起来,气急败坏回头,“小老板家的饭我什么时候剩过!没了没了!盒子我都舔干净了!”
“哦。”渡厄君露出失望的表情,“我记得你不爱吃香菜,还以为你会剩下凉拌牛肉呢。”
“哼哼,我这份是小老板特制不放香菜的!”勿善君笑容满面,想起来似的看向张小宝,“哦对了,我这儿你问完没有?”
“不如正好顺路,跟着渡厄君去他那儿吧,他没有府邸,一向住在冥河里。”
“好啊。”渡厄君瓮声瓮气答应,“你要来吗?结罗君就住在我旁边,你还可以一起问。”
“哦哦,好!”张小宝赶紧答应,拎着本子跟上去,有些紧张地看着渡厄君周围的空间,有些不知道要怎么跟上去。
渡厄君低下头:“你爬上来吧。”
张小宝战战兢兢:“那麻烦了。”
正要离开,他才想起来道谢,回头喊了一句,“多谢勿善君……”
就眼前一黑,听见了哗啦啦的水声。
渡厄君提醒他:“你可别松手啊,掉下去是冥河,你这样的小妖怪,下去了就捞不起来了。”
张小宝觉得自己突然有些脚软。
渡厄君慢吞吞地推开水波前行,把他放到岸边,张小宝赶紧落了下来,松了口气。
他扭头能看见冥河上有一座桥,神态各异的鬼魂们排着队往前走,河边还有阴差在维持秩序,除此以外,漆黑不见底的冥河里,偶尔也会飘过沉溺其中的魂魄。
张小宝有些结巴地问:“这、这是……”
“是困在冥河里的魂魄。”渡厄君好脾气地回答,“有些人心有不甘,不愿走,就从桥上跳了下来。”
“进了冥河的魂魄就走不脱了,他们只能如复一日往复奔流,注视着桥上的魂魄。”
张小宝有些紧张,握紧了自己的本子:“那渡厄君能住在这样的冥河里,一定非常厉害!”
“我年轻时候要是听到你这样说,一定很高兴。”渡厄君的语调慢吞吞的,奇异的带着让人心平气和的力量,他慢慢把腿收回壳里,懒洋洋地开口,“你想问什么就问吧,都没关系。”
“就是如果不问快一点,我吃饱了就要犯困了。”
“啊,还有一会儿是结罗君给我换药的时候,他会过来,你可以接着问他。”
张小宝赶紧点头,还是问了自己最好奇地问题:“渡厄君……是妖兽吗?是传说中的玄武,还是什么龙龟之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渡厄君:吃饱了容易犯困
第73章 番外·冥府调查报告(三)
“是鳌。”渡厄君懒洋洋地开口,“你知道人间关于女娲斩断鳌足撑天的传闻吧?”
“那里面的鳌就是我。”
张小宝点头如捣蒜,飞快记录着:“哦哦,你跟那个鳌是同一个种族对吧……”
“不是,是那里面的鳌就是我。”渡厄君重复了一遍,打了个哈欠,“不过女娲是人类给她的名讳了,是先圣在人间的显像之一。”
张小宝微微张开了嘴,一脸呆滞。
渡厄君就安安静静和他对视,看起来似乎马上就要睡着了。
张小宝赶紧回过神来,紧接着问:“那、那渡厄君平常在冥府负责什么?”
他虽然知道这些妖怪、鬼寿命很长,但没想到一来就遇到一个传说故事里响当当的大人物。
“负责……”渡厄君努力打起精神,看起来就要沉就冥河里睡着了,“负责给大家送饭,还有大人偶尔需要出门装模作样的时候,当他的坐骑。”
张小宝愣了愣神。
渡厄君笑起来:“大人带我回来的时候,就说让我在这儿好好养老,所以我其实没有什么职责。”
“非要说的话,如今大家在小老板那儿订饭,只是冥府出入要走鬼门关,还要有批文,多少有些麻烦,所以我帮大家带份饭。”
他看了眼冥河,“人间往来冥府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鬼门关,还有一条是冥河。但冥河寻常人触之即死,就是大罗神仙也只会往下沉,只有我能过。”
“这条路我只载大人过,你可以当我也是守着冥界的后门。”
张小宝松了口气。
渡厄君过得随性,似乎觉得自己在冥府除了帮忙送饭也没做什么,但在旁人看来,比起送饭和当坐骑,看守冥河明显才是他的正职。
张小宝看他似乎还没睡着,又问:“那渡厄君,是怎么来到冥府的?”
“那可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渡厄君微微睁开眼,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啊,结罗君来了。”
“啊?”张小宝完全没察觉到有人靠近,有些意外地回头看,一道幽魂一般的结罗君从岸边花丛中穿过——他低伏着身形,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真正的蜘蛛。
张小宝正要打招呼,结罗君已经低声开口:“我已经看见他了,我只是不想说话。”
他低着头,并不看张小宝,看起来不算太友善。
渡厄君像是完全没察觉到他的抵触,瓮声瓮气开口:“这可不行,大人说了,要配合他的工作。”
结罗君叹了口气,从草丛里支起身体,露出非人的下丨半身,神色恹恹:“可我没什么好说的。”
他看向渡厄君,“你先上来,给你换药。”
“好吧。”渡厄君磨磨蹭蹭从冥河里爬了上来,老老实实趴在地上,让结罗君给自己上药,目光却看向张小宝,“我继续和你说之前的事。”
“我不是说,我最初是被斩断四肢的那只鳌吗?”
张小宝赶紧接着记载:“是。”
渡厄君露出些许怀念的神情:“鳌其实也是龙的一种,龙首、龟身、麒麟尾……”
张小宝愣了愣,看向渡厄君的脑袋——巨大的龟首看起来颇为威严,但怎么看,都是个龟脑袋。
结罗君冷冷开口:“你看什么?”
