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寒风还在呼啸。
姜择秋实在没心情理会逍遥子,给了姜意和陆逢舟一个眼神便要离开。
他这般无所谓的态度更是激怒了逍遥子,逍遥子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艮山派教出来的弟子,竟然有这么大的差别。为什么姜择秋害得整个艮山派几近灭亡,他却还是完全不当回事。
逍遥子气得胸口疼,抬手就将令旗砸向了男人的后背。然而就在令旗即将与姜择秋的后脊撞上时,黑猫却猛地跃起用柔弱的身体狠狠撞向了令旗。令人意外的是,那令旗竟然也咻一下就弹向了远处。
逍遥子的视线立马抓住了黑猫。
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冷笑出声:“这妖物不会就是你当年从艮山派手中保下来的吧?”
在逍遥子的眼中,姜择秋是个很怪的人。当然,最开始的时候姜择秋是整个艮山派最出色的弟子,他拥有无上的天赋,各类阵法只需要扫一眼便能复刻,那些被翻烂却从未有人看明白的古籍于他而言也没有丝毫难处。姜择秋就以天才的身份在艮山派肆意妄为,艮山派的长老们几乎都下意识的将他当做了艮山派的继承人培养。
直到某一天有弟子发现姜择秋的身边跟着一只女鬼。
艮山派本身便以除妖伏魔为己任,他们所住的山头别说是女鬼了,连丝鬼气都没有。可姜择秋偏偏打破了这个先例。按照弟子的说法,姜择秋和那只女鬼不是近日才认识的,姜择秋从入山门开始便用法宝将女鬼带在身边。
不止是女鬼,姜择秋对很多妖物都心怀怜悯。
这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天师所该有的态度。
可不管艮山派的长老怎么劝,姜择秋就当做听不到。后来长老们对女鬼下手,姜择秋终于忍无可忍,亲手杀死了其中一位长老,并且叛逃离开艮山派。逍遥子那时候是真没想到,姜择秋逃走时还顺走了镇压在艮山派的法宝,导致恶鬼夜行,艮山派死伤无数。
可罪魁祸首姜择秋却还活得好好的。
这是什么道理!
他咬着牙,咬着嘴里的软肉,任由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口腔,眼神阴鸷得比起刚才那蟾蜍精还不逞多让。飞出去的令旗已然在他的召唤中回到了他的手里,他含着血的怒吼在偌大的树林中响彻云霄:“姜择秋,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姜择秋的耐心终于告罄。
他回头看了眼眼露担忧和不快的姜意,担忧是对他,感到不快是对逍遥子。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眼神却轻易抚平了他心底那些藏匿了多年的伤痕。艮山派曾经的确是他的家,只是这些家人从来不过问他为何与女鬼‘勾结’在一起,也从来不调查那些他们口中的妖物是否伤天害理,更没理清过当年艮山派惨遭灭门的事情与他到底有没有关系。
可姜意一个眼神,就告诉他,她是站在他这边的。
明明什么也不清楚,她就是无理由站在他身边。
姜择秋忽而道:“陆逢舟,你先带一一回家。”
姜意拉住他的衣服,眼巴巴的问:“不是说好了要去吃烧烤的吗?”
姜择秋愣了一秒,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在这张习惯了冰冷的脸上露出个轻松彻底的笑。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姜意的脑袋,轻嗯了一声,“好,让陆逢舟先带你去烧烤店,我稍后就来。记得给我发位置。”
姜意赶紧点头。
待到姜意和陆逢舟离开,偌大的空间内顿时只剩下了逍遥子和姜择秋两人。逍遥子还是那副血气汹涌、满目恨意的模样,他看着姜择秋和那女孩子低声细语的说话,简直觉得好笑过了头:“姜择秋,你也不是没有心。你说,若说我杀了你那个妹妹,你还能保持这副冷冰冰的样子吗?”
“你敢。”
“我怎么不敢!我告诉你,我今天就要杀了你,然后杀了你那个妹妹。你当年既然伤我艮山派,就该想到如今的结局!”逍遥子要把他所经历的一切都还给姜择秋,让他也经历一遍。
只有这样,姜择秋才会知道他有多痛。
但面对他这样的挑衅,姜择秋却突然转移了话题,嗤笑了一声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也见过我身旁的那只女鬼。你知道她是谁吗?”
