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望西楼内。
姜茵茵已经喝了三杯茶,她身侧的红缨忍不住掀开了酒楼的窗,向外边的路望了望,然后对着姜茵茵摇头:“小姐,陈公子还没来。”
小姜:……
约人竟不先到,难不成他有踩点的癖好?
或许是京郊有什么事绊住了脚?姜茵茵想着现在正是小青菜上市的时候,他若忙百姓生计,也情有可原。
未时一刻。
姜茵茵把茶杯放下,自己忍不住起身站到了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外头又下起了雪,不大亦不小,纷扬的雪花如絮,缓缓落下,她呼出一口白气,“竟还没来。”
“有些冷了,红缨,你把窗户关上吧。”小姜拨动了一下雅间的炭盆,叫红缨一起来烤火。
红缨名为侍女,实则同姜茵茵一起长大,两人一起习武,先前还同去了边城,关系非常不错。是以,红缨偶尔也会和小姜闲聊。
“小姐,若今日陈公子爽约了,你会生他的气吗?”
“那是自然。”姜茵茵烤着手,暖融融的,让她眯起了眼睛,“不过得看他爽约的理由,若是有正事、或是生病了,不能来,我自然不会太过计较。”
“但——”
“时间可是他定的,不管什么原因,他都得补偿我!”说完,她狡黠地笑了起来。
“……”看小姐这个表情,总感觉这个补偿不太正经,红缨好奇,再问:“那若是故意呢?”
“不会。”姜茵茵正色,“我看人可准,他不是会无故爽约的人。”
这么一说,小姜反而担忧了起来,“若是未时三刻还没来,差掌柜以秀秀姐的口吻去问一下吧,怕不是路上摔了……”
这么说完,姜茵茵又呸呸了两声,“可不兴这乌鸦嘴。”
未时三刻将近,姜茵茵架开了窗户,准备最后看一次,若不来——
她眼睛一扫,而后目光忽然顿住,因为长长的街道尽头,忽然多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距离较远,又有雪花,姜茵茵其实看得不太清楚,但她莫名有些笃定,那就是陈延。
果然,略等了一会儿,他走近了,身形才逐渐清晰,今日赴约,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大氅,头发用冠束起,大概是因为在雪里行走又未撑伞,所以头发有些湿漉漉的,显得略狼狈。
待他走到楼下,叫小二把马牵去马厩,姜茵茵才彻底看清他,脸被冻得有些红,唇色比脸颊更红,可能是因为年关在家里待得久了,又白了几分,站得笔直的时候,如朗月一般。
姜茵茵很快放下了窗户,叫红缨请管事先上一壶热茶,再煮点姜汤过来。
“小姐,是陈公子来了吗?”
“是哦,时间卡的很准哦。”不过她心里还是有些犯嘀咕,怎的没坐马车,而是骑马来了。
莫非是探听到她出身将门,可能曾经好像也许说过喜欢文武双全的马上英才?所以就骑马过来,但……临出门想起京城不能骑马,所以牵马过来,又不记得带伞,然后来晚了?
这个想象的画面实在有些离谱,逗得姜茵茵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正当她开怀笑出声之际,雅间的门开了,掌柜领着陈延站于门前,那个自风雪之中奔来的青年眉间还染着细雪,目光直直想她望来。
这一刹那,也不知道是什么在空气中弥散,姜茵茵的笑声忽然止住,陈延在瞧了她几眼后,也偏过了头。
……
掌柜悄悄掩上了门。
这次的氛围远不及上次自然,自眼神对视后,姜茵茵就发现一切都怪别扭的,她从未害羞过,但这下,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但陈延好像比她更不好意思,大氅里还鼓鼓囊
囊的,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静了一会儿,姜茵茵平心下,刚准备出击,面前的青年也好似准备好了,先她一步开口了。
“姜姑娘,我来了。”
“嗯……我看到你啦!”姜茵茵眨眨眼,“不过陈公子是不是约得太晚啦?这个点,我们到山庄都已经是夜里了。”
“今日不是十五,月色黯淡,可不是赏梅的好时机。”
陈延点头,“是极,今日并不是去梅雪山庄的好时机。所以延今日约姜姑娘前来,并非要去山庄赏梅。”
“?”等等,这转折给姜茵茵整不明白了,正月初六,不是去山庄,约她末时来,该不会?也不像啊。
陈延还在这里做心理建设呢,手中粗粝的物品刮着他微微出汗的手掌,他觉得,有些事,自己也必须主动,他道:“梅雪山庄距离京城较远,又有山路,偶遇大雪,路会被封,假若封了路……白日不能回,姜姑娘要与我于山庄过夜,对声名有碍。”
“怎会,我看出来了,你是端方君子,就算一同被困在山庄,也不会怎样。”姜茵茵道:“昔年在边城,我们也曾把臂同游啊。”
“二者不同。”
“有何不同?”姜茵茵也好奇了,“是边城与京城不同——”
“非也。”陈延耳垂微红,唇角微勾,轻声道:“是人心不同,昔年姑娘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延无他想,而今日,延心已不静。”
“本心不静,更不可逾距。”陈延认真道。
这已经是明目张胆的诉情了,姜茵茵算来算去,没想到这,这书生这么直接……
一言不发,发一言便如此动人。
所以,他准备什么时候来家里提亲!
