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程安之眼尾又出现红肿。
就医路上,简乐悠给她发来本周星座运程,称天秤座事业运极佳,用玄学来安慰她身体不适。
程安之无暇跟她插科打诨,排队挂号、看病、检查,一直忙到中午。
临走时去一楼大厅药房取药时,遇到一个年轻女孩。
"安之姐姐。"女孩叫她。
程安之回了头,惊喜道:"辜雨,好巧啊,你来澜城给妈妈买药吗?"
"我是来做入职体检的,我准备来澜城发展了。"辜雨轻阖一下眼皮:"十月份的时候,我妈走了。最后还是选择拔管了。"
五年前,两个女孩以病患陪床家属的身份,在苏城的康复医院相识。
那时程文卿刚调任苏城不久,突发脑梗后大脑出血,因程安之当时在场,抢救及时,保住一条命,但脑干部位出血量极大,术后两个月后才清醒,醒来意识全无,动不了,说不了话,也不记得女儿程安之。
程安之跟耿慧洁轮流全护照顾了他两年多,前年春天,他因器官衰竭而离世。
辜雨的妈妈跟程文卿同期进入康复医院,病因相同,术后半年未醒,被判定为植物人。选择拔管,是因为财力耗尽,没有亲人可仰靠的辜雨别无他法。
程安之绷住唇角,拉住辜雨的手走到人少的地方,安慰道:"照顾好自己,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安之姐姐,从此以后,我就跟你一样,再也没有父母了。"
程安之抚平辜雨耳边的碎发,"对他们来说是解脱,对我们来说也是。好好生活。"
辜雨点点头,关切询问:"安之姐姐,你眼睛又发炎了?"
程安之鼓鼓脸:"不碍事,老毛病了。"
"少熬夜,少哭,你之前总哭。"辜雨顿了顿,又问,"未未现在还好吗?"
"挺好的,现在是小学生了。"程安之拿出妹妹耿未的照片给辜雨看,"小姑娘现在可皮了。"
"慧姨好吗?"辜雨看了看耿未的照片后,又关心耿慧洁道。
"也挺好的。"
程安之上个月去苏城看望耿慧洁和耿未,耿慧洁瞧她状态不好,苦口相劝,让她不要固步自封,不要再带着愧疚生活。
当初回澜城工作,也是耿慧洁鼓励她,说她有才华,澜城比苏城更能给她提供施展的机会。
"安之姐姐,前些天我去面试,看到了来之科技的广告牌……"辜雨顿了顿,问出口:"这个来之,是不是跟你钱夹里那张照片上的哥哥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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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约了客户去某间教堂看场地,晚上又去培训机构上英语课。直到临睡前,程安之才看到来之科技品牌部发来的邮件。
"酸奶,你出息了。"程安之趴在玻璃笼旁边,自言自语道:"你自己说说,你值多少钱呢?"
翻到给纪司北发的那条"托孤"短信,他没有回复。又或许他让下属来谈授权,就算是他的回复吧。
公事公办,不带任何私人感情。
程安之便也"公事公办",她打算开出一个天价。
星座运程看来还挺准。她突发奇想,翻了翻天蝎座本周运程。
上面的漂亮话她一眼掠过,视线停在“天蝎座本周有联谊、相亲等带来的脱单机会”这句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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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万?"品牌部的负责人听下属汇报完程安之的报价之后,眼露荒唐之意。
"太夸张了,她虽然做了些ip形象出来,但是半点名气也没有,何况蜥蜴又不是什么讨喜的小动物,买回来还不知道怎么用呢。"
负责人心里盘算一番后,没再找程安之沟通,直接把报价告知纪司北。
纪司北并非外界传言那般,一副名流公子的阔绰做派,相反,在公司管理上,他理智且老派,继承了纪老爷子的节俭风范。
因此负责人认定这件事情的进展会止于此。
"纪总,这位插画师名不见经传,却狮子大开口,我们还需要继续跟她谈吗?"负责人试探口吻。
"你觉得呢?"纪司北低头看一份会议纪要,头也没抬。
"这个报价,显得这个插画师很不懂行,她似乎没什么诚意……"
"所以你们没有按照预算继续去谈,就把初始报价给了我。"纪司北抬眸,唇边扬起淡漠的笑意,"那现在是要我自己去谈?"
负责人连连摇头,"我再去谈。"
"你们的预算是多少?"纪司北问道。
"六万,这是综合评估得出来的预算。包括市价调研和品牌部该季度营运预算……"负责人在纪司北冷峻的眼神中弱了声,"纪总,我想多问一句,这个形象买回来您打算用在哪里?"