“我管她是谁!”
姜择秋却道:“那是我生母。”
他没有在意逍遥子的一瞬间微愣的目光和表情,只是自顾自道:“你们从小便告诉我,天师与妖物水火不容,是不共戴天的关系。可你不知道,我母亲在怀我九个月的时候死了,她怀着对我的爱和对那个男人的恨成了只恶鬼。”
这是逍遥子第一次从姜择秋口中听到姜择秋谈起他的故事。
在艮山派的时候,姜择秋对他的父母、年幼的经历向来闭口不谈。其他的弟子和长老对此也表示很理解,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姜择秋是个孤儿,他自有意识开始便被丢弃在山脚下的茅草屋,当了两年的小乞丐,在一次意外中被艮山派的长老带到了山上。
可——
这话未免太离谱了些!
“你在耍我吗?人都死了,你是怎么出来的!”
姜择秋听到这话却笑了一声,“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一问刚才站在这里的那个家伙。”
陆逢舟,鬼城的主人。
姜择秋的母亲在变成恶鬼以后会受到鬼城的牵引,循着那抹印记一路来到鬼城。也算是她运气好,她在城里意外碰到了鬼城的城主,那位城主告诉她:孩子没死,如果你想要,你的孩子可以生下来。
虽然不知道陆逢舟用了什么法子,但姜择秋确实出生了。
“你知道我的生父是谁吗?”姜择秋眼眸深深的望着逍遥子,逍遥子被这样的视线一注视,心底竟然莫名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是正确的。
因为姜择秋道:“是你从小到大,无比敬仰的大师兄。”
他无视了逍遥子惊愕不已的目光,低声说着话,像是问逍遥子,又像是在问自己:“可不可笑,艮山派自称妖物祸世,可像我母亲一样的恶鬼又做错了什么。她不过是遇到了负心人,遇到了个畜生不如的男人,那男人明明有家室却哄骗她,那男人表面是清高的艮山派长老,背地里却做着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情。他甚至为了自己的好名声着想,掐死了我怀孕九个月的母亲。”
“他是不是觉得只要我母亲死了,就没人知道他做过什么恶心的事情。可他明明自诩天师,难道不知道因果循环吗?”姜择秋低低地笑起来,“你说,到底是妖物恶鬼更可怕,还是伪君子更可怕?”
逍遥子已然被这个突然的消息震得说不出话来。
他从来没想过姜择秋和大长老会是那样的关系。
可如今他们早已离开艮山派,他甚至无法去寻求一个真相。
他开始回忆三十年前,那时候他还年轻,很喜欢跟在大师兄的身后跑。仔细想来,记忆中确实有一段时间里大师兄总是让他不要跟着他,还三天两头下山,一下山便是许多时日。他也曾问过大师兄,对方却只道:“你管这么多干什么?下山当然是有事做。”
心头猛地一怔。
他猝然抬起眼眸死死盯着姜择秋。
姜择秋却不再多言,而是转移了话题:“还有一件事情,艮山派的法宝不是我拿走的。我进艮山派确实是为了报复大长老,但艮山派教会我的一切,给予我的一切我都视若珍宝,艮山派是我的家,我不会做这种事情。”
姜择秋转身离开白梵寺前,只留下一句:“你没发现吗?那蟾蜍精身上有艮山派法宝的气息。”
…
姜意坐在树枝上,繁茂的树叶完全挡住了她的身影,她晃着小腿歪着脑袋看姜择秋的身影逐渐消逝在白梵寺处的小道上,收回目光再去看逍遥子苍白的表情,他看上去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完全没有了先前的愤怒,眉目呆滞,身体微微一踉跄竟然跌坐在地上。
看上去可怜极了。
可姜意觉得一点都不同情他。
她随陆逢舟离开之后便悄悄回到了这里,听完了姜择秋和逍遥子的对话,勉强能猜到这二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心头感慨姜择秋也不是原装的同时,又对姜择秋的遭遇心疼极了。
逍遥子可真蠢。
蠢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他把恶人当成天神敬仰,把好人当成恶徒追杀。明明那些恶事与姜择秋没有半分关系,可他却凭着简单的猜测全部推到了姜择秋的身上。
他甚至追杀了姜择秋那么长的时间。
姜意有亿点点生气。
忽然,周围狂风呼啸,凛冽的风里夹杂着黑色的暗刃,像长了眼睛似的齐齐刺向了逍遥子。比起那蟾蜍精所造成的黑雾更加浓郁,月光和星光突然被遮挡,树林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沉寂和黑暗之中。
姜意从树枝上轻巧跳下来,拎起裙角走到逍遥子的面前。
小皮鞋轻轻踢了踢逍遥子颓废的身体,她无辜道:“怎么有人又蠢又可怜呢,竟然会认错了杀人凶手,你说你们那个艮山派死掉的弟子们看到你这些年不停追着哥哥跑,会不会气死啊?”
