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约过了半个时辰, 姚静檀自高小姐的闺房中出来，回到原处，伍璋璃忙先一步迎上来, “怎么样怎么样？”
姚静檀见四处无旁人，于是说道：“问倒是问出来了，她说那日，她还未出城, 就被人劫了去, 到了破庄子上，便有个黑衣黑袍的人喂她吃了药, 然后、、、、、、”
剩下的话她未说尽, 目光闪躲，好歹一个姑娘家，虽是办案, 可有些话仍是不好意思脱出口。
但是对面这两个人一个是风月场上的能手，一个是时常办案的熟手，所以她的话虽只听了一半便猜到了后来。
这高小姐是被那花盗喂了些药，所以才得以成其好事。
“这人”伍璋璃虽在风月场上过的久了, 却也瞧不起这下药的勾当, “当真下作。”
的确下作，孟砚泓眉目紧收，即便是那柳青叶自制了迷烟，却也不会伤人性命，只是为了不被人查觉, 可这人不同, 彻头彻尾的淫/贼。
“实则这还不是让高小姐最难受的, 那人之所以下药, 便是让高小姐清楚的知道自己当时在做什么，却没法子控制自己，待那药效过去，高小姐才觉得无地自容。因为她记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一个大家闺秀不该有的。”
姚静檀的脸越说越红，之前高小姐在房间里同她说时她便是面红耳赤，高小姐为了办案，连细结都同她说的很清。
“还有一件，她说那人虽看不清脸，可是皮肤很白，身上有脂粉气，绝不是她自己的。”
“脂粉气？”孟砚泓疑惑，“一个男人身上有脂粉气？”
“该不会是之前旁的姑娘身上的？”伍璋璃分析道。
“或许，除此之外便再没旁的了吗？”
姚静檀抬眼看向孟砚泓，随之摇头。
“那这和之前那两桩案子差不多，也没什么有用的，大海捞针，这人上哪处寻去？”伍璋璃顿觉一个头两个大。
孟砚泓立在一侧未讲话，却陷入了沉思，“他是如何这般精准的盯上高门贵女的？高门女子素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是他却能深知她们出门的时间，高小姐是如此，之前那两位小姐亦是。”
“对了，”孟砚泓侧头问，“可曾查了之前高府新入的下人？”
“一早便查了，像这种高门大户，有些入府的出手笨脚的没做两天就被人赶走了，所以时常要入新人，可这新来的也好先前赶走的也好，都一一盘问过了，没有可疑之人。”
伍璋璃回道。
沉默片刻，孟砚泓抬眼，似抓住了什么重点，“除了高家之外，之前那两家亦是进了新人？”
“对啊。”
姚静檀看向孟砚泓的脸色，“你是怀疑还是入府的人做的？”
孟砚泓点头，“除此之外，没有旁的可能性。”
此时他眉目紧锁，一脸郑重，姚静檀的目光自他脸上别过，从前就是这副认真的样子让她钟爱，如今就算是两个人散了，也偶尔能想起他星点的好来。
孟砚泓这个人就算是千不好万不好，可一心为国为民的模样，倒是很值得旁人敬重。
“回去梳理一下，”孟砚泓并未察觉方才姚静檀留在他身上的目光，转而扬手道，“细细将这几桩案子一同盘查，总会有线索的。”
“好，我先去同高大人回复一下，免得他担心。”伍璋璃忙跑开，又留二人在此。
见人离开，孟砚泓见她一副吃了苍蝇的模样才略带抱歉地朝她说道：“心里是不是难爱？”
她并不否认，“是，她让我想起一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郑蓉琴？”他仍是很轻易的便能猜透姚静檀的心思。
“她同郑蓉琴一样，都是可怜的姑娘，两个人这辈子都要强咽下旁人给她们丢来的苦果，她们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姚静檀咬牙切齿接着道，“那样的事情，本应是同自己心爱的人做的，而不是坏人。”
“心爱之人”不知是否这几个字刺了孟砚泓的心，他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甚至不敢问，现如今她的心爱之人是谁？
“我去同伍璋璃说一声，我先送你回怡畅欣苑，然后再回大理寺。”他抬脚要走，却被姚静檀叫住，“不用了，我知道你事多又忙，你直接同他去大理寺吧，让绅毅送我回去就成，这里路程又不远，不用你送。”
“可是”