"先按你们的预算去谈。"纪司北的注意力回到会议纪要上,对负责人的问题置若罔闻。
负责人回部门办公室的路上,查看了一下插画师的名字。
程安之,安之……来之……既来之则安之?既……纪……
她醍醐灌顶。直觉告诉她,这位插画师跟他们老板的关系没那么简单。
可如果他们二人关系匪浅,六万的报价……会不会显得他们老板太吝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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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来压价,程安之打探他们的预算。
"程小姐,您是专业的,您一定了解市场行情。我们的预算大致与市场价持平。"品牌部的人在电话里这样回答她。
程安之笑笑:"您明说,与我心里价位悬殊太大的话,我们双方都不必再浪费精力在这件事情上面了。"
"程小姐,对我们而言,三百万这个数字是天价。"这位工作人员很聪明,点到为止,也不得罪人。
"好的,我了解了,那我这边就不考虑这次的合作了。耽误您时间了,祝您工作顺利。"程安之客气地结束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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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总,对方坚持三百万的报价,没谈妥。"
纪司北出差了,品牌部负责人发邮件跟他汇报工作。他正在一个互联网峰会现场,匆匆看了眼邮件内容,收起手机,沉静的眼眸里荡起几分波澜。
峰会结束后,他回复程安之前些天发来的那条短信:【好,酸奶之后我来养。】
担心惧怕蜥蜴的助理毛手毛脚,他托其他秘书去找程安之拿回小家伙。
稍晚时,他打电话过去询问事情是否办妥,无意中,在电话里听见了医院叫号的声音。
"你人在哪儿?"他问秘书。
"在医院,程小姐在挂水,直接让我来医院拿蜥蜴。"
纪司北抿唇挂了电话。
合上笔记本电脑,他走到酒店露台上,俯瞰陌生城市的人间烟火。
霓虹闪烁,流云被黑夜吞没。他孤独而漫长地站着,一些旧时的记忆如同流云一般,被现实冲散,被冬夜蚕食。
程安之挺容易生病的,程家长辈说她是早产儿,月子里又动过一个手术,先天不足加上手术亏损,体质偏弱。也因此,她得到了程家最多的宠爱,就连只比她大三岁的堂姐程静之,都格外疼惜她这个妹妹。
仗着自己体弱易病,她没少动歪脑筋吸引他的注意。
被他请的家教传染感冒之后,她烧得满脸通红,见到他来探望,丧气地靠在床边,把虚弱和娇气发挥到极致。
"我知道,你才懒得对我负责呢,你连课也不想给我补。我不聪明,也算不上漂亮,你看到我连一个笑脸也没有。我知道你是怎么想我的——未成年的小屁孩儿、发育未完全的高中生、幼稚鬼、娇气的病秧子……"
他听不下去了,从口袋里摸了块巧克力扔到她手边:"程安之,吃糖。"
她不吃,"想堵住我的嘴啊?"
他唇角浮上浅笑,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看她。
"看我做什么?"
他耸耸肩:"你说你不漂亮,我验证一下你是不是在妄自菲薄。"
"……"
他又正经道:"程安之,漂亮不漂亮的,在我看来,确实用处不大,但聪明一点儿总是没坏处。把你的机灵劲儿用在学习上,你肯定能考上t大。至于我是怎么想你的,等你考上t大后我会告诉你的。"
"那我到底漂不漂亮?"她听进去了他的话,却故意追问道。
"吃糖,保重。"他长腿一迈,出了她卧室。
那是她考上t大后的第二年暑假。
她胸口处长了个恶性结节,微创手术切除后,在医院里住了三天。
这事他是从老太太那儿得知的。老太太说结节位置长的尴尬,小姑娘脸皮薄,让谁也不许说出去。
他想以她的性子,她八成不愿意让他知道,便"漠不关心"。
没想到,她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纪家找他"算账"。
她脸上的笑容又冷又委屈,"纪司北,你真的一点也不关心我吗?"
他轻蹙眉心,正在想说辞。
"算了。"她轻笑一声,"好没意思。"
话落她就要走。
"程安之。"他叫住她。
她不应,继续往前走。
"疼吗?"他站在原地,语气轻描淡写。
她停下脚步,却不回头,冷言冷语:"对你这种冷心冷意的人来说,不过就是从心口割了块肉去。"
"是吧。"他欣然接受她对自己的评价,说完走上前去,低头看着她眼睛,又问一遍:"疼不疼?"
她回视他的目光,忽然踮起脚,亲了他的唇角,动作快准狠,让他毫无防备。
"这次你没去看我,我真的很难过,你就用这个偿还吧。"
话说完她就跑了,边跑边喊:"纪司北,我现在不疼了,谢啦。"
谁说她脸皮薄的?
……
后来他们第一次在阁楼上接吻时,她问他,这是不是他的初吻。
他懒得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听见她说:"我知道不是,因为我割肉那次,你的初吻用来弥补我的痛苦了。"
她用"割肉"来形容那次手术。
再后来,他第一次有机会去看她胸口处的那个疤痕时,看见那个地方却被一个小小的极具设计感的纹身遮住。
纹身是他的名字。
她指着心口处他的名字说:"纪司北,以后你要是不要我了,我肯定把这块肉从我身上割掉,我是割过一次肉的人了,我不怕疼。"
-
隔天澜城又下雪了,程安之挂完今日的消炎药后,赶去培训机构上课。
她出医院大门,往最近的地铁口走,穿过马路,看见黑色迈巴赫缓行停在路边。
她微微怔住。随后装作没看见,继续往前走。
手机铃声响起,她缓了缓,按下接听。
"上车。"男人的音质如同冰雪凝结的霜。
程安之调整一下呼吸,走到车边,拉开副驾的门。
纪司北的侧脸与他上杂志封面时的状态重合,冷傲、没有温度。
"纪总是亲自来找我谈授权吗?"程安之语气俏皮,试图打破他的冷。
纪司北不做声,视线落在她手背上的白色医用胶带上。
"来探病?"程安之的视线也落在自己的手背上,继续"逗"他。
纪司北依然没有回答,他发动引擎,将车掉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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