张小宝立刻收回目光摇头:“没有没有,我就是想,那个……”
“哦,我说的是那时候的我。”渡厄君倒是一点都不生气,他好脾气地笑起来,“我当年是长那样的。”
“后来,我自告奋勇让先圣以我的身躯支撑天地,一直等到天地间有人成圣,能够撑起以身承接天地气运的功德柱。”
“先圣感念我的忠勇,离去之前为我留下守护,让我即使失去四肢之后也能活下来。”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结罗君蹲在他身边,检查他四肢上的伤口,张小宝这才发现,渡厄君的四肢居然都是用线缝起来的。
“那正是天幕将倾,先圣们决意以身合道的大灾难时期,大人在那时候,也还只是个有些实力厉鬼,我们都还挣扎在自己的道上。”渡厄君慢悠悠地说,“先圣留下预言,说往后必定会出现圣人,能以身承接天地气运,立起功德柱,分天开地。”
“到那时候,我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张小宝张了张嘴:“那可真是……”
渡厄君笑了笑:“我年轻时候,可没现在这么慢吞吞,我当时多少也是族内的天之骄子,脾气可大了。”
“从以我的四肢撑起天地,到第一位圣人出现,在史书中或许不过一行,但对我而言,确实难捱的许多年。”
“最初,我满心壮志,坚信自己是为天下做了牺牲,但慢慢的,我逐渐生了疑虑。”
他的声音温吞,但却依然能看到些许从前的阴影,“天下称颂先圣,可我明明也做了牺牲,却也没几个人记得我……”
“我开始担心,即便有圣人出世,他们也不会记得再来救我了。”
“我失去四肢,每日血流不止,动弹不得,就连身上的龙鳞都在脱落,直到彻底失去龙相,看起来只像是一只普通的巨龟。”
“但我又因为先圣的庇护而不会死去,即便痛苦万分,我也只能等待——那时,我觉得这更像是某种诅咒。”
“饱含我怨愤的血液流入大江,无数妖魔受到我的影响,开始兴风作浪,大肆捕食凡人,我看在眼里,居然觉得畅快。”
渡厄君有些羞愧地低下头,结罗君皱起眉头,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腿:“不是你的错。”
“我以为他们都把我忘了。”渡厄君低着头,“直到大人找到我。”
“他那时还没成圣,只是因为附近妖魔作祟太过猖狂,才过来平定混乱。”
“那些妖魔都不是他的对手,我气急了,想要挣扎着爬起来与他大战,他却低头看我,让我再等等,很快,我就能自由了。”
张小宝面露感动:“您答应了他,所以二位才结识……”
“那倒没有。”渡厄君诚实地说,“我那时候满心愤懑,根本不打算等他成圣,只想让其他人也尝尝我的痛苦。”
“我虽然没了四肢,但我脖子也长,咬人可疼了!”渡厄君面上露出几分得意,“我当时打算把他骗过来,狠狠咬他一口……”
张小宝:“……那、那大人上当了吗?”
“没有。”渡厄君面露郁闷,“没咬到。”
“他劝我,说漫长坚守比一时英勇更难,让我不要功亏一篑……”
张小宝松了口气:“那大人这回把你感动了吗?”
“也没有。”渡厄君眨了眨眼,“我觉得他站着说话不腰疼,就朝他吐口水。”
张小宝:“……”
你怎么不按剧本来啊!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尝试猜测,“那是大人并未计较,宽慰了你,才终于打动了你……”
“他才没那么好脾气。”渡厄君抬起头,幽幽开口,“他一脸不耐烦,说我是没了腿又不是没了耳朵,怎么听不懂话了,然后把我狠狠揍了一顿。”
张小宝拿笔的手微微颤抖:“……然后呢?”
渡厄君叹了口气:“他夸我挺耐揍。”
张小宝捂住了脸。
渡厄君接着说:“大人觉得不能把我留在这里了,就把我拎去了冥府,扔在冥河里。”
“这河本来一切活着的东西都走不脱,但我身上有先圣庇护,无论如何都不会死,因此能在这里活动。”
“这冥河水冰冷刺骨,却正好能缓解我伤口的灼痛,我还挺喜欢的。”
张小宝已经不敢贸然猜测了。
渡厄君笑起来:“但我却不能感谢他,就算动不了,我也每日在这里骂他。”
“他大多时候都不露面——那时候冥府人手少,很多事都只能他自己做。偶尔来看我,也是拿我解闷,要么威胁要把我烤了吃烤王八,要么拿着人间的吃食、新奇玩意往冥河里丢羞辱我……”
“当着他的面我都不吃不要,但过后我就会把它们捡起来。”
“一直到他第一次渡劫。”渡厄君慢吞吞眨了眨眼,“他看起来很累,问我,假如他死了,我愿不愿意看管冥府。”
张小宝的手顿了顿。
“我从没想过他会那么问。”渡厄君低下头,“还以为他在嘲讽我。”
“但他说,他觉得我做得到,就看我想不想。”
他微微闭上眼,“他说我们殊途同归,我们的路都不是靠一时孤勇往下走的,是要永志不忘,和漫长时光做较量。”
“他说假如他走不过去,就让我试试。”
“我与他做了个约定。”
“——假如他渡劫失败,那这冥府归我,天下也归我,我就把天下闹得天翻地覆缓解怨气。假如他能回来,我就从此听他驱使,每日跪地驮他出行,绝无二心。”
张小宝眨了眨眼:“最后他回来了。”
渡厄君点了点头:“还带回了我的腿,找了当时的大巫帮我缝上。”
张小宝松了口气,露出点笑意:“总算是……所以往后你们就一直……”
“哦,还没有。”渡厄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有了腿,又反悔了,然后我就跟他大打了一架。”
张小宝:“……”
渡厄君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那可真是好畅快的一架,我们从天上打到地下,我虽然不是他的对手,但我有先圣庇护,怎么也不会死,所以毫无顾忌。”
“最后是他把我一爪掀翻,我身上带着的娃娃掉了出来……”
张小宝愣了愣:“娃娃?”
“就是我先前说的,他总往我这丢吃的玩的,我捡了个漂亮的娃娃。”渡厄君笑起来,“那娃娃掉出来滚在地上,变得脏兮兮的,我就地一滚,开始嚎啕大哭。”
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嘴上说着是娃娃脏了,其实还有我这么多年的愤恨与不甘,总算是都发泄出来了……”
“他答应我,往后每年给我买一个娃娃,我这才答应做他的手下,一晃,已经这么多年了。”
渡厄君忽然把脑袋缩回壳里,过了一会儿,叼着个娃娃递给张小宝,“这个,便送你了。”
张小宝受宠若惊:“这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千万年来,我壳里都快要塞不下来。”渡厄君笑起来,“结罗君也要吗?”
结罗君微微摇头,从怀里取出一个和他有几分相像的娃娃:“你先前送给过我了,你忘了?”