“没什么可是，就这么定了。”来时明明两个人还好好的，这会儿听了高小姐的事心里又有了气，与他说话时总带着点怨恨之气。
实则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究竟在怨恨什么。
许是许久未曾提到过的栾城之事，许是山洞那次。
见她不高兴，孟砚泓自是不敢惹她，只点头道：“也好，听你的。”
二人就此分别，姚静檀穿过复廊前行。
行至拐角处却被人不慎撞了一下，姚静檀稳步后退，对面人篮子中的物件散落一地。姚静檀定睛一瞧，应是高府的侍女，因她穿的衣衫和先前入府时看到的侍女所穿是一样的。
“姑娘饶命！”还未看清那侍女面容，她便先一步跪了下来。
姚静檀虽惊魂未定，可扬手不打笑脸人，这侍女怕成这样，还给她行了大礼，她有些过意不去，一边安慰一边蹲身下去帮她拾起地上散落的东西。
“多谢姑娘。”那侍女自姚静檀手中接过一团丝线，不仅如此，指尖儿还触了她的。
这似有意又似无意的触碰让姚静檀眉目一皱，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一丝讲不透的怪异之感。姚静檀将手收回，站起身来，仍未看清这姑娘的面容，对她连声道谢只淡淡应了句，而后绕身而行。
她未看到的是，自她身后，那侍女提着篮子站起身来，正回头狼顾，一张看似清秀的脸细看下去却是一副粗犷的眉眼。因伸长了脖子所以衣襟处露的多些，明晃晃的喉结藏不住。
那人瞧着姚静檀纤细俏丽的身影奸邪一笑
马车缓缓驶于官道，朝着怡畅欣苑的方向前去，不知行了多久，马车巨晃一下，停在道中间。
不多时便听绅毅在外说道：“三姑娘，马车轮滑掉了，这车不能坐了，您下来稍歇一下，我再去寻辆马车来。”
姚静檀乖乖从马车里钻出，头上仍戴帷帽。
“让三姑娘受惊了。”绅毅说道。
“无妨，你去吧，”她侧目看向不远处的茶肆，指了道，“我在那里等你。”
绅毅看了上头的幌子点头应下。
就在姚静檀与绅毅分别后，将近茶肆时，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张大手将她扯入小胡同中。
力道很大，她甚至来不及叫喊便觉颈后一阵酸麻，而后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此时正值午时，街上几乎没人。姚静檀就这般消失在那个胡同中。
说她晕了似也没有，只是满身提不起力气，迷迷糊糊的感觉口中被人喂了什么，也未尝出是什么滋味儿。
又迷迷糊糊的不知过了多久，她睁眼，便觉自己侧身躺在干草垛上，空气中迷散着湿冷之气。
她将眼睁大些，后颈的酸麻让她满身不自在，破败的棚顶摇摇欲坠。
她此时才回忆起方才胡同里那一幕，她忙撑着坐起身来，眼前却是一个黑衣黑袍之人静坐在那里。
她心里咯响一声，第一感觉便是这人像鬼一般。姚静檀心里发怵，吓的朝后退了两下，警惕看着四周，这里看样子是个废弃的庄子。
看这个人一身装扮，加上这庄子，姚静檀心里立即毛起，难不成？
“你是谁”她勉强让自己保持冷静，眼前这人不知盯了她多久，似鬼一般。
“京城里还有这么漂亮的姑娘。”那人在蒙面的巾布下轻笑一声，言辞轻浮。
此时姚静檀才意识到，自己面上的巾布早就不知去向，她身上并示有不适或是痛楚之感，身上衣衫还是完好的，她浅松一口气，已经猜到了眼前这个黑衣人是谁，真正的恶人就在眼前 ，她得想法子周旋，若是运气好，说不定可以将人拿了。
虽说这有些异想天开，可心底的那点侠义让她勉强能保持冷静。
“你是柳青叶？”她瞪圆了眼珠子问。
那人不答，自对面站起，而后走到她身前来。
姚静檀麻利自草垛上站起身来，而后快步朝后退去。
谁知那人又逼近一步。
“你别过来，你知道我是谁吗？”姚静檀再次朝后退去，单手以长袖为掩，暗自在背后摸她能摸到的一切，无奈，空空如也。
那人又笑，几乎不说话，只直勾勾的逼近，近到姚静檀闻到他身上的一股香气。这香气让她头皮发麻，难不成就是高小姐所说的脂粉气？
本来还想着运气好能将人拿下，她当真是过于天真，双臂还没舞上一场，就被他抓制住，而后单手探上她的下巴，紧紧捏上。
这人声线有些奇怪，不似普通男子声线低沉，他似在用心观量姚静檀的容貌，而后带着几分讽意道：“现在还算刚烈，待一会儿，你就得求我了”
很快，姚静檀便反应过来他言外之意，迷迷糊糊里被人喂了什么东西，再一想到这之前高小姐所说的话
一股绝望涌上她的心头