她哎呀一声,绕着逍遥子转了两圈,“好惨哦。万一真正的凶手与你擦肩而过,你却还盯着我哥哥,错失了无数次报仇的机会……”
噗——
一口血从逍遥子的口中喷出来。
姜意赶紧往边上退了一步,摇摇头:“我不喜欢你,但是也不希望你死。否则又有人跑来说是我哥哥杀的你可怎么办?所以,就辛苦你多撑一会会哦。”
姜意的身影自逍遥子的面前骤然消失,随后无数的利刃狠狠扎进了逍遥子的身体各处。
明明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流血,可身体被捅穿的疼痛却格外清晰。
逍遥子呆愣愣跪坐着,口中又喷出了一口血。
姜意离开白梵寺后又回到了车上,正在开车的男人似乎有所感觉,目光往边上一瞥,扯了扯唇,低沉又好听的嗓音在寂静狭窄的空间内响起:“回来了?”
刚刚回到身体的姜意缓缓睁开眼睛,一点都不意外陆逢舟这句话,她乖巧地点头,柔软的手指扣着安全带,身体一转,往驾驶室的位置看去,漂亮明亮的眼睛里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好奇,她问道:“前辈,鬼城里有什么?”
鬼城。
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陆逢舟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姜意。
这小孩还真是半点不遮掩。
可陆逢舟也没有半点遮掩,他低笑了一声,言语间为姜意描绘出了一个很特别的世界。
鬼城,是那个世界里独立分出来的一个小世界,外面的大世界由艮山派驻守,艮山派用法宝镇压的后山其实就是通往鬼城的一个口子。但那块地方被陆逢舟抛弃了,于是这条通往鬼城的路便被彻底隔断了。
艮山派的古籍中一直有记载鬼城的部分,可事实上谁也没见过真正的鬼城。以至于艮山派的长老们都以为鬼城只是一个传说。实则不然,鬼城有八大鬼将驻守,城内都是恶鬼。姜择秋被艮山派以及其他人追杀的时候,就被他母亲带入了鬼城。
陆逢舟和他,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
只不过他们的相遇也不算美妙就是了。
陆逢舟和鬼城救了姜择秋一命,但两人的立场始终不同。要说朋友,似乎到不了那个程度,但要说敌人,似乎也不是。
姜意乖巧地听着,点点头,紧接着又露出了几分迟疑和纠结,她看着陆逢舟,小声的问:“既然这样,我要是想把陆前辈你带回家,是不是稍微有一点点困难呀?虽然我很喜欢陆前辈,可我也很喜欢哥哥呀。”
她托着下巴,鼓起一边的脸颊:“前辈,你会和哥哥打架吗?”
一直等到了烧烤摊,姜意还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她知道家庭和谐是很重要的,可现在看来好像有点困难。
于是在见到姜择秋的时候,姜意又把这个难题说给了姜择秋听,姜择秋一听,脸色果然就变了。黑漆漆的,跟刚烧过的锅底一样。
偏偏姜意还要问他:“哥哥你会和前辈和谐相处吗?”
姜择秋冷着脸,看看半勾着唇的陆逢舟,觉得他这个表情好似有几分挑衅的意味。再看看一脸期待的姜意,只能咬着牙,冷笑一声:“当然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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