他低下头,轻轻摸了摸这个娃娃,“我以前或许也有过这样的娃娃,只是我记不得了。”
他看像张小宝,“我是个异鬼,能修补神魂,也懂些医术,除此以外,我都不记得了。”
“啊?”张小宝面露惊讶。
第74章 番外·冥府调查报告(四)
结罗君看起来不愿意多谈,幸好渡厄君也在这里。
他慢悠悠地开口:“你又想糊弄过去,大人不是都让你看过生前经历了吗?你明明知道,自己是村中大夫,在雨天赶去救治病人之时不慎跌落山崖……”
“可那些经历我没有丝毫记忆,即便让我看了,我也只觉得像是他人所作所为。”结罗君垂下眼,“我不记得,也不认同,那跟不是我做的,又有什么区别?”
渡厄君无奈摇头:“你还是那么死心眼。”
他嘀咕了两句,“而且我也说了,我这双腿是先圣斩下,即便你医术再好,也治不好的……”
“可你从未试过,我也未曾用遍天下药,我自然不信。”结罗君微微抬起头,看向张小宝,“我与他们不同,在冥府之中,资历也不算老。”
“要是和他们这些动辄上万年的家伙比起来,也算是个新鬼。”
张小宝赶紧点头,在自己的本子上飞快记载:“我、我知道了,你不记得自己活着时候的记忆……”
渡厄君懒洋洋开口,看起来已经开始犯困了:“毕竟他是异鬼嘛。”
“人的魂魄若是被困在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极其偶然的情况下会发生异变,变得不像人的魂魄一般。这类‘异鬼’多半会有些特殊能力,但也会因此产生一定的负面影响,有的会狂暴,有的会渴血,像他这样,只是少了做人时的记忆,已经很少见了。”
“大人说,结罗君应当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害人,才会……”
“那只是猜测。”结罗君站了起来,“即便是大人,也无法什么都知道,更何况……”
他低垂下眼,“我并非良善之辈。”
“你还不困吗?”
渡厄君的眼皮已经慢慢往下落了,他一边吐泡泡一边往河底沉:“就快睡着了。”
结罗君无奈摇头,看向张小宝:“还有其他的,跟我过来吧。”
“哦哦!”张小宝赶紧跟了上去。
冥河边开着不少花,是张小宝认不出的品种,大多是红黑色调,和冥府的气氛相得益彰。
“我没有府邸,也没有地方可以招待你茶水。”结罗君说着,忽然变小到一般蜘蛛大小,找了朵花跳上去。
张小宝瞪大了眼,下意识弯腰凑近看他。
“……挨太近了。”结罗君微微摇头,“想知道什么就快点问,然后去下一家。”
他大概指了个方向,“那里是帝罪君的府邸,你要进去可要做点心理准备。”
对于这位掌管刑罚的帝罪君,张小宝也大概有所耳闻,咽了咽口水这才点了点头:“我想问的是,你既然全都不记得了,为什么会答应在冥府做事?”
结罗君沉默片刻。
就在张小宝以为他不打算回答了的时候,他才开口:“报恩。”
“我落下山崖,醒来的时候就是这幅样子了,过去的事全然不记得,但我身边有一只死去的蜘蛛精。”
“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勿善君猜或许是我曾经救过对方,那蜘蛛精想要救我,渡厄君说也许是蜘蛛精想要吃我,却没想被我奋力杀死,总之……我应该是因为那只蜘蛛才变成这样的。”
“我当时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处,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只凭借本能,修补山中鬼魂野鬼的魂魄。”
“只是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我其实是在不断消耗自己的神魂……”
他垂下头,“我即将消散之时,有曾经帮过的孤魂野鬼主动找了阴差……大人亲自过来了。”
“他告诫我不要随意使用力量,并在这里帮我建立了可以修补神魂的阵法。”
“最开始时,他也并未说要我做什么,只是我自己过意不去,想要帮他……”
“一晃眼,也就过去这么久了。”
张小宝挠了挠头:“感觉经常听见大家这么说。”
结罗君愣了愣:“原来大家都这样想吗?”
他沉默片刻,“说起来可能让人觉得狂妄,但我总觉得……那位大人让人放心不下。”
“我没打算离开,一个是觉得恩情还没报完,还有就是……担心大人。”
张小宝认真点了点头:“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一开始只是想帮上点忙,不知不觉,就开始操心大家。”
结罗君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别无二心就好。”
“冥府也不是没有出过叛徒,但大人一如既往,你……不要让他失望。”
张小宝赶紧答应,他总觉得这位结罗君看似和大家有些距离,但实际上,也是相当操心的个性。
而且,刚刚说了几句话,他们之间似乎也稍微拉近了些距离。
他才刚这么想,结罗君已经下了逐客令:“你该走了,我也没有别的可以说的了。”
张小宝遗憾站起来,听到他低声说,“你虽然不是鬼物,但若是受了伤,也可以找我看,寻常医术……我也是会的。”
张小宝愣了愣,回头露出笑意:“多谢结罗君。”
结罗君已经闭上了眼睛,看起来不打算多说:“职责所在而已。”
“你最好还是别受伤给人添麻烦。”
张小宝一边答应,一边笑呵呵地往下一座府邸前去,即便到了目的地门前,他脸上的笑容也还没收敛干净。
大门刚一推开,经久不散的铁锈味和凄厉嚎叫迎面扑来,张小宝差点吓一个哆嗦。
“来了啊。”正坐在门前喝茶的帝罪君笑眯眯地看他,“我想着也差不多该来了。”
“帝、帝罪君好!”张小宝多少有些犯怵,他只听说之前事件里的妖怪都交给了帝罪君审问,什么都交代的清清楚楚,那些看起来相当厉害的坏蛋们一个都没扛过审问,这位帝罪君肯定是个狠角色。
帝罪君笑眯眯点了点头,指了指面前的凳子:“坐着说吧,你的来意我都知道了,刚刚勿善君还在群里夸了你。”
“群?”张小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冥府十君的工作群。”帝罪君笑弯了眼,“你倒是应该就会也有群了。”
“哦哦!”张小宝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挠头笑起来,“我还是不太习惯冥府和‘工作群’联系在一起。”
“当成一般企业就好了。”帝罪君笑容和气,指了指里面,“里面是审讯室,多少要见点血腥,没什么特别的事,我就不带你进去看了吧?”
“好!”张小宝忙不迭答应,展开了自己的册子,“我知道帝罪君是负责刑罚的,种族应当是鬼吧?”