“来人啊！来人！救命！”她尖叫两声。
那人并不阻拦她的呼喊求救，反而又是一声笑道：“随你喊，这里是荒郊野外，除了你我二人，一个人都没有，”他再次上前，用力一拉，将人拉至他身前，低声在她耳畔道，“一会儿咱们好好玩玩，如何？”
姚静檀清楚，他所谓的玩是指代何事，心里一阵恶心，抬腿给了他一脚，不过他似早有防备，这一脚被他躲开了。
“很好，”他仍然在笑，“你现在有多狠，一会儿抱我时便有多紧。”
又是一阵恶寒，她回想起让高小姐无法原谅自己的那件事，便是如此 ，她被人喂了东西，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偏却控制不了。正因她是清醒的，所以才更加无地自容。
不知是急的，还是那东西起了效，姚静檀身上出了满身的细汗，院子外的风吹打进来，不冷反觉潮热。
虽未照镜子，却觉着自己脸颊已经开始热了起来。
那人察觉了她面色的异常，将人放开，而后后退两步，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似在等着她投怀送抱。
姚静檀死死的将后背贴于墙上，而后目光扫过地上的破瓦片，迅速蹲下捡起，连眼都不眨的用力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顿时顺着那条半长不短的口子流下，她鼻下有血腥气味传来。
手臂上的疼痛让她身上缓缓扑来的异样暂时顿了一下。
不过她清楚，她似也撑不得太久。
这举动倒是让那人更惊了，点头说道：“倒是很聪明。”
她颤着手用力握着瓦片，只做自护，想着若这人一会儿再敢过来，她便拼尽全力将这个扎进他的脖子。
大不了就是一死，又能如何。
“你就是那个被人退了婚的姚静檀？”那人歪着头看她，“可惜了，这么美的姑娘，你从前的未婚夫当真不识货。”
姚静檀的眉心都在跳着疼。
她恨，但更希望此时此刻有人来救她，哪怕是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孟砚泓
嗯，同这个恶心的人比，孟砚泓是要稍强一些的。
她现在还能勉强保持理智，手上的疼痛却越发的不显，无奈，她只能咬破自己的唇角，一片腥红在她唇畔绽放的妖艳。
那人似没了耐心，终提步朝她走来，姚静檀握了手中的瓦片准备与之殊死一博之际，不知从哪飞进来个人，一脚将她面前的黑衣人踢开。
黑衣人没有准备，被踢了一脚直中背脊，摔出去好远。
姚静檀看到那道飞过来的人影时眼中有惊喜闪过，不过很快便不喜了，就在她看清来人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怎么是两个黑衣黑袍之人？
天降的，身量显要高些。
与那个人不同的是，这个身量高些的，以背面对她，颇有一副将她护在身后之意。隔着此人的衣袍缝隙，姚静檀看到之前被踢倒的人站起来，模模糊糊看不清的目珠里似隐了吃惊之色。
“臭不要脸，今天总算让我抓到了，老子找了你近一年了，顶着老子名头作恶，你吃了熊心豹胆了！”姚静檀眼前的黑衣人扬声道。
姚静檀脑子转的飞快，难不成眼前这个才是真的柳青叶？而对面那个是假货？
一想到这层姚静檀反而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一个花盗就让人胆寒，这又来一个
她扶着墙角站起身来，伺机趁乱逃走，可前头的人很是警觉，只微侧头看了她一眼，“别急着走，我给你情郎报信了，他正往这里赶呢！”
被踢之人顿感不妙，转身要逃，可真正的柳青叶可是个练家子，好不容易跟到的人怎么可能让他这么轻易就跑了，于是大步上前，一通飞拳乱脚将那假货踢的毫无还手之力。
工夫之上姚静檀不懂，只是觉着这真货身手不错，干脆利落。
那假货被打的很惨，最后趴在地上一丝力气也无，只见柳青叶最后骑在他身上说道：“让老子看看你的真容！”
话落，抬手间将那人面上的黑布扯下，奇怪的是，这面容姚静檀竟隐隐觉着有些眼熟。
那柳青叶冷笑一声，“长的倒是不赖，可你顶着老子的名干坏事就得死！”说罢，上去又是一拳，现如今脸上吃了无数拳头，那脸上血肉横飞，姚静檀也辨认不出。
不过想着此地不宜久留，恐生事端，强撑着一口气便往外跑，两腿却软的似被人抽了筋骨。
今日就算是爬也要离开这！