姜茵茵脑子刚拐到提亲上,就看见面前的青年小心掀开了大氅,只见灰色的大氅里,青年匀称的手指握着这料峭冬日里的一抹嫣红。
陈延小心将怀中的一枝梅花取出,递向姜茵茵,“延知道姜姑娘素来喜爱冬日红梅,今日不能陪你前往,便在山庄内折了一枝,赠予姑娘。”
约未时三刻、骑马、他身上的雪、他的狼狈,以及眼前这一枝红梅,突然在一瞬间被串联了起来。
上午折下的花到下午已有些发蔫了,更别提它还被陈延掩在大氅之下,难免摩擦,去了一些花瓣,坦白地说,这样一枝红梅并不算好看,但姜茵茵接过了,低头轻嗅,“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梅花。”
“我很喜欢。”
陈延笑了,“你喜欢便好。”
“好啦好啦,快把你头上身上的水珠擦一擦吧。”雅间里就有干净的巾子,姜茵茵立刻抛给了陈延。
他小心地在心上人面前擦着自己的头发和脸,不多时,外间红缨叩门,说姜汤已经好了,姜茵茵立即叫她把汤端过来,放在了陈延面前。
“淋了雪,喝点吧。”
陈延:……
他不是矫情小伙,病了就会吃药,但在没病的情况下,喝这种辛辣又味重的姜汤表情管理还是会失效的。
但好意不可辞,他手触试了下温度,仰头一口就把姜汤干了。然后猛灌了两杯茶。
这样的动作惹得一旁的姜茵茵连连发笑,陈延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见房内气氛正好,红缨懂小姐的眼色,很快悄咪咪退了出去。
寂静的空间又归属于二人,陈延看着姜茵茵,道:“其实延今日约姑娘来,还有些事要说。”
“嗯?你说啊。”
“姜姑娘,我名陈延,二十一岁,出身江南农家,家中虽有薄产,但家资不丰。且我的职位也并不那么体面……前些日子京城里的传闻你应也有所耳闻。我心向民政,将来寻的是外放。”
“也许会去苦寒之
地,不会一直长留京城。”
陈延很坦白地说了自己的处境,“如此,我可还有资格求娶姑娘?”
“你在边城见过我,就知晓我并不是不经风雨的花朵。”姜茵茵眨眨眼,“而且你的职位我晓得啊,爹经常会提,你令稻种增产,是国之良才。”
“至于小小人肥的传言……你太小看我啦,我十三岁的时候,就可以一边看哥哥们砍南蛮人的头,一边喝牛乳茶了。”
“而且你忘了吗,最早那次在荒村救你,那个首领的头,还是我亲自砍下的。”
陈延列举的这些,对姜茵茵来说,都是小问题,她只在意:“我爱舞刀弄枪,你怕吗?”
“英姿飒爽,有何怕之?”她不是随意伤人之人。
“我和秀秀姐一样,爱自由、不爱居于后院之中,你在意吗?”
“后院方寸天空,谁也不能一直居于其中,无论是走出来做生意、与人交、看书写书,都是好的消遣。”
“你知道的,我爹我娘伉俪情深,我爹只有我娘一妻,我看着他们长大,心中——”
“我一生只求一妻,绝不纳二色。”
每一句,竟都是她想听到的答案。
姜茵茵深吸了一口气,摆弄着手里的梅花枝,陈延看见她把花枝放与脸侧,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尔后,他起身,对着姜茵茵作揖,“延不日便会上门求亲。”
她说了一句同上次一样的话,“好啊,我在府上等你!”
-
傍晚时分坐马车回去,姜茵茵的脸后知后觉开始发烫,她忍不住掀起车帘看了一眼牵着马慢悠悠走路的陈延,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当夜,姜府一家三口在饭堂用晚食,姜定修刚给夫人舀完汤,就听见小棉袄不声不响来了一句:“爹,这段时间陈延可能会来家里提亲,你记得同意一下。”
“……”
姜定修差点一口汤没咽下去,整个人都像是要跳起来,“什么!谁,怎么就提亲了?”
这么快?
他一脸震惊,但小姜并不吃这一套,她咬了口嫩鸡,“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和他接触……怎么这么惊讶?”
娘纵着她,会帮她打打掩护,但管家爷爷毕竟是爹的人,她这样经常出门肯定有人看着的啦。
姜定修的确知道,但:“是不是太快了?”
虽然陈延已经是个不错的种子了,但姜尚书有时还是觉得不满意……他心系百姓,日夜奔波,于朝廷来说,是难得的好官,但于女子来说,可能不是上好的夫婿。
但这一拨里,的确没有更好的了。
所以姜定修想再等一等,等今年的殿试结束了,看看能不能有更合适的进士来挑一挑。
“不快了呀,我看了很久,看准了他。”
漏风小棉袄这维护别的男人的样子让老父亲心头很酸,“怎么就看好了……茵茵,你若是选了他,也会吃苦的。”
“爹,什么吃苦啊?”姜茵茵目光明亮,“跟着他一起去京郊晒太阳,每天翻翻土、观察种地,也晒得黢黑?还是将来跟着他去外放之地,没有京城这样的锦衣华服,叫吃苦?”
“你知道的,对女儿来说,这并不是吃苦。我也爱操心民生,去乡野之间、去山水之间、一直是女儿的心头所愿,他……他是个很好的人啦。”少女就算再大胆,在这样描述心上男子的时候,总是有些羞赧词穷的。
“总之!囿于后院之中,只能做一做掌管中馈这种,于我而言,才是真正的吃苦。”
大道理讲了一堆,老父亲的脸色还是不好。姜茵茵只能用处自己的终极,“爹!爹!”
“娘!娘!你帮我劝劝爹!”
“这
门婚事,我是很满意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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