“自然。”帝罪君笑弯了眼,十分配合地回答,“我只比勿善君早来一些时日,算是她的同期,照你们看来,原本我们都是古代人。”
“哦……”张小宝懵懂点了点头,“但两位说话都没有那么……呃,文绉绉的味道?”
“我时常去人间,偶尔也会与人说话,毕竟刑罚也要与时俱进。”帝罪君喝了口茶,“实不相瞒,我还有驾照呢。”
张小宝错愕睁大了眼:“啊、啊……”
帝罪君显然已经从勿善君那里听说了什么,笑眯眯地自己走了流程:“接下来是不是要问我为何留在冥府了?”
张小宝点头:“如果您方便的话……”
“方便方便。”帝罪君给他续了杯茶,“说起来我也是上了年纪,也有不少唠叨想说,可惜平日里可没人会老老实实听我说话。”
张小宝呆了呆,觉得自己对这位帝罪君的印象似乎发生了什么转变。
他迷迷糊糊被帝罪君牵着走,怀着些许懵懂点头:“那、那我很乐意听!”
帝罪君端着茶杯开口:“先从名字说起吧。”
“你知道冥府十君的名字,有的是大人赐的,有的是自己起的,像渡厄君就是大人起的,希望他能渡自己,也渡他人,不过渡厄君自己觉得也很符合,因为他总是肚子饿。”
“至于勿善君的就是自己起的,她是想起个像坏人能威慑别人的名字,说是‘勿善’听起来就不像好人。”
张小宝忍不住露出点笑意:“总觉得确实很符合大家的性格,那您……”
“我的是自己起的。”帝罪君靠着椅背,狭长的眼笑意盎然,“两个字都表明我的身份。”
张小宝睁大眼:“啊?”
“我出身帝王之家,非要说起来,还算是个皇子。”帝罪君像说起家常一般随口道,“也不用那么惊讶吧?比起龙和神话里的大人物,人间皇子,也只是小喽啰吧?”
张小宝结结巴巴:“可可可那是活的皇族啊!”
帝罪君忍不住笑起来:“勿善君当年也跟你有一样的反应,毕竟她也是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其他人可就完全不把这当回事了。”
“我虽然出生在帝王家,不过母妃家世不好也不得宠,排行也靠后,注定是不会当皇帝的,不过因为当年完全没人期许过我将来成就大业,所以我倒也不觉得遗憾。”
“更何况,我天生有些不同。”
帝罪君顿了顿,“你知道,有些人生来就是和旁人不同的。”
张小宝点头赞同:“大家都是不一样的嘛……”
帝罪君笑起来:“我说的,可不是这方面。”
“有些人生来就毫无同理心,有些人生来就残忍异常,有些人生来就喜欢疼痛……”
他眉眼弯弯,像在说自己“喜欢吃辣”一般随口说,“我就是这类人。”
“我喜欢看人流血痛苦,跪地求饶的样子。”
张小宝端着茶杯的手哆嗦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帝罪君玩很大吼。
第75章 番外·冥府调查报告(五)
“别害怕嘛。”帝罪君笑容温和,“我怎么会对你出手呢。”
张小宝松了口气:“也对啊……”
帝罪君喝了口茶:“只要你没做坏事。”
他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可是真的有没做过坏事的人吗?”
张小宝又哆嗦起来:“我我我可能也就做过一二三四……件坏事吧。”
帝罪君饶有兴致问他:“你做过什么坏事?”
张小宝深吸一口气,带着忏悔的神情说:“……我以前抄过作业。”
帝罪君:“……”
张小宝看起来已经在回忆人生了:“我还骗过我爸妈我这成绩还没垫底……”
帝罪君:“……”
他露出忍笑的神情,“那可真是天大的坏事。”
张小宝哆哆嗦嗦问:“这得受什么刑罚啊?”
帝罪君坏心眼地笑弯了眼,慢悠悠放下茶杯,思索着说:“至少得被挠脚心一百下吧。”
张小宝有些迟疑:“……好、好像还能接受?”
帝罪君忍不住笑起来:“我骗你的。”
“我可不是想给你什么刑罚,就给你什么刑罚,你要不要受罚,还得看勿善君那边怎么判。”
张小宝松了口气:“这、这样啊……”
“是啊。”帝罪君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这是我和大人的约定。”
他回过神来,先笑,“可能要说起过去的事情了,你要听吗?”
“是!”张小宝忙不迭点头,展开自己的册子,“我准备好记了。”
“先说我是如何知道与一般人不同的吧。”帝罪君撑着下巴,“我记得,那时我大约七岁吧,母妃宫里抓到一个小贼。”
“是宫里新来的小太监,大概是还不懂事,不知道有些东西能偷有些不能,居然胆大包天偷了御赐的东西。”
他像是担心张小宝不能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又解释了一句,“丢了御赐的东西,是连我母妃也要一起受罚的。”
“哦哦!”张小宝赶紧跟着点头,“我听说过,电视剧里也看到过!”
“嗯。”帝罪君应了一声,懒洋洋地说,“虽然说我母妃并不受宠,父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来一回,更不会轻易想到问起她的一只簪子,但这就像是个定时炸弹……”
张小宝发挥了一下想象力:“而且让别人知道了,是不是还有可能被打小报告到皇上那里啊?”
帝罪君忍不住笑了一声:“嗯,有这个可能,不过我母妃没什么威胁,也不会特别招致祸端。”
“不过最好还是能让他交出来。”
“我记得当时,我母妃又气又急,一会儿吓唬那个小太监说要杀头,一会儿哄他说交出来什么都好,但那小家伙还有几分骨气,怎么都不肯说。”
“我当时想给母亲分忧,就出了主意——他不过是个小太监,宫里也花不了钱,也到能在宫外置办宅子的程度,多半是把钱送回了家,我就让人先查查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张小宝赞同地点头:“帝罪君好聪明!”