才奔出院子，便听着有凌乱的马蹄疾声朝这边奔来，眨眼间便到了院中，踏着地上荒芜的干草破木，停在她近前。
马上的人翻身而落，动作一气呵成，干脆利落，大步朝她奔来。
孟砚泓将摇摇晃晃的人捏住，此时见了她手臂上透出来的血迹，还有唇上的腥红，心头一紧，“静檀，你怎么了？伤哪里了？”
感知到眼前的人紧张的要死，额头青筋暴起，连声线都带着颤，她微闭了眼，稍抬手臂，露出方才的伤口来，亦是这时，孟砚泓见她手上还握着瓦片残片，上头仍带着血。
“她自己割伤的，不愧是你的女人，倒是聪明，也够果决，”柳青叶自门进迈出来，手上还拎着半死不活的假货，“人我抓到了，你先让我出出气，随后我就给你送到大理寺去。”
孟砚泓死盯了柳青叶手上的人，眼中杀意浓重，很显然，这人若是落到他手里，那命也就没了。
柳青叶看出他的心思，于是扬声道：“给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说了稍后送去就会送去，这死货顶了我的名，我还要让你帮我正名。”
说罢，他又朝前扬了扬脸，“你还是先顾着你的心上人吧，她看起来情况不妙。”
“静檀！”这会姚静檀整个人都几乎瘫倒，直直的朝下滑落，孟砚泓将人抱住。
反正这里也没旁人，柳青叶便直言道：“这货把你心上人给拉来时我便跟着，一直在暗处盯着，他给你心上人喂了点东西，人由你带回去，反正你们两个也住在同一屋檐下。”
“你说什么？”孟砚泓一边将人搂紧，一边低头晃动怀里的人，伸手拍了拍她的脸颊，“静檀你还好吗？”
“自然死不了，不过你们还是快走吧，有些东西我可看不来。”柳青叶半开玩笑的催促道。
孟砚泓咬了牙，这案子他清楚，现在姚静檀被喂了什么他也清楚。柳青叶说的对，现在唯一紧要的除了姚静檀没旁的。
于是他道：“一会儿你出完了气将人送到大理寺，其余交给我，我自会给你正名！”
“一言为定！”柳青叶笑道。
孟砚泓无法，将昏昏欲睡的人扶上马，而后他又翻身上马，带着人飞扬而去，离了这破院子。
越近得宅院，姚静檀的困意便消了，她望着自己衣袖上透过的鲜血觉着有些刺目，抬了抬手，低言了一句：“疼。”
瞧着她袖子上的血迹 ，马背上的人将她搂的更紧，“一会儿回了府便给你处理伤口，稍忍一些。”
身怀里的人乖乖的点了点头，而后竟将后背贴在了他的身前，娇娇的应了一句：“好。”
这一声，让孟砚泓以为自己听错了。
好不容易回了怡畅欣苑，姚静檀双腿发软走不了，还是孟砚泓用胳膊将人半拖半夹给夹回房的。
这会姚静檀彻底清醒了。
孟砚泓还以为她会怕，一声接着一声地安慰道：“别怕，到家了，安全了。”
姚静檀不作声。
孟砚泓派人去请了郎中过来，自己则先行给她包扎伤口。
手臂上的这道口子不浅，那么粗钝的瓦片能将肉皮划成这样，可见她使了多大的力，下了多大的狠心。
他心疼。
包伤口时整个人也是绷紧了身子，眉头几乎锁成一个死扣。
清理了伤口，而后上了最好的金疮药，最后再以纱布包好。
这过程中，姚静檀没有吭一声。
伤口处理好之后，孟砚泓才抬眸瞧她，眉目垂着，呆愣愣的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除此之外并未觉着她有什么不妥，便以为是那药效过了，或以为她是被惊吓过度，他自椅子上起身，蹲于她的膝下，一仰头视线便能与之平齐，轻拍了她的手背柔声安宽慰道：“静檀，别怕，一会儿由郎中给你诊脉，你再睡一会儿，我会让绅毅他们好好给你守着，坏人再也不能近得你的身！”
“今日是我错了，我该执意送你回来的，我不该去大理寺”
话音未落，姚静檀抬起手臂搭在他的肩上，纤密的睫毛似两扇面，一开一合，刹是好看。
窗外透过的残光恰好打在她的侧脸上，小而挺翘的鼻子在侧颜上投下一道阴影，一双亮若繁星的眸子凝望着他。
此时此刻，孟砚泓在她的目珠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静檀”他有些疑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2 23:47:55~2022-07-23 22:52: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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