“其实这时候他就已经怕了,说东西在家里,一定会交出来,但我却觉得惋惜。”帝罪君叹了口气,“我那时候还不懂隐藏,即便母亲夸我,我也看起来不太高兴,她就问我为什么。”
“我说可惜他招认的太快了,否则还可以多用些方法,即便不能被他人发现对下人用刑罚,也有很多方法。比如对外说他得了怪病,每日拔他一颗牙……”
张小宝倒吸了一口凉气,捂住了自己的嘴。
帝罪君笑得眉眼弯弯:“啊,我母亲当时和你的反应一模一样。”
“她再三告诫我,千万不能对别人说这种话,也不能让人发觉我是这样的人,我那时才知道,原来我和别人不同。”
“不过纸包不住火。”
帝罪君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我兄长将要继位之时,疑心病重,即便我表面看起来没什么威胁,也最好有个把柄在他手里才好。”
“我便假装让他掌握了我的把柄,他这才满意,与我达成交易,把我放去刑部,让我发挥所长,他也能安心坐他的天子之位。”
帝罪君露出一点笑意,“哎呀,那可真是我过的最畅快的日子了。”
张小宝不是很想知道他具体有多畅快。
帝罪君摇了摇头:“不过可惜,我那大哥不太争气,居然让别人把他从唾手可得的皇位上拉了下来。”
“我和他站在同一阵营,自然也只能同生共死了。”
他像是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你知道的,像我这样的人,一定树敌很多,那些在天牢里被我折磨致死的罪犯也有亲人……”
张小宝有一丝犹豫,小声问:“那帝罪君折磨的,都是坏人吗?”
帝罪君沉思片刻:“至少都是犯了当时律法的罪人。”
“若以当时的目光来看,居然妄图造反,自然是罪无可赦,但以现在的目光来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笑起来,“我从来不是制定律法的人,只是律法的执行者,换而言之,我从来都只是一把‘刀’。”
张小宝愣了愣:“那、那你是怎么留在冥府……”
“因为他们对我的量刑产生了分歧。”帝罪君笑眯眯指了指勿善君府邸的方向,“那时勿善君还不是冥府十君之一,当时的判官之首说我杀孽深重,但勿善君不同意。”
他笑弯了眼,“她当时修为尚浅,还不能幻化成大人模样,十几岁的少女在满殿怒目修罗鬼面前据理力争,说我是‘职责所在,不该问罪’。”
张小宝肃然起敬:“勿善君真是……”
他一时间似乎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形容词。
帝罪君慢悠悠撇去茶水上浮沫,姿态优雅,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我当时觉得好奇,便和她搭话,说我也不怕疼,她不必为我得罪自己顶头上司。”
“她反而更生气了,插着腰瞪我,说‘谁是为了你’。”
帝罪君眼里带上笑意,“我便问她,‘那是为了什么’,她挺胸抬头,毫不犹豫‘自然是为了大人和公平’。”
张小宝也跟着笑起来:“是为了冥王大人和公正吧?”
“嗯。”帝罪君微微点头,“她说,大人叫她识字,学习历朝历代律法,就是要让她明断是非,她既然觉得不对,就一步也不能让。”
他面露赞许,“我当时夸她小小年纪已有一段风骨,结果被她跳着脚骂,说要判我蔑视判官。”
张小宝忍不住挠头:“像是勿善君会干的事。”
“后来他们僵持不下,只好把冥王请来。”帝罪君看着茶杯,“他翻看我的生死簿,而后问我,除了在狱中的犯人,我从未对其他人出手,是为何。”
“我如实回答——因为会祸及家人。”
张小宝错愕眨了眨眼:“啊?”
帝罪君笑起来:“怎么,你以为我会说些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吗?”
“事实便是如此,若没有刑罚,世人犯罪之前就不会犹豫,像我这样的家伙,就不会收敛。”
“大人当时对我说——”
张小宝竖起耳朵,打算把冥王大人曾说的名言警句记下来。
帝罪君笑弯了眼:“你虽然是个变态,但知道畏惧,也不算无药可救。放对了地方的变态,就是好用的刀。”
张小宝:“……大人说话就不能再斟酌斟酌吗。”
帝罪君哈哈笑起来:“这便是记录者的工作了。”
他收敛笑意,指了指幽深牢狱,“所以,我在此、这座牢狱在此的意义,就是对世人的警示,是自古以来,朴素的‘恶有恶报’的具现。”
张小宝愣了愣,这才郑重点头:“我明白了。”
帝罪君刚刚的严肃仿佛只是一闪而过的错觉,他笑眯眯靠近椅子里:“再往后走就是烛幽君的府邸了,他不是鬼,是个有些独特的树妖,不,准确来说,是半妖半鬼。”
“半妖?”张小宝对这个词语多少有些亲切,他站起来,“那我就前去拜访了。”
帝罪君懒洋洋摆手:“去吧。”
“烛幽君话少,但并不算脾气坏,实在不行,你就夸两句人圣。”
“人圣?”张小宝一脸懵懂。
帝罪君微微睁大眼,忽然露出个坏心眼的笑容:“原来如此,你还不知道啊。”
“那你到时候就先问问他,对人圣什么看法,对冥王什么看法,啊,人间不是常有那个问题吗?”
“你就问他——人圣和冥王同时掉进冥河里,他先救谁。”
张小宝看着帝罪君明显看热闹的笑容,有些含糊其辞地答应下来,默默下定了决心——这问题绝对不能瞎问。
他走出帝罪君的府邸,往前看见一座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地的住所——据帝罪君所说,烛幽君原型时幕天席地,所以对住所没什么要求。
他小心翼翼敲了敲门,两扇门吱呀一声往内打开,一身黑色长袍的青年端坐在案前,正好合上手里的报告。
他抬起头,目光古井无波,微微点头:“来了,坐吧。”
“哦、哦!”张小宝好歹也见了几位冥府十君了,这会儿深呼吸一口气,紧张在他面前坐下,斟酌开口,“烛幽君好,我来问些消息。”
“那个……人圣最近可好?”
张小宝清楚看到刚刚一丝不苟的烛幽君神色有了些波动,他微微抬起头,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他很好。”
“你……难道也要报恩?”
第76章 番外·冥府调查报告(六)
张小宝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先问“报恩”还是先问“也”。
他挠了挠头,最后决定实话实说:“我、我不认识人圣的,只是前几位教我,和您缓和关系可以夸夸人圣……”
烛幽君表情缓和:“原来如此。”
“问吧。”
张小宝赶紧点头,虽然心里好奇他和人圣的关系,但还是优先工作,摊开了自己的小册子。
“首先是种族。”张小宝严谨地问,“先前帝罪君说您是半妖半鬼,我就这么填吗?”
“嗯。”烛幽君微微点头,“这样就好。”
张小宝眼巴巴看他,烛幽君不明所以地回看。
两人沉默对视了一会儿,张小宝不得不开口:“那个,大人,能不能稍微解释一下?”
烛幽君这才反应过来:“嗯。”
“我本体是万年成材的烛芯木,遭雷劫劈落后,一半生生不息,一半腐朽枯萎,半生半死之间跨越界限,因此也像半鬼半妖。”
他难得说这么长一串,张小宝赶紧奋笔疾书。
他说完又停下,张小宝又问:“那烛幽君当初是怎么来冥府做事的?”
烛幽君思索着:“我刚入人间,不懂人情世故,引发骚乱,当时冥王以为有妖物害人,想来抓我。”
“后来……”
烛幽君微微皱起眉头,“他觉得我有意思。”
“啊?”张小宝神色有几分茫然。
他觉得烛幽君大概是目前为止,冥府十君里最符合“一本正经”这个词的人了,冥王觉得的“有意思”,到底是哪个方面的“有意思”啊?
烛幽君微微摇头:“这你要问他。”
“这倒也是……”张小宝只好挠了挠脑袋。
他慢慢发现,这位烛幽君其实相当好说话,只是得问才会开口。
张小宝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册子,接着问:“那烛幽君在冥府的主要职责是什么?”
烛幽君简洁地回答:“打手。”
张小宝握着笔的动作僵了僵,最后叹了口气:“我已经快要逐渐习惯冥府的这种说法了。”
“能不能具体点?”
烛幽君点了点头:“我手下掌管阴差,日常的勾魂由他们分区域执行,但如果遇上拒捕的,或是什么麻烦的厉鬼、妖怪、道士、仙人拦路,就由我出手解决麻烦。”
张小宝哭笑不得:“烛幽君,这才是你的职责吧!怎么能说是打手?”
“是吗?”烛幽君看起来像是真情实感的觉得困惑,“可冥王一向是这么说的。”
张小宝到底还是没抵抗住内心的好奇,他瞥了烛幽君一眼,他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现在气氛也不差,他于是斟酌着字句开口:“那个,烛幽君,其实我还不知道,您跟人圣……是什么关系?”
烛幽君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啊,是还需要调查家属吗?”
“家属?”张小宝微微张大嘴,觉得自己大概已经知道什么了。
烛幽君微微点头:“我原先也曾想过,到底该怎么介绍他。”
“无论说是‘妻子’还是‘丈夫’似乎都有些不妥,说‘爱人’又好像有些老派,‘对象’又多少有些轻佻……”
张小宝张了张嘴,忍不住笑起来:“我现在知道,人圣对于烛幽君来说,一定是非常重要又特别的人了。”
“自然。”烛幽君赞同地点了点头,“不过,对我而言,他不是‘人圣’,只是司南星。”
张小宝似懂非懂,他认真点了点头,试着问他:“烛幽君不是鬼,即便要离开冥府,也不需要轮回投胎,那您有没有想过离开?”
烛幽君毫不犹豫地点头:“自然想过。”
张小宝来了精神:“什么时候?”
烛幽君诚实地回答:“特别忙不能回家吃饭的时候。”
张小宝:“……”
“不过冥府一向不循规蹈矩,大多数时候我都能待在外头,因此还算不错。”烛幽君神情认真,“更何况,冥府十君各有所长,但除我之外,并没有特别擅长战斗的。”
张小宝张了张嘴,想说这几位恐怕随便拎一个出来,他都打不过,但想了想他自己妖力低微,于是还是识相的闭上了嘴巴。
烛幽君看向他:“你看起来也并不是擅长战斗的类型。”
张小宝诚实地点头:“可能算一窍不通。”
烛幽君摇了摇头:“所以,我也不能放心,至少得找到一个能镇住恶鬼的存在……”
他若有所思地开口,“若是东海那位五爪金龙今后能够再成长些,或许能帮上忙。”
张小宝已经不是第一次从冥府十君口中听到“放不下心”这类话了,他忍不住挠了挠头:“大家都很担心冥王大人啊,但我觉得那位大人如此强大,好像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他的劫数特殊,一旦放松,就是万劫不复。”烛幽君抬起眼,“而他一向得理不饶人,性格恶劣,无法无天,这天底下想要看他万劫不复的人如过江之鲫,太多了。”
“有些人想等他落魄时踩上两脚,而有些人会想方设法让他落魄,这也就是为何每次劫期,他都这边多灾多难。”
“啊?”张小宝大惊失色,“为什么啊,我觉得冥王人特别好啊!”
烛幽君动作顿了顿,像是觉得新奇般看他一眼:“原来如此。”
“我原本还想,你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特别,想法倒是特别。”
张小宝:“……打扰了。”
烛幽君以为他打算离开了,便问:“你下一处打算去哪?”
“就先问我吧。”一身惨白丧服的梦魂君一阵风似的飘进来,森然开口,“烛幽君,来活了。”
烛幽君当即站了起来,朝他们一点头:“先失陪。”
张小宝张了张嘴,震惊看向来去匆匆的两人:“啊……”
“有厉鬼作祟。”梦魂君简单说明了一下,在桌前盘腿坐下,“既然来了,你就顺便问吧。”
“哦哦!”张小宝赶紧答应,打开了手里的册子,“梦魂君的种族……是鬼吧?”
“嗯。”梦魂君应了一声,“职责是替有功德的鬼魂托梦,偶尔也帮勿善君那边梦中求证,总归都与梦有关。”
张小宝悄悄看了眼她身上的衣服。
冥府十君大多穿的是冥府统一的黑色制服,只有几位喜欢穿自己的,梦魂君应该是其中穿着最像厉鬼的。
她这一身染血的丧服,说是刚从凶杀现场过来都有人信。
张小宝犹豫了,但还是开口询问:“梦魂君方便告诉我,为什么会留在冥府吗?”
张小宝觉得那张诡异的符咒面具后面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梦魂君的语气听不清喜怒:“你果然像他们说的一样,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家伙。”
张小宝讷讷抓了抓脑袋:“我……”
“也不是什么坏事,当初若不是大人多管闲事,也没有如今的我。”梦魂君微微点头,“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不过你要知道,我们都是鬼,都是死过一回的人,过往的故事,也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如果不是心有执念,多半也不会留在这里。”
张小宝认真点头:“我知道。”
“但我记得大人和我说过,重要的是记得自己是谁,大多数人,都和过去不同了吧?梦魂君……”
“我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梦魂君抬眼看他,“这是我自戕时穿的丧服,我至今没有脱下,就代表我从没忘,也不想要忘。”
张小宝思索片刻,认真点头:“那一定也有该记得的意义。”
梦魂君:“……”
她沉默片刻,最后摇了摇头,“你还真是个老好人。”
“既然你想听,我就告诉你——我曾是名门贵女,被人诬陷清白,要我下嫁屠户。我不甘心认命,也不想侮辱门楣,就穿上丧服,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已死自证。”
张小宝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梦魂君并没有等他的点评,她自己说了下去:“我死后魂魄浑浑噩噩,看见家人哭着领回我的尸身,不知是哪里的‘才子’为我写了挽联、诗文,甚至惊动了天子,给我家族御赐了牌匾。”
“原本的污名被洗清,家中长辈趁机上奏,细数当时跟着风言风语贬损我家族的大臣,说是有人不想我与皇家联姻才特意诬陷于我,借势卖了好一份可怜。”
“天子垂怜,特意召了我表妹入宫……”
“听起来我这一死,皆大欢喜,是再有价值不过的了。”
张小宝下意识摇了摇头:“怎么会呢……”
梦魂君哼笑一声:“大人来找我时,我就把这个故事讲给他听,问他,我是否有功德,是不是一条命价值千金。”
“他却看穿了我。”
“我如果当真心甘情愿,又怎么会变成厉鬼,怎么会弥留于此,不愿离去。”
梦魂君安静端坐,身姿挺拔,脊背笔直,“我虽是自戕,但却是被所有人,一起推到了那条路上。”
“大人说,很多人死前都不怕死,但死后都会后悔,是人之常情。”
“他说我还算幸运,至少当真死了,要是还留了一口气,那才算麻烦。”
梦魂君静静注视着张小宝,“我的能力不是天生的,是大人赐我的。”
“他给我这份力量,让我好好推演,在当年,我要怎么样才能活下来,有尊严地活下来。”
“我要破了这一局,才能知道下辈子怎么活,才能离开。”
“这便是我的故事。”
张小宝也不由自主跟着正坐:“我都记下了。”
他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虽然当年或许相当难以破局,梦魂君不如看看如今,多少还是有些改变的。”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或许是我多管闲事了,我去下一处了!”
第77章 番外·冥府调查报告(七)
张小宝觉得自己居然在冥府十君面前说了大话,大概是胆子特别肥了,飞快从房间溜走,赶紧朝着下一个府邸前进。
按照顺序,下一个不是笼夜君就是千傀君了。这两位有个共同点,就是没人知道他们的真面目。
张小宝谨慎地站在府邸门外,轻轻敲了门,门内传来一声“进来”。
张小宝推开门,有些紧张地自我介绍:“您好我是张小宝!我是来收集冥府十君相关信息的……”
“你、你你好……”
对面的人似乎比他还紧张。
张小宝愣了愣,一瞬间居然觉得有些古怪,见了这么几位冥府十君了,这位还真是……十分内敛。
对方穿着一身白衣,把身体遮得严严实实不说,头上也带着个颇具武侠风的白纱斗笠,底下还有第二层防护面纱,一丝一毫都不露。
张小宝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小声问:“您是有什么不方便吗?”
他抓了抓后脑勺,刚刚还在他眼前的白衣青年一瞬间消失在了原地,张小宝下意识回头,对方比他先开口:“别转过来!”
张小宝的脑袋硬生生卡在半路,生怕惊扰身后的青年一般缓缓转了回来。
他有一种错觉,在他身后的这位“冥府十君”,比起大名鼎鼎的危险人物,似乎更像是某种容易受惊的小动物。
张小宝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不回过来,那我就这么问?”
“好。”白衣青年松了口气,“我是冥府十君的笼夜君,直接听从冥王大人差遣,平日帮忙做些整理阴差名册之类的文书工作。”
“啊,种族是鬼魂。”
对方似乎已经完全知道张小宝要问什么,十分配合的自己先回答了。
张小宝听得一愣一愣,赶紧接话:“哦,还有……”
“我为何会在冥府是吗?”对方似乎打定了主意要一口气把话说完,不给张小宝开口的机会,“这要从我活着的时候说起。”
“哦、哦!”张小宝不敢回头,只好赶紧掏出纸笔记录,老实听他说下去。
“我与常人有些不同。”笼夜君的语气一向轻柔,“虽然冥府十君多少都与常人有些不同,但我的不同是外表。”
“我……”
他还未说完,一道声音急急传来:“千傀君!”
张小宝又要回头,两道一模一样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别回过来!”
张小宝:“……”
他一脸茫然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刚刚有人叫“千傀君”,难道说……
张小宝迟疑开口:“难道千傀君也在这里?”
有人闷笑了一声,听声音还是笼夜君没错,但语调却全然不同:“我可是一开始就在这里。”
“啊?”张小宝有点懵了。
另一个笼夜君的声音难得这么着急:“在这里的一开始就不是我!千傀君变成我的样子骗了你!”
“这里也不是我的府邸,这是千傀君的府邸!”
张小宝错愕睁大了眼:“啊?那、那学的可真像啊……”
千傀君笑眯眯地开口,从他身后走出来,顶着笼夜君的外貌在张小宝面前站定:“我只是担心,笼夜君一向难以在人前说话,一会儿怕是说不出什么来,所以借用你的模样,先帮你把话说清楚。”
“你看,这不是基本已经快聊完了吗?”
他带着笼夜君一般无法露出的笑脸,对张小宝展示着自己的身体,“想来这位小兄弟还没有好好看过你的样子吧?”
笼夜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躲到了柱子后面,低声嘟囔:“就算不是我自己做,看到我的身体摆出这幅样子,总觉得让人有些不好意思。”
但就算这么说,他也没有制止,看样子还是想要配合张小宝完成调查的。
张小宝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他左右看了看,小声开口:“那我接着问了?”
“不用问。”千傀君笑眯眯开口,“只要笼夜君愿意,我可以直接展示给你看。”
笼夜君沉默片刻,最后点了点头:“……可以。”
千傀君笑了一声,摘下了的斗笠和面纱,露出难得一见的面容。
他的皮肤相当苍白,像覆着一层白雪,不仅如此,就连头发、睫毛上都像挂了霜。
张小宝愣了愣,想起生物书上曾经看过的图片,飞快反应过来:“啊!是白化病!”
千傀君微微点头:“正是如此。”
他看向躲在柱子后面的笼夜君,笑起来,“接下来的这些,你是要自己说,还是让我帮忙?”
“……我自己来。”笼夜君低声回答,“如你所见,我是个怪物……”
“在冥府也称不上怪吧。”张小宝小声纠正,“而且比起怪物,你应该更像病人。”
笼夜君沉默片刻:“你果然像他们说的那样,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老好人,难怪大人会选中你。”
“如今大多数人都知道这是种疾病,但在当年,我这样的孩子从一降生就是怪物。”
“我父母顶着流言蜚语把我养大,一直不让我露出面容,在家中帮忙干活——大人说这反而是阴差阳错救了我的命。”
“我的病见不得光,用布遮住皮肤,还能让我好受些。”
“不过因为家中交代过我,千万不能让人看见我的样子,所以我从来不敢摘下面巾,也从来没在外人面前说过话,因此……”
张小宝恍然大悟:“怪不得笼夜君这般怕生!”
笼夜君苦笑一声:“我也想过要改,可一时半会儿,还是改不过来。”
“已经好很多了。”千傀君笑起来,“当年只要有人在你附近,你就想逃跑你。”
笼夜君无奈笑了笑:“我七八岁那年,村庄遇到了罕见的大旱灾,村民们试了各种方法,祭祀、挖井、借水,都无功而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有人传言,说是村里养了我这样的妖怪,才召来了大旱灾。”
张小宝皱起眉头:“这、这也太……”
“他们本来要放火把我烧死,但母亲不忍心,偷偷把我放走,让我跑到山上去。”笼夜君站在柱子后面的阴影里,“我那时也不知道自己是生病了,我也怀疑过,我会不会是妖怪。”
“直到我遇见了大人。”
“遇见大人时,我还没有死,他告诉我我只是病了,并没有妖怪的血脉。”
“我当时高兴极了,因为那是我第一次笃定自己是个人类。”
张小宝不知道该不该替他高兴,心里多少觉得有些悲哀。
“我当时就想跟大人走。”笼夜君轻声说,“不过大人说,他待的地方活人很难生存,说让我先好好活着,死后若是还这么想,就去告诉阴差想要找他。”
“说来也奇怪,我居然是盼着死后的日子,才好好生存的。”
“我记得大人的话,不让皮肤碰到阳光,尽量在夜里活动,也算是运气不错,我慢慢找到了在山里存活的方法。”
“当时,我以为自己生了病,又一个人生活在山林里,恐怕也活不了多久,没想到我居然比一般人还要长寿,好好活到了七老八十……”
张小宝点头夸赞:“在以前,活到七八十那可是非常长寿了!”
“嗯。”笼夜君笑起来,“其实等我上了年纪,反而能和一般人说话了——毕竟这样头发花白就没有那么显眼了,只是我看起来比一般人更苍白些。”
“我试着和一般人搭话,只是为了能在死后对阴差说得出那句——‘我与冥王大人约定,死后要跟随他左右’。”
千傀君笑弯了眼:“可结果你那时候还是结结巴巴说不出话,又堵在冥河桥上不肯走,差点就把烛幽君召来了。”
“幸好那时候渡厄君从河里冒出了头,他急中生智,对着他说出了那句话。”
笼夜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和动物,或许反而能说上两句话。”
张小宝也跟着笑起来:“这也算是阴差阳错嘛!”
“嗯。”笼夜君轻声答应,“我这一生虽然不幸,但也幸运。”
“我觉得如今这样就很好,还没想要离开。”
张小宝点了点头,看向千傀君:“那千傀君……能变回原来的样子吗?”
“这可不行。”千傀君笑盈盈地回答,“我是个神秘主义者,不露出真身是我的信条……”
笼夜君慢悠悠地说:“他骗人的。”
“他是个擅长变化形态的白骨精,只是变得人太多,却把自己的模样忘记了。”
“哎呀,笼夜君真是记仇,怎么还揭我的老底呢。”千傀君笑起来,朝他点了点头,“就是这么回事,不过你别害怕,我除了是神秘主义,还是不杀生主义,和那种要剥了人皮才能变得像人的一般白骨精不同。”
“不过话说回来,我要只是一般白骨精的话,大人也不会留下我了。”
千傀君笑意温和,“我的职责便是变成大人参加他不想参加,但是冥王又不得不露面的无聊活动,以及偶尔做做卧底,探查消息。”
“作为交换条件,冥府往来所有存活过的凡人生死卷轴都任我查看,直到我想起来自己是谁。”
笼夜君摇了摇头:“你都好多年没去找了。”
“又有什么要紧嘛?”千傀君笑弯了眼,“你看冥府这些来来往往的凡人,有几个能一生顺遂,过得平安喜乐?”
“我如今作为妖怪过的也挺好,何必非要想起以前的苦日子。”
张小宝想了想,赞同地点头:“也对。”
“只要自己不在意,想不想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这下你的调查就完成了。”千傀君笑眯眯看他,“该去找冥王复命了?”
“也不用复命,我把卷轴交给怜春君就好。”张小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怜春君往前是负责和人间联络的,和我要做的事大同小异,大人说,等我正式把工作建立起来了,就派怜春君来给我坐镇,就像当初三界互助委员会那样。”
“这样啊。”千傀君笑眯眯看向他身后,“既然如此,怜春君也不用他再跑一趟了,自己出来吧?”
“哎。”怜春君轻轻叹了口气,从他们身后出现,“旁人看见都没点破,怎么就你最不识相呢,臭骷髅架子。”
“咦?”张小宝有些惊讶,“怜春君?”
“傻小子。”千傀君哈哈笑起来,“她担心你遇见麻烦,一路悄悄跟着你呢。”
张小宝面露感动:“怜春君……”
“可别哭出来啊。”怜春君嬉笑着开口,“要是实在记着姐姐的好,回头给我烧两件漂亮衣裳吧。”
“往后大家就是同僚,你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张小宝认真点头:“我一定好好工作,努力能帮上大人的忙!”
“哦对了,一会儿回去的时候,记得绕开冥河边上。”怜春君掩唇笑起来,“小太子心血来潮,要试试自己能不能在冥河游泳,大人正在边上看戏呢。”
“也不知道这群胡闹的能搞出什么乱子来,你可小心点别被波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
我一滴也没有啦!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